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北政所

寧寧豐腴的臉頰露出微笑,耐心聽著她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臉色絲毫未變。儘管這不是甚麼愉快的話題,但如果寧寧和她們同唱一個調,將有失豐臣家正室的身分。
「只有妳是例外中的例外。」
秀吉寫到這裏才進入正題。歸根結柢一句話,秀吉想把淀殿叫去,不過沒直說。在這一點上,他體察寧寧的心情,十分顧及她的處境,進而慰藉她那可能受傷的自尊心。他接著寫道:
寧寧常常這麼說,一副萬事都不在乎的樣子。然而對孝藏主及寧寧身邊其他侍女來說,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她們對這一新事態往往抱著敵視的態度。她們認為,如果鶴松就此長大成人,淀殿和她的親生兒子就會佔據豐臣家的核心,總有一天,北政所的威望和權勢一定會成為明日黃花。
淀是僅次於夫人的我的意中人也。
寧寧心裏想道。對此她不免有種奇異的感覺。秀吉喜好的貴婦只是貴族中的武家之女,並不喜歡公卿、親王的千金,他之所以不將這類女人收為側室,大概是因為年輕時沒見過貴族婦女,因而就不曾刺|激他對這類貴婦人生起慾望吧。秀吉對異性的追求以他年輕時所見的範圍為限,其中關係最密切的武家貴族乃織田家,無論在當時或現在的秀吉眼中,唯有織田家才是至高無上的貴族,繼承這一家族血統的女性才有資格稱為閨閣千金。當時織田家有個名叫阿市的女子,乃信長之妹,生得婉麗無比,是遠近馳名的美人,秀吉當年想必也抱持著仰慕心懷為之傾倒吧。這位絕世佳人阿市嫁入北近江的大名淺井家,後來形勢突變,淺井氏為信長所滅,阿市帶著女兒們改嫁柴田勝家。後來秀吉追逼勝家至越前的北庄城並加以殲滅。當時麗人阿市也自殺了,留下三個女兒,「此乃右大臣(信長)的外甥女」,秀吉甚是看重,把她們一一撫養成人。其中最長的便是淀殿,秀吉讓她住在大坂城的二之丸,故通稱「二之丸殿」。是否從她住進二之丸起就屈從了秀吉,這件事連寧寧也不清楚。照寧寧猜想,淀殿讓秀吉進入閨房,是秀吉從九州戰場班師回京之後,即天正十六年(一五八八)秋天前後。
「你說的事兒……」她指的是右大臣織田信長:「我也知道,不過……」
寧寧並非禮儀端莊的女性,聽別人講話時常常要多次變換跪著的雙腳重心,變換時往往連下襬的襯裏都露出來,有時又搔搔面頰、吐口痰,總沒法子保持正襟危坐、文風不動。與其說是少女時代沒受過這方面的教養,毋寧說是生來就性格豪放,無法使自己成為溫良恭儉的人物。正是這位寧寧,有回聽到淀殿的傳聞時竟驚得呆若木雞,好半晌啞口無言。消息不是側室帶來的,而是她的侍女總管孝藏主告訴她的。
寧寧把信扔給孝藏主吩咐道。孝藏主備感困惑,不知如何處理是好——不知該如何對淀殿說,又該幫淀殿照料些甚麼。她反問寧寧該怎麼辦。
「男人的愛好好像不會變化似的,即便年紀大了也一樣啊!」
秀吉任內大臣時,她同時受冊封為從三位,進而於天正十五年升為從二位,接著於同年九月十二日,和婆婆大政所一起從大坂搬進京城的聚樂第。遷居時,按照秀吉的喜好所動用的儀仗之盛大、行裝之華麗,在婦女出遊史上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光是隨同的侍女就達五百多人,轎子二百乘,駕籠一百挺,箱櫃行李不計其數。隨行諸大夫和擔任警衛的武士全是一身火紅,如此裝扮更顯示這是一支舉國最高貴的和-圖-書婦人上京行列。
「北政所夫人,說不定比太閤還強。」
送東西給鶴松時,寧寧自己也說:
這位前田利家的老妻,本人也是內助利家創業、很有魄力的人物,絕非尋常女子。利家死後她取了個絢麗的法名:「芳春院」。
他在主家兩字上加重了語氣。秀吉說,淀殿不是一般的側室和侍女,既然是信長的外甥女,她就是主家;因為是主家,就應給予特別待遇——這才合乎情理。
阿松還這樣訓誡長子利長。由此看來,或許可以說,正由於寧寧的豪爽性格和聰慧資質吸引了人們,使之在豐臣家的大名中形成一派儘管不顯眼卻確實存在的政治勢力。
實在說來,做為豐臣家頭號女主人的寧寧,地位比任何時代的任何婦人都更尊貴。
「不不,是主家的人嘛。」
夫人,不知妳食慾旺盛否?
他聲音洪亮,喜歡說話,這一如往昔,對寧寧的態度更是越發顯得親熱,卻已無力履行人夫的義務。秀吉確實老了。看來正如他從遠隔山山水水的九州戰場,差人送到的那封歎息衰老的信中所言。
不過,寧寧所具有的威勢也不單是她一人造就的。秀吉為寧寧演出略帶誇張的愛情和尊敬,也給世間帶來極大影響。世人都知道秀吉最愛的就是北政所。
出人意料的是,淀城的興築工程很快就完成了。這座城池是天正十七年正月動工,三個月後就基本落成了。建城工程進展之神速固然令人驚訝,但還有比這更叫世人震驚的:淀殿懷孕了。而且在淀城完工兩個月後的五月二十七日生了個男孩,這就是她所生的第一個兒子鶴松。
然而從這時起,豐臣政權的情勢產生不同於以往的變化:秀吉開始沉迷在一個女人的閨房裏,這對一向體貼入微的秀吉來說乃從未有過之事。這名女子出身淺井家,幼名茶茶,來到豐臣家後,剛開始稱二之丸殿,後來又稱淀殿。寧寧早就覺察到,讓秀吉傾倒的不僅是她的美貌,這位淀殿的高貴血統對他而言更具有無比的誘惑力。或許是因為出身卑賤,秀吉對名門女性始終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憧憬,即使取得了今日的地位,這種感情也依然不變。舉個例子,寧寧是過繼給織田家手下武士的,當秀吉身分低微時,寧寧也曾經是他憧憬的對象。
秀吉採取長期包圍的方計,為了讓被圍的城池逐漸耗盡糧草,他叫了些遊女到軍中供士兵取樂,還舉辦猿樂表演,甚至讓軍中大名把妻妾也叫來了。
「好大的排場啊!」
語氣彷彿是悄悄議論別人的事,唯獨臉上堆滿天真的笑。寧寧不知被這張討人歡心的笑顏騙過多少次,說不定她半輩子都是在這張笑臉的引誘下度過的吧。

