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惡狠狠地瞪了幕臣一眼。幕臣乃上野采。
「猢猻,我答應你!」
「鎮守京城非猢猻不可!」
「全部撤出,留下空城!」
「我知道!」
織田信長的命運使猴子渾身顫慄。客人是漂泊四方,有室町將軍繼承權的足利義昭。
猢猻抬起頭,一副極嚴肅的面孔,信長是個愛挑剔的諧謔家,但卻十分欣賞猴子那種憐似忍著口含黃連之苦而又略帶幾分得意的表情,猴子愈認真,表情愈顯得痛苦,信長瞧著猴子那副滑稽相,真想衝過去打他幾個耳光。
為讓猴子出醜,上野中務故意以室町武門之禮走進客廳,從容落座,等猴子致意後,慇勤地還禮。二人背後圍有兩架屏風,一架為水墨畫,一架為水彩畫。水墨畫一側為上座,猴子被讓在水彩畫一側。
在京中不曾聽說此人。派人一查,據說出身奴僕,早年投奔織田家,以前做過商人,讓此類名不見經傳的鼠輩守城,證明信長根本不尊重自己。
信長欣然答應,由越前迎來義昭。一行進入美濃時,信長重整儀容,身著朝服,恭迎義昭於岐阜城外的十里長亭。
時光把歷史推倒永祿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岐阜來了一位貴客。客人的到來為信長的一生打開了幸運之門。
「把他領進馬伕戶裡,先授以禮法,諒藤吉郎自然會從愚昧中醒悟過來!」
「藤兄為人所憎!」
「賊猴,講!」
說到這裡,猴子不再講話,舉目凝視著院前的柑桔樹,修建將軍府,是猴子一半督辦的。樹是從山科的毗沙門堂寺移栽過來的,葉子光潤,似乎已經成活。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依靠信長的力量得來的,就連眼前這位上野中務的一日三餐,不也是信長供給的麼?貴人不感他人之恩,此話的確不假!
「哪怕五馬分屍,車裂油烹,小人也斷不敢從命!」
「請派一得力大將鎮守京城。」
信長以進京遊玩為名,於元龜元年二月二十五日離開了岐阜。為麻痺越前朝倉氏,信長在近江一邊欣賞相撲等表演,一遍催動人馬向前。
利家的忠告,時刻撞擊著猴子的心,也許遲早會有機會的。
「應該慶賀吧?」
眾人將信將疑,惟獨猴子心中有底。信長既不是吹牛,也不是玩魔術,其中有些緣故,根子在北近江。由美濃進京必須經過近江境內的琵琶湖畔。近江北有淺井氏,南有佐佐木氏,兩大勢力各據一方,若出兵攻打,估計需要兩三年時間。
「藤兄還需要多立戰功!」
義昭對守城人選非常不滿。
馬上的武士們垂首由猴子面前走過,眾將看猴子的人馬少得可憐,或兩騎或三騎,紛紛把自己武藝出眾的武士留給猴子。
「卑職代表主人信長,信長離京之前,曾對將軍大人講過,應視卑職如信長!難道還要把『信長』拒之門外嗎?」
「主公,末將——」
「猢猻害怕了嗎?」
天剛濛濛亮,毛尾七左衛門整兵攻城命令火槍向城內猛烈轟擊,折騰了半天,終於發現金之崎是座空城。
猴子一直沉默著,這個相貌奇特的男人的沉默足以使上野中務發抖。他慌忙站起身,跑到義昭面前把才纔的事回稟了一遍,義昭同意非正式召見猴子。
「不,小人不怕。是主公欲殺猢猻!」
當晚,猴子回到家裡,立刻作出一副快活的笑臉,吩咐妻子:
「你是說,不讓我聽信流言嗎?」
「不是說他像隻猢猻嗎?」
「點起篝火,把金之崎變成火城!」
「朝廷也表示不滿!」
看看時機成熟,猴子誠惶誠恐地跪在信長面前,連連請罪,口稱小人該死,然後朗聲道:
