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幽冥之卷
十六

賈充大聲道:「荒謬,又無媒妁,怎麼便來問名了,這……這豈不是搶婚嗎……」說到此,賈充忽地醒悟,望向少女,道:「妳……是妳……」
賈充,字公閭,其父賈逵為魏豫州刺史。賈充少孤,襲父親侯爵,先任尚書郎,累遷至典農中郎將,之後司馬家得勢,賈充遂拜於司馬師門下,為大將軍軍事,從司馬師討毌丘儉、文欽,立下大功;司馬師死後,賈充被司馬昭任為大將軍司馬,轉右長史,主導討淮南諸葛誕之役,戰後並升至中護軍。甘露五年,魏帝曹髦率眾聲討司馬昭,賈充命舍人成濟殺曹髦於魏宮南闕之前;弒帝本為大罪,司馬昭為息悠悠之口,乃屠成濟三族,唯主使者賈充卻安然無事,反而節節高升,加散騎常侍,統領洛陽中外軍事,乃司馬昭當前第一紅人。
少女搖頭道:「我命逐日營攜我手函前往,要長百營配合,但長百營那老頭固執得很,我事前已吩咐逐日營等眾,若長百營一眾阻礙,那便殺盡,不得留下活口……」
賈充道:「哼,司馬攸不過是故作清高之輩,處處與我等做對,偏偏司馬公念在其兄情份,常說要傳位給司馬攸,當初司馬公要立嗣,也是我與荀勗等人力諫,才保住了司馬炎世子之位,若給司馬攸這小子上位……這和妳的婚事又有什麼關係?」
賈充恍然道:「妳是押在那白癡身上!」
少女道:「爹爹勿驚,這是喜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枚桃木簡,遞給賈充。
賈充道:「你竊去了我的令牌?」
「大人。」一名侍從自外走進,賈充趕緊上前道:「如何,有何消息?」
少女道:「爹爹看清楚那問名帖,女兒要嫁的人是誰?」
「這樣,」賈充面露失望之色,道:「知道了,命人下去整頓行宮,你負責準備接和圖書駕的朝儀,退下吧……慢著、慢著,長百營等可有消息?」
賈充放下了手上的果子,道:「女孩家,有些事情還是別多過問才好。」
少女闔上匣子,道:「女兒借了爹爹逐日營一用。」
少女道:「爹爹謂我是小女孩,但我已十六歲,家裡有些事情,我也得知道一些。」
那侍從躬身拜別,倒退而出,退到門口時喚了聲:「小姐。」才又轉身退下。
少女掩嘴笑道:「爹爹,您與我乃骨肉之親,又何必隱瞞?您與鄧艾密謀之事,我早已知悉,汝等計畫將司馬公誘來長安,興兵殺之,以代天下,是也不是?」
少女道:「這便是女兒奪天下之計。」
少女道:「爹爹開了便知,爹爹見了裡頭的物件,包準煩惱全消。」
但此刻這名權傾中外的大人物,卻在長安的行館内焦躁地踱著步,他面容削瘦,眼眶凹陷,顯然是數日不能成眠。
賈充厲聲道:「妳好大膽子,婚姻大事,乃從父母之命,妳竟然如此亂來,若是傳了出去,說我賈家女兒淫|亂茍合,那該如何是好?」
少女道:「當然有……近來傳言,司馬公身體違和,已思及傳位之事,新鄉侯雖為世子,但本身並無實績,諸子又庸弱,世子地位恐將不保。新鄉侯為保世子之位,自當要結好群臣,以充羽翼。爹爹乃司馬公當前第一人,自然是新鄉侯結交的對象,故我在此時請荀公為我向其子說媒,新鄉侯當然是滿口答應,過不一日,問名帖便送了過來。」
賈充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道:「妳怎麼知道?」
賈充駭道:「莫非又是何人首級?妳……妳又殺了何人?」
那少女上前,將匣子闔上,坐在賈充身旁,道:「爹爹,您不是有天下之志嗎?見到鄧艾的首和-圖-書級便怕成這樣,如何能取天下?」
