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愣了半晌,忽然仰頭哈哈大笑,只聽他道:「哈哈哈……原來是你這個癆病鬼,我還道是誰……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雙眼瞪著衛瓘,道:「衛伯玉,我早知朝中那班酒囊飯袋,惟你有本事,卻沒有好好提防,倒是我大意了。」
鄧忠見牽弘受傷,大怒,當下策馬往胡淵殺來,喝道:「敢傷我大將,便讓我鄧忠來會會你!」
衛瓘搖了搖頭,道:「二人……咳……師將軍,今一早在城門邊跟著你的士兵有二人,但到衙門時……咳……卻只剩下一人了……」
師纂聞言半信半疑,道:「大人,即便鄧艾走得不遠,也難以擒他,這蜀宮如此之大,他只消找個宮室躲起來,我等人手不足,不能搜遍蜀宮,根本找不著他啊!」
衛瓘見師纂這般模樣,不禁嘆了口氣。他不再說話,轉身走近長几,只見几上翻倒一只酒杯,酒水順著桌簷直注向地面;衛瓘又拿起翻倒的紅燭,只見燭心柔軟,尚有微溫,顯然熄滅不久。衛瓘轉身對師纂道:「師將軍,現在可不是驚慌的時候……咳……照這兒的情況看來,鄧艾走得不久,且……咳……走得匆忙,現在追之,時猶未晚。」
將士本皆憐鄧艾被擒,再經鄧忠這一鼓動,立刻戰意昂揚,各挺兵器便要去救出鄧艾;士兵既動,將領亦無法置身事外,牽弘大喝一聲,策馬上前,馬刀高舉,便往衛瓘砍去。
只聽得嘿然一笑,鍾會已策馬走出大軍,他首先來到衛瓘面前,道:「久聞鄧艾好行險兵,想不到衛伯玉猶有過之,我給你三百人,你竟率六人便直趨成都,若非我大軍來得及時,恐怕便見不著閣下了!」
便在此時,蜀宮傳來一聲礮響,大隊魏兵如潮水般,自蜀宮源源不絕地湧了上來。這批魏兵既快且靜,不一會兒功夫已佔據了整個東苑,邊牆城樓上更是列滿了弓箭手,劍拔弩張,隨時可以對苑內之人發動狙擊。一名將官手持「帥」字旗,身著銀甲,自大隊中走出,正是鍾會族弟鍾偃;他走到中央,將大旗往地上一插,高聲道:「鍾司徒大人奉旨擒拿反賊鄧艾鄧忠父子,其餘人等,棄械投降,既往不咎!」其餘魏軍一齊以兵器杵地,齊聲喝道:「棄械投降,既往不咎!棄械投降,既往不咎!」
楊針冷笑道:「豈止如此!」說罷刀勢吞吐,一柄重達三十斤的大刀竟如長劍般,盤旋飛舞,逕攻鄧艾身上各大要穴;鄧艾力圖反擊,卻覺得對方刀上勁道變化無窮,時剛時柔,難以捉摸;鄧艾並不諳這等玄學武術,當下一聲暴喝,雁翎刀向楊針硬砍硬折,乃欲以純陽剛的招式破敵。
鄧艾用力站穩腳步,隨著士兵平穩地走過姜維面前。春風輕掠過他的耳際,他側耳傾聽,風中並未傳來新的消息。兩人沒有說話,甚至連目光也沒有接觸,姜維整了整衣衫,向皇宮走去。
鄧艾「呸」的一聲道:「我乃敗在衛伯玉手中,與你無關,還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高明棋局,勝敗僅是半目之間,一個微不足道的疏失,往往便是無從後悔的差著;鬥智亦然,鄧艾憚精竭智所設計出的大計,幾已成了八成,卻因一時的鬆懈,眼看就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衛瓘向前兩步,拱手道:「牽將軍、王將軍、楊將軍,天子以謀反罪名要我拿鄧都督,在下亦是不信……咳……但我等臣子,僅能奉命行事……咳……諸位且先撤軍,讓在下押鄧都督回京覆命,在下必於天子前盡力為鄧都督辯解,力保忠臣無遭冤枉……咳……」
