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廠金石齋李某,正定人。齷齪不屑,愛蓄古錢幣。窘則質之,不肯賣。善摹鎉鐘鼎文。偶過之,持一劍示餘曰:「此物頗古,惟無室無衣,典我之窮相似,昨於某肆中見其用通爐火,以千錢買之。」餘視之,偏身土花,而光氣不可揜。試其鍔,甚利,鋒末微缺,約計漠建初尺三尺有奇。中脊隆而不厲,臘殺而不凹,近格兩面鈿二十八字云:「三尺龍泉萬卷書,皇天生我意何如。山東宰相山西將,彼丈夫兮我丈夫。」餘稍增其值,攜以歸,為之配室襲衣。輿閒與健荷天公,得劍娛吾好古衷。頑僕野心皆竄鳥,丈夫浩氣自長虹。珠丸落魄憐拋櫝,琴尾餘焦識爨桐。此日何須談將相,當年吏洽早輸龔。
己亥正月,過琉璃廠廟市,見父丁斝,尺寸圓足,與《博古圖》同,洵古器也。反復議價,增至制錢四十串,猶不肯售,已置之矣。平安堂閻帖軒,固多藏善賈之巨擘也。庚子正月過其處,笑語餘曰:「君昔所言未得之斝,我以五十串得之矣。」余急索觀,則曰:「尚有後文。方議價成交時,背後有人呼曰:『此物須讓我。』視之,素好某公子也。攜與歸寓,言其物色此器久矣。願以原價易之。不得已,與之去。計此物繫君懷者一年,到我手只數刻,我雖異於珍藏家,不意如是之出手快而毫無沾潤也。」物各有主,其信然歟。
宇內色|色形形,以天然為貴。雲章霞采,木理花容,皆天然不假修飾,而點蒼山石之千狀萬態,無所不備,尤為化工之不可測者。鄉人所見,以石鑲匱鑲幾,俱曰鑲石頭心子,耒識為何石也。然以石畫鑲器,亦如以字畫鑲紗櫥,未免屈材。惟其中老嫩麤細,石質也。相度取材,人工也。自有人工,而補缺形作假色者不可不辨。余廿年來得石屏數種,皆可作畫觀。其間得宋石屏一座,石長三尺,高一尺,為河鯉登龍門之狀。間以雲水,螺鈿屑為邊座,厚重渾堅,迴異俗飾。上邊中鐫「賜」字,右邊鐫「至道一字蝕。年中元節」,左邊鐫「戶部侍郎平章事臣呂端」。按《宋史》:太宗將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太宗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會曲宴,作釣魚詩云:「欲餌金鉤深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蓋屬端也。後數日,遂罷呂蒙正而相端焉。
病身肯負上元宵,購得開元硯一凹。
與我不妨為瓦合,問渠曾否作甎敲。
有文倖免空腔誚,無罅休占敝甕爻。
二尺陶泓千歲久,青銅三百未虛拋。
https://m.hetubook•com.com七十老翁聞不住,西風吹送馗塵步。
求古器如求友聲,膜視新知必忘故。
昔賒銅鼓欣逢偶,古貌古音摩復扣。
羅胸廿八宿模糊,兒童認是今年酉。
紀年紀月未可知,困敦、淵獻當全支。
取其什一會有日,二猶不足非貪癡。
貪癡卻被室人笑,一鼓再鼓添詩料。
禦冬石炭儲無多,鼓兮鼓兮如冷何!
