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雖不善書,而筆硯不可不精;雖不業醫,而驗方不可不存;雖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備。
種花須見其開,待月須見其滿,著書須見其成,美人須見其暢適,方有實際,否則皆為虛設。
雲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異,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
孩提之童,一無所知;目不能辨美惡,耳不能判清濁,鼻不能別香臭,至若味之甘苦,則不第知之,且能之棄之。告子以甘食,悅色為性,殆指此類耳!
妻子頗足累人,羨和靖梅妻鶴子;奴婢亦能供職,喜志和樵婢漁奴。
(倪永清曰:有著書之名,而不見書,省人多少指摘!)
(李若金曰:閒固難得,有此五者,方不負閒字。)
凡事不宜刻,若讀書則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貪,若買書則不可不貪;凡事不宜癡,若行善則不可不癡。
(張竹坡曰:此所謂竿頭欲進步者,然妻不賢安用妾美?錢不多那得境順?張迂庵曰:此蓋謂二者不可得兼,舍一而取一者也。又曰:世固有錢多而境不順者。)
藏書不難,能看為難;看書不難,能讀為難;讀書不難,能用為難;能用不難,能記為難。
求知己於朋友易,求知己於妻妾難,求知己於君臣則尤難之難。
(張竹坡曰:是聞雞起舞,酒酣耳熱氣象。)
發前人未發之論,方是奇書;言妻子難言之情,乃為密友。
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邱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創新庵不若修古廟,讀生書不若溫舊業。
以松花為糧,以松實為香,以松枝為麈尾,以松陰為步障,以松濤為鼓吹。山居得喬松百餘章,真乃受用不盡。
(余淡心曰:讀書不可不刻,請去一讀字,移以贈我何如?張竹坡曰:我為刻書累,請并去一不字。)

(石天外曰:花神有知,當以花果數升,謝蹇修矣。)
(張竹坡曰:百世之計種德。)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花不可見其落,月不可見其沉,美人不可見其夭。

五色有太過、有不及,惟黑與白無太過。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強漸近,自然鍊精化氣,鍊氣化神,清虛有何渣滓。
(龐天池曰:有益之施捨,莫過于多送我幽夢影幾冊。)
我不知我之生前,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玠否?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而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餘也。hetubook.com.com

(石天外曰:如此密友,人生能得幾人?僕願心齋先生當之。)
(張竹坡曰:千古人未經道破,卻一口拈出。)
(尤悔庵曰:名言!名言!)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紅顏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顏;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
(張竹坡曰:非日而雲不映,非岩而泉不掛,此友道之所以當擇也。)

有工夫讀書,謂之福;有力量濟人,謂之福;有學問著述,謂之福;無是非到耳,謂之福;有多聞直諒之友,謂之福。
(畢右萬曰:奇書我卻有數種,如人不肯看何!)

(施愚山曰:君獨不記曾有松多大蟻之恨耶。江含徵曰:松多大蟻,不妨便為蟻王。)
(弟木山曰:兄于飲食之頃,恐月不可以當燈。)



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檢藏,冬雨宜飲酒。

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


梅邊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內之石宜巧。

我又不知在隆、萬時,曾於舊院中交幾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諸君,曾共我談笑幾回?茫茫宇宙,我今當向誰問之耶?
詩文之體,得秋氣為佳;詞曲之體,得春氣為佳。
(李聖許曰:文章必明秀,方可作案頭山水;山水必曲折,乃可名地上之文章。)


(釋菌人曰:不堪道破。)
(曾青藜曰: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此是清閒當壽考注腳。)


有山林隱逸之樂而不知享者,漁樵也、農圃也、緇黃也;有園亭姬妾之樂,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洪秋士曰:世亦有能詩而不好酒者。)
(余淡心曰:看晚妝,不知心齋以為宜于何時?周冰持曰:不可說!不可說!)
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尤悔庵曰:極平常語,然道在是矣。)
(張竹坡曰:真閒人,必以園亭為住宅。)
(范汝受曰:此亦是貧賤文人無所事事自為慰藉云耳,恐亦無實在受用處也。)

無益之施捨,莫過於齋僧;無益之詩文,莫甚於祝壽。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聲之為字也少,不得謂凡字皆有四聲也。hetubook.com.com世之調平仄者,於入聲之無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隸於其下。為所隸者,苟無平上去之三聲,則是以寡婦配鰥夫,猶之可也;若所隸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之三聲,而欲強以從我,則是干有夫之婦矣,其可乎?姑就詩韻言之,如東、冬韻,無入聲者也,今人盡調之以東、董、凍、督。夫「督」之為音,當附於都、睹、妒之下;若屬之於東、董、凍,又何以處夫都、睹、妒乎?若東、都二字俱以督字為入聲,則是一婦而兩夫矣。三江無入聲者也,今人盡調之以江、講、絳、覺,殊不知「覺」之為音,當附於交、絞之下者也。諸如此類,不勝其舉。然則,如之何而後可?曰:鰥者聽其鰥,寡者聽其寡,夫婦全者安其全,各不相干而已矣。