「『麒麟入欄成牛畜,蟠龍落井類蛇鰻』想不到堂堂征西大將軍,也有這般落魄的光景。」鄧艾一驚,抬起頭來,只見十數道人影從霧中緩緩浮現,當先一人身穿皂衣,身材瘦長,盼了一目,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說話之人。
師纂點了點頭,回身對士兵下令道:「第一隊隨我入宮,第二隊守在宮門前,若有任何人出宮,務必擒下,不得有失。」
鄧艾中軍軍士見這等氣勢,不由得面上變色;此時忽聽得胡淵一聲清嘯,一記「鳳點頭」地擊在王頎腋下,也不知打斷了幾根肋骨,將他硬掀下馬來;楊欣見狀大怒,雙腳一夾馬腹,自胡淵後方襲來,胡淵神色不變,調轉馬頭,同樣一夾馬腹,腰間長劍出鞘,「躍馬擊」疾如閃電,已一劍刺穿楊欣右肩,楊欣慘呼一聲,連人帶劍摔在地上。數名魏軍出列,如同對待鄧忠一般,將二人卸甲、包紮、綁縛,最後擒入陣中。
衛瓘道:「咳……都督過獎了,在下只是碰巧罷了,都督之計確實巧妙,先誘司馬公至長安,再逆料司和*圖*書馬公心意,使其下令招都督北歸,只要都督一至長安,司馬公便為俎上之肉,任都督宰割……咳……這一計,滿朝文武無人能識,只差一著……咳……這天下,便是都督的了。」
鄧艾回想適才的情景。他派去師纂身邊的細作李君匆匆忙忙地奔進偏殿,用力地搖醒他,急急說了一大串話;朦朧中,他只聽到「監軍」、「師纂」、「謀反」等字眼,絲毫不得其意;他想叫李君說得清楚一些,但喉嚨聲帶便似被剪斷般,掙扎半天竟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最後聽到的字眼是「快逃」,然後便被推出一扇門,門外寒風撲面,令他稍微清醒。雖然他依舊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但明白此刻他需要保護,而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中軍駐紮的丞相府。
楊針嘿然一笑,道:「我們家主子原本的意思,是要借閣下之手殺那癆病鬼……我來這裡,只是以防萬一怕那癆病鬼狡猾多詐,閣下竟放了他,那便由我下手,斷不能讓那癆病鬼活著出成都……豈知都督您竟如此不濟,不但沒能殺掉衛瓘,反而被他逼得如喪家之犬,在下無可奈何,只好擅作主張,改取都督首級,好回去交差了。」說罷手一招,身後十餘人上前,將鄧艾團團圍住。
鄧艾一個矮身,從那瘦子屍體上滾過,避開這一擊,隨即將屍體翻起,拔出匕首,鮮血登時由那傷口急噴而出;那胖子轉身欲追擊,卻正好被噴得滿臉是血。他舉手抹一抹臉,睜開雙眼,卻見眼前刀光一閃,鄧艾已拾起單刀,手起刀落,將他劈成兩半。
鄧艾道:「正是,只怕大人千辛萬苦擒了我這廢人,到頭來還是護不住司馬家天下。」
那士兵行禮答道:「稟將軍,都督昨晚和小將軍在偏殿飲酒作樂,至今尚未出來。」
離開宮門時,鄧艾的笑聲止住了,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斜倚在宮門邊,高大魁梧,鬚髮蒼白。那人曾與他在十餘萬人前,策馬揚鞭,一決死戰;也曾與他各坐於彼此主帳內,運籌帷握,智決天下。而今,那身影卻似有些寥落。
