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木山曰:人必喜白惡黑,黜臭而取香,此又君子必勝小人之理也,理在又烏論乎勢。)
天下無書則已,有則必當讀;無酒則已,有則必當飲;無名山則已,有則必當遊;無花月則已,有則必當賞玩;無才子佳人則已,有則必當愛慕憐惜。
清宵獨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語恨。
不治生產,其後必致累人;專務交遊,其後必致累己。
鄉居須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僅能辨五穀而測晴雨,久且數,未免生厭矣。而友之中,又當以能詩為第一,能談次之,能畫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觴政者又次之。
觀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識其人之交遊。
古謂禽獸亦知人倫。予謂匪(通「非」)獨禽獸也,即草木亦復有之。牡丹為王,芍藥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喬,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荊之聞分而枯,聞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蓮之並蒂,其夫婦也;蘭之同心,其朋友也。
黑與白交,黑能汙白,白不能掩黑;香與臭混,臭能勝香,香不能敵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
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善遊山水者,無之而非山水:書史亦山水也,詩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園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繪瑣屑。往往見人家園亭,屋脊牆頭,雕磚鏤瓦,非不窮極工巧,然未久即壞,壞後極難修葺,是何如樸素之為佳乎。
古人云:「詩必窮而後工。」蓋窮則語多感慨,易於見長耳。若富貴中人,既不可憂貧歎賤,所談者不過風雲月露而已,詩安得佳?苟思所變,計惟有出遊一法,即以所見之山川風土物產人情,或當瘡痍兵燹之餘,或值旱潦災祲之後,無一不可寓之詩中,借他人之窮愁,以供我之詠歎,則詩亦不必待窮而後工也。
遊玩山水亦復有緣,苟機緣未至,則雖近在數十里之內,亦無暇到也。
(江含徵曰:富人嫌其慳且俗耳,非嫌其珠玉文繡也。)
(全書完)
人則女美於男,禽則雄華於雌,獸則牝牡無分者也。
鳥聲之最佳者,畫眉第一,黃鸝、百舌次之。然黃鸝、百舌,世未有籠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儔,可聞而不可屈者耶。
恥之一字,所以治君子;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能閒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閒。
(黃孔植曰:此逆旅無聊之況,心齋亦知之乎?)
貧而無諂,富而m•hetubook.com.com無驕,古人之所賢也;貧而無驕,富而無諂,今人之所少也;足以知世風之降矣。
凡物皆以形用。其以神用者,則鏡也、符印也、日晷也、指南針也。
嚴君平以卜講學者也,孫思邈以醫講學者也,諸葛武侯以出師講學者也。
(江含徵曰:昔賢原謂: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
(石天外曰:道學之言,才人之筆。)
媸顏陋質,不與鏡為仇者,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使鏡而有知,必遭撲破矣。
天極不難做,只須生仁人君子有才德者二三十人足矣。君一、相一、冢宰一,及諸路總制撫軍是也。
曰癡曰愚曰拙曰狂,皆非好字面,而人每樂居之;曰奸曰黠曰強曰佞反是,而人每不樂居之,何也?
(釋遠峰曰:卻被此公道破。)
(曹沖谷曰:最無可奈何者,佳人定隨癡漢。)
(鄭蕃修曰:俟心齋來世為佳人時再議。倪永清曰:再來時,不可忘卻。)
臭腐化為神奇,醬也、腐乳也、金汁也;至神奇化為臭腐,則是物皆然。
(江含徵曰:硯美下墨可也,妾美招妒奈何!張竹坡曰:妒在妾不在美。)
(殷日戒曰:孔子止勉人生時用功,佛氏只教人死後作主,各自一意。)
(張竹坡曰:自是老吏斷獄。)
(王宓草曰:妄論輕史者,還宜退而讀經。)
秋蟲春鳥,尚能調聲弄舌,時吐好音。我輩搦管拈毫,豈可甘作鴉鳴牛喘!
(張竹坡曰:不文雖富可鄙,能文雖窮可敬。)
(顧天石曰:君若果有此盛舉,請遲至二三十年之後,則我亦可拜領盛情也。)
(周星遠曰:妙論解頤,不數晉人危語隱語。)
吾家公藝,恃百忍以同居,千古傳為美談。殊不知忍而至於百,則其家庭乖戾睽隔之處,正未易更僕數也。
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斷不能永年者,匪獨為造物之所忌。蓋此種原不獨為一時之寶,乃古今萬世之寶,故不欲久留人世以取褻耳!
