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腹中早已覺著饑餓,匆匆的吃罷餅粥,便解下佩劍和衣仰臥在茅草上面,輕拉毡毯覆體。
方兆南藉和她談話機會,心念已千迴百轉,他決定暫時把恩師夫婦已罹難慘死之事隱瞞起來,待張一平到來之後,再作計議。是以,在神色之間勉強裝出歡愉之色,笑道:「師父告訴我你在此地,特地要我趕來瞧你。」
袖手樵隱被他一味軟磨得毫無辦法,皺皺眉說道:「你既不能作主,跑到我朝陽坪作什麼來了?難道還要我把這枚索恩金錢還你不成?」
周蕙瑛道:「哼!自然是你教的方法錯啦,還會是我學的錯了不成?」
她自幼在父母嬌寵之下長大,自恃聰慧,不論什麼武功,一學就會,是以對學習武功一道,從未耗費過多少心血。現今聚精會神,竟難仿學一步,只覺自己從未如此笨過。心煩氣躁,越走越錯,越錯越急,越急越氣,索性停下身來,坐在地上休息。但感滿腹委曲,湧上心頭,愈想愈是難過,不覺間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那出手的矮子右手一擊落空,左手緊接著遞出一掌,平推過去,右拳卻在左掌擊出的同時收回來。
袖手樵隱微一轉臉,看了三人一眼,冷冷的問道:「你們還有幾個?」
袖手樵隱臉色一沉,冷冷的說道:「什麼人遣你來此?快說!老夫為了幾枚索恩金錢,已多留朝陽坪二十寒暑。你今日如不能說出需要我相助之事,就別想離開我這朝陽坪。」
史謀遁氣的冷哼一聲道:「老夫活了七十多歲,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等難纏之人。」口中雖然說的難聽,但卻把左手拿的索恩金錢,緩緩的交還到方兆南手上。
袖手樵隱冷笑一聲,左腳抬動,身軀忽然一轉,疾如風輪,閃到那矮子身後,左手一伸,嚓的一聲,把矮子斜插背上的單刀拔了出來,隨手一揮,但聞那出手的矮子悶哼一聲,左手小指應聲而落。
正感為難之際,忽見眼前人影一閃,袖手樵隱不知施的什麼身法,竟在那瘦矮之人身軀尚未落下之前趕了回來,擋在兩人前面,手中單刀一揮,硬接那瘦矮之人一招,金鐵大震聲中,飛出一串火星。
就這一瞬之間,那斷石樁上,又連續躍越過來兩條人影,能一舉橫越這三丈寬窄的絕壑,如非有極佳的輕功,決難辦到,身負這等功力之人,江湖上極是少見。
方兆南看他傷勢慘重,不覺心神大亂。正待把他抱入自己住的廂房之中,再去求袖手樵隱替他療治,那知一轉臉,即見袖手樵隱就站在自己身後四五尺處,雙手背在後面,仰臉望著天上星辰,不知他何時已經到來,也不知他是否看到張一平受傷之情,只見他神態之間,卻是一派悠然自得,不覺一皺眉頭,道:「史老前輩,這位是……」
只聽張一平口中輕微一哼,聲音異常低弱的說道:「賢姪快請助我一臂之力,接引我越渡過這斷壁絕壑。」
袖手樵隱身軀晃動,在那刀光之中穿來閃去,飄忽如風,每一舉步落足,無不恰到好處,正是對方招術用老,力盡招收之時,冥嶽三獠劈出的刀勢雖然迅猛,但卻被他奇奧輕靈的閃避身法讓開,眨眼間,冥嶽三獠已各自劈出了十刀。
這次袖手樵隱果然慢了許多,移步出足,均清晰可見。只見他每一移步,身軀必先搖動兩下,而且著足起步的姿勢,無一雷同,在三個星位之上,交互移動了二十一步後,倏然而停,道:「這正七變的身法四十九步,我已傳完,你能記多少學會多少,和我無關,現在給你三天時間,自己練習,三日之後,我開始傳你反七變的身法。」
那瘦矮之人冷笑一聲,接道:「如若我們十掌內傷你不著,自願斷指而退。」
他這一讓之勢,看來隨隨便便,十分容易,其實步步玄機,叫人難以猜測得到他讓避的地位。方兆南還看不出什麼奧妙之處,但冥嶽三獠卻是識貨之人,不覺心頭大感一駭。
方兆南朗朗一笑道:「兄弟百分之百的信任兄台。」
那斷指矮子探手撿起單刀,當先縱身而上,一刀橫掃過去。他一發動,另兩人也緊接出手,剎那間,刀光交錯,直砍橫掃,密如光幕罩體。
袖手樵隱道:「那就難怪你看不懂了,如是在對敵之時,被人看出身子轉動方位,假人以可乘之機,那還算是什麼身法?」
冥嶽三獠自從出道江湖之後,尚未栽過觔斗,想不到今宵逢此勁敵,動手數招之間,連吃大虧,平日凶焰驕氣,一掃而空,並肩而立,瞪著袖手樵隱發愣。
周蕙瑛瞧得呆了一呆,道:「你那裏來的索恩金錢?難道爹爹……」
周蕙瑛咯咯一笑,道:「這件事最是容易想得明白,爹爹在給我索恩金錢之時,曾再三告誡於我,說這索恩金錢只有一枚,要我珍重收藏,親手交給袖手樵隱,當面提出求學『七星遁形』身法。朝陽坪斷石樁驚險絕倫,如沒有人接迎你,你怎麼能過得來?我雖帶有索恩金錢,仍被他那個黑臉徒弟刁難了半天,爹爹縱然要你來瞧我,但也沒有第二枚索恩金錢給你。袖手樵隱又冷又怪,只認錢不認人,你若沒索恩金錢,他決不會允許你停留在朝陽坪,所以我知道決不是爹爹要你來的。」
周蕙瑛聽他說的親熱,不禁嬌靨泛羞,忸怩一笑,嗔道:「師兄的壞毛病,總改不了,兩年沒有見面啦,一見面,就尋人家開心。」嘴中雖在斥責對方,右手卻從衣袋之中,摸出一方素帕,多情的交到方兆南手中。又道:「哼!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小孩似的,用衣袖擦拭眼淚,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話。」