那侍從搖了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少女點頭道:「正是,若司馬衷天縱英明,那我嫁給他,也不過是個尋常后妃,在後宮爭寵奪艷,抑鬱以終罷了;但如今司馬衷卻是個白癡,一旦他為天子我為后,爹爹又豈僅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我說這便是我奪天下之大計,爹爹以為如何?」
賈充道:「妳……妳究竟哪來的消息?」
少女道:「女兒明白,爹爹可是掛記著蜀中之事?」
賈充仍剝著手上的果子,道:「為父近日來事務繁忙,心頭煩悶,可沒力氣與妳這小女孩爭辯了。」
賈充稍稍恢復冷靜,道:「我好不容易弄到了這十萬大軍,若鄧艾能來長安,以他之能,我等便可襲捲天下,如此豈非妙計?」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與耳朵道:「不過多靠耳目而已。」少女見賈充並未說話,當下續道:「爹爹,您與鄧艾設的這個謀,固是極巧,但亦是極險,鄧艾雖主其事,您也該先定下善後之計,以備不測。那日鄧艾計敗被擒的消息傳來,女兒與爹爹一般心驚,只怕共謀之事走漏,我一家性命均有危害……只不過,接下來的事,爹爹的舉措便與女兒所想不同……爹爹仗著手上握有軍權,不願大計半途而廢,因此派出長百營去迎救鄧艾,有意將鄧艾迎來長安,請他主持大局?」
賈充回到床上坐下,拿起眼前一個果子剝著,道:「怎麼,今日多禮起來,向爹爹請安?」
賈充大大地呼了一口氣,愣在當場,半晌方問道:「你哪來的人馬?」
少女起身,撒嬌道:「爹,您平日說女兒我行我素,不懂規矩,怎麼今日我來向您請安,您也責備,這可傷了女兒一片孝忱啊!」那少女約十五六歲,身材嬌小和-圖-書,皮膚黝黑,稱不上什麼美女;但她一雙眼睛靈動有神,語音清亮甜美,撒起嬌來,卻也別有一番魅力。
賈充道:「但這十萬大軍……」
少女笑著搖頭,道:「金裂而補之,必留隙罅,衣破而縫之,必留針腳。依爹爹與鄧艾之計,天下原是反手可得,但如今鄧艾之計已洩,爹爹以為將鄧艾救來長安,還能再走相同之計?」
少女道:「爹爹又何以輕視女兒,爹爹在這房裡來來回回踱了三天的步,可解了心頭之憂?」
少女見老父發怒,不但不懼,反而笑道:「爹爹將心思全擺在鄧艾身上,沒瞧著另一條陽關大道,女兒只好先走一步,遲了,只怕喪失良機。」
少女將果子剝開,緩緩地道:「爹爹過獎……我只以為,鄧艾處心積慮地設下險計,結果鬧得父子皆死,身敗名裂,女兒只靠一媒妁之言,不冒風險,便能拿下天下……男人們鎮日打殺不知為何物,取天下之道,婚姻也。」
賈充怒道:「妳這刁兒,擅自嫁娶算什麼陽關大道?又有什麼良機可喪?」
少女道:「不只三公,爹爹,這只是第一步……新鄉侯上位後,定也要立嗣,司馬衷既然是白癡,本不可能成為世子,但若有爹爹之助,那情勢便大為不同。」
賈充既驚奇又惶恐,不由得對自己女兒做了個揖,問道:「敢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問名帖?」賈充奇道:「這……這是司馬家送來的問名帖,問……問誰的名?」少女細聲道:「妹妹尚幼,自是問我了。」
賈充緩緩嘆了口氣,道:「妳有這般見識,我又怎能生氣,如今鄧艾也死了,我又還能如何?」
賈充惑道:「這是什麼?」
少女道:「為大事者,應果決能斷,爹爹放不下這軍權,硬是要將鄧艾迎來,徒留謀反證據罷了和*圖*書,只怕到時鄧艾未到,我等全族已被誅滅矣。」
賈充默然,那少女續道:「鄧艾之事既關乎我全族安危,女兒只好自作主張,為爹爹了斷此事。」少女又將漆匣子打開,朝鄧艾的首級瞧了一會兒,搖頭嘆道:「鄧艾本也是一世之雄,可惜走岔了一步,才會喪在我這女流手中……̇聽說鄧艾知是我下的命令時,仰天長笑,引頸就戮,卻不知是何故了。」
