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文鴦一人之勇還是擋不住淮南軍之敗,文欽先從樂嘉南撤,毌丘儉在項縣接到文欽撤退的消息,大驚之餘亦率兵向東撤退,但此時軍心已渙散,部隊瓦解,文欽父子最後逃亡東吳,毌丘儉則在慎縣為人所殺。
司馬懿料理了王淩,但他自己也走到了盡頭。就在這一年八月,司馬懿結束了他高潮起伏的一生,享年七十三歲。在他所打下的基礎上,他的長子司馬師接任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接掌國家的軍政大權。
面對空前龐大的敵人,司馬昭決定親征,他傾全國大軍二十六萬,進軍淮河北岸的丘頭,不過司馬昭為防洛陽再有政變發生,遂攜皇帝曹髦與皇太后一同出征。這場作戰主要由鎮南將軍王基負責,他築起包圍圈,將壽春團團圍住,文欽等均無法突圍,其餘部隊則由奮武將軍石苞、袞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等負責,在外圈切斷東吳援軍。州泰等軍兩度擊破朱異軍隊,當時任泰山太守的胡烈則出奇兵,燒毀朱異所有輜重,迫使朱異不得不退兵;原本北上進軍的東吳大將軍孫琳聽到前線失利,也只得撤退。
這等廢立舉動很快引起地方領軍將領不滿,隔年正月,鎮東將軍毌丘儉與揚州刺史文欽同樣宣稱奉太后詔(這個太后還真是忙碌)於壽春起兵,同時上書新帝曹髦廢除司馬師職位。毌、文二人率兵六萬渡淮,進據項縣,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正式爆發。當時司馬師剛動手術割除眼瘤,身體不適,原本不打算出征,但他身旁一票親信如王肅及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等均力勸他親征,司馬師遂令司馬昭留鎮洛陽,徵調袞州、青徐、豫州等軍,會師陳許之郊。
嘉平四年,西元二五一年,司馬師升大將軍,加侍中,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軍事,正式接班。隔年,蜀漢大將軍費禕遇刺身亡,姜維接掌軍權,動員大軍攻擊狄道,東吳大將軍諸葛恪同樣興兵,大軍二十萬包圍合淝。面對東西兩面的軍事危機,司馬師快速採取行動,令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對抗諸葛恪,郭淮、陳泰則動員關中部隊西救狄道,結果姜維撤軍,諸葛恪亦因死傷慘重而退,並於同年因政變被殺。
司馬家族奪權最大的障礙,來自於地方的軍鎮。司馬懿本身擔任過宛城和長安的負責將領,對這兩個地方的軍事力量尚有所控制,但對於東南邊的淮和_圖_書南軍區,司馬家的勢力顯然未及,在往後的二十年內,淮南重鎮壽春便發生了三次反司馬的軍事政變,史稱「淮南三叛」,充分顯示出這個區域的不穩定性。當然,這三叛並不是全衝著司馬懿而來,畢竟他沒能活那麼久。
這是一個高平陵政變式的手段,若成功實行,司馬昭便會被孤立於洛陽之外,而且情況比當年曹爽更糟,畢竟當時曹爽手上仍有皇帝,司馬昭則只有一票不大可靠的家臣。史書上看不出有其他野心家策動這次行動,可能是年僅十五歲的曹髦自己做的決定,這可以看出曹髦的性格與才智,但也為曹髦之死埋下伏筆。
司馬師或許沒想到,這趟親征,將使他見證三國最後一名猛將,但這名猛將,卻將要了他的命。
司馬師的死亡過於突然,給司馬家政權帶來危機;小皇帝曹髦下詔,命司馬昭留駐許昌以安東南局勢,大軍則由尚書傅嘏帶回洛陽。