信長善於揣度別人的心理,但有時候也很糊塗。失誤的原因,不在於愚鈍,而多半是因為過多地盤算自己的利益,忽略了盟友及家將的感情和得失。
「倘若有變,信長會即刻趕來,請將軍放心!」
在京都,信長遍邀京中各界名流聚會品茗,請將軍及朝中大臣看戲,玩得從容而開心,不論從哪方面觀察,誰也看不出裡面潛伏著閃擊戰的陰謀。
「猢猻!」
「是!」
信長之所以不相信近江倒戈,是因為他對長政傾注了十二分的深情。然而,進攻越前,就是對長政的背叛。對此,信長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總覺得自己待長政不薄。
滯留在越前敦賀時,左右向義昭進言道,織田家不是足利政權的大名,而是信長的父輩趁亂世,掠奪他人領地,突然暴發起來的土著勢力。在義昭看來,織田等於庶民。不過,最近聽說織田信長宛如著了魔,拚命奪取了領國的土地。
這段時間,信長不停地向外擴張,繼而盯上了越前。但是,信長多少有點疏忽和輕率。行動之前,他沒有像奪取美濃https://m•hetubook.com.com和近江那樣進行周密的計劃和部署。
「大概您還蒙在鼓裡吧?」
「何人堪當此任呢?」
況且,擊敗信長不過是舉手之勞,猶如囊中取物。信長及三萬大軍全擠在口袋狀的敦賀平原裡,北臨日本海,東西兩面有高山阻隔,南部是淺井氏的近江,倘若長政領兵關閉南方的大門,切斷信長退路,織田軍便成為釜底游魚,布袋裡的老鼠。然後長政和朝倉氏兩面夾擊,勢如圍著山谷裡的綿羊,見一個殺一個,何愁織田軍不敗!
信長很快退出,在客間,款待幕臣。酒酣,一幕臣開口道:
「謝主公,小人就直說了吧。倘若猢猻鎮守京師,只怕京畿及王府諸臣不服,若如此,重臣忌妒,京中顯貴蔑視,不聽猢猻約束,一旦有辱主公英名,猢猻便不得不負罪自裁。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因此,小人固辭,不敢受主公大恩。」
「長政乃信長妹婿,請諸公如同對待信長一樣,跟他至親至近。」
進攻越前,淺井氏沒有出兵,事先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等發現織田軍,通過領內折向越前時,才大吃一驚。
「信長有何德何能,請各位先去拜見淺井大人!」
猴子噗嗤一聲笑了,然後點點頭,說:
皇上亦有旨意,經久我大納言傳旨於信長。
信長思索著,此人必須文武兼備,智謀過人。作為自己在京都的代理人,要上能應付朝廷和將軍,下可執掌政務,守衛京城,抖織田家之威,震懾領國之敵。因此,人選很難確定,義昭希望親近自己的明智光秀擔任此職,但信長根本不予考慮。理由是信不過,不是信不過光秀的為人,而是因為光秀初為織田家臣,信長不便向其亮明自己的真實想法,況且,光秀與義昭過於親密,在保守織田家的機密上也多有不便。
「我命令你去鎮守京城!」
利家把眾人的責難一一告知猴子。猴子哭喪著臉,委屈地說:
義昭感到周身冒火,不勝氣憤。拜見將軍,絕不是一件易事,需先提出申請,恭候數日,方可得見。
「啊!這個鄉巴佬!」
「馴馬,要馴『大早稻』!」
卻說信長以岐阜為據點,北往甲斐,南去伊勢,威脅伊賀,進而欲用外交手段攫取近江,他一刻也沒有忘記稱雄天下。
「織田家的根底卑賤了些,可是正因為卑賤,自己去了,才會使他們喜出望外,真誠相待!」
忠告猴子的是鄰居前田利家。
猴子依照慣例,稟告將軍,藤吉郎奉命鎮守京城,大事小事,敬請吩咐。他那笑臉中透出一股陰冷的殺機,義昭感到對此人大意不得!
