武漢事件與文攻武衛

出去三支兩軍的也大為惱火。有的埋怨:「中央文革把軍隊老幹部調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兩位一來就偏聽偏信,和北京派駐武漢的紅衛兵一鼻孔出氣。下機伊始,就公然表態,支持「工總司」,把「百萬雄師」恨得牙癢癢的。
原來「揪軍內一小撮」這個馬蜂窩捅得太大了,事後追查責任,連帶著收回雜誌。收回雜誌其實只是官樣文章,禍害已種下,收回幾本雜誌管甚麼用?
而北京來的也死了幾位,效法「哭秦庭」,開追悼會,向中央文革告狀。毛澤東乘機就罷黜了李井泉,藉口是政治局常委的決議。李自己就是常委,沒去開會,哪來決議?當然不服氣。工人和軍隊也都不服氣。「產」派不理睬中央要他們放下武器的命令,打得更起勁,連坦克大砲和援助越南的武器都拉出來用。反正有軍隊撐腰,他們佔優勢。
一聽說去不了南京,男女服務員都向我祝賀。他們說能在北京做月子真福氣,起碼有得吃的;外地武鬥厲害,缺吃少穿,不去最好。
這兩派彼此爭論武鬥不說,還把郊區的農民捲進去。農民被煽動而放下鋤頭不種地,改拿木棍進城來打架。他們的工分和口糧都有現金補貼,還美其名曰「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司令部」,一舉數得,又何樂而不為?
「損失是最小最小最小,」他輕描淡寫地形容,「但收獲是最大最大最大!」
解鈴還須繫鈴人。發動「文攻武衛」並暗地支持「揪軍內」的江青,在九月五日接見安徽來京代表時,發表了「重要講話」。她不但批駁了「揪」的不對,還迂迴地為自己「文攻武衛」作辯解。
而剛開始,軍隊有「三不」的傳統(如對人民群眾不許動手),眼巴巴看著武器遭搶,不敢動武保護。這滋長了造反派的氣燄,拿了武器亂殺亂打,動輒血流成河。到事態嚴重時,林彪才親自下令嚴懲搶劫兵器的為首分子,不許攻擊軍區,這已是「亡羊補牢」的措施。
就在武漢事件後,幹部局來通知我們,南京之行取消了。我們行李都捆紮妥當,乍聽到有些失望。但他們說,水科所有幾個研究室(包括分配世堯去的在內)正醞釀要取消,研究員和行政人員可能要下放,言下之意,就不必老遠趕去參加下放。
林彪認為這些動亂只「亂了反動派」,而且「暴露了敵人」,不但是正常現象,而且是好事。這是打腫臉充胖子,故意對人民耿耿於懷的武漢兵變表示不在乎。
那時,下放的口號還沒有公開提出來,我猜想這只是不要我們南下的藉口。真正原因可能是武鬥造成的交通不暢,行政癱瘓,甚至是水科所拒收留美學生都可能。
不在北京,那麼在哪裡呢?人們自然而然想到了武漢,於是群情激動,不亞於爆了一顆原子彈。婦孺老幼都出動遊行,扯破了喉嚨喊:
「有呀,幹麼?」
「誓死保衛毛主席!」
八月初,服務員有一天忽然問起:「你們有十二期的紅旗雜誌吧?」
這樣做,大大破壞了生產和交通運輸,在兩湖、江西、四川、浙江、安徽、河南等省,情況尤其嚴重。中共中央不得不在七月十三日下令制止農民進城武鬥,同時倚賴軍隊維持秩序。
為了得到軍隊的支持,各派先已打得頭破血流了。等軍隊表態支持一方後,另一方不甘服輸,發憤「背水而戰」,武鬥反而強化。本來還用木棍拳頭打,軍隊介入後,武器現代化,結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更加打得不可開交。
當時極左思潮氾濫,有不少人把留美的看成洪水猛獸和-圖-書
這一陣子,南京有個「五湖四海」的恐怖組織,到處搶劫殺人,被渲染得神乎其神。很多人因此白天睡覺,黑夜走避,機關學校一度十室九空。凡鑼鼓臉盆等可以敲擊的東西都搬出來備用,風吹草動時可以互相警告。只要聽到「五湖四海來啦!」人人落荒而逃,但誰真正見到「五湖四海」的人呢?誰也說不上來。