(江含徵曰:雖不善飲,而良醞不可不藏,此坡仙之所以為坡仙也。)

厭催租之敗意,亟宜早早完糧;喜老衲之談禪,難免常常布施。
人非聖賢,安能無所不知。祇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復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止知其一,惡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方外不必戒酒,但須戒俗;紅裙不必通文,但須得趣。


予嘗集諸法帖字,為詩字之不複而多者,莫善於千字文。然詩家目前常用之字,猶苦其未備。如天文之煙霞風雪,地理之江山塘岸,時令之春宵曉暮,人物之翁僧漁樵,花木之花柳苔萍,鳥獸之蜂蝶鶯燕,宮室之臺檻軒窗,器用之舟船壺杖,人事之夢憶愁恨,衣服之裙袖錦綺,飲食之茶漿飲酌,身體之鬚眉韻態,聲色之紅綠香艷,文史之騷賦題吟,數目之一三雙半,皆無其字。千字文且然,況其他乎!

(李聖許曰:宜于目不宜于耳者,獅子吼之美婦人也;不宜于目,並不宜于耳者,面目可憎、語言無味之纨袴子也。)
(張竹坡曰:無益之心思,莫過于憂貧;無益之學問,莫過于務名。)


玩月之法:皎潔則宜仰觀,朦朧則宜俯視。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王司直曰:求其所當求,而不求其所不必求。)
史官所紀者,直世界也;職方所載者,橫世界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虞卿以窮愁著書,今皆不傳。不知書中果作何語?我不見古人,安得不恨!


(張竹坡曰:能記固難,能行尤難。)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在動物莫如鵑,在植物莫如柳。
(江含徵曰:不會看金瓶梅,而只學其淫,是愛東坡者,但喜吃東坡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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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願學之;名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不敢學之。學大家而不得,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名家而不得,則是畫虎不成,反類狗矣。
南北東西,一定之位也;前後左右,無定之位也。
(尤悔庵曰:梅妻鶴子,樵婢漁童,可稱絕對。人生眷屬,得此足矣。)
(楊聖藻曰:在我者可必,在人者不能必。)
涉獵雖曰無用,猶勝於不通古今;清高固然可嘉,莫流於不識時務。

(王名友曰:求知己於妾易,求知己於妻難,求知己于有妾之妻尤難。)

(尤悔庵曰:皮裡春秋。)


風流自賞,祇容花鳥趨陪;真率誰知,合受煙霞供養。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閒然矣
(殷日戒曰:陶詩歐文,亦似有春氣勝。)
(釋中洲曰:居士輩之實情,吾僧家之私冀,直被一筆寫出矣。)
酒可好不可罵座,色可好不可傷生,財可好不可昧心,氣可好不可越理。
(尤悔庵曰:昔人云:「忙裡偷閒。」閒而可偷,盜亦有道矣。)
(釋中洲曰:此論一出,量無慳檀越矣。)
予嘗謂二氏不可廢,非襲夫大養濟院之陳言也。蓋名山勝景,我輩每思蹇裳就之。使非琳宮梵剎,則倦時無可駐足,飢時誰與授餐?忽有疾風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邱壑深邃,非一日可了,豈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人患乎?又或為士大夫所有,果能不問主人,任我之登陟憑弔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奪之,是啟爭端也;祖父之所創建,子孫貧力不能修葺,其傾頹之狀,反足令山川減色矣!然此特就名山勝境言之耳。即城市之內,與夫四達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種。客遊可作居停,一也;長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茗、冬之薑湯,復可以濟役夫負載之困,三也。凡此和*圖*書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報之說也。
積畫以成字,積字以成句,積句以成篇,謂之文。文體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詩、如賦、如詞、如曲、如說部、如傳奇小說,皆自無而有。方其未有之時,固不料後來之有此一體也。逮既有此一體之後,又若天造地設,為世必應有之物。然自明以來,未見有創一體裁新人耳目者。遙計百年之後,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見耳。
(陸雲士曰:余嘗有詩曰:「自昔聞佛言,人有輪迴事,前生為古人,不知何姓氏?」 或覽青史中,若與他人遇,竟與心齋同情,然大遜其奇快。)