「木下先生!」
「好生糊塗!」
他是想讓這個蘿蔔頭樣的傢伙擔任日本最顯赫的職務。
「講的不錯!」
探馬的報告駁倒了信長樂觀的判斷。既然長政叛變,只有趕緊撤退。否則,三萬大軍將全部埋葬在這鍋底般的盆地裡。多虧馬匹也難以通過的琵琶湖東岸山區不是淺井的嫡系,信長決定由湖東岸退卻,這時候,恰好猴子在信長軍中。
「在下是尾張野人,不懂禮法,呵哈哈。」說著,噌幾步,進了大殿。
猴子叩頭謝信長,這將是今生的訣別。猴子操著一口土話,大聲為信長祝福:
信長沉默不語,連這隻冷血動物一時間也難以答覆。信長第一次感到猴子是這樣的可愛,他真想跑過去和猴子擁抱在一起。
家康是位儀表端莊,講話鄭重的年輕人,特意下馬與猴子寒暄,並且留下十幾條用於退卻戰的最寶貴的槍支。看來,家康也認為織田家的這個小猴子注定要死在越前了。可是,猴子本人卻一如往常,笑嘻嘻地活躍異常,手下的士卒也沒有半點兒愁容。他們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是魯莽之輩,相信猴子的天賦和指揮才能。猴子命令道:
「先生不懂武家禮儀——」
「你們就放心地乘我這條船吧,離開這條船,只有死路一條!把生命交給藤吉郎,大家同呼吸,共存亡。照我的命令行動。」
要說自己的長處,不就是從來不進讒言,不告黑狀麼?倘若在主人面前議論他人長短,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奸臣,嬖小子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確實具有奸臣的才能和素質,但是猴子無時不在克制著,警惕著,不使奸佞的那一面冒出來。
義昭對左右嘀咕道。信長離京當天,木下藤吉郎手持扇子,來到將軍府,口口聲聲欲拜見將軍。
猴子把蜂須賀,稻田等裨將和淺野長政召集在一起,開懷暢飲。席間,令眾人:
主人淺井長政左右為難,躊躇良久,儘管娶了信長的妹妹,結下盟好,但是淺井和越前朝倉家是世交,交情不比尋常。溯其
https://m.hetubook.com.com源頭,近江淺井氏當初是朝倉家的庇護下獨立的,朝倉家的恩情絕不是靠女人剛剛拉上關係的織田家所能比擬的。更重要的是,信長違約欺騙了長政,淺井氏娶織田家的姑娘,最擔心的就是織田氏將來會不會與朝倉氏交兵。當時,長政顧慮到此事,因而婉言謝絕過信長。可是,織田家願立書為證。信長出示了誓約,長政才勉強答應下來,誓約內容是:不論在任何情況下,織田家都不和朝倉氏發生戰爭。淺井氏信以為真。然後信長的突然行動踐踏了兩家的盟約,淺井長政當然要有義於代代結下攻守同盟的朝倉氏,出兵攻打信長。
眾人目瞪口呆,遂失去了議論猴子的興趣,猴子的計謀奏效了。他最害怕好猜疑的信長聽到各種流言,當真懷疑自己心懷二志。
越前主城設在一乘谷,朝倉氏聽到消息,惶惶然拿不出禦敵之策,只好暫時依賴坐落在敦賀平原的手筒、金之嶗二城拚死抵抗。
信長喝道。與此同時,已把身旁的望遠鏡抓在手中。
「小人豁上一死,以受其職!」
永祿十二年,信長如約為義昭修建將軍府,四月竣工,一直十四日搬進府中。然而信長本人不常駐京城,甚至沒為自己準備公館。有事,即率大軍旋風般赴京,事畢立刻班師返回歧阜。
「我長著眼睛!倘若猴子不識抬舉,我自會拿石頭砸碎他的禿腦殼,無須你來饒舌!」
不管怎麼說,總不至於讓他與馬伕為伍,猴子被讓進客廳等候。不多時,義昭寵臣上野中務來到客廳。
猴子像照鏡子一樣,對信長的心理揣摩得分毫不差。
「藤吉郎進來了嗎?」
「近日,襲擊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進攻,迅速消滅朝倉!」
「我會注意的。」
信長騰出岐阜西門外的立政寺作館舍,請義昭下榻。客人剛剛步入館舍,信長便在立政寺書齋拜謁了義昭。御簾捲起,信長俯伏於地——這位從未跪過人的信長,如今卻照精通宮廷禮儀的幕臣細川藤孝所教,叩拜了義昭。
——請三河公也來,在京師會齊!