片刻之後,那黑臉大漢興沖沖跑出茅廬笑道:「兄台造化不淺,家師已允破例延見。」
袖手樵隱頭也不回的冷冷答道:「不必說了,他叫張一平,三十年前,已和老夫相識,那裏還用你引見!」
黑臉大漢聞言停步,轉過身來,怒道:「男子漢大丈夫,這等嚕嚕嗦嗦,不覺得有失體面麼?」
周蕙瑛看他雙頰漲紅,言未盡意,卻倏然中止,眼眶間淚水濡濡,心中疑慮陡生,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臉上,緩緩問道:「師兄今日神情大異往昔,莫不是有什麼隱衷之苦麼?」
袖手樵隱史謀遁緩緩伸出左手,接過索恩金錢,瞧了一陣,搖搖頭嘆道:「這是老夫的最後一筆恩債了,償完之後,這世界就沒有老夫可管之事了。你說吧!有什麼需要我相助之處?」
兩人談話之間,已到了茅廬門外,方兆南拂整一下衣冠,緊隨盛金波身後,進了籬門,直入廳堂。
方兆南知他身負重傷,如果在中途真氣散消,定然要急墜下去,早已氣沉丹田,穩住馬步,一見張一平雙手抓住披風,立即用盡生平之力,往回一帶。但見張一平疾沉而下的身軀,忽然間又升飛起來,直向大突岩上衝來。
袖手樵隱左腳微抬,突然向後一退,輕描淡寫,把一記凌厲迅猛的拳風讓開。
周蕙瑛秀眉輕顰,略一沉吟,說道:「那你怎麼無端的流出淚呢?」
暗中一提真氣,雙手緊握索繩,縱身躍下石樁,懸空遊蕩過去,只覺涼風拂面生寒,去勢快迅至極,眨眼間已到對面石壁。
方兆南道:「師伯內傷甚重,晚輩想以索恩金錢,索求史老前輩先替師伯醫好傷勢再說。」
方兆南只覺一hetubook•com.com股熱血,直沖上來,身子微微一顫,笑道:「師父、師母都很好。」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兩年未見,師妹長了許多見識……」說著話,探手入懷,摸出索恩金錢,托在掌心。
行功一周,心神頓覺寧靜平和,緩緩站起身子,重又開始仿效遊走身法。這一次,她已智珠在握,果然覺到走對了兩步。但走對兩步之後,立即發覺以後的步法,又錯亂不對,趕忙停下,再行運氣調息,待心神安靜之後,又再仿走。
盛金波臉色一沉,冷然說道:「方兄最好不要評論家師性格,免得招惹出殺身之禍。」
那黑臉大漢一皺眉道:「家師正在坐息時刻,兄台要面見他老人家,只怕要等過午時了。」
此時此地,驟然間看到她料想不到之人,好像甚感意外,眨動了兩下又圓又大的眼睛,才盈盈笑道:「啊!你是方師兄麼?」忽的站起身子,一躍出室。
口裏說著話,心中卻在暗暗忖道:這麼說來,師父確實已預知有人尋仇,既然能把師妹遣來避禍,何以自己不肯棄家走避?世界這等遼闊,到處都可以安家立命,為什麼偏偏侷守宅院之中,等待慘禍臨頭?
方兆南急道:「我那有什麼隱衷?師妹千萬不要多疑,只因……」他雖是聰慧之人,但要他隨口捏造謊言,欺騙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總覺著有些愧難出口,只因了半晌,還是只因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年紀較長的矮瘦之人,突然仰臉呵呵大笑一陣,道:「咱們冥嶽三獠自出道江湖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人對我們這般說話,聽來倒是新奇別緻得很……」
周蕙瑛心中想瞧他的身法,不敢分散精神,顧不得口上吃虧,屏息靜慮,聚精會神,看著他移動的腳步。
方兆南如夢初醒般,口中啊了兩聲,笑道:「袖手樵隱史老前輩,生性雖然冷僻,但他一身武功卻是精奧絕倫,妹妹能得他指點,定當獲益不淺。」
袖手樵隱大怒,背在身後的左掌突然疾拍而出,一道奇勁潛力,把石室門口封住。周蕙瑛疾向前衝的嬌軀,奔到門口,突然被一股無形的暗勁震了回來,不禁驚的一愣。
方兆南聞聲驚覺,霍然挺身坐起,隨手抓起長劍,身軀一晃,穿門而出,直向那斷石樁來路處奔去。
那綠衣少女思想心事,似正入神,方兆南走近石室門側,她仍然毫無所覺,直待聽到了那一聲瑛師妹的呼喚,才霍然轉過臉來。
方兆南本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但見他冷漠之態,不禁心中有氣,一言不發,抱起張一平,直回到自己臥室之中。
方兆南定神看去,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黑臉大漢,身著藍布大褂,站在對面突岩之上,雙目神光閃動,注視著自己,一臉冷漠不屑之情。
方兆南道:「不出師伯所料,師妹已得師父賜受的索恩金錢,以錢來易換史老前輩的『七星遁形』身法。」
方兆南不敢驚擾她用功,只好悄然而入,又無聲無息的退走。
說話之間,右手已從懷中摸出一束索繩,一抖手直向方兆南拋擲過來,手法奇準,不近不遠的剛好投擲到方兆南胸前尺許之處。
方兆南接過手帕,拂拭一下臉上淚痕,道:「師妹怎生跑來此地,害我連夜奔走,找的好苦。」
袖手樵隱冷冷的接道:「凡是幫助過我的人,我都相贈以索恩金錢,持錢索恩,有欠必還,沒有幫助我的人,其生其死,都和我毫無半點關係,為什麼要去管他?張一平昔日雖曾相助過我,但我已贈送他索恩金錢一枚,他要把金錢轉送於人,我豈能還他兩次恩惠不成?」
方兆南笑道:「武林中都傳說史老前輩性情怪異,但在兄弟看來,卻大謬不然,他老人家,不但重諾守信,而且還是一位外冷內熱之人。」