和司馬懿相比,司馬師顯得較為溫和風雅,《晉書》說他「雅有風采,沈毅多大略,少流美譽,與夏侯玄、何晏齊名」,顯然也是是個正始名士型的人物。但司馬師的本事可不僅止於玄學和清談,高平陵之變原則上是由司馬懿與司馬師共同籌畫,司馬師之前便在民間陰養死士三千人,於事發當天突然動員,竟沒有人能掌握這支秘密部隊是從哪來的。高平陵事發前一夜,司馬師安睡如常,司馬昭則反覆不能眠;第二天,司馬師陳兵司馬門,佈陣嚴謹,司馬懿大為激賞,稱讚說:「這孩子果然是可以的!」
文鴦這段衝鋒,稱得上是驚天之舉,甚至比起三國演義杜撰的段落都更為動人心魄,演義也花了些篇幅記載這段故事,並給了文鴦一個相當於趙雲的評價。
司馬昭並沒有掉入曹髦的陷阱中,他用鍾會的策略,上書請求返回洛陽,不待皇帝批准,大軍即已啟程,待回到洛陽,司馬昭繼承其兄的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與錄尚書事職權,成功接掌曹魏政權。
弒帝事件之後,自高平陵之變以來的政權交替告一段落,曹魏政局進入穩定狀態,司馬昭並不急著篡位,他將目標放在對外關係上,想為自己搏取一個歷史地位,西元二六二年底,司馬昭決定進行滅蜀之戰。
外援既斷,又不能突圍,壽春遂成圍城,糧食逐漸耗盡,内部諸將來自不同地方,矛盾便逐和*圖*書一浮現。先是諸葛誕心腹蔣班、焦彞與文欽衝突,出城歸降中央軍;接著東吳將領全懌的兩個姪子全輝、全儀原本留在建業,因私怨投奔魏國,鍾會遂獻計,假做全輝、全儀的筆跡,寫信給全懌等,說建業方面因他們不能救壽春,要屠滅三族,所以逃奔魏國,全懌、全端接信都大為恐懼,遂出城降魏;圍城超過半年,諸葛誕與文欽決定孤注一擲,全力突圍,結果血戰五六日均不能克,只得退回,諸葛誕與文欽本來就有隙,現在戰況失利兩人關係更為惡化,諸葛誕便藉軍議之名,擊斬文欽,文欽的兩個兒子文鴦與文虎,連夜出城投降。文鴦算是使司馬師之死的元兇,不過司馬昭沒有殺他,還封他為關內侯,消息傳出去,壽春城內守軍軍心已近崩潰。
第三次淮南兵變結束,所有的外地軍鎮勢力已告弭平,甘露四年,司馬昭重新調整東方諸鎮,由王基鎮新野,州泰鎮襄陽,石苞都督揚州,陳騫都督豫州,鍾毓都督徐州,宋鈞監青州諸軍事;西線則由征西將軍鄧艾負責,全都是司馬家心腹。面對這種局勢,年方二十的皇帝曹髦漸感難以忍受,甘露六年,西元二六〇年,五月,曹髦召集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等,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空坐等著被廢黜,我就要和你們一起討伐逆賊。」三人對小皇帝這激動之舉,均不贊同,但曹髦仍堅持,王沈、王業遂先行逃走,通報司馬昭。曹髦拔劍率僮僕百餘人直往司馬昭住所而來,中護軍賈充率軍與曹髦等戰於南闕之下,曹髦親自用劍,賈充手下均不知如何是好,太子舍人成濟問賈充說:「事情告急,當如何是好?」賈充說:「畜養你們這些人,就是為了今日,今日之事,豈還要問!」成濟會意,遂一戟向曹髦刺去,曹髦從車上摔下,就此死矣。