淺井家的家風樸實正直,恪守信義,既然答應,不會有假。
「猢猻,聽令!」
作為個人好惡,信長欣賞長政剛直的性格,喜歡其儀表堂堂,壯如雄獅的體魄,更重要的是,長政是極其重要的政治勢力,假如近江的這位大名不和信長結盟,信長根本攻不下京城。
信長創造了奇蹟。同年九月七日,信長率領三萬大軍,進入近江,轉眼之間攻下南近江十八城,九月二十八日,揮師進京。從足利義昭寄身於歧阜道成功,歷時僅兩個月零一天。
向信長請戰時,猴子畢竟緊張,一張醜陋的臉漲得通紅,兩隻眼球突出,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
猴子想:糟糕,要挨打了!轉而又想,愛好工具的信長珍惜猴子,然而更珍惜南洋人送給他的望遠鏡。倘若,望遠鏡打在猴子硬梆梆的腦殼上,望遠鏡會被摔壞的。信長確實覺得摔壞望遠鏡可惜,遂放下望遠鏡,狠狠地瞪著猴子,彷彿在說:算你走運!
猴子開口說話,話一出口,猴子已經思定應以什麼態度應酬自己的主人。
猴子在城中遍插旗幟,引兵退出城外,悄悄埋伏在了樹林裡。
「寧寧,大喜事!打酒去,飲酒祝賀!」
猴子大驚。如此要職,應該任命織田家的重臣或信長的同族人,絕不是一年前還徘徊在奴僕和侍從之間的自己可以充任的職務。
猴子眼含熱淚,再三感謝利家的厚意,利家亦深感猴子樸直。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說:
自己則站起身,狂舞一曲,其動作稱不上是舞蹈,只不過是手腳亂動罷了,把蜂須賀小六等人樂得前仰後合,拍著手給他打拍子。客人利家亦忍不住起舞助興。眾人推杯換盞,利家和小大直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誰也不知道猴子到底慶賀什麼!
此次出征,信長令熟悉越前地理的舊幕臣明智光秀作嚮導,木下藤吉郎和德川家康為先鋒。
卻說,越前軍先鋒毛尾七左衛門打算今晚趕到金之崎城下,以便翌晨攻城。深夜,毛尾前部進入樹林。
性格單純的利家對猴子豁達的心胸由衷佩服,逢人便提起此事。
儘管猴子的肩頭哆哆嗦嗦地顫抖,但是從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的牙齒間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的高興。
信長心中煩躁。此類事,他已考慮再三。信長最討厭那種扳起面孔煞有介事地講述自己已經想到的事情的傢伙。
「不過,必須在戰場上立功!」
——新興的織田家如何?