圓規方矩莫繩佗,群笑胡蘆畫樣譌。
納酒胸懷寬若此,斷輪手段巧如何。
醉愁纏臂金同亞,老共忘形鏡不磨。
月下一壺傾倒盡,拍當銅鬥助狂歌。
半兩錢
周虎錞
丁未正月,廠店見此劍,心好之,而索酬之價相遠。越數日,如其願得之。古劍多以銅鑄,長約建初尺二尺,握其柄倒之,末剛與肘齊。柄約四寸,圓而中空,折邊如喇叭嘴,故俗謂不通者曰劍把子。銘兩行,右為「秦護軍中郎將」,左為「隴郡李氏之造劍」。古色斑然,篆亦完好。考《宋書.官志》:秦時護軍都尉,漠因之。漢《公卿表》:護軍將軍,從秦官,舍人李斯為之。杜氏《通典》曰:「五官左右中郎將,皆秦官,漢因之。」應劭《漢官儀》曰:「五宮中郎將,秦官也。秩比二千石。」〇燈火何從結古歡,如虹劍氣快奇觀。千秋尚論杯堪引,兩臘留銘字未殘。(格上脊兩旁曰臘。)木子係原生隴郡,中郎將本是秦官。傾囊不惜沽春值,亞倒公山與建安。(舊藏建安五年造及魯公山二劍,此可以衙官視之。)
鼎者,古人用以烹飪之器也。鼐、鼐、鬲、釴,名隨形異,皆鼎類也。鄉人習以為爐,遂有作香爐用者。偶得此鼎,與《宣和博古圓》中第一則相同。或以為贗,餘笑曰:「魯人贗鼎,使流傳至今,能不以為寶物乎?」
周父丁斝
數番引玉愧投甎,贈我陶泓勖悅研。
無極銘殊千歲瓦,永安文合五銖錢。
促跌執卷留陳跡,視景趨公憶昔年。
幾度摩挲遲著墨,壓茶炊餅共垂涎。
和圖書年來得失已忘機,合浦珠遺是也非。
馮婦有緣終遇虎,塞翁無意忽添騑。
金錞不乏同聲友,市儈平消久假威。
手撫於菟成一笑,被諧履尾恝然歸。
籠泉劍(鐵)
雪泥鴻爪新來客,流水高山舊閣琴。
未審何時人踏破,爨桐一樣遇知音。
銅鼓,夷鼓也。市賈謂之諸葛鼓。於是鐙鬥之類,皆繫以諸葛,亦猶鄉村婦女被繡花風領謂之浩然巾,皆耳食也。乙未年得一鼓,重今秤廿有六斤,有花紋,無字。丁酉年復得此鼓,重今秤廿有八斤。買時未審有字,到家,慕兒指之中輪環鑄酉字廿有八。若以紀年,當尚有十一支,未知能備否?
近日瓦當硯甚多,偽者大半,甎硯較少。以造室之物為硯,似乎穿鑿。然陶泓之號,由來舊矣。果其字體分明,文理堅緻,勝於劣石,且有古意。數年前,劉寬夫侍禦贈甎硯,方五寸,壁篆「永安」二字。己酉正月,於廠肆得唐瓦一塊,長尺有五寸,厚寸許,中鑿微凹,左鐫「開元十一年梁昇卿摹」九字。《儒行》有「瓦合」俗以士子制藝為敲門甎,甎瓦為硯,固其所也。
黃州城外有土阜,產石類馬腦,大者如鵝卵,小者如豆如珠,五色具有,肖物成形,小而羅紋者最佳。東坡昔取之以為怪石供,迭有聚寶山之名,又謂之黃州玉。余在任九月,不遑暇逸。交卸後,寓居城南魏氏園,令人檢來,以水濯去泥沙,擇其可玩者存之。用布袋分大小盛之,載以歸。親族來問候者曰:「聞黃州有聚寶山,必長搖錢樹,未知可以分惠否?」余出石示之,乃索然曰:「聚寶山止得此乎?大者花盆之佩搭,小者飯中之砂子也。」太息而去。
邑處士劉柏鄰,善彈琴,寓京師。蓄古琴數張,某公子愛其一,欲得之,有難色。公子知其中年無子,願以侍婢易琴。柏鄰欣然,為和圖書彈《塞上鴻》一曲,載婢以歸,誠佳話也。庚辰仲夏,曾贈藻兒琴甎一具,樸素無文,其色黝然,較之近日刻花紋瓦色者迥異。藻兒銘之云:「守口如瓶,扣之則鳴。以撫絲桐,有金石聲。」余為賦七古一篇,誌初見也。詩長不錄。後又聞人說,某家客廳門限內,以琴甎作接腳石,是以為墁地之甎矣。因賦一絕,記新聞也。
點蒼石屏
從來刀筆吏,藏器為傭書。
方策文章在,鋒鑽歲月除。
選才今若此,士行昔何如。
著手憐頑鈍,同餘禿穎儲。
復得銅鼓
商父乙者亡姓氏,宣和圖鼎初開函。
器三千年尚完好,銘廿九字尤謹嚴。(銘三十字,一字模糊。)
休命敢對如傅說,王家用義疑巫鹹。
與觚一樣鑄饕餮,春間得父乙■〈鬼瓜〉信
雖錫賴貝懲貪譫。
銅扁壺者,盛酒之器也。約容五升。偶用載酒,逾時成綠色,真所謂綠皚矣。鄉人或以錫以陶以革,大抵利於遠行,車中攜帶之物。有謂之背壺者,便於負也。有謂之鱉壺者,象其形也。
琴甎
永和尚潛修,書圍當百城。
放翁何磊落,胸次藏五兵。
嚮往莫能至,吉金娛我生。
三代鼎彝少,九府圜法精。
