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幽冥之卷
十一

鍾會重重地「哼」了一聲,鬆開緊扼的手臂,從腰間抽出青釭,青光一閃,閘門鐵條與丘建的首級已同聲而斷。
楊針從懷中取出另一只白玉盒,恭敬呈上,道:「衛瓘那廝將都督的白玉藏在竹囊內,命人嚴加看管,不過這難不倒我,我既然能偷他一次,就能偷第二次。」
丘建低頭看著自己被貫穿的身體,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鍾會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若從我起事,我便饒你不死。」
丘建身經百戰,應變迅速,他在地上一個打滾,隨即站穩身形,馬刀急揮,砍翻了騎上來的兩名士兵,卻見其他百來名士兵各挺兵刃,朝他攻來;他跳上城邊台階,高聲喝道:「我有鍾都督白玉盒為令,擅殺使者之人,夷其三族!」
范應臉色大變,右手搭上劍柄,卻覺得頸上一涼,丘建馬刀已揮出,將他首級割下。
丘建片刻不停,雙腳一夾馬腹,衝開前頭一眾士兵,便要從關門奔出,哪知他跨下座騎忽地一蹶,將他硬生生地掀下馬來,原來門前早安置了兩道絆馬索,專門伺候縱馬闖關之人。
鍾會微笑道:「丘建,你是個難說謊之人,我與你相處近年,又豈會不知?」
丘建心下有異,不願在此多做停留,推辭道:「在下有命在身,須急速將軍令送往漢中,恐怕不便多耽擱。」
丘建微一皺眉,道:「都督派我出兵一事,只有都督帳下幾名親衛知曉,閣下又如何聽聞此?」
鍾會接過白玉盒,見右角刻著一尾鯉魚,確實是他的白玉盒,他冷然道:「你沒開過這盒子吧?」
「對,是我,」鍾會策馬從後方緩緩走了出來,他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顯得頗為雍容,只聽他沉聲道:「丘建,我本認定你是個人才,想好好栽培你,想不到你卻m•hetubook•com.com吃裡扒外,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信任!」
驚蟄過後,正是乍暖還寒時節,昨日尚是春暖花開的天氣,今朝卻已是遍地白霜;一隻鷺鷥鼓動翅膀,落在田埂間,伸長尖喙,搜尋著田邊水道裡的游魚,忽地一聲馬蹄,驚破了清晨的寧靜,那鷺鷥受著驚嚇,趕緊鼓翅飛去。
范應回禮道:「將軍不必客氣,將軍過關,小的不能善待,多所慚愧,今朝露寒,將軍不妨先飲一杯溫酒,再趕路不遲。」
丘建待要再攻上,忽覺喉嚨一緊,鍾會從千斤閘的空隙間伸出手臂,硬將丘建扼住,丘建欲回身反擊,但時機以逝,楊針的單刀毫不留情,從他的腹部穿過,將他釘在閘門上。
范應一愣,結巴道:「這……我是……我也是聽旁人說的……」突然改變語氣道:「將軍,北門到了。」
丘建心下大震,顫聲道:「是鍾……」
范應道:「不不不,咱們皆知將軍雖然身無軒冕,做的卻是比那些將領更重要的事,要是沒丘將軍,胡烈早被設計燒死了,這等功勞,豈不了得。」
鍾會冷笑道:「丘建啊丘建,我確實欣賞你……但你也太自負,我門下諸士,較你高強者,不知尚有凡幾啊!」
丘建嘴角淌出鮮血,一字一字道:「衛……大……人……恕……我……不……能……完……成……使……命……」
他已奔了一整夜,綿竹那高大的城樓,從遠方的薄霧中緩緩浮現。
丘建隨著范應進入綿竹關内,關內來往士卒皆和甲帶刀,見丘建走過,均停下動作,雙眼直盯著他瞧。丘建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只聽范應在旁陪笑道:「小的剛從洛陽調來上任,早聽聞丘將軍大名,聽說丘將軍智勇雙全,累建奇功,佩服得緊啊!」
