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天使怎麼樣？」
他點頭。「我永遠不放棄。」
為了盡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達到最多的成效，我們也設法把跑壘和接球的訓練結合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強調跑壘員務必隨時確定球在何處有多麼重要，因為他們必須懷著拼勁兒全力跑壘。此外還加強鍛鍊短打的基本要領，並以碼錶一次次測量所有隊員的跑壘速度，我們不但要知道他們從本壘跑到一壘有多快，一壘跑到二壘的速度也一併加以測量。瘦小的安東尼．祖洛和陶德．史帝文森無疑是全隊最快的飛毛腿，至於捕手「戰車」金博爾從一壘往二壘跑，跑了很久才到二壘，隊上的搞笑專家勞勃．墨菲說他的速度實在慢到辜負「戰車」這個綽號。
當然，此時我還多了一樣有助於佔據心思又能多排遣一些時間的活動：全隊定時的練習結束後，我跟提摩西要做一對一的練習。第三次全隊練習完畢，我提出額外練習的建議，他立刻答應，令我既驚訝又感動，隔天下午，我們兩個人首度單獨置身於安靜的球員休息區，做了一次長談。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這不可能！我吸了好幾口氣，設法讓自己冷靜些，想不通這孩子何以絲毫不差地覆誦出在我的生命中一度極其重要、強而有力的一句話。年輕時在企業裡奮力爬升的歲月裡，對我而言最有份量也最具正面影響的事物之一，是由法國治療師艾彌爾．庫埃（Emile Coue）在十九、二十世紀交替之際撰寫的一本小書，《透過刻意自我暗示主宰自己》（Self-Mastery Through Conscious Autosuggestion）。庫埃自認能夠幫助他人去除幾乎所有的苦惱，從嚴重的病痛到消極的心態，只要大家學會再三向自己提出正面且健康的建議，就能擺脫苦惱。庫埃最終成了偉大的人物，受到熱烈的崇拜，二十世紀初，他的演講在英國和美國都吸引了成千上萬人。廣大的群眾凝神傾聽，他們相信，只要不斷覆誦心目中的積極目標與欲望，便真的有可能脫離生命中的病痛與傷害。這名法國人努力的成果，從他最出https://m.hetubook.com.com名的自我肯定之語得到最佳證明：「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我會愈來愈進步！」一次又一次，日復一日，幾百萬人大聲對自己覆誦這句話，我在某家二手書店的一本皮面小冊裡發現這句話之後，也依樣畫葫蘆。這句強而有力的自我肯定句，對我而言有其作用。主要原因在於我相信這句話。它讓我保持樂觀和希望。儘管遇上一時的挫折，我的心態永遠正面積極。我知道明天事態就會好轉。我是重要人物！我必將成功！在抱持負面想法的時候，還得有辦法向全世界和自己喊出「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我會愈來愈進步！」，這兩者幾乎不可能同時成立的。
「沒什麼。比爾，我想知道，你跟鎮上一個叫做麥森哲的醫生熟不熟？」
「人人都認識他的，約翰。麥森哲老醫生在此地行醫已經好久了。他在若望霍普金斯大學可是大人物，退休之後就來到咱們勃蘭鎮——種了幾株番茄，打打高爾夫球，他是這麼跟大家說的。後來勃蘭鎮唯一的醫生搬去西雅圖，鎮民的健康也就無人照管，因此這位老先生決定重新掛牌執業，從此成為勃蘭鎮的救星。為了探望生病的孩子和老人家，他甚至到府看診。你怎麼會問起他呢？出了什麼事嗎，約翰？你需要看醫生？」
這句我也聽過。溫斯頓．邱吉爾某一年在牛津大學的畢業典禮上對著畢業班演講的名言。十五個字……十五個鏗鏘有力的字。說完這句話，這位偉人轉身離開聽眾，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每次練球的最後三十分鐘安排的是複習比賽規則。我們心裡明白，根本不可能把整本六十四頁的《少棒聯盟章程與比賽規則》所有條文一一講解清楚，但我們能講多少就講多少，涵蓋我們認為會一再發生的狀況，譬如為甚麼跑壘的時候應該防範被彈起來的滾地球打到，一旦安全上壘之後何時可以或不可以離壘，特別是面對觀眾、球員與裁判時應該有什麼樣的舉止，舉止有違規則的時候又會得到什麼處罰。