「久違了,鄧將軍,」一聲咳嗽,衛瓘從軍隊中走出,來到鄧艾面前,拱手道:「鄧將軍,紹回在長安一別……咳……也有五年不見了吧?經年不見,您依舊健壯如昔啊!」
鄧艾不斷地咒罵自己。「酒乃穿腸毒」這道理人人都懂,但就是沒人克制得住;他為行軍禁酒年半,豈知那慾望不但沒有消減,反如久蓄之水,一旦潰堤,則漫天蓋地,勢不可擋。洛陽送來的麴酒為天下首屈一指之好酒,但亦是數一數二的烈酒,尋常人三盅必醉,五盅必倒,若能撐到七盅便是一等一的海量;昨夜鄧艾父子倆一口氣喝乾了十一罈麴酒,其酒力可想而知。
鄧艾撐起身子,踏住楊針的右手,從懷中掏出一面破碎的銀鏡,喘著氣道:「天意弄人!」說罷將楊針臉往後一扳,舉起銀鏡,便朝他喉嚨割去。
鄧艾怒甚,一拳朝那瘦子打去,忽覺眼前一花,那瘦子竟已閃到他右側,扣住了他的肩頭。
鄧艾嘆了口氣:「識人明確,決事果斷……若鄧某真敗在閣下手上,那也無話可說。」
衛瓘和師纂進入宮門,穿過午門校場,進入蜀宮正殿,若在平時,劉禪已在殿上主持早朝,但此刻蜀漢皇帝重臣均被軟禁於後宮,殿上空無一人。師纂等人轉入迴腸廊,來到偏殿,只見殿門虛掩,門口守衛均已被鄧艾遣走。師纂做了個手勢,示意全軍戒備,他拔劍在手,大步向前,一腳踢開殿門,大聲喝道:「奉旨擒拿反賊鄧艾鄧忠,逆者格殺無論!」
王頎、楊欣見鄧忠被擒,趕緊拍馬來救,胡淵舉槍一攔,將兩人接過。只見胡淵左挽一道銀花,右點一條金龍,一柄虎頭槍使得神出鬼沒,雖是以一敵二,卻也應付自如。
鄧艾拼命站直身子,只盼用計拖延時間,但此刻腦袋如掛了鉛垂似的,別說用計,連說話都十分吃力。他嘶啞道:「我鄧士載便是落魄也比汝等狗輩強上十倍,哪個不要命的,儘管放馬過來!」
鄧艾濃眉一揚,冷笑道:「鄧某最後一子,還沒落定啊!」
成都蜀宮乃仿長安未央宮而建,論宏偉雖不及中原故宮,但因蜀中地廣人稀,其佔地反倒比長安宮室要廣。東苑乃供太子騎射狩獵之用,單其邊牆便長達三里,唯一一道出入門戶開在邊牆正中,俗稱「出師門」;此門之外便為丞相府,據說昔日諸葛孔明曾在此門向後主劉禪上出師表,因此得名。鄧艾扶牆而走,冰寒的朝露浸溼了他的衣襬,迫得他全身發顫;他走了好一段距離,出師門那高大的城樓於和圖書晨霧中已明顯可見。鄧艾很想走得更快一些,但每踏出一步全身關節便如萬針所扎,劇痛無比;他深吸一口氣,定住思緒,心道:「……不過十餘丈的路,捱過便是海闊天空,只要我拿到軍隊,便是天大的亂子也無可畏懼……此時千萬不得著急……」
衛瓘亦是愣在當場,隔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只聽他低聲問道:「師將軍,今一早……咳為我開城門的士兵有幾人?」
這些練武房的武士多為江湖上亡命之徒,或因走投無路,或因貪圖榮華而投於鍾會門下,此刻聽得有升官發財的機會,均甚為興奮。一胖一瘦二名武士搶先出列,那胖子大聲道:「頭頭,這傢伙醉得跟灘爛泥似的,咱兄弟倆不用三招,就要這廝束手就擒!」
楊針點點頭,雙手交叉胸前,退到一旁 。
師纂衛瓘隨後步入殿門,見狀均大吃一驚。師纂霎時覺得口乾舌燥,喃喃道:「沒道理的,沒道理的,這事安排得這般隱密,那廝怎能得知,莫非他真的是鬼神……沒道理的,沒道理……」他想起和鄧艾作戰時的情景,回憶起鄧艾神出鬼沒的奇謀,背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鄧艾冷笑道:「衛大人果然了得……但衛大人可知,有一人已率十萬大軍進薄漢中?」