hetubook.com.com丘建看了看城門,嘿然一笑,對范應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先告辭,多謝將軍引領。」
丘建道:「都督,我……」
楊針拜領過白玉盒,道:「屬下遵命……不過,衛瓘那兒……?」
丘建心下一涼,知再也瞞不過,當下也不再找藉口,大聲道:「鍾會,你意圖不軌,陰謀造反,還設計害死小胡將軍與西涼兵將……我丘建雖不敏,也不會為虎做倀……爾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楊針本奉命監視衛瓘,一旦得知衛瓘與丘建共謀,立刻向鍾會回報;鍾會知事態嚴重,當下命劉信留守成都,自己與楊針北上追擊丘建,恰好將丘建阻於綿竹;適才丘建擲馬刀砍斷千斤閘的吊繩,所有士兵尚不解其意,只有楊針是老江湖,於丘建之前便先鑽過千斤閘,在關外守候。此刻兩人各挺兵刃,你來我往,楊針刀招變化無窮,丘建卻是短小機敏,兩人鬥了十餘回合,不分上下。
丘建一晒,道;「我只不過是區區一介帳下督,哪有什麼奇功可立?范校尉所聞,恐怕是訛傳了。」
丘建大喝道:「要殺我,豈是容易!」他將手上馬刀擲出,正中關門旁一道拉緊的繩索,那繩索一斷,門上千斤閘立刻緩緩落下;邱建從懷中抽出短刀,砍倒了幾名近身的士兵,然後回身拿短刀在城牆的空隙中一插,翻身而起,雙腳再用力一蹬他那矮小的身軀竟如離弦之箭,從眾士兵頂上飛了過去,正好落在關門之内;他閃過兩記攻擊,一個打滾,從千斤閘底下數尺的空隙穿過,緊接著聽到碰的一聲,那千斤閘已落下,將鍾會與一眾士兵隔開。
丘建喘了口氣,從懷中取出白玉盒,道:「我奉命傳令漢中,歇是不用,盡速放我過關便是。」
丘建m.hetubook.com.com道:「你等要重啟千斤閘,好歹要花個一天,到時我早已到了漢中,請小胡將軍領兵來殺你。」
此時一名小兵已捧著木盤上來,盤上承著一個酒壺,兩只酒杯,范應提壺將兩個杯子斟滿,然後拿起一只酒杯,對丘建道:「丘將軍,小的敬你一杯,祝你此趟一路順利。」
又過數招,楊針刀勢忽變,一柄單刀大開大闔,盡走陽剛路線,明著是欺丘建只有短刀,不能與其硬碰;丘建亦明白此一強弱情勢,他忽地上前一輪猛攻,然後短刀脫手,直往楊針面上射去,打算趁楊針閃避之際,矮身從旁邊竄過去;但楊針早料到此節,他嘴一張,咬住那柄射過來的短刀,然後單刀一送,將丘建逼回了千斤閘邊。
丘建策馬自田間疾馳而過,寒風撲面,他身上只著了一件單薄的布衣,但額上卻仍滲出汗水,他舉袖抹去遮住眼睫的汗滴,呼出一口白氣,加了一鞭,催促座騎快快向前。
丘建一愣,忽覺身後刀風襲來,趕緊一個俯身,一柄單刀從他後腦掃過,割去了幾褸髮絲,丘建閃身一刀回擊,卻見那人高瘦獨眼,正是楊針,他側身避開丘建的來勢,又一刀劈其胸口,丘建後退一步,反擊楊針右腿。
范應放下酒杯,怒道:「我好心請你飲酒,你卻砸爛我的酒杯,何其無禮!」
楊針拜道:「擅啟白玉盒者,夷其三族,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妄自啟盒。」
鍾會嘆道:「不過……唉,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本道你是忠義之士,以大事委你,你卻串通外人,陷我於不利……若非我早派人在那癆病鬼府內盯著,只怕此刻,我已是萬劫不復了。」
鍾會立在閘門之後,面無表情,冷然道:「你真以為你逃得掉?」
此下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突然,在一旁的軍士均先是一愣,然後大聲吶喊,抽出兵刃,一齊向丘建撲來。