我站著，望著，直到那個男孩騎著輛腳踏車拐過街角，出了我的hｔｔps://wｗｗ•hetu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視線範圍。接著我回到休息區，一直坐到天色轉黑已久，心裡則向上帝祈求堅持下去的力量……
每回練習，第一個鐘頭都用來練打擊和跑壘，第二個鐘頭練接球和複習比賽規則。第四次練習當天，首先，我要求陶德．史帝文森、保羅．泰勒、查爾斯．巴瑞歐和賈斯汀．努恩柏格提早三十分鐘到場，先和比爾或我練習傳接球，加強他們的臂力，如此一來便能更進一步評估他們的潛力。陶德自然是本隊的王牌投手，這是毫無疑問的事，至於其他三人則彼此競爭投手輪值順序。比爾說，泰勒和巴瑞歐在上一個球季各自拿了至少一場勝投，努恩柏格也很努力練投，不可小覷。
他熱切地點著頭。我好想把他拉過來摟進懷裡，就像以前我擁抱瑞克一樣。
「提摩西，你一直都有打棒球嗎？」
他坐在長凳上，離我很近，雙腿短得還搆不著地面。他的視線朝下盯著自己懸盪著的腳丫子好幾分鐘，然後緩緩搖了搖頭，答道：「沒有。我爸以前在軍隊，全家在德國柏林附近住了很久，那邊的小孩子全都踢足球。我喜歡足球，可是我踢得不好。跑得不夠快。去年我們搬回美國，在勃蘭鎮這裡住下來，可是沒過多久，我爸就離開我們了，從此沒有再回來，我母親很傷心。後來她就離婚了。」
「我想，那個坐在一壘後方高處座位的人就是他吧，頭上戴著一頂老舊的帽子。我們忙著教球的時候，從不曾仔細想想他是何許人也。我沒料到他會花時間來看少棒練盟球隊練球。」
「沒有，不是的。提摩西跟我提起這個好心的醫生。他好像是個十分特別的人。根據提摩西的說法，我猜他甚至已經來看我們練習好幾回了。」
最後兩次練習，提摩西和我把重點擺在接球和跑壘。練高飛球的時候，一開始我只是把球拋到半空中，指導他把手高舉過頭，用雙手接球。他接了大概有十次這種上拋落下的球以後，我抓起一枝球棒，叫他站在中外野前緣，接著我開始揮出和緩的高飛球。他似乎花了太多時間才找到飛動中的球到底在哪兒，然後才朝著球移動過去。我不知和圖書道他的視力有沒有問題，但他自稱五月份才在學校做過視力檢查，檢查人員告訴他，他的視力正常。有可能是他的反應能力出了問題嗎？我不清楚。另外，他的跑壘速度非常慢，不論是追著去接高飛球，或是從這個壘包跑到下一個壘包，還有，在他奔跑的時候，那張小臉永遠掛著一副拼命的表情。終於，我問他：「提摩西，你跑步的時候會不會痛？」
庫埃其人還有他那套刻意自我暗示的熱潮逐漸消退的時候，距離經濟大蕭條發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正如所有醫學與心理學領域的先鋒受到的待遇一般，庫埃也遭人批評。不過，從我個人的經驗而言，我瞭解到，透過大聲或低聲覆誦的自我暗示而嵌入潛意識的正面思考，產生了正面的結果，而且我最喜歡的就是那句「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我會愈來愈進步！」
「提摩西，你相信這句話嗎？一個人永遠也不應該放棄嗎？」
「不錯。不錯。他會愈來愈進步……」
我正把球棒和球裝進帆布袋裡時，發覺提摩西就站在旁邊。「提摩西，什麼事？」
「提摩西，」我閉上嘴巴、再度深呼吸之後終於問道，「你從哪裡學到這句話的？」
「你說什麼？」我倒抽了一口氣。
提摩西點了點頭，挺起他小小的胸膛，說．．「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不放棄！」
「晚安，提摩西。別忘了，第一場比賽是下星期二下午五點鐘，對手是洋基隊。四點四十五分以前要到這裡集合。」
「哦？他今天也來了嗎？」
「哈定先生，非常謝謝您幫我這麼多。我母親也要我代她向您道謝。我知道自己現在進步多了。」他露齒而笑，接著又說：「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他皺起眉頭，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最後他開口說道：「從麥森哲醫師那兒學來的。他是好人。年紀很大了，可是，只要我跟我媽生病，他總是很照顧我們。上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跟我玩傳接球，他還告訴我，如果我一直說這句話，每天說很多遍，我做的事情就會有進步，就連打棒球也一樣。有時候，他會來看我練球。」