方兆南只覺這師徒兩人,冷僻得直似要把世上之人,全都摒棄一般,也不願和他扯談,點點頭,淡淡一笑,道:「有勞盛兄了。」隨他身後走去。
方兆南只覺她每一句話,都問的如巨鎚擊胸一般,叫人難以忍受,趕忙舉起右手,借著拂拭淚痕,掩遮住激動情緒,強作笑容說道:「咱們師兄妹已兩年未見,今日驟然相逢,小兄心中太過高興,以致有失常態,萬望師妹不要見怪才好。」
最後一道斷石樁,和突岩相距約有三丈多遠,他這連結的披風,只不過一丈有餘,情急之下,沒有想到,投擲出手,才知相差一半還多,趕忙收回,說道:「師伯暫請稍等待,我去找條長索來接你。」
那瘦矮之人一指張一平,道:「就是這個。」
張一平在他披風擲出手的同時,強提一口真氣,從最後一道斷石柱上躍起,身軀橫越絕壑,凌空直飛過來。
方兆南看她見到自己的驚怔喜悅表情,洋溢在眉宇之間,心中忽然想到了恩師夫婦並棺陳屍的悲慘景象,只覺心頭一酸,淚水湧到眼眶。
周蕙瑛道:「哼!你別打算在我面前說謊,不錯,爹爹會告訴你我到朝陽坪,但是他決不會要你來瞧我。」
但她乃心高性傲之人,心中雖大感失悔,卻又不肯去相求袖手樵隱再教一遍。何況她心中亦很明白,縱然厚顏央求,以他那冷漠生性,也只是白受一頓訓斥譏笑,於事無補。
方兆南道:「那倒不必,晚輩只是隨口問問而已,老前輩如不知道,也就算了,不過晚輩卻已知道她現在老前輩這朝陽坪中!」
方兆南剛剛穩住飄蕩的身子,忽覺全身向上升去,轉瞬之間已到那突岩上面。
那最後躍落突岩的矮子,怒道:「老大,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叫人聽著刺耳,他既然敢窩藏著咱們追殺之人,想必有關係,索性連他一起殺了算啦!」
來人一擊未中,方兆南長劍已脫手飛到,這等把兵刃當作暗器投擲之事,江湖上很少見聞,雙方距離又近,飛來劍勢,既快且猛,待他揮刀磕開長劍,方兆南已躍落到袖手樵隱身邊。
方兆南心頭一急,不禁大喝一聲:「站住!」
心裏在轉著念頭,口中卻敬謹答道:「還錢索恩原主,因事未克即時趕到,晚輩只是奉差遣而來,先行通稟老前輩一聲。」
袖手樵隱怒道:「什麼人敢不經我允許,擅入我朝陽坪來,你且說來聽聽。」
奇奧的「七星遁形」身法,佔據了她全部的心神,方兆南兩度入室探看,她都毫無所覺。
方兆南看她說話神情,仍是兩年前一般的嬌憨神態,可憐這天真無邪的少女,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父母已身罹慘禍,趕忙振起精神,排除心中雜念,笑道:「你說師父要你來學武功,但還未告訴我學的什麼武功?」
方兆南道:「家師夫婦含恨慘死之仇,尚要依賴師伯運籌策劃,謀求洗雪,師伯任重道遠,豈能以命作注,再說那『伏虎八掌』,也未必就是武林絕學,晚輩不學也罷。」
方兆南探手入懷,摸出張一平授賜的金錢,高舉手中道:「兄台可識得我手中之物?」
定神望去,只見先來之人,年約四十開外,身材瘦小,一身勁裝,留著兩撇八字鬍,滿臉精悍之氣,手中橫著一柄厚背薄刃的鬼頭刀。隨後兩人,年齡相若,都在三十四五左右,黑絹包頭,背插單刀。這三人有一個相同之處,都是不足五尺的身材,但個個眼神如電,分和*圖*書明都有著精湛的內功。
方兆南雙臂疾張,一把抱住張一平的身子,急退兩步,卸去急撞而來的一股猛勁,緩緩把張一平放在岩石之上,問道:「師伯的傷勢很重麼?」
他身負之傷,似是很重,雙手剛剛抓到投來披風的一端,身子已直向下面墜去,當真是生死一髮,驚險萬狀。
心中在暗責他冷漠寡情,但口中卻接著說道:「老前輩既和在下師伯誼屬老友,那是更好不過,現下他身受內傷甚重,深望老前輩,看在故舊情誼之上,能為我師伯療治一下。」
方兆南只覺兩人動手幾招之間,出手之快,身法之奇,無一不是生平罕聞罕見之學,不禁豪氣頓消,暗自嘆道:「風塵之中,果然不乏高人。像我這點微末之技,真是渺如蒼海一粟了。」
袖手樵隱冷冷一笑道:「老夫一向言出必踐,識時務的,趕快自斷一指,退出我這朝陽坪,三日後在斷石樁出口之處等候你們追殺之人,如若再和老夫嚕嚕囌囌,今宵就別想活著出去。」
周蕙瑛道:「你轉的那等快法,教人如何能看得清楚?分明是藉故推諉隱技自珍,不想傳人罷了。」
周蕙瑛笑道:「好像是閃避敵人襲擊的身法,我也看不出有什麼新奇之處,但那姓史的傳授我初步功夫之時,卻十分鄭重的告訴我,這是一種很深奧的身法,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學得成功,他只管按著心法教我,能不能學會,是我的事,他決不藏私,但也不傳第二遍,按部就班,三個月中傳完,我能學多少,就算多少,三個月後就把我送出朝陽坪。傳人武功竟有這等傳法,不授第二遍,不准人問,那怎麼能學得好呢?」
方兆南抱拳一禮:「多謝兄台賜助,敢問高姓大名?」
她雖然想賭氣不瞧,但過了片刻之後,怒氣漸消,心中忽然想到臨行之前,父親諄諄告誡之言,再三叮嚀要自己珍惜這枚索恩金錢,指定以金錢易學袖手樵隱的「七星遁形」身法,如果和他賭氣不學,三月期滿歸見父親之時,只怕要大傷爹娘之心,念轉心變,突然睜開眼睛望去。
黑臉大漢仔細望了一陣,臉色突然緩和下來,笑道:「你身上既然帶著我師父索恩金錢,為什麼不早拿出來,致使在下出言開罪?」
那矮瘦之人輕輕一哼,道:「老三不要胡說……」拱手對袖手樵隱道:「我們弟兄因追殺一個仇人,誤入貴地,並非有心相犯,只要你能袖手不問,那就沒有你的事,我們兄弟殺了仇人,立時就走。」