一介之士,必有密友。密友不必定是刎頸之交,大率雖千百里之遙,皆可相信,而不為浮言所動;聞有謗之者,即多方為之辯析而後已;事之宜行宜止者,代為籌畫決斷;或事當利害關頭,有所需而後濟者,即不必與聞,亦不慮其負我與否,竟為力承其事。此皆所謂密友也。
酒可以當茶,茶不可以當酒;詩可以當文,文不可以當詩;曲可以當詞,詞不可以當曲;月可以當燈,燈不可以當月;筆可以當口,口不可以當筆;婢可以當奴,奴不可以當婢。
(紀伯紫曰:君之前生,或竟是淵明東坡諸人,亦未可知。王名友曰:不特此也,心齋自云:「願來世為絕代佳人。」又安知西施太真,不即為其前生耶?)
(尤悔庵曰:龍泉太阿,汝知我者,豈止蘇子美以一斗讀漢書耶?)
(朱其恭曰:君言謬矣,洵如所云,則美人必見其髮白齒豁而後快耶?)
(吳街南曰:橫看豎看,皆看不著。錢目天曰:何如袖手旁觀。)

(尤悔庵曰:正以人之血肉,祇堪供蠅蚊咀嚼耳。以我視之人也,自蠅蚊視之,何異腥羶臭腐乎?)
看曉妝宜於傅粉之後。




(釋浮村曰:得居士此論,我輩可放心豪飲矣。)
一日之計種蕉,一歲之計種竹,十年之計種柳,百年之計種松。

(江含徵曰:但不可有面上之山水。)
何謂善人?無損於世者則謂之善人;何謂惡人?有害於世者則謂之惡人。
(張竹坡曰:上句立品,下句立德。張迂庵曰:匪惟立德,亦以免禍。)

讀書最樂,若讀史書,則喜少怒多,究之怒處亦樂處也。
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
(王仔園曰:想亦與幽夢影相類耳!)

先天八卦,豎看者也;後天八卦,橫看者也。
不得已而諛之者,寧以口,毋以筆;不可耐而罵之者,亦寧以口,毋以筆。
蠅集人面,蚊嘬人膚,不知以人為何物!
(余香祖曰:余境況不佳,水窮山盡矣。)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月下談禪,旨趣益遠;月下說劍,肝膽益真;月下論詩,風致益幽;月下對美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意益篤。
(陸雲士曰:余嘗有句云:「讀三國志無人不為劉,讀南宋書無人不冤岳。」第人不知怒處亦樂處耳,怒而能樂,惟善讀史者知之。)



文章是有字句之錦繡,錦繡是無字句之文章。兩者同出於一原,姑即粗跡論之,如金陵、如武林、如姑蘇,書林之所在,即機杼之所在也。
文名可以當科第,儉德可以當貨財,清閒可以當壽考。


(江含徵曰:尚有害于世,而反邀善人之譽,此實為好利而顯為名高者,則又惡人之尤。)
(顧天石曰:吾嘗思天上之天堂,何處築基?地下之地獄,何處出氣?世界固有不可思議者。)
忙人園亭,宜與住宅相連;閒人園亭,不妨與住宅相遠。

(陳康疇曰:應是頭陀轉世,意中但求布施也。)

人莫樂於閒,非無所事事之謂也。閒則能讀書,閒則能遊名勝,閒則能交益友,閒則能飲酒,閒則能著書。天下之樂,孰大於是。

(江含徵曰:婢當奴則太親,吾恐忽聞河東獅子吼耳。)
宜於耳復宜於目者,彈琴也,吹簫也。宜於耳不宜於目者,吹笙也,擫管也。

(石天外曰:中州韻無入聲,是有夫無婦,天下皆成曠夫世界矣。)



(弟木山曰:有山珍海錯而不能享者,庖人也;有牙籤萬軸而不能讀者,蠹魚也,書賈也。)
抄寫之筆墨,不必過求其佳,若施之縑素,則不可不求其佳;誦讀之書籍,不必過求其備,若以供稽考,則不可不求其備;遊歷之山水,不必過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則不可不求其妙。
字與畫同出一源,觀六書始於象形,則可知矣。

律己宜帶秋氣,處世宜帶春氣。



黎舉常云:「欲令梅聘海棠,棖子臣櫻桃,以芥嫁筍,但時不同耳。」予謂物各有偶,儗必於倫。今之嫁娶,殊覺未當。如梅之為物,品最清高;棠之為物,姿極妖艷。即使同時,亦不可為夫婦。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櫞臣佛手,荔枝臣櫻桃,秋海棠嫁雁來紅,庶幾相稱耳。至若以芥嫁筍,筍如有知,必受河東獅子之累矣。
不獨誦其詩讀其書,是尚友古人,即觀其字畫,亦是尚友古人處。
《水滸傳》是一部怒書,《西遊記》是一部悟書,《金瓶梅》是一部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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