在北京,則展開了文革三年高潮中空前絕後的遊行陣容。兩天之內,不止一百萬人上街,而且是廿四小時,不停地搖旗吶喊。大廈所在的王府大街和豬市大街是遊行必經之地,那兩夜我根本無法入睡。
七、八兩月是文革十年(廣義而言)中最混亂的一段日子。尤其是八月,到處只聽到「打!打!打!」因此有人稱為「八月局部國內革命戰爭」,但多數人卻簡稱為「打內戰」。
大約在武漢事件的同時,浙江造反派曾向她請教怎麼對付保守勢力的進攻。她不加思索就發出了「文攻武衛」的號召。
為了怕打草驚蛇,中共一面集會遊行製造輿論聲勢,但對武漢事件實際上採取讓步和安撫的辦法。以周恩來為首的一封致武漢軍民的公開信中,雖然明定「工總司」等一派是革命組織,但不曾把「百」派打成反革命,只把責任推給軍區「個別負責人」而已。七月下旬,內部傳達了對「武漢幹部問題報告」的十五條批示,也是寬大為懷,凡態度誠懇的一律給出路;對武鬥中死亡的家屬付撫恤金,兩派都一樣。
武鬥又多了對象。從前是民間互相打,現在是民間向軍隊攻擊,而軍隊內也自己打起來,互控對方是走資派。
「百萬凶屍死無葬身之地!」
我的許多醫生朋友都證實了這種傳說,認為當前只有北京最安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本來就怕在旅館養孩子,現在似乎成了最理想的所在。事已至此,也只好認命了。
「百萬雄師」在司令員的默許下,展開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此外,還用逼宮的方式向兩位中央代表施加壓力。他們把謝王下榻的樓房(據說離陳再道的住所只有幾尺遠)團團圍住,還綁架了王力去鬥爭,打傷了他腳上一隻拇指,打腫了一隻眼。另外,「百」派的人也攻進了武漢鋼鐵廠,彼此展開殊死鬥,雙方死傷無數,工廠的破壞更不在話下,這就是震撼全國的「七、二〇事件」,又叫「武漢事件」。
江青沒有說明怎麼武衛,但此時拳頭棍棒已呈落後,造反派心目中有槍枝彈藥。得了江青的「準聖旨」,各地的造反派,不管是左是右,便公然攻擊武器倉庫,搶槍的事件盛行一時。民兵的武器本來是應付外敵入侵,這下全抖開,對著同胞衝殺起來。
一句話,她江青永遠沒有錯,是群眾誤解和執行的錯誤。
而廿二日,上午還在示威遊行,下午忽然偃旗息鼓,調集了造反派和紅衛兵的頭面的人物,總共數萬名,到機場列隊歡送謝王兩人回京。當天晚上,城裡就到處傳說「放了!」有些人還以為是釋放了毛澤東。
武漢事件對林彪的地位是個公開的挑釁。八月九日,他對各地來京的解放軍幹部講話,試圖為文革引起的武鬥和混亂找理論根據。
「上面傳下來,要大家上交。」
陳再道實際上立了一功,卻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被解了職,九月中叫到北京來,專門給他開了個「學習班」,幾次被揪鬥,吃盡苦頭。直到七二年林彪事件後,他才得到解放。
武漢事件已證明左派勢力不是保守派的對手,「揪軍內」更加不得https://m.hetubook.com.com人心,等到火燒英國代辦處事件發生,左派簡直威信掃地。毛澤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趕緊採取退卻路線。就這樣,王、關、戚等馬前卒,轉眼變成替罪羊。以「五一六」反革命組織的後台為罪名,第一批被掃出歷史舞台。
四川的武鬥已經聞名全國。保衛西南局第一書記和成都軍區政委李井泉的「產業軍」(多是兵工廠等國防工業工人)和倒李的紅衛兵從四月份就打起來。北京派去的紅衛兵出於官官相衛,支持當地的紅衛兵,把「產」派打成保皇派。工人怒火沖天,五月初武鬥時,機關槍和手榴彈全上場,紅衛兵死傷無數。