周蕙瑛賭氣閉上了眼睛不看,袖手樵隱也不管她,只自管依照原定傳授之法,在天罡七位上面移動遊走。
說完,大跨步直向室外走去,一派冷漠神情,連望也不望周蕙瑛一眼,其人生性之冷,當真如冰澆石刻一般。
方兆南緩緩從懷中摸出索恩金錢,正待交予袖手樵隱,忽見張一平睜開眼睛,立時一縮手,又把索恩金錢放回懷中。
只見一個精神矍鑠、年約七旬的枯瘦老叟,端坐在一隻棗木椅上面,身著天藍布短褂,腰結草繩,下著淺灰套褲,足登高沿芒履,臉色一片冷漠,望也不望兩人一眼。
袖手樵隱臉色一沉,怒道:「什麼冥嶽天堂,三獠六獠的,老夫生平不喜和人多說廢話,你們三人聽是不聽?」
袖手樵隱冷哼一聲,道:「我那『七星遁形』身法,博奧玄奇,『伏虎八掌』威勢無儔,豈是三五個月之內,能夠學得精髓?縱然老夫悉心相授一遍,只怕他們也未必能學得十之一二。你以生死作賭,不覺著太可惜麼?」
方兆南心頭微微一震,暗道:「此人當真是冷傲的可以!」探手入懷,摸出張一平相授金錢,雙手奉上。
轉了兩三個彎,形勢突然開朗,只見一座丈餘大小的石室中,有一位全身綠衣少女,支頤靜坐在石墩之上。她似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秀眉微蹙,呆呆的望著室頂出神。
方兆南深深一揖,躬身退出廳堂,心中暗叫了兩聲慚愧,隨在盛金波身後,出了茅廬。
一時間,萬念湧集,紛到沓來,越想越覺憂心如搗,不覺一聲長嘆。
張一平冷笑一聲,道:「但請放心,不管傷勢能否好轉,張一平三日內定當離開你這朝陽坪就是。」
忖思之間,已到了突岩盡處,盛金波伸手指指突岩邊沿一角,說道:「兄弟生平最怕和女人談話,那女孩子就在那壁角一所石室之中,方兄繞到壁角,就可看到洞門了。」說完話,也不待方兆南答話,轉身一躍,人已到一丈開外。
方兆南在一眼之間,連續目睹三個人,橫越斷石樁絕壑而來,不禁心頭大感駭然。
史謀遁輕輕哼了一聲,揮手對站在方兆南身後的盛金波道:「這娃兒佻皮的很,你帶他去見那女娃兒吧!免得我看著他,心裏生氣。」
袖手樵隱道:「以錢索恩,要我療傷,那才是公平之事,不是老夫誇口,他這點區區傷勢,老夫手到病除。」
張一平細想方兆南之言,頗有道理,萬一自己難以自療內腑傷勢,就此死去,只剩這兩個孩子無人照管,難免心急親仇,罔顧利害,到處尋找仇人,那時無人勸阻他們,只怕大仇未雪,反而送了兩個孩子的性命。心念一轉,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那瘦矮之人一刀落空,藉勢長身,凌空而起,刀光電奔,猛然轉向張一平劈去。
周蕙瑛笑道:「你問我半天,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會知道我到朝陽坪來了?」
袖手樵隱道:「老夫決不願拖欠別人恩債,你傷勢一日不好就別想離我這朝陽坪一步,傷勢好了,也別想多留我這朝陽坪一天。」
左面站的矮子應聲而出,身軀微晃,人已向袖手樵隱欺去,呼的一拳,當胸擊去。
方兆南口中應道:「多謝盛兄指點,兄弟以後不再妄論令師之事就是。」心中卻暗自笑道:這人倒是大有乃師之風,喜怒無常,怪僻難測,當真是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一脈相承,半點不錯。不知他們師徒,怎麼能這般巧合的遇在一起。
她在看人遊走之時,雖然覺出不易,但尚可看的清清楚楚,那知仿人一走,立時感到繁難異常,不是出步不對,就是姿勢變樣,走了二三十遍,竟無一步走的和人一樣。這才體會到「七星遁形」身法,原來是一門博大深奧,蘊蓄玄機的非常武功,不禁又急又氣。
但聞那瘦矮之人,大喝一聲:「住手!」波翻浪湧的刀光,應聲而歛。他當先舉起左手,回頭望了站在左側的老二一眼,刀光一閃,削去小指,振腕把鬼頭刀投下絕壑,俯身撿起斷指,一口吞下。
方兆南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老前輩還和我師伯早已相識呢!一個人的生死大事,豈可當作兒戲說笑?」
方兆南知她從小在恩師夫婦嬌寵之下長大,生平從未受過別人的閒氣,現下被人囚居一般,把她限制在這石洞之中,不准擅離,悶封達半月之久,自是難怪要悶出一肚子的怒火怨氣,當下微微一笑,道:「師父要你來學習什麼武功?」
袖手樵隱道:「如果你以索恩金錢相求於我,我自然要立時替他療治,如果不願以索恩金錢交換,請恕老夫沒有這份替他療治傷勢的逸興。」
袖手樵隱史謀遁,只似沒有看到方兆南一般,頭也沒有轉動m.hetubook.com.com
一下,神情冷漠至極。
張一平淡淡一笑,不再和他多說,盤膝坐好,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行功。他內腑傷勢極重,一運氣,立覺痛苦難當,頭上汗水如雨,滾滾而下。
黑臉大漢仰臉大笑一陣道:「在下生平尚未遇到像你這喋喋不休的男人,這樣求告之言,也虧你能說得出口,家師不見客,就是不見客,你要不信,就請站在斷石樁上,等上個十天八天試試!」說完話,轉身緩步而去。
周蕙瑛氣不過,哼了一聲,說道:「老前輩傳我那『七星遁形』身法,不知可否縮短幾日,每日把我關在這石室之中,三個月悶也要把我悶死了,別說再學武功啦!」