第一次的變亂發生在曹魏嘉平三年,西元二五一年,距高平陵之變僅有兩年時間,鎮守壽春的太尉王淩不滿司馬懿當政,企圖擁立楚王曹彪為帝,另立政權,因此藉口討伐東吳,大舉動員。但這個消息走漏,司馬懿反應迅速,先由皇帝下詔赦免王淩之罪,同時私下寫了一封信給王淩,措詞溫和,以安其心。但就趁王淩不備時,司馬懿已率領大軍乘艦南下,直逼壽春。王淩還沒開打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便隻身乘和_圖_書船北上向司馬懿請罪,兩人會面於丘頭,王淩一直以為自己是司馬懿老友,最後應會平安無事,但這同樣也是天真過了頭,司馬懿二話不說,隨即下令將他這個老友逮捕,押送洛陽。王淩到此還不相信自己會有事,遂試探地向司馬懿要幾個釘棺材的釘子,司馬懿毫不猶豫便發給他,王淩才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囚車走到項縣,遂服毒身亡。司馬懿將王凌所有同黨收押,夷三族,賜死楚王曹彪,其餘曹魏皇族一律移往鄴城,命人看守,禁止與外人交往,徹底根絕類似事件的發生。
二次淮南兵變終於平定,洛陽方面改派鎮東將軍諸葛誕屯壽春,都督揚州軍事。司馬師雖然擊退強敵,但也付出代價,他的眼瘡惡化,班師到時病逝。臨終前他將司馬昭由洛陽召來,命其接手,繼續總統中外諸軍。
但司馬師這完美的計策卻漏算了一個人:文欽的第二子文鴦,當時年僅十八歲。他率領淮南軍先鋒來到樂嘉,面對中央軍的主力絲毫不懼,隨即發動夜襲,直搗司馬師大營,殺聲震天,司馬師在帳內嚇得眼瘡破裂,眼珠都掉出來,痛苦不堪,只能咬著被子忍耐。及至天明,文鴦發現他老爸沒帶兵來支援他,又見中央軍軍勢龐大,遂撤退。司馬師下令追擊,文鴦率十餘騎反殺入追兵中,所向披靡,中央軍遂只有撤退;《資治通鑑》更記載,司馬師又命左長史司馬班率領八千名驍將追擊,結果文鴦匹馬反身殺入敵陣中,每次殺入便殺傷百餘人,如此六、七次,中央軍於是不敢逼近。
對外作戰的勝利,鞏固了司馬師的地位,但曹魏內部反司馬的力量卻未消滅。西元二五四年,洛陽政局再度掀起滔天巨浪,中書令李豐和皇后之父張緝等人打算排除司馬師,改以夏侯玄為大將軍輔政,但是消息不慎走漏,司馬師反應也很簡單,將這些人全以謀反罪名屠滅三族;牽連不到的人,如中領軍許允,也只是因為和皇帝曹芳過於親近,便被隨便安了一個罪名,遭貶逐樂浪。當時大約二十歲的曹芳對司馬家這等專橫的行為大為反感,計畫趁司馬昭率軍經過洛陽時,殺司馬昭奪軍權以制司馬師,只是這行動風險太高,但最後仍不了了之。不過這個消息馬上走漏,九月,太后降詔罷黜曹芳,司馬師召集眾臣,痛哭說他是多麼捨不得現在這個皇帝,奈何太后降了旨,不得和*圖*書不從;滿朝文武當然也只有跟著他做樣子,「勉強」聯名上書支持廢立,於是,曹芳被廢回原來的齊王,另一個十四歲的曹髦,則被立為皇帝。
甘露二年,西元二五七年,五月,洛陽封諸葛誕為司空,徵他入朝,諸葛誕果然造反,先殺揚州刺史樂琳,然後集結大軍,固守壽春,並同時派使者進入東吳,稱臣請援,東吳遂派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人,與現任東吳鎮北將軍的文欽一同出發,赴援壽春,另外,東吳的鎮南將軍朱異則率軍三萬進駐壽春西南面的安豐,與壽春呼應。
關於司馬昭之前的事蹟,較值得一提的是他曾兩度參與對姜維的作戰,第一次是在西元二四九年,姜維派牙門將句安在麴山一帶築城做為據點,司馬昭擔任安西將軍屯關中為諸軍節度,當時魏征西將軍郭淮攻麴城,久不能取勝,司馬昭乃進據長城,趨駱谷,姜維恐懼,因而退保南鄭。第二次則應在西元二五三年,姜維出兵隴右,聲稱攻狄道,司馬昭代行征西將軍事,陳泰欲先進軍狄道,司馬昭則預料姜維出兵乃是為收服塞外諸羌,攻狄道僅是個晃子,結果姜維果然燒營退去,司馬昭並出兵弭平了羌亂,因而復封新城鄉侯。要注意的是,司馬昭這兩段隴右戰事的記載,僅見於《晉書》〈文帝紀〉,《三國志》上並無一言;尤其第二次對姜維之戰,當時魏征西將軍仍是郭准,實難說明為什麼會有司馬昭「行征西將軍事」的必要,再者姜維也不是「揚聲」攻狄道,是真的進圍狄道結果糧盡而退,《晉書》的記載,實有加以懷疑的必要。
