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省前輩工書者多,善畫者少。盛甫山惇大善畫山水,人亦風雅。聞其在典籍廳時,有人願得畫扇一柄,代直一夜,未知信否。張鹿樵大鏞天姿超邁,談笑風生,工書,尤善漢隸,而迄未知其能畫梅。語雲良賈深藏,又曰真人不露相,豈謂是歟。然共事十餘年,不識木蘭,終是眼鈍。庚辰夏,授河東觀察,以自題畫梅燈十六幅留別,懸之數年,慮有缺損,因裝冊以存真蹟。
美哉故里過重陽,諸鹹環侍傾壺觴。
笑問菊花何處好,同聲勸我訪劉郎。
劉郎開門笑相迎,不速客來遲掃徑。
孱軀有愧傲霜枝,秋來木葉餘同病。
小兒蒙童大兒死,兀兀浮生周甲子。
身閒貪種四時花,肩瘦尚禁三擔水。
移居此地豈喬遷,老屋回頭意惘然。
餘價不酬沽酒值,落英難給闔家餐。
先生久在京師住,試看林亭今匪故。
除卻孔方誰是兄,猶行直道難為路。
陋室數間還欲拋,元都去種桃千樹。
我聞此語心亦傷,劉郎劉郎惜晚香。
與君別作明春約,不看桃花看海棠。
賦閑後,每春歸掃,道經縣城,常見石幢東街畔臥石一塊,土堙僅露其背,似太湖石。嗣訊知為年家子乙酉孝廉王錦萱舊物,欣然願奉以為玩。餘酬以值,大車載至林亭。壬辰秋旋裏,送葆姪試令山左,將石安置藥圃。惟重約千餘斤,無石工善運之法,頗費眾力。有質庫某目笑而心非之曰:「這算是一件西湖景,」餘曰:「這是太湖石,不是西湖景。西湖景雖多,惟五柳居醋溜魚天下馳名,惜汝未嘗過耳」
趙象葊鉽親家,官中書科四十年,廣交和圖書
好客,善養花,尤愛菊。寓土地廟上斜街,有晚香亭,自為《菊隱圖》。花時宴賞無虛日,家庖精約,無外廚誇多鬬靡之弊。看花者,無論識與不識,閽人引之花室奉茶,而禁吸煙,亦不在此設席。嘗言鄉人謂菊為九花,以其盛於九月也。我養之菊,不但可以過冬至,並可以接迎歲之梅。然春、夏之培植灌溉,秋、冬之供奉護惜,亦費盡心力矣。劉金門侍郎贈聯云:「直以菊花為性命;果然松雪是神仙。」佳句也。年近七旬,歸易州。蘭,孫霽橋,官農曹,歲一來京,聯舊雨,嘗餽酒一瓶曰:「此淶水春分所造,一名生春酒。」飲之醇於浙酒,味似鍋巴釀。意嫌其少,歸後又送一大罈,可感也。都人但知趙菊,不知趙酒。菊,所同也。酒,所獨也。
張仲宣武孝廉,五十年前酒友巨川之姪也。居距林亭東三十裏之魯沽。體壯心實,會試不第,在鄉務農。閑中製不灰木爐,較京師式樣不俗,而利用。詢其法,則曰:「無有什麼法子。比方一個人,身材不拘高矮,只要腳底下貼的穩,裏裹寬綽,心裏豁亮,頭不偏,嘴不敞,便是好材料。而且量肚吃飯,不致存食,氣兒疎通,自然結實無病。不如是,只圖外面好看,終究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所言雖粗,頗有道理。巨川之孫木葊,贈餘一具,小而堅緻,可以烹茶。回憶當年寒夜圍爐之飲,不禁悵然。
李甕
張曉山之鋼中翰,善養盆蓮,自置老瓦盆,購佳植栽之,應時而開,較池中者地近而景真。然比鄰數年,曾未得見。一日,向余索句。余因有「延陵公子吳紅生中翰。招我觴,花開衣袂如薰香。何從得此六郎貌,道是荷花原姓張。我與子野居望衡,未看佳卉聞芳聲。蓮社條規許飲酒,胡為不請陶淵明。」云云。越日,便邀花讌,並移贈m.hetubook.com.com
一盆。俗云:請神符要靈,符靈來得快。其信然歟?