方兆南被她一陣嬌嗔怒斥,心中更覺慌亂,一時之間,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兆南滿臉憂苦之色,靜靜的坐在一側,一語不發。他既擔心張一平的傷勢,不知是否能好,又想著三日後離開這朝陽坪,去處難決,留下師妹一人在此學習武功,是否適宜……恩師夫婦的血海深仇,不知要到那天方能湔雪,萬千事端,紛紛湧塞心頭,越想越覺前途茫茫,愁慮重重。
袖手樵隱道:「老夫生平最不愛伸手管人閒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知三位要殺那個?」
只聽史謀遁冷笑一聲,道:「用心看著,我現在傳你『七星遁形』身法正七變。」說完,也不管周蕙瑛看了沒有,立時就在那預先劃就天罡七位的腳印之上,縱躍遊走起來。
周蕙瑛幼得父母悉心傳授,已具極深厚的武功基礎,雖因她天性嬌憨喜玩,未能全部承得父母衣缽,但因周佩夫婦相授得法,又是從小調|教,其武功造詣已非一般江湖武師能望其項背,內外輕功,均有相當成就。再加蘭心蕙質,冰雪聰明,自留心目睹袖手樵隱史謀遁移動的身法之後,心中已覺到這是一種極為深奧的奇罕武學,不禁暗自悔恨,賭的什麼閒氣,白白放過千載難逢的機緣。
方兆南聽他說話之聲,時斷時續,心中雖感此舉太過冒險,但又怕自己去找索繩的時間,他真的傷勢突然發作,跌下斷崖。當下喝聲:「師伯小心。」第二次把手中連結的披風投擲出去。
張一平歎息一聲,叫道:「不必了,我已無能再控制發作的傷勢,時機轉瞬即逝,你用力拉住,投擲過來吧!」
黑臉大漢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我去替你稟報一聲,能否早見,要看你的造化了。」說完轉身向山壁處一所茅廬走去。
周蕙瑛道:「看你的身子,團團亂轉,疾如風輪,看的人眼花繚亂,那裏還能看出你轉動的身法?」
念轉慧生,凝神澄慮,排除心中雜念,依照胸中所記,模仿袖手樵隱搖身移步之法,在後三星位上,遊走起來。
袖手樵隱怒道:「誰和你說笑,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實之言。老夫生平只認那索恩金錢,除此之外,什麼人也和我沒有關係,生死由他,與我何干?」
方兆南整衣長拜,抱拳過頂,說道:「晚輩方兆南,叩候史老前輩大安。」
方兆南聽得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忖道:我如據實相告於他,只怕他又作刁難,不如先含含糊糊的支吾過去,待見到那袖手樵隱再說。當下微微一笑道:「既然身懷史老前輩索恩金錢,豈有不知規矩之理。」
袖手樵隱打開藥箱,取出兩根三寸多長的金針,分握兩手,目光凝注在張一平的前胸,直待張一平運行真氣,逼的胸中淤血上翻,張口吐血之時,他才突然雙手齊出,兩根金針盡刺入張一平的前胸,隔衣施針,毫厘不差,雙針中穴,張一平翻動的氣血,立時平復下來。
方兆南聽得又是一呆,但他究竟是異常聰明之人,略一沉思,立時接道:「史老前輩這索恩金錢,乃武林中無比珍貴之物,兄弟想親手奉還史老前輩。」
周蕙瑛疑心大起,突然一沉臉色,嗔道:「只因什麼?哼!今天你如不把心中隱密之事相告於我,咱們今後就別再見面!」
只聽那黑臉大漢笑道:「如果兄台能夠信任於我,就請抓緊索繩,飄蕩過來,如果兄台不信任於我,那就把索繩結在石樁上,你就施展草上飛行功夫走過來。」
矮瘦之人回頭望著同來的兩人,笑道:「這糟老頭子火氣倒是不小,老三去教訓他一頓。」
袖手樵隱怒道:「滿口胡說八道,眼下江湖道上,知道老夫之人屈指可數,哼!小小年紀,那來的這麼多油腔滑調。」
他想到感慨之處,不自覺黯然一聲長嘆。
冷僻的袖手樵隱,傳過周蕙瑛武功之後,一直就返回茅舍之中。盛金波也不知忙的什麼,一出茅舍,從不停留,就又匆匆的進去。他雖和方兆南相遇數次,但卻從未和方兆南打過一個招呼,方兆南也不好自找沒趣和人攀談,只好一個人在大突岩上遊來走去。
張一平目光緩緩由袖手樵隱的臉上掃過,投注在方兆南身上,一字一字的問道:「我那蕙瑛姪女兒可在這朝陽坪麼?」
方兆南雖感此人言行乖張,不通情理,但外形卻保持著鎮靜,笑道:「老前輩聲名卓著,當今武林之世,誰不敬仰……」
史謀遁目光仍然望著石室頂上,冷冷的答道:「三個月,一天也不能少!」
方兆南心記張一平相囑之言,雖受斥責,仍然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接道:「老前輩武功絕世,志行高潔,不屑和江湖道上人物往來,晚生後輩,自是很少人知道老前輩大名。」
袖手樵隱口中冷冷的哼了一聲道:「老夫生平不和彼此無關之人說話,先把索恩金錢拿出來,待老夫過目之後,你再講話不遲。」
盛金波領他進了茅舍籬門,伸手指指左側兩間茅屋說道:「方兄宿處,就在那廂房之中,兄弟已在方兄室中備好食用之物。」說完話,轉頭而去。
處此情景,方兆南不得不忍氣吞聲,抱拳一禮,笑道:「方兆南有要事求見史老前輩,尚望兄台代為通稟,不勝感激!」
袖手樵隱側頭冷冷望了方兆南一眼,但卻默然未言。
斷指矮子朗朗一笑,道:「大哥放心,別說斷去一枚手指,就是斷去一臂,又有何妨!」
方兆南抬頭望望天色,只不過辰末時光,等過午時,還得要等上兩個時辰,不禁心頭一急,長嘆一聲說道:「兄弟確實有火急之事,必須面謁老前輩,兄台若能賜助,兄弟感激不盡。」說完話,深深一揖。