信長發出請柬,家康亦聲稱前去觀光,徐徐朝京城出發。
上野斜眼瞅著猴子,但見他昂然由正中進了和_圖_書大殿。這還了得!顯然是對將軍的侮辱,不可棄之不問!上野用扇子一指,喝道:「喂!」
信長說。眼看,將軍府就要落成,義昭反而不安起來,懇求信長說:
——憎恨猴子才是自尋煩惱勒!你越憎恨他,他越高興。
意思是我聽你說,有何想法,不必驚慌,照直講來!信長有怪僻,講話時總有讓人難以理解的省略。
猴子經過長距離退卻,幸運地逃回京城時,幾乎所有的戰馬全被累垮,武士們只好徒步進城,個個甲冑丁零噹啷,已成碎片,從後面看活像乞丐。信長立即召見家康和猴子,慰勞二人說:「如無二將斷後,孤定然全軍覆沒。勢必拋屍於若狹和近江路旁!」信長如此感傷,實屬少見。
「並無此意,只是說先生要等候數日。」
「不過,為重臣憎恨已成事實,還是留意些好。」
「你別忙啊!」
「辦不到吧?」
「末將殿後,堅守在金之崎城,以擋追兵!」
信長語塞,跳上戰馬,揮手抹掉臉上的淚水,信長從不流淚,只是在少年時代聽說太傅平手政秀老人為勸誡自己的不規而剖腹自殺時感動哭過。當時,信長像瘋了一樣,痛不欲生,終日躑躅在清洲街頭。
——長政不會背叛我!
信長叱吒全軍,揮師前進,以家康隊為先鋒,直撲木芽嶺要塞。此刻,局勢卻發生了異變,盟友淺井氏倒戈了。
如此看來,猴子剛才進殿時的舉動,根本不是出於無知,而是有意威脅幕臣。上野不得不承認,猴頭奸詐,深不可測!
「小人為臣,惟獨懼怕主公,他人無甚可怕。不論是將軍義昭,還是宰相王侯均不足掛齒。然而,京中流言如瘦田艾蒿,你纏我繞,盤根錯節,真假難辨。種種流言傳到府邸,萬一主公當起真來,殺掉小人事小,只怕壞了江山社稷!」
所謂武家,是指足利將軍家,以區別皇家。
信長心平氣和地說。猴子大喜,雙膝向前一蹭,滔滔不絕地說起新將軍義昭來。猴子以為,雖說義昭在信長的庇護下,勉強爬上了將軍的寶座,但是很快他就會躊躇滿志,盛氣凌人,企圖像過去一樣號令四方大名。由於手中沒有相應的兵力,所以很可能玩弄花招,抑制織田家的強大勢力。
對於猴子來說,只有以此立身揚名。否則,將永遠是織田家的一個巧辯之徒,猴子一直在尋找這個機會,今天終於盼來了。可是,形勢是那樣殘酷!當猴子提出斷後時,滿座肅然,眾將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感動。殿後軍意味著死亡,命運是淒慘的!
「立政寺固然不錯,但作為將軍御所,略嫌狹窄。」
「藤吉郎,祝你平安!」
猴子死命往回逃,戰馬累得筋疲力盡。朝倉的一哨人馬當天就追上了織田軍,隸屬於越前的真宗僧侶亦在沿途布下伏兵,猴子不斷遭到伏擊和追殺,手下的人馬越來越少,倖存者渾身血污慘不忍睹。這時,猴子已看到前面退卻中的德川軍,家康見猴子狼狽,親自領兵殺回。兩下合兵一處,與追兵展開激戰,殺退敵兵,轉身再逃,幾經廝殺隨身士兵所剩無幾。
利家認為,只要立下卓著的戰功,眾人不敢不服,一切非議都會自然消失。
信長把大概的方略秘密告訴了京中的木下藤吉郎。即使對家臣也一向保密的信長,事先僅通知了三河的德川家康和京城的藤吉郎。不是猴子這個人那麼重要,而是由於備戰方面的需要,非得告訴鎮守京城的猴子不可。
「祝主公平安,康泰!」
猴子作了個怪相。平時見酒就醉的猢猻,今日卻格外清醒。
「知道了,總之,你是說我見不到將軍?」
「雖是主公之命——」