今夕何夕嘉賓過,傾尊話舊衰顏酡。
客言我有耳新話,木鐸老人君當歌。
老人故事勿深考,木鐸時乖堪笑倒。
牛刀未共言遊誇,烷羊已惹端木惱。
敝邑褊小衝要程,往來行李如流星。
一鄉當差十八九,木鐸老人偏無名。
邑宰按冊呼裏長,牽帥鐸老來公庭。
問爾老人若干歲,木鐸之制何如形。
孟春徇路古所有,未聞終歲辭徭征。
古昔聖賢訓人語。片時勦說何能明。
矧今俗同道德一,金口應作三緘銘。
名淆司鐸慢官長,偽為老耄欺童嬰。
藉口遒人競尤效,奔走之役其誰承。
掩耳盜鈴恕微罪,恃符饒舌將大懲。
老人無辭木鐸啞,下階攜手踉膾行。
鐸兮鐸兮汝餘負,不能庇身競何取。
昨日黌門新掛牌,廩烷將頒缺新鬥。
良弓箕,良冶裘,其所學事不相謀。
故侯瓜,先生柳,隨意為之心應手。
張生少年工射鵠,舊日桑蓬懸老屋。
所居宛在水中坻,卻愛徐無山下木。
規模扛鼎膨脝樣,搏埴從心誇郢匠。
不將火伴助冬烘,且與步兵煮春釀。
嗟餘病與麴生疎,半作茶鐺半藥爐。
不堪回首消寒夜,圍坐同傾酒百壺。
鄉間管河堤界址者,謂之老人,不知其義。然亦只稱為老人,未嘗別有嘉名和_圖_書之錫也。孫雲溪晉墀廣文,過我小酌,言:「敝邑有一笑話,可作酒消,亦是詩料,君盍賦之。」因述木鐸老人事,近似學署掛名門鬥,藉免差徭,而名甚異。老人自有姓氏,然故事係孫所言,且令人耳新,故目以「孫鐸」
張梅
趙酒
燕市空為奇貨藪,甕齋卻少東淶酒。
那知名酒不須求,趙璧居然今日有。
良辰雅集招我觴,開尊四座齊評量。
或曰秣稻得天厚,我意水泉含古香。
主人道是春分釀,氣味中和如櫃鬯。
不將真一飲東坡,且當重陽餽元亮。
罕珍撣節私心幸,餉遣情深或者更。
果然松雪是神仙,大罍捧到瓶剛罄。
張爐
鹿樵先生事事精,何獨於畫逃其名。
鹿樵先生事事雅,除卻梅花不肯寫。
一朝脫離軟紅塵,便把梅花贈故人。
曰見梅花如見我,謂我畫工則不可。(有「我豈畫工」小印。)
果然下筆超凡艷,不是畫工是花判。
如此風流似者誰,梅花柳緒當分半。
聚二十年別十年,披圖欲拍梅翁肩。
何時遂買江南櫂,同醉瓊枝小雪天。
鄭葉
王石
張韶臺祥鑒孝廉,南山司馬第二公子也。在黃州時方成童,郎愛誦餘詩,亦夙緣也。詩文具有家學,書亦工楷,方期遠到。丁酉,來赴北闈,時相觴詠。中副車,歸裏。己亥,魁粵榜。庚子、甲辰,兩次歡會。詎歸後競和圖書以疾逝,可惜也。公車來時,贈筆數枝,上鐫「小松廬自製停舫吟詩之管」。停舫,餘齋名:小松廬,其書屋也。餘謝之曰:「今而後停舫安然無恙矣。」韶臺愕然問故。餘曰:「數年前,有鄉客主餘,適其友來訪,見此額,問:『這兩個字現成?』客搖首曰:『未必現成。』餘竊聽之,爽然若失。既而思之,初額之時雖是偶興,然唐人詩云:『停船暫借問』,又曰『停舫臨孤驛』,似非臆撰。今得君鐫之管城,來從海國,江山閱歷,文采風流,猶不足以為將來之現成故實乎?」相與一笑。
張筆
一紙吟成急就章,果然招我飲蓮觴。
淵明入社心先醉,子野栽花影亦香。
嘉種尋來珍似玉,仙葩開處白於霜。
內白蓮尤佳。尊前細認何元立,
何鉣經親家。舊雨相看鬢髮蒼。
難得同心友,生平夙好知。
松廬親製筆,停舫勸吟詩。
我夢生花杏,君才染翰宜。
玉樓傷賦早,搦管怯臨池。
人無貴賤,物無輕重,但曾受其益處,而遂不能忘於心。己卯夏直內閣時,耳下忽生火結,腫灼。署中送飯之鄭廚,蘇州人,昔曾僦居粉坊琉璃街寓所,善養草花,夜落金錢尤耐看。手藝中平,人尚謹慎。知餘病,視之曰:「我家有現成藥。」持來搗爛菜汁半碗,其色碧綠,敷之立消。問其名,曰:「大夫葉,又謂之氣煞大夫,亦家園所種也。」惜未見其形質何如。
劉菊
劉清遠,林亭舊族也。善養花。晚年落魄,棄舊宅,移居南街。丁酉春歸掃,見其貽藩和*圖*書姪盆中海棠甚佳。九月又旋裏,重陽訪之看菊。茅屋三間,有菊數盆,自言:「貧病頹唐,諸事俱廢,惟澆花尚努力擔水,未免為大雅所笑。鄉人夙謂我為劉二混,而今只好混一日過一日,幸得見君,鄙願足矣。」餘稍有所贈,感而賦此。
埋沒塵埃幾十秋,雲根到眼費旁搜。
移為藥圃司香尉,便送花封即墨侯。
品入元章兼皺透,名符安石亦風流。
最憐堅臥終須起,推挽何曾得自由。
張蓮
幻想生甕算,闇修潛甕牖。
樸園為甕齋,於此兩無取。
作室如宅心,內方外欲圓。
愛酒以及器,觀象先陶然。
闊腹貯陽春,請君入豈酷。
試拍歡伯肩,弗陷詩魔足。
餡鍛與阮蠟,時復見性情。
若搆通天臺,何如甕易成。
誰將仙藥下蓬萊,去癭居然勝海苔。
便與秦松同爵賞,卻疑堯篷向廚開。
有心蔬菜皆靈草,無效蓼苓亦鈍材。
莫道病源從口入,好方還自易牙來。
孫鐸
鄉人嗤妄想者,則曰在罈子裏睡覺,作饔兒夢罷。斯言亦有所本。《世說》:某家徒壁立,只存一甕,夜眠癡想富貴功名,不讓邯鄲枕上,樂而舞蹈,將甕踏破,謂之甕算。故東坡有「中夜起舞踏破甕」之句。餘嘗為楹聯云:「萬種因緣酬甕算,一家活計聽書聲」後於書齋(衤複)室,斲門為甕形,額曰「甕齋」,遂以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