阿松常這麼說。阿松早先曾對親生兒子前田利長和次子利政講過:
有人背地裏議論道。他們認為也許不是太閤殿下的種,太閤受了騙、上了當。這風言風語在豐臣家側室之間流傳著,和秀吉有過肉體關係的這些側室朦朦朧朧地知道,秀吉似乎是不會有子嗣的。首先,秀吉十分好色,倘使他這方面的機能健全,總該有人懷孕過吧,可是從來沒有過,由此可見,淀殿生子之事十分蹊蹺。
秀吉的態度是,他的心越是倒向主家的淀殿,便對寧寧表示出比以往更多的柔情和關切,越發尊重她做為豐臣家主婦的榮譽。

她感到乏味了,只好苦笑一聲,教人摸不著她為甚麼要笑。要再追問這個好色的男人也是徒勞,她已經沒這份力氣了,因而放棄此一話題。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而,無論在理論或感情上,她都沒有被秀吉這套歪理折服,心想:

寧寧從此一消息中感受到這點。她無法把此事當做側室的牢騷話而充耳不聞了。就說肥後的那件事吧,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同時冊封這事兒,寧寧已覺得不能等閒視之了。她猜想,有可能是淀殿和石田三成一起請求秀吉,推舉了近江派的小西行長。
我年老力衰,不中用了。
「妳也真是死心眼!」
秀吉縮著脖子,突然壓低聲音道:
秀吉還不忘寫上這麼一句:
對近江系大名來說,鶴松的誕生可真是一支響徹雲霄的凱歌。他們的後台淀殿在豐臣家的地位,從側室一躍成為公子的生母了。外樣大名給北政所送禮的同時,開始用更華貴的禮品孝敬淀殿了。寧寧在各大名之間的威望,不消說是降低了。
「跟從前一樣,真會說話呀!」
當寧寧聽說要在淀地建城時,曾用一種半正經、半挖苦的口氣對秀吉說:
望夫人通知她做好動身的準備。
意思是要正室夫人寧寧命令淀殿到小田原,並通知她做好動身的準備。透過這種方法,秀吉保住了她的地位和體面,並想藉此消除她可能會有的不快。