猴子是個怪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努力把事情朝好的方面去理解。
信長丟下一句話,打馬飛馳而去,猴子急忙整頓兵馬,進入金之崎城,金之崎位於海角,與其說是城,更像圍起來的柵欄。朝倉軍遲早會雲集城下,來奪這座彈丸小城。
信長說。猴子立刻心領神會。愛馬的信長喜歡馴養未調|教的悍馬,直到馴得它們俯首帖耳,宛如自己的手足為止。有一年,從奧州買來一匹烈馬,無人敢騎。信長給它取名為「大早稻」,鞭撘棍打,再三苦訓,終於調|教成聞名四方的駿馬。信長讓猴子用馴服「大早稻」的方式對付義昭。
因此信長採用了猴子的做法,不用強攻而用智取,他把妹妹阿市嫁給淺井家的年輕主人長政,聯姻獲得成功,阿市已嫁過去三個月。
這一來,猴子名聲大震。
猴子等個正著,引伏兵突然出現在越前軍側面,織田軍先是一陣射擊,緊接著挺槍殺向敵人,猶如凶神厲鬼橫衝直撞,拚力廝殺。特別是蜂須賀手下,習慣於夜戰的草莽武士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加勇猛,直殺得越前軍暈頭轉向,潰不成軍,毛尾領敗兵落荒而走。
越前人大驚失色,他們固然為驟然出現的織田大軍而惶遽,同時更為織田軍鮮明的盔甲而喪膽。尾張是膏腴之地,更兼信長酷愛華麗,因此,全軍將士頂盔貫甲,金燦燦,光芒耀眼。
——豈非是天兵下凡!
啊,話音未落,眾人被嚇得目瞪口呆,在京中豎起大旗,是天下英雄的願望,縱使上衫謙信,武田信玄和長曾我部元親也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然而,信長講起來卻如去廁所小解一樣平靜。
「絕對不會!」
猴子多次出使淺井主城小谷,向北近江的家臣商議借道。對方滿口答應,保證讓織田軍安全通過北近江,甚至還說,信長公進軍京城時,近江也可出兵相助。
席散,利家詢問猴子。猴子不無自豪地說:
朝廷暗示信長,希望把織田家的重臣柴田、佐久間,丹羽,林氏等人中的一位留在京城。因為他們都是織田家的世代重臣,早已名震天下,京中百姓聽到他們的名字就會放心,但信長以為不妥,他們都偏重於依靠武力,缺乏外交才能!
「所謂浪費——」信長說,「因為本帥欲在兩三個月之內佔領京城。將軍府應建在京都,歧阜乃窮鄉僻壤,建了又有何用。」
「我南征北戰,廝殺於疆場,沒功夫在美濃修建將軍府,而且修了也很浪費!」
信長的一番話,很快傳到猴子耳中,猴子心中大喜。暗自尋思,主公已把自己看作一件得心應手的工具。誠然,如果失去使用的價值,很快就會被殺掉,但是只要有用,便可一步步立身揚名。
猴子在一旁接待客人,聽到主人這話,從心眼裡高興。織田家的其他重臣則駭然。「沒功夫」、「浪費」,無禮之甚莫過於些,幕臣們亦感不快,滿座索然。
「日間蒙賢弟不棄,告知實情。仔細想來,藤吉郎本是默默無聞的奴僕,如今能為赫赫重臣所憎恨,實在難得,這便是成為一條漢子的佐證!」
「是,將軍。已來到府中!」
「是,小人知罪。猢猻有難言之隱,想必主公早已詳察!」
——「在下為先生引路!」
「不知者,不為怪。拜謁將軍禮法嚴格,不比尋常!像先生這樣,宛如一隻麻雀飛到院子裡,如何見得將軍?」
義昭決定採納幕臣的建議。與織田家聯繫的是幕臣細川藤孝和甲賀的和田惟政,還有效力於幕府復興的志士,浪人出身的明智光秀。
長政傳出將令,屯兵於江北山中,徹底截斷了織田軍的退路。起初,信長哪兒肯信,心想:
——藤吉郎何許人也?