曹髦再怎麼說也是魏國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害,即使司馬昭已是權傾中外,也無法避免來自四面八方的政治壓力。司馬昭事後問尚書僕射陳泰善後之道,陳泰說:「不殺賈充,不能安天下之心。」,司馬昭說:「再想想第二個方法。」陳泰說:「但見其上,不見其次。」曹髦於五月七日被刺身亡,司馬昭於五月二十六日方才上書,指控成濟弒君,屠滅三族。柏楊在他的白話版《資治通鑑》評論中對這二十天有很精彩的想像,在這二十天中,若是司馬昭說了一聲:「罷了!」那被夷三族的恐怕就是賈充了。不過司馬昭最後還是找了低一階的成濟當替死鬼,畢竟賈充算是司馬昭核心幹部,若是殺了恐怕會使其他幹部離心,整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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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淮南叛兵,司馬師採取多路合圍的戰略,命鎮南將軍諸葛誕率軍直攻壽春,征東將軍胡遵出譙、宋之間,斷敵軍退路,監軍王基則率先鋒至南頓,與淮南軍對峙。司馬師下令各軍堅守,不與敵軍交戰,淮南軍的將士原本都是北方人,並沒有與朝廷作對的意思,這時候在朝廷大軍的壓力之下,紛紛叛逃,令毌丘儉和文欽陷入困境。司馬師掌握敵軍渴望一戰的心態,命袞州刺史鄧艾率一萬軍至樂嘉縣充當餌兵,誘淮南軍出擊。文欽果然中計,率軍直攻鄧艾,卻不知司馬師早暗中率大軍進入樂嘉,準備痛擊對手。
甘露三年二月二十,壽春城破,諸葛誕為胡奮所殺,胡奮即胡烈長兄。司馬昭改用王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軍事,做偽書之計的鍾會則受到司馬昭的激賞,用為心腹,當時人以「子房」稱之。
無論如何,司馬昭最終仍安全守住其父兄所留下的權位,更於次年加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更明顯地往篡位之路邁進。甘露二年,西元二五七年,第三次淮南兵變爆發,這次的起事者不是別人,便是兩年前攻下壽春的諸葛誕。諸葛誕為諸葛亮從弟,早年與夏侯玄、鄧颺等友善,也是屬於正始年間名士之流,他大約於西元二四〇年左右,即正始初年便擔任揚州刺史,後來轉鎮東將軍、鎮南將軍,二五五年第二次淮南兵變平定之後,又進位為征東將軍。換言之,諸葛誕鎮守淮南一帶將近十五年,影響力頗為雄厚。司馬家族殺了夏侯玄等人之後,諸葛誕便感到惴惴不安,在淮南一帶開始收買人心,招募死士,又向中央要求增兵,企圖鞏固壽春。司馬昭當權後,曾派賈充前往試探諸葛誕,《三國志》注引《魏末傳》記載,賈充告訴諸葛誕說:「洛陽裡的眾人,都願意接受禪讓代位,您以為如何呢?」諸葛誕大怒道:「你不是賈豫州(賈逵)之子嗎?你們家世代受魏國大恩,竟然辜負國家,還要將魏讓給他人?這絕對不是我能忍受的,若洛陽中有難,我一定拼死以報國家大恩!」另外《三國志》注引《世語》則載,賈充回去之後告訴司馬昭:「諸葛誕在揚州,有威名,人民也都認同,今天若徵召他入朝,他一定造反,但為禍較小,若不徵召,事遲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