一名少女推門進房,見到賈充,盈盈一拜道:「爹爹安好。」
賈充瞇起眼睛讀著木簡,道:「司馬……司馬衷?司馬炎的那個白癡兒子?」少女頷首,賈充抬起頭,道:「是司馬公嫡孫……這……這門婚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妳究竟……」
賈充皺眉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司馬衷不過是個白癡,要妳去嫁給他,換一個三公之位,似是不值啊!」
「既不能居於無上之位,那也該保一人以下之位,」那少女說著走到床邊,拿起賈充未剝完的果子,繼續剝著,道:「有件事物,爹爹看過,或許會有興趣。」
賈充驚魂未定,囁嚅道:「我……我……何來天下之志……」
賈充嘆服,拱手道:「我身為父,見識決斷均不及妳,南風,便照妳說的去行,三十年後,天下當歸於妳。」
少女道:「有爹爹之助,新鄉侯便能穩住世子之位,待司馬公百年之後,新鄉侯便成為天下之主,爹爹憑婚姻聯親,自是權勢穩固,宰輔天下,這,便是第一步。」
賈充顫道:「我明明派長百營去救鄧艾,怎麼如今……」
賈充背脊沁過一絲寒意,他雙手顫抖著扶住漆匣,半天說不出話來。那少女用臉輕輕磨著父親的肩膀,道:「爹爹,女兒這麼做,也是為了保我們一家性命,女兒是任性了點,但求您別生氣了。」
賈充道:「妳又知我心和*圖*書頭所憂何事?」
那侍從報道:「相國與皇上人馬已過武關,明日將到長安,還請大人留意。」
賈充驚恐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彷彿不識自己的女兒一般,他雙唇微顫,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吞了下去。少女見父親這般模樣,不禁又笑道:「爹爹又何必如此驚恐?您與鄧艾之謀甚為隱密,若非女兒與你同在一簷之下,恐怕也不易得知。」
賈充皺起眉頭,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派人再往蜀中探過。」
賈充說不出話來,少女賈南風一笑,將果子塞入嘴中,緩緩咀嚼著,紅色的汁液從她嘴邊淌了出來,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朝四周暈開。
賈充道:「那長百營……?」
賈充笑道:「妳這丫頭,該不會是什麼小貓小狗之類的玩意兒,來尋老父開心吧……」口中雖這麼說,賈充仍是緩緩地打開了那漆匣,一股刺鼻腥味自匣中湧出,嚇得賈充連連倒退,顫聲道:「這……這……這是鄧艾……」
少女微微頷首,隨即又道:「即便沒有令牌,女兒和逐日營多少有點交情,要他們去辦些事,多半還是可以的。」
少女徐徐道:「司馬公生有二子,長子炎封新昌鄉侯,任中撫軍,次子攸早年過繼給司馬景公,襲舞陽侯,現任散騎常侍。新昌侯雖為嫡長,又常侍司馬公身畔,然舞陽侯清正賢明,素得司馬公喜愛,據說當日司馬公要立世子,也是鬧出不少風波。」
少女笑道:「這我自然知道,女兒今日前來,便是獻上一物,以解爹爹心頭憂悶。」說著拍了拍手一名侍女捧了一個精美的漆匣子進來,放在賈充面前。
「鄧艾之首級,」少女又是一拜,道:「亦是爹爹心病之良藥。」
賈充道:「這話是沒錯,但……這與奪天下又有何干?」
少女道:「女兒擅做主張,請了荀勗荀伯伯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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