(倪永清曰:心齋為梧桐雪千古之奇冤,百卉俱當九頓。)
聖賢者,天地之替身。
古今至文,皆血淚所成。
居城市中,當以畫幅當山水,以盆景當苑囿,以書籍當友朋。
許氏《說文》分部,有止(通「只」。)有其部而無所屬之字者,下必註云:「凡某之屬,皆從某。」贅句殊覺可笑,何不省此一句乎!和圖書
豪傑易於聖賢,文人多於才子。
(尤悔庵曰:山耶水耶書耶,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者也。)
蘇東坡和陶詩,尚遺數十首,予嘗欲集坡句以補之,苦於韻之弗備而止。如責子詩中:「不識六與七,但覓梨與栗」,七字、栗字皆無其韻也。
(弟木山曰:予嘗悟作園亭與作光棍二法,園亭之善,在多迴廊,光棍之惡,在能結訟。)
佛氏云:「日月在須彌山腰。」果爾則日月必是遶山橫行而後可。苟有升有降,必為山巔所礙矣。又云:「地上有阿耨達池,其水四出,流入諸印度。」又云:「地輪之下為水輪,水輪之下為風輪,風輪之下為空輪。」余謂此皆喻言人身也:須彌山喻人首,日月喻兩目,池水四出喻血脈流通,地輪喻此身,水為便溺,風為洩氣,此下則無物矣。
梧桐為植物中清品,而形家獨忌之,甚且謂「梧桐大如斗,主人往外走。」若竟視為不祥之物也者!夫翦桐封弟,其為宮中之桐可知,而卜世最久者,莫過於周,俗言之不足據,類如此夫!
才子遇才子,每有憐才之心;美人遇美人,必無惜美之意。我願來世托生為絕代佳人,一反其局而後快。
有青山方有綠水,水惟借色於山;有美酒便有佳詩,詩亦乞靈於酒。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
(釋牧堂曰:若知痛癢,辨苦酸,便是居士悟處。)
若無詩酒,則山水為具文;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
昔人欲以十年讀書,十年遊山,十年檢藏。予謂檢藏儘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載足矣。若讀書與遊山,雖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償所願也,必也如黃九煙前輩之所云:「人生必三百歲而後可乎。」
(陸雲士曰:有不風流之道學,有風流之道學,有不道學之風流,有道學之風流,毫釐千里。)
胸藏邱壑,城市不異山林;興寄煙霞,閻浮有如蓬島。
九世同居誠為盛事,然止當與割股廬墓者作一例看,可以為難矣,不可以為法也。
動物中有三教焉:蛟龍麟鳳之屬,近於儒者也;猿狐鶴鹿之屬,近於仙者也;獅子牯牛之屬,近於釋者也。植物中有三教焉:竹梧蘭蕙之屬,近於儒者也;蟠桃老桂之屬,近於仙者也;蓮花薝蔔之屬,近於釋者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
冰裂紋極雅,然宜細不宜肥,若以之作窗欄,殊不耐觀也。
(黃九煙曰:先師有言:「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牛與馬,一仕而一隱也;鹿與豕,一仙而一凡也。
寧為小人之所罵,毋為君子之所鄙;寧為盲主司之所擯棄,毋為諸名宿之所不知。
買得一本好花,猶且愛護而憐惜之,矧其為解語花乎?