天使隊在第一場正規賽開打前十天hetubook.com.com裡，隊員在最後三場練習的進步之多，遠超出比爾或我所敢預測的程度。所有的運動項目裡，我確信大部分的教練會將最多的時間用在調|教隊員的球技水準。我們的挑戰是把接球、打擊、跑壘的基本技巧，還有比賽的規則，教給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少年，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如果能對任何一件事情專心五分鐘以上，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目前還可以啦。」
「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我會愈來愈進步！」
「什麼？」
我微笑著伸出手。「祝你好運，整個球季都走好運。相信我，你的表現會很不錯的。」
「這麼說來，你打棒球也有一年左右了吧？」
「這個嘛，因為本隊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他幫忙接生的，聯盟其他隊伍也是如此，我料想他來看球也等於是照管每一個孩子吧。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一定快九十歲了，但他還有辦法把高爾夫球打得老遠哩，相信我。」
就像之前通電話時一樣，提摩西又用平板、不帶感情的單調嗓音說話，聽起來幾乎跟玩具機器人一樣。我父親遠走他鄉了。好啦，我照實跟你說明白了。往後咱們就別再聊這個了吧。
「提摩西說醫生是來看他的。」
他用力點頭，把從老舊棒球帽裡溜出來的幾縷金髮往後撥，臉上有了笑容。接著他挺起小小的胸膛，雙腿往前踢，雙手握拳高舉過頭，朗聲喊道：「可是，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我會愈來愈進步的！」
球季開打前最後一次練習過後，每個球員都領到一套正式出賽用的天使隊灰色隊服，上衣左胸前有個大大的深藍色書寫體字母A。球帽和球襪也是深藍色的，比爾把裝著球衣的盒子一一交給球員的時候說，希望他替每個人量的尺寸都是正確無誤的。
「來了啊。他一個人坐在一壘後面的位子。今天他戴了一頂牛仔帽，跟我揮手。他留著白色的鬍子。」
頭一次的一對一練習，我們著重於提摩西的打擊動作。我站在他旁邊，手裡也握著球棒，然後要他模仿我的站姿和揮棒動作。效果比我期望中還要好。練了大約十分鐘之後，我開始餵球給他打，同時對於他站立或擊球姿勢的任何偏差之處加以糾正m.hetubook.com.com
。不一會兒，提摩西已經能夠以水平角度揮棒，同時朝我的方向稍稍跨步，並且維持身體平衡。他打中球的次數不多，但我看得出他的自信正逐漸增加，而且他似乎很享受練習的過程。我們還花了些時間練習短打，雖然他不太容易做得出轉體動作，保持雙臂放鬆也有困難，最後我仍設法讓他的身子蹲低、膝蓋彎曲，直到他敲出好幾支像樣的三壘邊線短打。
「晚安了，哈定先生。」
「他還教過你別的格言嗎？」
那天晚上，我從家裡撥了電話給比爾。「你還行吧？」他飛快地問，口氣中有著掩不住的關心之情。
練習打擊的時段，比爾和我分擔投球的工作，我們其中一個人把球緩緩拋進本壘，另一人則站在打者的右邊遠處，對打者不斷做出建議與修正，從要求孩子試著再打一記多半更好打的球，到調整他們距離本壘的站立位置遠些或近些，或是示範在揮棒過程中如何讓跨步的動作也同樣流暢，而不是拿著棒子對著球撲過去。比爾要求肌肉發達、可望站上投手丘的三壘手保羅．泰勒嘗試把雙腳距離拉開，直到與肩同寬。如此一來，打擊姿勢會更自在也更穩當，原本已是滿心熱切、此刻又益發興奮的保羅，開始揮出深遠的高飛球，飛越中外野和左外野的圍牆。隊上守備動作流暢的游擊手班．羅傑斯，棒子老是往下揮擊每一球，結果不是沒打中球，就是把球打進土裡。一個守備表現這麼優異的內野球員，在本壘的打擊區看起來居然這麼笨拙，真令我們吃驚。比爾與我想辦法讓這個模樣安靜又不怎麼有笑容的少年，在揮棒之前讓肩膀和臀部的左右兩側維持同高。不一會兒，這小子擊中球的次數增加許多了。他朝中外野和左外野方向連續揮出三支長打之後，我投出的球有一記讓他結結實實擊中了，我注視著球朝左外野邊線飛去，直到球落出圍牆外至少十呎。陰鬱的班緩緩經過我身邊向外野方向跑過去，臉上掛著實實在在的笑容。
「不會，」他喘著氣說道。「我一直試著要讓自己的腿跑得快一些，可是就是快不起來。不過，一定會變快的，等著瞧吧。一定會變快。我永遠不放棄……絕不！我會跑得更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