「承讓了。」楊針道。他一柄厚背大刀劈開左右兩路,剛柔並濟,乃是極高明的刀法。他先以柔勁封住鄧艾來勢,再以剛勁直攻鄧艾面門,不過數回合,便將鄧艾逼得連連倒退,鄧艾情勢雖劣,但仍不由得讚道:「刀勢暗含陰陽之意,確實了得!」
這一倒來得突然,不地舉錘要打,卻已被鄧艾擠住,使不上力,當下大手一伸,扼住鄧艾咽喉,他哈哈笑道:「瞧我扼死你這大都督。」說著便要使力將鄧艾舉起,哪知力尚未發,忽覺頸上一涼,那半截斷刀已劃過他頸子,將他首級割下。
鄧艾對那首級看也不看,他仍盯著師纂,道:「量你一人也無力擒我,背後定有籌謀者,要他現身吧!」
鄧艾站穩身形,啞著嗓子道:「來……來者何人?」
鄧艾呼了口氣,道:「鍾士季要汝等來取我性命?」
鍾會嘴角浮出一抹冷笑,道:「伯玉倒客氣了,你我皆為同僚,將來尚有合作機會,區區一次失策,又算得了什麼?」
那一瞬間,鄧艾只覺得胸口沉悶,泫然欲泣。
鄧艾滿面鮮血,冷然道:「正是,天意弄人……智者枷鎖纏身,愚者景衣玉袍,人生何其諷刺!」
鄧艾嘿嘿一笑,將斷刀丟下,拾起那流星錘,對不天、不人屈了屈食指。二人見兄弟慘死,又見鄧艾這般挑釁,那還禁得住,當下大喝一聲,一左一右,向鄧艾撲來。鄧艾濃眉一挑,揚起左腿,地上半截斷刀忽朝不天正面飛去;不天沒料到鄧艾還有這一著,情急之下朝左側避開,哪知如此正中圈套,鄧艾流星錘自左而右掃來,正中不天腦袋,將他打得腦漿迸裂而死。
說是遲那是快,只聽得「咻」的一聲,一支羽箭自旁射來,正中牽弘肩胛,牽弘悶吭一聲,翻身落馬。一隊騎兵自南面飛快掩來,為首年輕將領高聲道:「玄馬營胡淵在此,反賊休得猖狂!」
鏗!一聲清響,楊針的大刀劃破了鄧艾的衣衫,卻刺不進他的胸膛。楊針微微一愣,但鄧艾又怎會給他一愣的時間?他一手扼住楊針咽喉,一手抓住他的腰帶,將楊針往邊牆上狠狠摜去,直撞得楊針頭昏眼花,鮮血直流。
這一戰勝負已分。正所謂「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鄧忠與胡淵武藝本在伯仲之間,只因鄧忠宿醉未消,當喉一刺竟偏了一寸,令鄧艾原本所設計的最後一著,也無用武之地了。
衛瓘一愣,道:「都督還有……?」
楊欣一旁厲聲道:「鄧都督滅蜀,軍功蓋世,何來不臣之心!汝等無義之輩,才是真正罪該萬死!」
鄧艾「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我早料到是你,我待你一向不薄,你今日卻忘恩負義,壞我大事。」
二人策略已定,各自策馬舉槍,照對方迎去。此刻朝陽初升,綠草如茵,兩軍將士高聲吆喝,馬蹄疾如琵琶飛鉉;二名小將只覺得心跳隨著馬蹄聲加劇,血脈賁張,心念空白,那一刹那,全世界不過是兩枚槍尖而已。忽然「碰」的一聲,二騎已交錯而過,胡淵勒住座騎,揚起陣陣塵沙,他滿面通紅,大口地喘著氣,頸子旁多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差些便要割傷頸脈。他摀住傷口,回頭卻見鄧忠躺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他胸前護甲盡碎,右胸到肩胛被劃開一道傷口,深可見骨,但總算還不致命。二名魏軍上前來,撥去鄧忠盔甲m.hetubook.com.com,取藥為他止住血,裹上綿布包紮妥當,然後再用麻繩將鄧忠五花大綁,抬入陣中。