寧寧說著,把信給孝藏主看了。秀吉雖然沒有叫寧寧到小田原去,然而她覺得即便把信給孝藏主看也不會失了面子。因為在這封來自軍旅的信裏,秀吉向她確認了一項事實:比起淀殿,他更愛寧寧。從地位來說,寧寧是主、淀殿是副;寧寧對淀殿甚至有發號施令的權力。
「儘管官位升了,我還是當初的我,沒有改變。」
「是啊,是有點怪!」
這些近江人(嚴格說是北近江人)絕大多數是淺井家舊部,儘管難以說出口,他們對已滅亡的舊主家不免有帶點感傷的忠誠心,隨著淀殿出現,這種感傷的心情找到了寄託。正如秀吉覺得信長之妹阿市有著金子般的高貴血統,淺井家舊臣從淺井氏的遺孤淀殿身上也感受到這一點。他們對淀殿懷有一種特別的感情,認為唯有她才真稱得上是貴婦人,更由於舊主淺井家的男子已為信長趕盡殺絕,因而淀殿不僅僅是主家的人,根本就是舊主本人了。於是他們自然而然聚集到淀殿身邊來。
這個「政」,大概是寧寧的官位北政所的「政」字吧。
這是考慮到,對不久之後會在小田原相聚的他和淀殿,寧寧可能心生種種想像,為此特意用這句話封住她的思路。如此費盡心思,與其說是秀吉自私的舉動,不如視為秀吉那種體貼性格的展現。儘管的確是秀吉單方面得利,他的本意畢竟是想減輕寧寧精神上的苦痛:如果他如此年老力衰,寧寧的妒忌也就可以降到最低了。
但是寧寧不曾為這件事在秀吉面前抱怨。
寧寧嘿嘿一笑說道,秀吉對她都寄來內容如此詳盡的信,對那位淀殿,肯定早已差人送信充分詳細的指示了,哪還用咱們費心啊,根本沒有甚麼事要咱們幫的啦!多管閒事反倒有失面子。
讀了這封信,寧寧半覺好笑,內心深處倒也不無欣喜。證據是,她說著「妳們瞧瞧這封信,看殿下多好笑啊!」一邊把信給身邊侍女讀了。
消息說,淀殿把許多近江人召到身邊。所謂近江人,是指近江系的大名,這批近江系大名是秀吉入主長濱城時開始形成的。織田信長把近江長濱城封給秀吉,秀吉自此當上大名,三個郡俸祿二十萬石,原是淺井氏的舊領,自此之hetubook.com•com後,他從木下藤吉郎改稱羽柴筑前守。為了配備與二十萬石領地相稱的部下,秀吉在近江地方招兵買馬,網羅人才,大量錄用當地名門大戶子弟、有戰鬥經驗而眼下無主的浪人,以及僧侶出身的才子等,這一批人形成了豐臣勢力中的近江派。他們的特點是:通曉經營管理的知識。這些人不僅善於理財,還掌握了其他地方人氏不會的記帳技術。靠這方面的技能,石田三成、長束正家、增田長盛等人被提拔為豐臣家五奉行,擔任財政和行政事務主管,成了近江派勢力的首領。

「噯,算了算了!」
「嘴巴還是這樣甜啊!」
收到秀吉這種信,寧寧每每這麼想。她比誰都健康,平素食慾旺盛,本來就過於肥胖了,如果還要多吃,可真不知會胖成甚麼樣子呢。身材瘦小的秀吉喜歡面頰豐|滿的女人,當時社會上也把這樣的女子視為美女,所以寧寧並沒有因發胖而著急。但不管食慾如何,毋庸置疑的是秀吉對她的厚愛,越發抬高她在豐臣家的地位。舉個例子,天正十五年九州之役時,秀吉從遠離京城數百里的肥後八代軍旅中,按例給人在大坂的寧寧捎了信。信中簡述了戰況和九州風物,末尾寫道:
「媽媽!」
「這裏有三位姑娘,都是淺井長政的遺孤。正如足下所知,三位都是先主的親屬,對足下來說也相當於主家的人,想必殿下不會虧待。為此特將她們送入足下軍帳。」
「淀殿為豐臣家立了大功!」
「淀殿想和我抗衡。」
寧寧又一次笑著說:「這就叫言辭嘛。」照寧寧說法,這不過是秀吉的一種說話技巧而已,只要能讓寧寧寬心,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對信中的內容不必那麼死心眼。
「這可不是在講別人哪!」寧寧說。
「是主家嗎?」