張一平突然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那你就把身懷索恩金錢易學他的『伏虎八掌』……」他身受之傷,異常慘重,哈哈一笑,牽動內腑傷勢,話未說完,只覺胸前劇痛如絞,雙手捧胸,接不下去。
方兆南看他只辨金錢,不問來歷,心中暗道:袖手樵隱綽號,果是名不虛傳。依他神態看來大概這世上任何悽慘之事,也難啟動他惻隱之心,這「袖手」二字,實在可算是當之無愧。
只見袖手樵隱史謀遁腰結草繩,不停旋轉飛騰,身軀有如電閃雷奔一般滿室飛繞,看得人眼花繚亂。不覺一顰秀眉,心中暗自說道:這等繞室飛轉,雜亂無章的跳來蹦去,有什麼好學的,只要是輕身功夫高強之人,那個不會。
左側矮子一皺眉頭,也把左手小指削去,三人一齊轉身,魚貫躍上斷石樁,疾奔而去。
方兆南左手抱著張一平旁側一滾,右手長劍反手一招「和圖書天王托塔」,硬架來人一擊。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老前輩當真是鐵心石腸,晚輩今宵算是開了眼界,見了一代奇人啦!」
呆了一陣,心中突然一動,暗自責道:人家罵我傻丫頭,想來真是不錯,再要呆想下去,只怕連心中所記後三個星位的步法,也要忘了。
方兆南急道:「師妹不要亂想,這枚索恩金錢,乃是張師伯所有之物,承他老人家慨然相贈……」話至此處,腦際突然又泛起恩師夫婦並棺陳屍的悽慘景象,只感胸中熱血向上一沖,再也接不下去,趕忙重咳一聲,含含糊糊的拖了過去。
袖手樵隱一連冷笑數聲,道:「要不是看在索恩金錢份上,老夫早就一掌把你活活劈死,你自己看不懂,怎麼能怪老夫藏私?」
方兆南緩步走入房中,果見靠壁角處,放著一塊尺許見方的山石,上面放著兩碗素菜,一張麥麵大餅,一大碗小米稀粥。另一個壁角之處,鋪著兩張羊皮,堆著一床毡毯,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袖手樵隱微一沉吟,道:「老夫如非急於清結恩債,洗手歸隱,那有這等便宜之事?生平之中,破此一例,你們快些出手吧!」說完,左腕一抬,把手中單刀投向那斷指矮子,接道:「老夫索性給你們個更大的便宜沾沾,讓你們十掌改為十刀。」
黑臉大漢收了索繩笑道:「兄台身懷家師索恩金錢,想必定已知道求見家師的規矩了。」
周蕙瑛嗤的一笑,道:「你呀!你的心不知飛到那裏去了?說話顛三倒四,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鬼心事。」
張一平道:「莫說在下未必就會真死,就算死定了,也不會用你那索恩金錢求命。」
方兆南一瞥之下,立時辨認出那綠衣少女,正是他日夜縈繞心頭,兩年未晤的師妹周蕙瑛。目睹玉人無恙,風姿依舊,也不知是驚是喜,只覺心頭一陣跳動,呆在當地,良久才心波靜止,低聲喊道:「瑛師妹。」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半月之前,爹爹突然拿出一枚金錢,要我到這抱犢崗朝陽坪來,找什麼袖手樵隱史謀遁,要他傳授我一種武功。誰知那老頭子又冷又怪,話也不肯和我多說,見面之後,就把那金錢收下,好像一輩子沒有見過錢一樣,拿在手裏瞧來瞧去,高興的哈哈大笑,待我說出要學武功之事,他就突然沉下臉色,要他徒弟把我送到這石室之中。第二天,他才來石室中傳授我初步功夫,並且不准我擅自走出這石室,每日由他那個黑臉徒弟給我送飯,這那裏是來學武,簡直像是坐牢一般。現在算來,已快半個月了,那史老頭子就沒再來過第二次了,早知如此,拚著爹爹生氣,挨頓打罵,我也不會來學什麼武功的。」
方兆南藉機下台,笑對周蕙瑛道:「師妹學習武功要緊,咱們等會兒再談不遲。」也不待對方回答,轉身對袖手樵隱恭恭敬敬的一個長揖,疾向石室外面退去。
就在他長嘆餘音未絕之際,驀聞一聲長嘯,劃破夜空傳來。
方兆南聽他說話聲音有氣無力,心中大感驚駭,趕忙解下身上披風,但聞一陣嘶嘶聲響,一件黃緞披風,被他撕成數條,迅速的結連在一起,抖手向張一平投擲過去。
張一平左手捧胸,右手亂搖著對方兆南說:「不可,不可,那『七星遁形』和『伏虎八掌』,乃是他生平精力聚萃的武功。精奇深奧,獨步武林,你們師兄妹,如各得他一種絕技,強似我一條命了。」
方兆南收好了索恩金錢,笑道:「晚輩想向老前輩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不知老前輩知是不知?」
方兆南笑道:「想盛兄必已得史老前輩絕學,異日出道江湖,定可為武林放一異彩。」
袖手樵隱望望手中金錢,道:「你們追殺於他,本來不關我事,但必須要等我替他療好傷勢之後,你們才能動手,你們未得我的允可,擅渡斷石樁,闖進我這朝陽坪,各人自行斷去一指,以抵擅闖我禁地之罪。三日後,你們再來這朝陽坪斷石樁處等他,但你們能否殺得了他,那可不關我事。」說的不徐不疾,心平氣和,毫無慍怒之意,好像別人定會俯首聽命於他一般。
待到天色入夜時分,才見盛金波走出茅舍,到他身側,說道:「兄弟已代方兄備好安宿之處,請隨兄弟瞧瞧去吧。」
他這等狂傲口氣,不單使冥嶽三獠聽得心頭火起,就是方兆南和張一平,也覺著他口氣太過托大,不禁暗自忖道:此人冷傲至此,倒真少見,來人武功,個個不弱,如果一起出手,豈是易於對付?