師纂驀地醒悟,回頭道:「那是李君,他自請殿後,留守城門,難道那人是……?」
「應是鄧艾在你身邊暗伏的細作……咳……鄧艾疑你久矣,豈會毫無作為?」
鍾會大怒,一巴掌甩在鄧艾臉上,厲聲道:「你便好好在洛陽給我等著,等我回去將你抽筋剝皮,凌遲處死……媽的,給我拖出去!」
師纂高聲道:「牽將軍,朝廷懷疑鄧都督有不臣之心,要拿鄧都督回京調查,這位是朝廷派來的衛瓘衛監軍……其他各營均已從命,將軍擅自興兵抗命,這可是夷九族之罪啊!」
鍾會笑道:「閣下今日一敗,便如此憤世嫉俗,氣量未免狹了些。」
衛瓘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緩緩地道:「何必搜遍蜀宮?……咳……依我所料,鄧艾要走,只有一處可去。」
天意弄人。無論對鄧艾或楊針而言,「殺人」均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喪在二人手下的性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今日天意使然,鄧艾在懷中藏了面銀鏡,楊針殺不了他;而同樣的,鄧艾也殺不了楊針。
衛瓘拱手道:「咳……為國除賊,死生早置之度外……咳……這回沒順著司徒大人的意思,只能說天命使然。」
鍾會這話說得狠毒,意謂著「這回沒將你弄死,下回必取你狗命」,饒是衛瓘智高人膽大,聽出鍾會言下之意,心中也不由得一寒。
衛瓘尋思半晌,忽然輕輕一笑,道:「鄧士載,你別用這話唬弄我……咳……在下與那人共事已久,深知那人……咳……那人不過是反覆之輩,若無都督主導,其必不能成大事,我將閣下被擒的消息放出去,不過三日,便將風平浪靜。」
衛瓘聞言一驚,道:「是那人……?」
若在平時,楊針見鄧艾這般攻勢必要退讓,但此刻鄧艾受酒力所擾,加上剛才激戰許久,臂上力道大不如前,其刀勢雖兇猛,威力卻不足。楊針看準鄧艾一記猛砍,使出一式「揉峰」,大刀順著雁翎刀畫了個圓圈,將刀上力道牽引出去,鄧艾只覺得重心失衡,雁翎刀脫手,一跤跌在地上。楊針刀勢一收,上前抓住鄧艾的衣襟,冷笑道:「天意弄人,閣下喪在我刀下,便好好上路吧!」說罷一刀便望鄧艾心口刺去。
蜀宮東苑邊牆,鄧艾腳步蹣跚,扶著牆向前走著。他未著盔甲,頭髮散亂,雙眼佈滿血絲,身上下散發著酒氣,原本一代名將之霸氣早已喪失殆盡,此刻的他,不過是一名宿醉的酒鬼,掙扎地為自己尋找一線生機。
原來今朝鄧艾父子為李君搖醒,一同朝丞相府逃去。鄧忠雖亦宿醉,但畢竟年歲較輕,體力回復較快,鄧艾遂吩咐鄧忠繞道改走北門,自己則獨走東苑出師門,以吸引追兵。果然楊針與師纂兩班人馬均於出師門前攔截,雖終是拿下鄧艾,卻不料鄧忠已從北門回到丞相府,調動中軍人馬,前來救父。
衛瓘聞言笑著對師纂道:「鄧艾這廝得意忘形,自以為……咳……大計已成,遂卸了防備,實是天助我也!」
那是姜維。
鍾會搖了搖頭,道:「自來成敗論英雄,今日即便我不說,將來青史上,閣下也不過是個反覆小人……而我,鍾士季,卻將流芳萬古,名震天下!」