「來了這麼一封信。」
秀吉也寫信告訴寧寧,信中還寫道:
「恕小的冒昧一言,淀殿好像有心要超過您北政所啊!」
但是秀吉對她的態度卻一如往昔。
「這是政媽媽給你的。」
翌年(天正十六年)四月十九日,即加藤清正冊封肥後的一個月前,「豐臣吉子」晉升到從一位,這已是人臣之極了。回想在尾張清洲淺野家那鋪著薄席的陋室裏所舉行的簡素婚禮,面對如今這般顯赫的地位,連她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了。
「難道因為是主家、因為淀殿是主家的親屬,所以夜夜都必須和她同床共枕嗎?」
「得了得了!」
語氣宛如給意中人的情書。不僅如此,信裏還有教寧寧歡喜的話語:
寧寧苦笑著說。她一方面看透了秀吉的心思,另一方面,秀吉既然這麼尊重她,她也就生不了氣了。況且信中還說「淀是僅次於夫人的我的意中人」,這麼赤|裸裸地捧她,倒使她沒法兒對付,終於使寧寧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這封信是秀吉在向她講私房話呢!
「無論甚麼事,你都要聽從北政所夫人的啊!」
「妳去適當處理一下。」
這句話似乎成了秀吉的口頭禪。他現在有側室多人,這句話既可理解為對寧寧的深情厚愛,意思是妳寧寧和她們不一樣,我特別愛憐妳,沒有人比妳更教我歡喜;另一方面也可能指寧寧的地位,寧寧是豐臣家頭號女主人,是豐臣家本身的代表,眾多側室在體制上不過是侍女。在她們看來,秀吉是主君,而寧寧是主家。因之這就成了「例外中的例外」吧。
阿松在加賀前田家擁有足以比擬尼將軍的權勢。下面講的是後話,且說利家死後,在前田家將來的歸趨問題上,阿松曾一一和寧寧商量,並全部聽從她的意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
寧寧時常不得不從她們保護者的立場出發,如此勸解著。
為此,我欲召淀來軍帳中,
富永新六郎如此轉達勝家給秀吉的口信。不消說,秀吉答應了勝家的要求。這時正式用了「主家」一詞,可以說淀殿和她兩個妹妹是秀吉主家的人,這早已是公之於眾、為人公認的歷史事實了。秀吉向寧寧講了這事的來龍去脈,想以此做為應該特別優待淀殿的理由。
「妳聽說了?」
寧寧也不免如此思忖。正因為她與秀吉的夫妻關係比誰都長久,因而感到迷惑不解,但是寧寧可不會把心中的疑竇說出口。她以豐臣家主婦的身分熱烈祝賀鶴松的誕生。她不光是豐臣家的主婦,從法律上來說,她還是新生兒的母親呢。
秀吉講了根據。天正十一年(一五八三)四月二十三日,秀吉窮追猛打,把早先皆屬織田陣營的同袍柴田勝家趕進越前的北庄城,勝家最後停止抵抗,差人通知秀吉他將自刎。當時派到秀吉軍帳的是勝家的家臣富永新六郎。

「那是主家的人哩!」秀吉答道。
鶴松出生翌年,天正十八年,秀吉率大軍東下,把稱霸關八州的北条氏圍困在他的老巢小田原城裏。

不過,寧寧可沒真的親身前去通知淀殿整裝,她不至於傻到這地步。寧寧要是這麼愚蠢、老實,秀吉早就沒有顧忌,恐怕不會、更沒必要差人送這麼一封費盡心機的信了。
「真是難能可貴的人哪!」
雖然稱不上閨怨,她們卻向寧寧訴說此般寂寞心情。寧寧毫不介意地傾聽,或許正因如此,寧寧也深得側室信賴,加賀局、三条殿、松之丸殿等人更是欽慕寧寧,把她當自己的姊姊。由於這個緣故,寧寧也深受這些側室娘家敬愛。加賀局是前田利家和妻子阿松的女兒;三条殿生於蒲生家;松之丸殿生於京極家。她們的娘家可都是豐臣政權下聲勢顯赫的大名,他們通過女人和寧寧聯結在一起,並把寧寧當做自己的靠山。寧寧在政治方面的影響力之大非同尋常,儘管這不是她有意策劃的。

秀吉特意在前線修書一封給留守在家的妻子,信中僅僅問她:近來飯吃得多嗎?