周蕙瑛道:「我要是不願學呢?」
黑臉大漢右手一伸笑道:「拿來。」
方兆南聽得心頭一涼,暗道:好啊!你對三十年前相識之人,竟也是這般冷漠,看來那袖手二字,恐怕還不足以形容你的為人。
哭了一陣,胸中的無名怨氣漸消,氣消神清,人遂安靜,靜生慧,慧萌智明,立時盤膝坐好,閉目運氣調息。
這兩句話說得理直氣壯,聲色俱厲,義正詞嚴,無懈可擊,只聽得袖手樵隱史謀遁怔了半晌,伸手拍著腦袋自言自語說道:「難道真的是我教的方法錯了麼?」
細看那七個腳印的方位,除了暗合天罡七星之外,實難看出什麼出奇之處。心中雖然不解,但口中卻微笑說道:「師父既然指定你來學這門功夫,那是決然不會有錯,袖手樵隱乃一代武林奇人,機會難求,師妹千萬不可放過!」
張一平急喘了口氣,微微點頭道:「我……傷的很重……」話未完,忽的一張嘴,吐出一大口鮮血,又緩緩閉上雙目。
周蕙瑛一皺眉頭,道:「你是怎麼啦?一付神不守舍的樣子!」
周蕙瑛大怒道:「我要能一眼就看得懂,那個發了瘋跑到你這朝陽坪來學它不成?」
方兆南依言走近壁角,仔細一瞧,果見緊依壁角處,有一座可容兩人並肩而過的石洞。他略一猶豫,舉步向洞中走去。
片刻之後,盛金波左手高舉著一支松油火燭,右手提著藥箱,推門而入。袖手樵隱緩步隨在身後,冷冷的望了張一平一眼,道:「快盤膝坐好,運氣調息,我要先用金針,洞透你受傷穴道,再用本身真氣,助你行血過穴,然後再服我九轉活血丹,三日內,大概就可以復元了。」
方兆南吃了一驚,他手中早已沒有了兵刃,無法拒擋敵勢,又知憑自己輕身功夫,決難以避讓敵人追襲之勢。
史謀遁冷若冰霜的臉上,忽然間現出笑容,正待伸手接錢,突聞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破夜空傳來。星光下閃起一道銀虹,迅如電光一般,疾向張一平劈下。
他早已運氣戒備,遊飛的身子快到石壁之時,左腳疾伸而出,一吸丹田真氣,腳尖輕輕一點岩壁,把急於向前衝身子一穩,人已依壁停住。
袖手樵隱冷冷的說道:「不管我教的方法有沒有錯,但你自己不能一看就會,那也怪不得我,反正我沒有藏私,這後三個星位的二十一變,我走的慢點,你要再瞧不懂,看你還有什麼話說。」說完話,身軀微晃,人已站上星位。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師妹可知道你學的身法,叫什麼名字麼?」
方兆南一時之間想不透她問話含意,不禁微微一怔,道:「為什麼?」
他剛到突岩邊緣,已瞥見一條人影,冒著夜暗,躍踏斷石樁飛度而來,眨眼之hetubook.com.com間,來人已到最後一道斷石樁上。
方兆南右手一伸抓住索繩,心中暗暗忖道:不知他要我如何越渡,難道要我抓住這索繩一端,垂身飄蕩過去不成?
轉頭望去,只見袖手樵隱史謀遁雙手背在身後。他來的無聲無息,不知何時進了這石室,昂首望著室頂,看也不看兩人一眼,真使人有不知他是對誰說話之感。
周蕙瑛聽他說話,句句強詞奪理,心中越發生氣,嬌軀一側,疾向石室外面奔去,口中大聲應道:「我就是不要學你傳的武功,怎麼樣?」
正自心念轉動之間,忽見史謀遁疾轉如輪的身子倏然而停,冷冰冰說道:「這『七星遁形』正七變的身法,共有四十九步變化,每個星位七變,這是『七星遁形』身法的基本步法。現下我已走完四個星位,四七二十八步,每一步一個變化,已去了二十八變,還有三個星位未走,三七二十一步,尚餘二十一變。你自己閉目不瞧,不能怪我不傳。不過我這『七星遁形』身法,合則一體,分則各具妙用,每一個星位變化,都有它的用處。你已錯過四個星位,念你中途知悔,我破例提醒於你,錯過的已經沒法補救,餘下的三個星位變化,希望你能留神瞧著,只要你能記下一半,就算你不虛此行了。」
周蕙瑛躍落到方兆南的身旁,正想開口問他何以會來此地,忽見方兆南滿眶熱淚,濡濡欲滴,不覺芳心微生驚駭,略一怔神道:「方師兄,你怎麼啦?」忽然若有所感的又追著問道:「師兄可到我家裏去過麼?我爹娘都好吧?」
瘦矮之人一揮手中鬼頭刀,對袖手樵隱說道:「咱們冥嶽三獠,自出道以來,還未遇過敵手,你能在數招之中,削去我兄弟一枚手指,武功自然在我們兄弟之上,不過……」
這時,方兆南和來人相距不過三丈多遠,運足目力,藉繁星微光望去,看來人身著一襲長衫,正是他念念不忘,急於早見的張一平。不覺心中一喜,立時高聲叫道:「張師伯,晚輩方兆南特來迎駕。」
方兆南急道:「晚輩這裏叩謝老前輩還錢大德。」話出口,人也同時拜了下去。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場中形勢,已有了極大的變化。那瘦矮之人,一見袖手樵隱身法奇奧,出手迅快無比,一掃狂傲之氣,立時一掄手中鬼頭刀,縱身而上,一招「陰雲掩月」,鬼頭刀幻化成一片光影,當頭罩下。袖手樵隱冷笑一聲,身子忽的一轉,竟自刀光中脫身而出,反向另一個矮子欺去。