鄧艾頃刻連殺五名高手,只覺得全身骨骼都要散開似的,但此刻面前尚有楊針等十餘人,尚不能示弱;他解開鐵鍊,俯身拾起雁翎刀,冷眼看著楊針及一班武士,道:「鍾會養你們這班膿包豈不浪費,你們不如就一起上,也省得本都督麻煩!」
眾人見鄧艾舉手投足間便殺了五人,雖然每招都是險到極點,但實是摸不透鄧艾究竟還有些什麼本事,不禁皆往楊針看去;楊針聽鄧艾話說得自信,心下亦不由得惴惴,但一眼瞥見他握流星錘的手正輕輕顫抖,知他已是強弩之末,當下冷笑道:「都督既然這麼說,那我等只有遵命……兄弟們,大夥一起上,將他碎屍萬段!」
衛瓘輕咳一聲,道:「中軍。」
鄧艾道:「那何必擋我去路?」
一條強壯的臂膀從後方伸來,圈住鄧艾頸項,硬是將他往後拖了數步。鄧艾一個回身,手上銀鏡碎片朝那人臉上刺去,那人側頭閃過,臂上用力,將鄧艾給甩了出去。
鄧艾微微一驚,知道碰上了擒拿好手,當下一個沉肩卸去對方這一扣,緊接著雙手一記十形推向右側推去,硬是將那瘦子逼開一步。鄧艾待要趁勝追擊,忽覺腰間一緊,已被那胖子從身後緊緊抱住。鄧艾久經陣仗,雖驚不亂,當下弓起身子,讓那胖子無法和*圖*書
施力,隨即一記旋肘,照那胖子面頰打去;這一肘鄧艾用上的十成十的力道,本擬將對手顱骨打個粉碎,豈知那胖子雖肥胖,身形卻十分靈活,他矮身避過這一肘,從鄧艾腋下鑽過,接著一拳重重擊在鄧艾腹部。
但那僅是「眼看」而已,最後一子落定前,誰也說不定勝負。
鄧艾趴在地上,鮮血流過他的下顎,緩緩滴下。他掙扎著起身,十餘柄長槍從旁伸來,壓住了他的肩頭,迫得他不得不跪下。
鄧艾陡地暴出一陣大笑,他伸出舌頭,舔舐著流到嘴角的鮮血,緩緩地道:「稚雞猶想上枝……若閣下真如此之想,那我便在洛陽天牢,恭候大駕!哈哈哈……」
數名魏軍上前,將鄧艾加上枷鎖,向外拖了出去;鄧艾腳步蹣跚,雙膝在地上磨出道道血痕。魏軍將士紛紛向鄧艾吐以唾沫,甚至暗地裡搥個一拳、踢個一腳,彷彿在這名征西大將軍身上能佔點便宜,便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似的。鄧艾面對種種屈辱,始終大笑不止,唯有如此,方能捍衛自己僅存的一絲尊嚴。
鄧艾受傷,不但不懼,反而如野獸般越顯狂野,他虎吼一聲,流星錘急甩,打在那使地堂刀的人的背上,只聽得「喀啦」一聲,那人背脊應聲而斷;鄧艾拖著腳衝入眾武士中,右手刀砍,左手錘打,一眾武士十個倒給他殺了七個,剩下三人見鄧艾意態若狂,直嚇得心膽俱裂,向旁躲了開。鄧艾待要追擊,忽覺身後風聲颯然,楊針已然出手;鄧艾回身一架,一柄厚背大刀當頭壓下,迫得他連退數步。鄧艾站穩身形,左手流星錘正要使出,楊針手快,一把扣住鄧艾手腕脈門,迫得鄧艾不得不鬆開流星錘。
鍾會下馬,走到鄧艾面前,撫掌嘆道:「鄧將軍,半年前,你我在漢中軍議,你率軍偷渡陰平,我率軍直攻劍閣,想不到再會面,竟是這般場景,實是天意弄人啊!」
眾士兵得令,一齊擁入殿內,卻見殿上放著兩張長几,几上杯盤狼籍,十餘枚酒罈或躺或立地散佈在地上,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酒味,令人聞之醺然。但殿上並無一人,蓋飲酒之人已不在矣。眾士兵見此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原來鍾會大軍於今晨抵達成都外,正碰上駐守黃丘的人馬;鍾會知悉衛瓘早已入成都,隨即命胡淵帶小隊人馬為前鋒,入城探查,鍾會親領大軍隨後入成都擒鄧艾。胡淵甫進成都,立刻聽說蜀宮中有爭亂,又聽說丞相府中軍盡出,知有大事發生,當下率軍往出師門而來,正好救了衛瓘一命。