秀吉對其他側室好像也是如此。
「妳只需給淀殿底下的女官打聲招呼,就說這次妳們要去關東,辛苦了。這樣就夠了。」
「會不會是……」
秀吉以朝堂用語稱寧寧為「夫人,夫人」,寫信時也是這樣。
我軍以凌厲的攻勢很快把敵人趕進鳥籠。如此一來,估計不再會有危險的戰鬥,請放心就是。我常常想念少爺(鶴松),但每當想到打好這一仗是為了他的將來,也是為了穩定天下,我就能夠排解這種思念之情。我雖身在戰場,還是通過薰灸等方法注意身體的保養,萬望妳也保重身體。另外,我已下令在小田原打一場持久戰,為此,決定讓大名把妻子接到軍營中,因為……
感覺敏銳的孝藏主說。所謂「超過」,倒也不是覬覦正室的位子,大概是想建立一種實質上超過正室的權勢吧。寧寧覺得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了。在豐臣家宮閨裏,有資格對人事發表意見的,除了我這個與秀吉一起建立豐臣家江山的糟糠之妻和-圖-書,別無其他人——也不應該、不可以、不允許有第二人。
對此秀吉也心領神會。
另方面,淀殿也以一種對待舊部的親切感與他們來往。更何況淀殿身邊的女官都是近江人,和那些近江系大名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與來往,在這樣的氛圍下,淀殿自然成為他們的後台。
「我這樣做了。」
寧寧常對身邊侍女這樣說。她的奇蹟,與其說是如此飛黃騰達,不如說是她的人品並未因之有絲毫改變。即便晉升從一位後,她也從來不講京都話和宮中用語,任何場合總是一口說得飛快的尾張方言。平常對秀吉講話,作風和幾十年前被稱為藤吉郎老婆時一模一樣。有甚麼不稱心的事,哪怕在別人面前,也會與秀吉熱烈地爭論。她也常和侍女一起高聲談笑,例如夜裏在燈下聊天,會毫不掩飾地講起過去窮困時的種種趣事,引得大家發笑。又如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從前住在岐阜城下織田家的武家宅邸時與寧寧是近鄰,當初她們常隔著「一道木槿綠籬」站著聊天,現在寧寧對阿松的態度和那時完全沒有兩樣。
寧寧對孝藏主說。
「啊!身體好嗎?今兒個飯吃了沒?好吧,我講件有趣的事給妳聽聽!」
嗚呼!此次九州之役使我衰老了許多。不知不覺頭上已添許多銀絲,白髮多到已無法一根根拔去,真教我回大坂時愧見夫人。
「真愛開玩笑!」
寧寧反問道。她說,就信長而言,淀殿是他的外甥女,總不能連外甥女都說是主家吧。


而且沿路禁止男人觀瞻,即便是僧侶也禁止混在人群之中,理由是擔心他們看到年輕美貌的侍女會想入非非,哪怕只是偷想,也是對北政所不敬。這支壯麗無比的隊伍引得人們讚歎不已,不久就傳遍天下,六十餘州都普遍得到此一印象:北政所乃日本國首屈一指的貴婦人。而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效果,多半是靠秀吉一手導演的儀仗隊伍成功演出。
「殿下最近很少來。」
證據是,天正十七年正月,秀吉突如其來地提起「打算在淀造座城」,說是要讓淀殿住在那裏,並託弟弟大和大納言秀長負責建城工程。話說淀在山城國,為大坂上京的必經之地。為側室特意打造一座城池,是秀吉前所未有的舉動,恐怕是愛上了淀殿這女人,而且愛之甚深吧。
雖已白髮斑斑,其他女人另當別論,與夫人相會則可完全不用介意。話雖如此,我頭上白髮也真增加得過快了!
如上所述,此仗將為持久戰,
寧寧每想起這事兒總覺得荒唐。三条殿和加賀殿似乎也對此感到不快,每次來寧寧這邊玩時都會發牢騷。像她們這樣有教養的人,說起話來竟如此毫不掩飾,真教人意外。自然,她們無法說秀吉的壞話,牢騷是針對淀殿而發,甚麼淀殿見了她們連招呼都不打啦;也不知有甚麼好神氣的,連對殿下都很傲慢啦;淀殿帶來的侍女多達五百人啦;還有甚麼淀殿那裏起用的都是些大藏卿局、正榮尼等早先在淺井家服侍的女浪人啦,淨是這樣的牢騷。
從這時期起,秀吉身體日漸衰老,證據是九州班師回朝以來,秀吉夜裏來寧寧房中的次數已經甚少,有時即便來了,也只是說:
孝藏主卻不明白其中奧妙,秀吉信中明明要寧寧去通知淀殿啊。
孩子這樣稱呼她。也就是說,鶴松有兩個母親,孩子也叫淀殿「母親」。當秀吉和鶴松身邊的人必須區別這兩個母親時,就稱淀殿為「媽媽」或「娘」,而稱寧寧為「政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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