夷甫獲新解,長輿饒古悟。
故人投我好,時復增我籯。
小蓬稱畫史,寓目成色形。
適逢孔方子,初識光中兄。
一文持遺我,欲我長言賡。
世系不可孜,羌無故實徵。
得失不相敵,詩癖錢癖爭。
十金易一筆,曾令聞者驚。
一縑償千字,遂惹作者瞋。
將以掛杖頭,沽酒何日酲。
將以貯囊中,贈花顏已頳。
此璧欲焉往,莫如還藺卿。
願君後起秀,箇箇青銅青。
願君學廉吏,選一休嫌輕。
秦泉仿周貸,面幕無郭輪。
上鑄半兩字,重亦如其文。
呂後稱漢制,始行八銖錢。
孝文造四銖,文猶半兩廷。
建元作三銖,後仍行半兩。
視秦小且輕,隸法尚摹倣。
昔我選刀幣,下逮九府圜。
寶六輿五銖,茲乃介其間。
大者逕逾寸,小者及指繯。
或如潑翠活,或如塗朱殷。
或兩字互易,或一字從刪。
或繫雙印佩,或添明月灣。
厚質為算銖,斜柄謂壺蘆。
面背或同文,奇奇怪怪模。
玩物慰閑居,零星列骨董。
良友知我心,二枚當玨奉。
曰安肅張氏,得來自完縣。
王家某業田,掘地獲八罐。
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
八千脫手散,取攜了無爭。
持珠贈與君,我欲求其櫝。
八廚珍備難,四簋意已足。
餘闔喜欲狂,癖古讓君獨。
道裏匪雲遙,只恐人不熟。
完邑秦曲逆,漢更名蒲陰。
不知誰氏陶,用以藏吉金。
當其入地時,猶是漢家土。
孔方未稱兄,撲滿不識祖。
唐、宋、元、明窯,無譏鄄以下。(依毛詩葉韻。)
努力好為之,莫漫計三五。
得雙即平分,甕齋伴銅鼓。
www.hetubook.com.com何曾容易便垂青,蘊結餘心歲月更。
那有佳人還絕代,竟逢知己悟三生。
品題聲價終虧我,輾轉因緣未負卿。
此後情癡癡欲盡,但留餘地等無情。
光中錢
秦劍(銅)
中元令節賜平章,一座屏風徹點蒼。
魚水心情今契合,龍門聲價昔昂藏。
用殊傅野磨金礪,珍擬磻溪入釣璜。
小事糊塗當大任,安如磐石固苞桑。
東坡愛怪石,易諸小兒手。
買餅叉錢費幾多,合槃卻供方外友。
世無佛印與參寥,與石且訂三生交。
呼僮竟入寶山取,目所未見休輕拋。
取來砂礫兼麈垢,那得螺紋虎豹首。
一桶江水傾盆傾,奇奇怪怪皆現形。
十中得五愜心賞,一足當百誇山靈。
數不勝計分流品,十布袋裝堪作枕。
點金無術欲何為,癡哉竊聽旁人哂。
人笑余癡餘不辭,媧鑪五色荒無稽。
何妨號我為雲母,雲子雲孫滿袖攜。
https://www.hetubook.com.com餘閑中偶賒錢刀,因有候門來售者,久之併形似者亦來,因得削刀數種。漠蕭、曹俱刀筆吏,非若鄉間謂把持衙門之為刀筆也。又一刀,質堅重而刃短鈍,蓋閱年久矣。與退毫之筆將無同。
商父乙鼎
從來吉金文字,惟刀幣為最古。圓錢則自周之寶貨始,秦半兩次之,漢半兩又次之。趙仲吾廣文以漢半兩二文示余,文質完好,言是完縣人鋤地得八罐。餘曰:「此錢甚多。」而其罐則為漢物,如今之悶壺蘆罐歟,則是土瓦,如穿口罐歟,則是缸瓦。當設法求之。嗣聞已破壞,不可收拾,誠可惜也。
怪石
漠銅扁壺
永安甎開元瓦
凡嗜好之偏者,皆曰癖。張南山司焉曾見贈云:「黃州太守古性情,百無嗜好有詩癖。」舍酒言詩,亦從畏之羲也。而尚未知余有古錢癖。灌夫毀程不識不值一錢,輕之之辭也。陳思王曰「商賈爭一錢」,杜少陵曰「留得一錢看」,重之之辭也。俗捂雲一文錢急煞英雄漠,又曰一倜錢在手心裏攥出汗來,則更重矣。張小蓬畫史以光中錢一文示餘,意欲索詩。此錢《錢譜》俱不載,而近日甚多。或曰是外夷之錢,未指何處,竟是枯窘之題。然以外國錢易詩,何減值重雞林。雖一文甚廉,居然寵之所選,而弗慮叉之攫去也。
錞狀如漆筒,無底,上覆如盤,虎紐。鄉人見之以為蓋也,揭之不起,曰:「此無用之物也。何不將上盤鋸闢作蓋,下安底為瓶罐之用。」餘笑應之。廠肆某,新開門市,藉以壯觀,乃久假不歸。偶於市肆見一錞,較前物稍大,而質則相等,惟紐虎缺尾,問其價,並不昂。因示知某,令其買來還我。失錞得錞,不必問其價之相若否也。
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