鄧艾雖殺一人,但錘勢不停,流星錘繞過他身體直朝後方砸去;不人本已繞至對手身後,正要舉刺刺下,見流星錘突然襲來,只得趕忙低身避過。鄧艾不給對手絲毫機會,一個轉身,以流星錘鐵鍊絞住不人頸子,雙臂一振,已將不人頸椎絞斷。
眾武士得令,當下一擁而上。鄧艾雖已是累極,但仍鼓足氣力,右手雁翎刀一架,擋住正面二名武士兵刃,左手流星錘順勢掃出,將那二人打得頭破血流;鄧艾向前一步,卻覺得左腿一疼,原來一人使地堂刀,在他腿上劃了一道口子。
鄧艾酒力未退,殺這胖瘦二人全憑直覺,他以刀拄地,大口吸著氣,只盼讓自己清醒一些,卻見三名武士手持兵器向他撲來,齊聲喝道:「河北三不才,請都督指教。」這三人本為河北黑山賊餘軍,各稱「不天」、「不地」、「不人」,鍾會以重金禮聘,方將三人招入門下。「三不才」各有本事,不天招巧,使雁翎刀;不地力大,使流星錘;不人輕靈,使一雙峨嵋刺。這三人入鍾會門下未久,急欲表現,見胖瘦二兄弟失利,隨即一齊向鄧艾攻來。
師纂搖了搖頭,道:「都督早就疑我,何來不薄?在我身邊安插細作,倒是一手高招啊!」說著拍了拍手,他身旁的士兵將一顆人頭擲到鄧艾面前,正是李君的首級。原來李君催鄧艾逃走,自己卻為其殿後;師纂等從後追趕,正巧遇著李君,遂將其梟首。
鄧忠胡淵均為魏軍中著名的年輕將領,但一在隴右,一在西涼,雖彼此聞名,卻素未謀面。此次初見便是兩馬交鋒,一決生死之情景,二人均不敢大意,仔細打量對方。鄧忠心道:「久聞玄馬營馬快,這廝定會伏身,用『隼搏』刺我胸口……但我銀槍比他虎頭槍長三寸,只要貼身近擊,先刺他咽喉,便能置他於死地。」胡淵心道:「久聞這廝驍勇擅戰,他仗著手上銀槍長,必用貼身近擊先刺我咽喉……但我的玄馬快約莫比他快個二蹄,只要搶在他舉槍前先用『隼搏』刺他胸口,這廝便活不成了。」
楊針見鄧https://m.hetubook.com.com艾這等模樣,彷彿多推一把便能將他撂倒一般,料想他若不是身染惡疾,便是宿醉未醒。但鄧艾威名素著,楊針不願輕易犯險,當下對一眾武士喝道:「主子有令,擒鄧艾者賞銀五千,官升三等,尊為練武房之首,何人願打頭陣?」鍾會野心醞釀已久,早就廣收部曲,充實羽翼,又於府內設「練武房」,命楊針主持,招納武藝高強之士,供其衣食,以做爪牙。這回鍾會將於蜀中起事,便將練武房內好手盡數招來,以備不時之用。
師纂問道:「何處?」
師纂背著陽光走來,讓鄧艾瞇起了眼。他抹去頰上的血痕,冷笑道:「鄧都督果然可怕,若我慢個片刻,只怕腦袋已被刺穿了。」
師纂此刻心思大亂,哪記得這般問題,他啞著嗓子道:「管他娘的有幾人,鄧艾這廝智比鬼神,我等秘密佈下的局還是被破了,我等鬥不過他啊……鬥不過……」
鄧艾原本腦袋渾沌,現在左肩中了一刺,劇痛之下,思緒反倒清醒許多。他與這三不才各過一召,已略知對手強弱,見不天又持刀攻來,心念一閃,當下舉起斷刀格開對方來招,正要往前反擊,忽地腳下一絆,竟向不地懷中倒去。