由岐阜出發以來,信長已遊玩兩個月,四月二十日信長離開京城,佯稱返回岐阜。率大軍經過近江琵琶湖畔,走彥根北,過了烏居本後,突然揮師北上,勢如旋風,迅即穿過湖北山區,大踏步侵入越前大門——敦賀平原。
但是,猴子本人並沒有察覺,因為眾人懼怕猴子,從不敢當面辱罵他。深更半夜,猴子經常被信長悄悄喚進王府,長時間密談。顯然,猴子已在參與織田信長的機密大事。眾臣擔心他在主人面前參自己一本。
「猢猻傲慢無禮!」
猴子決定留在戰場上,引兵斷後,掩護大軍退卻,阻止敵人追擊,這是個悲壯的角色,殿後軍將百分之百地被殲滅,恐怕無一生還。
從猴子本身的戰術思想來講,他覺得瓦解敵人還不夠。對此他感到不滿,也很擔心,只有充分離間敵人,籠絡住朝倉氏的三四名重臣,再舉兵進攻,這樣才能取勝。信長和猴子的見解是一致的,惟獨進攻越前,他採用了駕鷹狩獵的方式,欺騙、麻痺獵物,突然襲擊敵人,以求速戰速勝。
上野說。大殿在內院。二人換上草鞋,來到殿門時,上野不懷好意地觀察猴子的舉動,進殿很有講究。如果自己的地位高於或相同於對方,可以從中間進入門內,倘若拜見將軍或天皇,應從一側步入。
猴子亦不敢耽擱,立即發出信號,把人馬攏在一處,全速撤退,逕直穿過金之崎城前,到黎明時分已逃出七八公里路程。
猴子有自己的主意,故意拚命地喊,信長驚愕不已,凝目注視著猴子不尋常的表情。少頃,信長吼道:
京中僧倡及富商來館舍請安時,信長更加抬舉長政,甚至說:
「刁滑的猴頭!」
大殿正面掛著簾子,猴子拜見義昭,禮法嫻熟,無一錯漏。上野中務大感意外,不由地警惕起來,心想:此人惹不得!
惟猢猻知我心府,可讓他去應付京中的複雜局面。信長撤離京城的前三天,把猴子叫到下榻的清水寺室中,對他說:
身裹破舊鎧甲的越前人個個目瞪口呆,自慚形穢,況且越前的武器低劣,槍炮少得可www.hetubook.com.com
憐,根本無法和織田軍相比。在驚天動地的槍炮聲中,敦賀平原的兩座城池兩天時間就落到了信長手中。
「猢猻,多保重!」
信長背後,像小山一樣堆放著獻給義昭的一千貫銅錢,還有鎧甲,佩刀等禮品,不是禮單,而是把實物搬進書齋了。
猴子進入夜間防禦戰。不一會兒,探子陸續返回城中,向猴子稟報說:朝倉大軍已抵木芽嶺。篝火映紅半邊天空,估計實力不下三萬。不過,中軍已經宿營,兩千名先鋒還在朝這邊進發,猴子當即吩咐:
「可悲呀!」
事畢,義昭特意款待了猴子,食案是當時流行的漆器,餐具如同賤民,不用碗,而用陶器。所上菜餚有野雞、鯉魚、章魚、墨魚乾、鮑魚等,水果上的是梨。進餐時,應先用山珍,繼之海味,最後再用地裡的東西,木下藤吉郎按順序,吃得很有規矩。
信長像吐出一顆英萸核,不屑地說:
不知什麼時候,王府上下傳出議論,認為猴子恃信長之寵,拿老臣也不放在眼裡,妄自尊大,傲然無物。群臣無不痛恨,背地裡罵他「托大」。
城外已經發現敵人,猴子命令士卒躲在寨內持槍射擊,盡量不使敵人擁上來。不久,太陽落下山去,周圍黑下來,猴子傳令:
猴子暗自思忖,此事非同兒戲!同時,在這瞬間他就看穿了信長任命自己的意圖。
「藤兄,辛苦了!」