袖手樵隱伸手接過金錢,橫跨一步,擋在方兆南前面,冷然喝道:「什麼人深更半夜到我這朝陽坪來胡鬧!」
那瘦矮之人向下疾落的身軀,又被震飛起來,連在空中翻兩個跟頭,但袖手樵隱卻也被震的向後退了一步。
夜色逐漸深濃,幽靜的朝陽坪上,更顯得一片死寂,連一陣山風的呼嘯之聲,也聽不到。
周蕙瑛道:「父親告訴我說叫什麼『七星遁形』,倒是不錯,只有七個基本步法,走來走去,身不離方丈之地,我就不信,在這一丈左右的地方轉來轉去,能夠讓避開敵人襲擊之勢!」
方兆南看他不言,已知他心中同意,當下又取出懷中索恩金錢、向袖手樵隱遞去。
史謀遁臉色一變,怒道:「你學不學我不管你,但我非要教完不可,老夫生平不願欠人點滴恩惠。」
忽聽身側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現在該是傳你身法變化的時候了。」
袖手樵隱手中托著金錢,目光抬望著天上寒星,始終未正眼瞧過來人。
方兆南笑道:「此人姓周,芳名蕙瑛,今年一十八歲,老前輩想想看,晚輩猜的錯是不錯?」
袖手樵隱微一晃身,陡然向後躍退了五步,讓了開去。
周蕙瑛被他反問的怔了一怔,暗道:「不錯,如是身子未動,先被敵人看出了方位,無異先輸敵人一著,這身法自是不必學。」略一沉吟問道:「那要瞧什麼地方?」
盛金波笑道:「家師生性淡泊,不願和人爭霸江湖,隱居抱犢崗,杜門謝客,兄弟雖然無家師清高志節,但對爭名之心,亦甚淡漠。方兄謬獎,兄弟愧不敢當。」
方兆南看他聲色俱厲,言詞咄咄逼人,不覺心頭冒火,正待反唇頂撞,忽然想起師門慘罹巨變的悲凄情景,自責道:「方兆南啊!方兆南,你如不能忍辱負重,受人冷諷熱嘲,就反唇頂撞,激怒此老,自己生死事小,延誤師門復仇事大。」念轉氣消,淡淡一笑道:「晚輩只是受命而來,不敢擅自作主,敬望老前輩明察。」
袖手樵隱望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微微一聳雙眉,回頭對方兆南道:「你把他送到茅廬之內,我現下就動手替他療傷。」說完話,緩步自去。
袖手樵隱冷笑一聲道:「你如肯把索恩金錢交給老夫,只要你能說出姓名,世間確有其人,老夫就能把他捉到朝陽坪來,交付於你。」
但聞鏘然一聲大震,方兆南手中長劍吃來人一擊之下,反彈回去,雖未脫手飛出,但已覺虎口發麻,急中生智,不待來人第二次出手,一抖腕,把長劍當作暗器,用盡全身勁道,向來人投擲過去,人卻藉勢一躍而走,飛落袖手樵隱身邊,道:「還你索恩金錢。」
史謀遁道:「老夫生平尚未見過像你這丫頭一般的笨人,我預先在這石室地上,佈下天罡七星之位,而且又在每一星位之上,劃下了一個腳印,那自然是要你瞧我的腳步移動了。」說完之後,不待答話,立時移步遊走起來。
方兆南輾轉在茅草堆上,久久不能成寐,腦際老是縈迴著恩師夫婦並棺陳屍的慘景,不知此仇何日才能得雪……師妹一向在僕女環侍之下長大,嬌生慣養,眼下獨處石室,不知她如何能受得了……還有,恩師夫婦遇難慘死之事,也決不能長久瞞騙著,他想她在知道此凶訊之後,定然要哭個死去活來,悲慟欲絕……
袖手樵隱面色一直陰沉沉的,叫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聽完那話,淡淡一笑,道:「不多,不多,不知幾位到我這朝陽坪來,有何貴幹?」
方兆南仔細望去,果然在石室地上,發現了人工劃出的七個腳印,依照天罡北斗之位,分佈在一丈方圓的中心,暗暗忖道:恩師武學精博,劍術、內功造詣均深,輕功提縱術更是冠絕群倫,師妹幼承衣缽,輕功本已在我之上,何以會要師妹來學這閃擊避敵的身法,而不讓她學劍術指掌之類功夫?莫非這「七星遁形」身法,當中有什麼奇奧之處不成?
袖手樵隱怒道:「你們若不服,不妨一起上來試試,老夫讓你每人十掌,在十掌之內,我不還手……」
盛金波側臉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方兄這軟磨工夫,實使兄弟佩服,自兄弟投入師門之後,還未見過家師和人說過這麼多話。」
突然他若有所悟的噢了一聲,大聲問道:「你看的什麼地方?」
史謀遁雙眉一揚,眼神如電,逼視方兆南厲聲喝道:「老夫生平不喜浮滑之人,如有需我相助之事,快說出來,再延誤時刻,可莫怪老夫翻臉無情,出手殺人了。」
那瘦矮之人望了斷指矮子一眼,道:「你傷勢如何?」
那當先躍上突岩的矮瘦之人,道:「就是我們弟兄三個,怎麼?覺著太多了麼?」
黑臉大漢笑道:「兄弟賤姓盛,草字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