原來鄧艾與三不才一交手,便知這大塊頭最好對付;他見不地使流星錘,料想其必不擅近身搏當下冒險跌入他懷中,誘其出手。果然不地一出左手全身立刻破綻百出,輕易為鄧艾所殺。
此時出師門外傳來陣陣馬蹄,千餘名士兵全副武裝奔進東苑,當先一名小將虎盔銀甲,大聲喝道:「汝等反賊,竟誣告我父謀反……快棄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說話之人正是鄧忠,此時他雖全身盔甲,但雙眼依舊紅腫,似仍未從宿醉中醒來。
那人拱手道:「在下楊針,鍾都督部曲。」
「大狗還有點本事。」鄧艾喝道,雁翎刀疾攻而來。
鄧艾被這一拳打得連連倒退,直撞到邊牆才止住,只見他捧住腹部,大聲嘔吐,似乎十分痛苦。那瘦子從腰間抽出單刀,大踏步走近,冷笑道:「我請都督賞臉,都督卻不領情,才搞得這般德性,鄧都督,不如……」他話還沒說完,忽覺心口一痛,低頭一看一柄匕首已插在他的左胸,直沒至柄。那瘦子連吭也沒吭一聲,隨即俯面倒下。
胖瘦二人向鄧艾走近,那瘦子獰笑道:「久聞鄧征西大名,今日一見,不勝歡喜,還請鄧大都督多多賞臉啊!」說著便向鄧艾手臂抓去。
這一下情勢逆轉,牽弘、王頎、楊欣三將調動人馬,將師纂人馬團團圍住。牽弘乃隴西太守,隨鄧艾征戰十餘年,乃鄧艾中軍支柱,此刻見鄧艾渾身血跡地跪在地上,不禁既心痛又氣憤,揚鞭指著師纂罵道:「師纂狗賊,汝盡敢犯上作亂,還不快放了都督,要不我便將你剁成肉泥!」
楊針搖搖頭,道:「非也,我是為那癆病鬼而來。」
鄧艾、鄧忠、牽弘、王頎、楊欣五名大將或擒或傷,中軍軍士士氣全失,只聽到「鏗鏘」之聲不斷,眾軍士紛紛拋下兵器,雙手高舉,示意投降。鍾偃手一招,數千名魏軍上前,或收兵器,或收盔甲,或上繩縛,不一會兒功夫,已將千名中軍軍士盡數拿下。鍾偃走回陣中,行禮道:「主子,一切妥當。」
三將聽衛瓘這麼說,怒氣稍減,正待進一步談判,卻聽鄧忠喝道:「休聽這廝胡言!今日之乃師纂欲獨攬滅蜀之功,與朝官勾結,誣陷我父,諸位先救都督,再將師纂碎屍萬段!」
這一下事出突然,在場眾人全沒來得及防範,那胖子大驚,他一面向鄧艾衝過去,一面哭號「殺我大哥……我必將你這廝千刀萬剮,為我大哥報仇……」說罷掄起大刀便向鄧艾砍下。
師纂與衛瓘率百餘人直趨蜀宮,此時天色微明,街上尚無人跡,士兵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喀喀之聲,聽來隔外刺耳。師纂率兵來到宮門前,戍衛士兵方才交接,慌忙前來迎接。師纂問道:「鄧都督可在宮內?」
師纂聞言更是驚惶,只聽他顫聲道:「若是如此,則鄧艾早已走遠,此刻他定已設下極可怕的計謀,吾命休矣!」
鄧艾身體仍然十分虛弱,見不天雁翎刀砍來,只得往旁側身閃過,忽覺面部風聲疾勁,不地的流星錘已照腦門砸來,鄧艾避無可避,趕緊舉刀一擋,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那單刀已被震斷;鄧艾手握半截斷刀連退數步,虎口隱隱生疼。他正待換口氣,驚覺背後氣流流動,當下不及細思,半截斷刀往後頸一遮,「叮」的一聲,不人右手的峨嵋刺擊在刀面上,滑了開去,鄧艾反身一拳,將不人給逼了開去,卻覺得左肩劇痛,終究是挨了不人左手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