「揪軍內一小撮,」我對世堯說,「那不是要重演幾個陳再道事件嗎?」
「絞殺陳麻子!」
那兩天,許多人都以為毛澤東處境危險,彷彿陳再道即將兵臨城下,謠言滿天飛,弄得人心惶惶不安。我挺著重磅炸彈也似的肚子,整天站在窗口看遊行,心裡乾焦急。世堯跑進跑出跟著搖旗吶喊,兼打聽消息。那幾天,提到陳麻子,我們也是和大家一樣,恨得咬牙切齒。大廈裡的「百萬雄師」隊員嚇得足不出戶,把自己關在房內,三餐都不敢出來吃。會議室、餐廳和他們的房門上,都被貼上了「百萬凶屍罪該碎屍萬段!」等等的標語。我們旅館很文明,沒有出手打人。其他旅館就聽說有把「百」派的人圍攻毆打,甚至驅逐出門的事。
建設兵團成員一再和紅衛兵起衝突,動輒打殺三、四百個紅衛兵(大字報可能誇大)。克拉瑪伊油田也傳來工人造反,要求補發工資和糧食,結果打得交通為之斷絕過。
世堯也搖頭嘆氣:「說不定是毛主席新的戰略部署吧?他也許要軍隊也亂一亂。如果那樣,全國可要亂得不可收拾了!」
「武鬥不揀地方哩,醫院也常遭殃。醫生動手術可提心吊膽哪!有個女的開盲腸,剛切了口子,好,對立派打進醫院了,醫生護士全跑光,病人捧著肚子大喊大叫,哪個理呀?還好有個醫生記起來,趕回來給她做完了手術,要不然就沒命了!我娘家的人來信說的,絕不會騙人。」
消息上報的當天,又在天安門前舉行了廿萬人示威遊行。這是再給陳再道一點顏色看,據說他態度還相當強硬。街上都是「打倒武老譚!」和「打倒陳麻子!」的標語。
春天以後,湖北的局勢日趨緊張。圍繞著成立革委會,「百萬雄師」和「武漢工總司」兩大派壁壘分明,武鬥不休,無法大聯合。「百派」黨團員多,公檢法幹部尤多,舊勢力大,保一批老幹部,對倒臺挨整的羅瑞卿忠心耿耿。「工總司」以武漢鋼鐵廠為根據地,工人和學生多,沒有既得利益,自然勇於造反。北京來的紅衛兵支持「工總司」,把「百」派打成保皇狗。然而「百」派卻得到八二零一部隊的支持,也就是有武漢軍區司令員陳再道和政委鍾漢華撐腰,因此有恃無恐。
有的問:「中央文革還要不要解放軍呀?不要我們就打起被包回鄉去!」
內蒙的烏蘭夫被罷黜。但保他的大有人在。兩派為了爭革委會籌備小組的成員名額,鬥個不休甚至引起邊界事件,幾乎與外蒙古斷交。
北京的人正想喘口氣,誰知廿五日又召集各單位人員,在天安門廣場擺出了百萬人集會的場面,聲討「百萬雄師」和「武漢軍區內一小撮走資派」。林彪親自出席了大會。類似的集會在各大城市都舉行了,很明顯是表演給各大軍區負責人看,特別是許世友、龍書金等,警告和*圖*書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九五通令」在一定程度上收到撥亂反正的效果。它降低了造反派與軍隊正面衝突的機會,也減少了大規模流血武鬥的次數。但武鬥的因素複雜,而且積弊已深,難以消除。它像投石入水,波浪越傳越大;又像潮汐,時而高,時而低,蔓延數年之久。
六九年我們去華水前,學校在大會上宣布將要接納兩位留美回歸者,其中一位分配在外語教研組。某系一位黨員女教師當場花容失色,對外語組長說:「怎麼得了呀!你們組已經夠複雜了,現在再來個留美的,你怎麼辦呢?」
「這個『文攻武衛』不要去掉它的階級內容,不要去掉它一定的環境和條件,你們回去挑起武鬥,戴上柳條帽,拿起長矛就不好。」
幾乎沒有一省不鬧武鬥的,而且十之八九把軍隊捲進去。東北有毛遠新這個「皇親」坐鎮,造反派殺氣騰騰,瀋陽早傳來工人開了坦克直衝進百貨大樓的「壯舉」。新疆的告急電雪片似飛向北京。司令員王恩茂據說「支一派打一派」,對紅衛兵進行「白色恐怖」,當然罪該萬死;政委左權維持中立,又被罵成「見死不救」。