丘建怒道:「我丘建豈是貪圖榮華之輩?胡將軍謂我,行大義者天下無敵,我寧可捨生取義,亦不願隨你而求榮!」
鍾會搖了搖頭,道:「你執意如此,我也無奈……我本道你是個唯命是從的奴才,如今卻發現,你是個無藥可救的傻瓜,你不配王侯將相,只配當一介枯骨,喪在綿竹關下。」說罷,鍾會手一招,原本已退開的士兵,立刻又朝丘建蜂擁而上。
鍾會輕撫下顎,冷笑道:「怎麼?那癆病鬼跟你說了些歪理,你便信以為真?可惜可嘆!你本有機會在我門下一路高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賢臣名將,但你卻背主作竊,反欲害我,可惜啊可惜!」
范應扯住丘建衣袖,笑道:「將軍也太見外,不過一杯溫酒,將軍馬上飲便可,不會耽擱。的以後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又見將軍,今日對飲一杯,將軍切勿推卻啊!」
丘建喘著氣,道:「不,都督,在下始終對都督……忠心耿耿,依……依令行事。」
丘建奔至關下,勒住馬匹,只見關前帶甲軍士往來巡視,原本應置於關門前的木柵已被搬到一旁,有數道清晰的蹄印,留在滿地的白霜上,丘建未及細思,一名守衛已策馬來至他面前,堆笑道:「是丘建丘將軍?在下靖邊校尉范應,奉都督命鎮守綿竹,早盼著將軍來了!將軍遠來辛苦,快請關內少歇。」
「住手!」一個高亮的聲音喝住了士兵們的進攻,士兵們徐徐散開,那聲音從人群後傳來,「丘建,我待你不薄啊!」
丘建冷笑道:「我只是奉令過關,你卻在酒中下毒害我,此又何其無禮!」
丘建見范應僵在那兒,無奈之下也只得端起酒杯,道:「多謝校尉https://www.hetubook.com.com賜酒。」二人舉杯互敬,同時將酒杯湊到嘴邊,仰頭待飲。
鍾會道:「很好。」他打開白玉盒,只見那反折的赤令仍好好地躺在盒內,鍾會當下將盒蓋,重新貼上封條,遞給楊針道:「限你一日之內,將此令送到胡淵處,要他依令行事,若他敢違,你直接動手便是。」
丘建心下明白,當下手一鬆,酒杯掉落於地砸個粉碎,丘建躬身道:「唉,經日奔波,連酒杯都拿不住了。」
鍾會轉過身去,緩緩地道:「那癆病鬼用不著你操心……」
丘建雖無甚智謀,但生性卻比他人機敏,范應與他素未謀面,態度卻如此殷勤,看在丘建眼中早覺得其中有異。他盯著著范應飲酒,只見他將酒杯湊到嘴邊,卻不馬上飲下,反而是斜著眼看著丘建的酒杯。
鍾會看著那無頭的屍體緩緩癱下,嘴角些微抽動了一下,不知他是嘆惜丘建之死,或是對丘建那大義之說嗤之以鼻?他俯身從丘建懷中拿出那只白玉盒,打開盒蓋,將衛瓘所書的信函讀了一遍,冷笑道:「這癆病鬼不自量力,竟要與我作對,謬哉,謬哉!」他將那信函撕個粉碎,然後將白玉盒往牆上一砸,一聲輕響,那白玉盒已碎成齎粉。
范應拱手道:「那當然、那當然,丘將軍是主子……都督身邊的大紅人,有急命在身,小的可不敢耽擱了將軍。」說著回身對士兵下令道:「丘將軍要入關,快開啟關門!」
丘建大笑道:「鍾士季,你自負天縱奇才,卻殺不了我這矮子,又有何好誇口?」
丘建知事態嚴重,不敢多所耽擱,趕緊調轉馬頭,望關門馳去,卻見一名騎兵手持長槍,大聲吆喝,迎面朝他殺來;丘建馬刀轉交左手,右手一扯韁繩,避開劈面一擊,然後馬刀疾揮,將那士兵斬落馬下。
鍾會轉身對楊針道:「原先那軍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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