(石天外曰:眾人碌碌,動物中蜉蝣而已;世人崢嶸,植物中荊棘而已。)
予嘗欲建一無遮大會,一祭歷代才子,一祭歷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當為之。
先讀經,後讀史,則論事不謬於聖賢;既讀史,復讀經,則觀書不徒為章句。
(倪永清曰:天若都生善人,君相皆當袖手,便可無為而治。)
昔人云:婦人識字,多致誨淫。予謂此非識字之過也,蓋識字則非無聞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胡靜夫曰:予贈金陵前輩趙客菴句云:「文章鼎立莊騷外,杖履風流晉宋間。」今當移贈山來。)
(李若金曰:豪右而不講分上,寒乞而不望推恩者,亦未嘗無公論。)
(吳鏡秋曰:蚊是蟲中之酷吏,蠅是蟲中之遊客。)
(張竹坡曰:有一人一時,而對此諂對彼驕者更難。)
水之為聲有四:有瀑布聲,有流泉聲,有灘聲,有溝澮聲。風之為聲有三:有松濤聲,有秋葉聲,有波浪聲。雨之為聲有二:有梧蕉荷葉上聲,有承簷溜竹筩中聲。
m•hetubook.com.com
蛛為蝶之敵國,驢為馬之附庸。
蟬為蟲中之夷齊,蜂為蟲中之管晏。
陳平封曲逆侯,《史》、《漢》注皆云:「音去遇。」予謂此是北人土音耳。若南人四音俱全,似仍當讀作本音為是。
傲骨不可無,傲心不可有;無傲骨則近於鄙夫,有傲心不得為君子。
(陳康疇曰:深得作文三昧語。)
玉蘭,花中之伯夷也。(高而且潔。)葵,花中之伊尹也。(傾心向日。)蓮,花中之柳下惠也。(汙泥不染。)鶴,鳥中之伯夷也。(仙品。)雞,鳥中之伊尹也。(司晨。)鶯,鳥中之柳下惠也。(求友。)
唐虞之際,音樂可感鳥獸,此蓋唐虞之鳥獸,故可感耳。若後世之鳥獸,恐未必然。
鏡與水之影,所受者也;日與燈之影,所施者也。月之有影,則在天者為受,而在地者為施也。
古人四聲俱備,如「六、國」二字,皆入聲也。今梨園演蘇秦劇,必讀六為溜,讀國為鬼,從無讀入聲者。然考之《詩經》,如「良馬六之、無衣六兮」之類,皆不與去聲協,而協祝告燠;國字皆不與上聲協,而協入陌質韻,則是古人似亦有入聲,未必盡讀六為溜、讀國為鬼也。
水為至汙之所會歸,火為至汙之所不到;若變不潔為至潔,則水火皆然。
官聲採於輿論,豪右之口與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於成心,艷媚之評與寢陋之評,概恐失其實。
能讀無字之書,方可得驚人妙句;能會難通之解,方可參最上禪機。
鏡中之影,著色人物也;月下之影,寫意人物也。鏡中之影,鉤邊畫也;月下之影,沒骨畫也。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
無其罪而虛受惡名者,蠹魚也;有其罪而恆逃清議者,蜘蛛也。
立品須發乎宋人之道學,涉世須參以晉代之風流。
(江含徵曰:鏡而有知,遇若輩早已迴避矣。張竹坡曰: 鏡而有知,必當化媸為妍。)
孔子生於東魯;東者生方,故禮樂文章,其道皆自無而有。釋迦生於西方;西者死地,故受想行識,其教皆自有而無。
擲陞官圖,所重在德,所忌在贓,何一登仕版,輒與之相反耶?
(陳康疇曰:世之人自今以後,慎毋罵心齋也。)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倪永清曰:若用忍字,則百猶嫌少,否則以劍字m.hetubook.com.com處之足矣。或曰出家二字足以處之。)
作文之法:意之曲折者,宜寫之以顯淺之詞;理之顯淺者,宜運之以曲折之筆;題之熟者,參之以新奇之想;題之庸者,深之以關繫之論。至於窘者舒之使長,縟者刪之使簡,俚者文之使雅,鬧者攝之使靜,皆所謂裁制也。
予嘗偶得句,亦殊可喜,惜無佳對,遂未成詩。其一為「枯葉帶蟲飛」,其一為「鄉月大於城」。姑存之,以俟異日。
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不待教而為善為惡者,胎生也。必待教而後為善為惡者,卵生也。偶因一事之感觸,而突然為善為惡者,濕生也。前後判若兩截,究非一日之故也,化生也。
(楊聖藻曰:晨鐘夕磬,發人深省。)
(張竹坡曰:安得東風夜夜來。)
(黃九煙曰:吳歌有云:「做天切莫做四月天。」可見天亦有難做之時。)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二句,極琴心之妙境。「勝固欣然,敗亦可喜」二句,極手談之妙境。「帆隨湘轉,望衡九面」二句,極泛舟之妙境。「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極美人之妙境。
筍為蔬中尤物,荔枝為果中尤物,蟹為水族中尤物,酒為飲食中尤物,月為天文中尤物,西湖為山水中尤物,詞曲為文字中尤物。
如何是獨樂樂?曰鼓琴。如何是與人樂樂?曰奕棋。如何是與眾樂樂?曰馬弔。
(徐松之曰:此是茶村興到之言,亦非定論。)
閒人之硯,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硯,尤不可不佳。娛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廣嗣之妾,亦不可不美。
鏡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權,劍不能自擊。
貌有醜而可觀者,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此未易與淺人道也。
春風如酒,夏風如茗,秋風如煙,冬風如薑芥。
鏡不幸而遇嫫母,硯不幸而遇俗子,劍不幸而遇庸將;皆無可奈何之事。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於詩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璣錦繡譽之,則又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