大家都以為解放軍是座長城,是文革的柱石,軍隊本身無懈可擊,萬不曾料到揪出彭陸羅楊之後,還埋有「一小撮」走資派。唯恐天下不亂的極左派以及得不到單隊支持的造反組織,這下如獲至寶,立刻在全國各地都揪起「一小撮」來。每個省幾乎都有個譚震林式的軍內走資派,於是許老譚(許世友)、武老譚(陳再道)、湖老譚(龍書金)……一片打倒聲。
以後看大小字報,知道周恩來座機到武漢時,機場被包圍,氣氛頗為敵對。但陳再道是黨性很強的軍人,只一時氣不過,並無反叛的意思。經過周恩來的勸說和親作保證,立刻同意了釋放謝王兩人並重新調整支左對象。周恩來得他千金一諾便功成身退,一個人又悄然回到北京。
四川自五月到八月打得最激烈。前宜賓地委劉結挺和張西挺是殺出來的有名左派夫婦,當時殺氣騰騰,氣燄不可一世。劉公開叫囂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是武力解決」,說甚麼「現在是誰打得贏就是誰的天下」。
但鄰近大城市的公社情況便不同了。新舊的當權派常常透過省市地縣的武裝部門,挑動農民進城參加武鬥。不但發給槍枝彈藥,還現造武器;指揮農民在鐵路、公路、水路沿線設置關卡,攔阻車船,儼然在打游擊戰爭。他們利用毛澤東的口號,「以農村包圍城市」來達到奪權目的。
八月一日出版的紅旗雜誌以紀念建軍四十周年為主題,發表了社論「無產階級必須牢牢掌握槍桿子。」這是王力(紅旗第一副總編輯)針對武漢事件指示林杰主筆的文章,文末強調「要把軍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揭露出來,從政治上和思想上鬥倒鬥臭」。
(全書完)
這種讓步措施和陳再道的易於就範是文革的一個轉折點,消弭了地方對抗中央,全面打內戰的危險。如果陳再道強硬些,內戰一觸即發,今日的中國相信又是另一種局面。
文章一出來,便引起了一片思想混亂。我們訂了一份人民日報,早在七月底便看到,買了「紅旗」再看一遍,越想越不對頭。
軍隊士氣也大為低落。軍內高幹尤其滿腹牢騷。南征北戰幾十年,到頭來還落個走資派嫌疑!毛澤東和林彪的陰狠令他們心寒。
觀察江青六六到六八年的講話,不難發現她演說技巧的進步和圖書;她講話越來越長,逐漸有的放矢,而且會自圓其說。她極具煽動性,愛用答案分明的反問句如「對不對?」「好不好?」來引導聽眾。她還善於把自己的觀點與毛澤東的含混為一;又自稱是他的「學生」,以謙虛來抬高自己。到六七年秋天,她常一開口便扯上個把小時,把年輕人聽得如醉如癡。除了身分特殊外,舌頭久經鍛鍊也是一大因素。
而宜賓武鬥凶是全國出名,據大字報稱,產業軍一次便活埋四百名紅衛兵!這數目字大概誇大了,但當時可看得我汗毛倒豎。然而在劉張策劃的三次「武裝支瀘」大武鬥中,共打死兩千多人,打殘了八千多人,這是官方公佈的數字,想是錯不了。劉張這樣好鬥,果然被選為四川省革委會副主任。
不知誰傳出消息說:「毛主席不在北京!」
而陳伯達是文革小組主要負責人之一,又是紅旗雜誌的主編,事後竟諉稱他不曾看到這篇社論。沒有他和江青(甚至林彪)點頭,王力、關鋒、戚本禹和林杰的任何文章都出不了籠。大魚吃小魚,在推卸責任上,大幹部佔盡便宜。
不管甚麼原因,南京是去不成了。石同志告訴我,王府大街上就有北京最大的兒童服裝用品店,可以買到塑料尿片和奶瓶,叫我安下心在北京生下孩子再說。
其中王力特別討人嫌。他以欽差大臣自居,儼然尚方寶劍在握,竟指責陳再道「不支左」,要他做「自我批評」。外號「陳麻子」的陳再道,是許世友的老戰友,幾十年南征北戰的老將,那吞得下王力這乳臭未乾小子的鳥氣?他麻臉一黑,王力便吃不了而兜著走啦!