猴子疲憊不堪,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但是,第二天他仍特意換上一身漂亮衣服,為顯示自己膚色紅潤,專門朝臉上抹了幾把油,咧著大嘴,笑呵呵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抓住賣東西的女人調笑一番,又搖搖擺擺地向前走。天曉得猴子這種招搖過市的亮相到底出自什麼心理。
「謝主公!」
信長想。猢猻無名,在織田家的地位也不高,但是除了他,再無人懂得自己的真實意圖。信長表面上對義昭畢恭畢敬,然而心裡只不過把他看作工具,當成為統一天下而虛設的傀儡。將來,一旦不需要他的時候,就要把他扔掉。可是,眼下他假裝恭敬,一味地推崇義昭,把他作為武門泰斗供起來。而柴田、佐久間和丹羽等一班重臣不辨真偽,視信長的表面行為為真心,宛如敬神一般仰慕義昭。
「兵發一乘谷!」
「說的是啊!」
義昭請信長常駐下來,信長卻笑笑不置可否。實際上,阿波三好一黨佔領京城多年,其殘餘勢力時刻窺視京城動靜,曾一度攻進城內。當時,信長接到飛報,冒著大雪,在歧阜和京都之間奔馳了兩天,把他們再次趕出城去。
最後走來的是年僅二十幾歲的德川家康。由於家康為前部,已過木芽嶺山麓,撤兵時不得不且戰且走,自然落在最後。
猴子咧開嘴,哈哈大笑,聲音傳到院子對面的馬廄,嚇得馬不停地刨地。
織田家的首席重臣柴田勝家特意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彷彿向猴子表示歉意。佐久間盛政,丹羽長秀等織田軍的大將也來到寨前向猴子告別。對於重將來說,恰似弔唁活著的猴子。猴子也意識到這一點,因而傳令全軍,分別在前額或頭盔上貼上三角形,白色意味著活著的亡靈,然後高高地掛起一面大旗,上書「南無阿彌陀佛」。
「唱起來喲!」
義昭早年出家,是奈良一乘院的住持僧。胞兄義輝為京師權臣三好松永謀殺,義昭自己欲為將軍,遂逃出寺廟,蓄髮還俗,流浪於各國,旨在尋找一位擁戴自己攻進京城繼將軍之位的英雄。最初,義昭投靠南近江的佐佐木承禎,但佐佐木靠不住。他又逃往越前,寄希望於朝倉氏,然而朝倉氏毫無稱霸天下的野心,義昭不勝失望。
儘管眾人的議論平息下去,但是老臣佐久間信盛一有機會仍然在信長面前誹謗猴子,信長當即申斥道:
信長勃然大怒,連聲大叫:「賊猴,我讓你高興,你竟敢不高興嗎?」
信長對這位年輕的盟友,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長政進京時信長手拉手把他引見給義昭和眾家朝臣,關照說:
義昭雖然是亡命將軍的繼承人,但是南近江仍為他修了座將軍府,越前也為其提供了一座城池,而織田家則拿小廟作館舍。在禮遇上總有點兒那個,幕臣雖未明言,但心裡卻有些輕蔑信長,認為信長是個鄉巴佬,根本不懂如何為將軍安排寓所。
這點禮節,猴子自然是知道的。他卻故意這麼做,以引起上野的注意。諸事愛作戲的猴子不禁放聲大笑,呼出氣浪差點兒沒把上野吹跑。
藤吉郎的相貌也使義昭不快,僅是出身卑賤的武士倒也罷了,至少應該選個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的人吧。
「且看猢猻如何動作!」
信長對啟用猴子感到滿意。
「主公揀了件寶貝!」
「哼,廢話!」
「講話夠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