「揪軍內一小撮」立刻降低了軍隊的威望。解放軍的威信有一大部分是建立在它的聲譽上。像派到幾萬人工廠的兩三名小兵,他們的話在廠內成了「聖旨」,憑藉的便是整個軍隊的威望。現在軍隊內有走資派,安和派出來軍管的便不是走資派?人們不再那麼俯首貼耳了。
由於武漢地位重要,中共急於有個解決,好給動亂的四川、河南等省做出榜樣。四月裡,周恩來曾去廣東調停,成績斐然。有例可援,中共乃派公安部長謝富治和文革小組成員王力,於七月中旬去武漢調解兩派糾紛。

文攻武衛與揪軍內一小撮

文革中,這是地方軍區公然反抗中央的首例,如果不立刻鎮壓下去,則群起而效尤,國家眼看四分五裂。這種時候,當然又是周恩來親自出馬,飛去武漢調停。林彪則下令東海艦隊開赴武漢,造成封鎖包圍之勢。同時在各大城市展開示威遊行,聲援武漢的「革命造反派」。
樓下小賣部的女服務員悄悄告訴我。

九五通令

從一月份毛澤東下令「解放軍要支左」以來,軍隊的任務越來越多。到夏天,已概括為「三支兩軍」——支左,支工,支農,軍管和軍訓。很明顯,軍隊成了文革的支柱。所謂支持左派奪權,等於變相把權。再加上支援工農業,對學生實行軍訓,把文教、工礦等機關和企業全納入軍管。這一來,軍隊的勢力膨脹得比吹汽球還快,而且舉足輕重,成為各派討好爭奪的對象。
江青這時成了毛澤東的代言人。武漢事件前後,毛澤東一直沒露過臉,她的一言一行更是億萬人民目之所矚。除了代言人的身分,她還是正牌的左派和左派的保護人。中央首長或文革小組接見各地來的紅衛兵和造反派代表時,必定有她在場,而且必有「即興講話」。她的開場白往往是「來得很倉促,事先沒有準備」,或「隨便講幾句,錯hetubook.com.com了請批評」云云。
武鬥的苗子一露頭,毛澤東便有「要文鬥,不要武鬥」的指示下達,讓紅衛兵和造反派當聖旨唸。可惜到了奪權關頭,大家也學會了他「兩隻腳走路」的精神,一邊語錄不離口,一邊我行我素,棍棒底下見高低,打得昏天黑地。軍隊應該支左,但實際上往往支右,同情倒台的當權派,官官相護,這也是常情。得到軍隊支持的組織腰桿子特別硬,打起來左派都不是對手。武漢事件便是例子,「工總司」這一邊的傷亡遠比「百」派慘重。
所有這些思想混亂和不安都集中表現在七八月份的搶槍、武鬥和流血上。
九月底,阿爾巴尼亞總理謝胡訪華,要求參觀武漢。周恩來作了一番部署後,欣然奉陪。十月十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周的講話,承認生產受到損失,但強調只是暫時的,「革命勝利才是主要的」,與林彪異曲同工。
事件最嚴重的兩天,人民日報和其他報紙隻字不提武漢的事。到廿三日,才以「謝富治王力光榮地回到北京」為頭版標題,整版就是兩張以周恩來江青為首的高幹和群眾歡迎謝王的照片。王力跛著腳,被江青攙扶著,神氣活現,集英雄和功臣於一身。歡迎場面也拍成了電影,王力手握宣傳大權,乘機突出自己,手扶拐杖,腳纏紗布,讓紅衛兵左擁右扶。他出使鎩羽,不但毫無愧怍之意,還到處吹噓,註定了是個曇花一現的人物。周恩來救了他,竟恩將仇報,指使「五一六」份子明諷暗整周恩來,終於在八月中旬向外交部奪權中,一敗塗地。
這三個月武鬥,造成四川工農業破壞,傷亡慘重,彼此還結下了深仇大恨。以後武鬥一直不休,動亂長達十年之久,成為全國出名的「老大難」省。直到「四人幫」倒台,鄧小平第二度復出,四川人據說為了給同鄉爭面子,才消弭派性,大力整頓,去年忽然一躍而為「模範省」,開始對外開放。
這個講話製成了錄音帶,由中共中央發向全國,做為重點學習的材料,目的是肅清流毒。這以後,江青銷聲匿跡了個把多月,許多人估計她也該閉門思過才對。
「吃不好還是小事,孩子生不下來可就麻煩啦!」
講話的同一天,中共中央、國務院、軍委和文革小組發表了「不准搶奪人民解放軍武器和各種軍用物資的命令」。它禁止任何一派以任何藉口搶奪武器、進駐軍隊的指揮機關、攔截車船等等,違者以國法論罪。它並允許解放軍有權自衛反擊。這無異給軍隊打了一劑補針,賦予它鎮壓造反派的權力。從此,左派軍人的權勢蒸蒸日上,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
據說我們的組長義正辭嚴地發表了一番愛國和統戰的道理,對方還直搖頭嘆氣。可見在文革中,接受回歸的留學生純粹是當成一項政治任務來辦。六七年夏天,一切以造反派說了算,水科所若真的拒收留學生,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我們準備要去的南京,事後得知,七月裡武鬥正方興未艾。「革聯」和「革司」兩大派都有軍隊做後台,因此各不相讓。武鬥一度造成罷工、罷市和交通中斷的現象。此外,謠言四起,以致人心惶惶然不可終日。
毛澤東的文化革命,對象本不在農村,但又不能禁止農民不參加革命,因此三申五令,盡量縮小範圍。除了不許串連,又一再強調農村的幹部「絕大多數是好的和比較好的」,更明令「春耕期間,不要奪權」。廣大農村消息本來就較閉塞,加上農民天性馴良保守,何況田地所出與自己的衣食息息相關,因此,文革中農業生產並沒有遭到特大的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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