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五萬大軍鏖戰急 更姓羽柴受大封

當時,隨著猴子出現,淺井軍中,宮部善祥房一隊首先崩潰,因而導致全軍敗逃。兩年多來,猴子耐心說服善祥房,陳以利弊,儘管沒有得到對方的明確答覆,但是雙方的敵對情緒已經消除,彼此建立了好感。善祥房不願再戰,拔轉馬頭,先自敗下陣去。
金之崎失利兩個月後,信長兵發近江,在姊川附近安營紮寨,包圍了淺井氏的支城——橫山城。
「先生之膽魄,不比尋常,今日之事非常人所能為。」
最近兩年,橫山城的木下藤吉郎經常派人來,勸降善祥房,而善祥房對信長的前途並不樂觀,所以一直採取曖昧的態度。當然,善祥房沒有直接接觸過藤吉郎,橫山的使臣始終是野武士出身的輔佐蜂須賀小六的稻田大炊助。
善祥房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茂代,說:
「小女沒什麼。」
「日前多蒙將軍——」
「不不,不是去勸降善祥房,而是去半點兒事情。」
善祥房講不出話來。勉強應酬道:「這邊請!」,然後把猴子讓進客廳。初次見面,正欲寒暄幾句,猴子攔下來說:「免了免了,何必拘泥!」
年輕的家康稟性要強,他說:
「小女下去。小女應該背將軍過河!」
信長用青竹搗地,大加讚賞。翌日,內城陷落,城主淺井長政自殺,固守了四年的小谷城在烈火中消失了。
「能否讓舍妹在先生身邊侍候?」
「唉,你能忍耐到那一天嗎?」
善祥房雖然惦記著妻小,但仍端正姿勢,朝面前的猴子低下頭去。
猴子好像由衷地高興,說罷,作了個大口飲酒的姿勢,其實,一滴未沾,他嘴裡小聲說道,「如此壽酒,應與守城將士供飲。」一邊說,一邊煞有介事地把酒倒進葫蘆裡,剩下最後一滴,他仰起脖子喝下去,大叫:「啊,好酒!」
「但是,事情總是如此。」猴子說:「不論是瓦解敵人,還是兩軍對陣,都伴隨著五分危險,倘若不冒點兒風險去爭取,必將一事無成。」
「三河大人,請吧。」
「信長會垮台的,他遲早要被四方英雄消滅!」
「去岐阜?」
家康在山腳下下了馬,緩緩登上山坡,他開始發福了。藤吉郎雙手撐地,跪迎於帳外。
「不,縱使無礙於將軍的身份,也關係到府上的家徽!」
也許是距離京城近的緣故,近江人擅長即興的小詩或歌謠。猴子很是佩服,馬上命人擬歌,讓年輕人邊舞邊唱歌:
「少將軍三人同時加冕,愚兄要去岐阜,為主公賀喜!」
「橫山城告急!」
踏著皎潔的月光,猴子偕茂代回到橫山城,在城門一側的房內小歇。藤吉郎從山上叫下侍衛長,吩咐道:
逃走之後,善祥房立刻後悔了。這樣一來自己勢必遭淺井猜疑,即使違心,也不得不投奔織田信長。
「到處是猢猻的聲音!」
「在下認輸。」
「道什麼謝?」
說罷,賞給僧人銀兩,令其退去。詩是獻給信長的。
作為慣例,善祥房要送上人質。
「糟了!」
「今天善祥房意外地為我們敗下陣來,愚兄要去致謝。」
信長的大營紮在山包上,猴子來到大帳附近,撥開旁邊的羊齒草,捧起泉水,洗去臉上的汗水,喘息了一陣,轉身進入帳內。
善祥房不敢莽撞地投奔織田家,其原因還有善祥房身邊到處都是淺井的眼睛。他妻子娶自淺井家,隨妻子而來的淺井氏的嫡系家臣直到現在仍監視著善祥房的一舉一動。一旦善祥房叛變,很難說不被殺害。
除了對前途感到不安之外,茂代還有一種自己好容易下定了決心,而今又被拋棄在一邊的羞澀,猴子沒有笑容,板著面孔說:「是的。」
「我到宮都村去一趟。」
半兵衛著實吃了一驚。猴子要孤身一人到剛剛廝殺過的敵軍寨子裡去,半兵衛哪能不攔,
「可惜!」猴子大聲說,故意作出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實際上,這也確實是他真是感情的流露。
「不,不敢當。」
猴子從城頭看見,不禁連聲叫好。從敵軍隊前的旗幟看,敵將是下野大守淺井久政,乃淺井長政之父,自然是敵軍主力。久政對眼前的橫山城毫不理會,領兵朝另一方向開去。
「就是它。這首我買下了!」
以此告知自己的位置,集合手下的兵馬。猴子整好隊伍,擂鼓再戰,猴子天生一副大嗓門,聲音壓倒整個戰場的喊殺聲。
昔日的猢猻搖身一變成了大名。淺井的舊領地擁有江北六郡,計三十九萬石。其中信長收去十九萬石為直屬領地,把餘下的江北三郡二十萬石賜給了藤吉郎。對奴僕出身的猴子來說,真稱得上是特大的恩典。
「殺掉足下,不用費吹灰之力,而且殺掉你對我更有利。先生明白這點卻隻身來到舍下,真讓人不敢相信。」
皇恩浩蕩如富土,
長濱綿永似恆沙。
猴子停下手指的動作,縱聲大笑。
「美,太美啦!」猴子不禁為對方的絕色而銷魂。眼下,天生好色的猴子極口稱讚茂代美貌。
得到信長應允後,藤吉郎立刻在今濱劃地築城。他命人扒掉小谷城的石牆,把裡頭殘有的子望樓及城門統統運到今濱。此間,藤吉郎依然住在橫山城,從橫山去湖畔指揮築城。
「去道謝。」
猴子聽得出了神。「昂然有決鬥之勢」,多麼形象的文學語言啊!猴子有天才的直感和洞察力,早就看穿了敵人的真實意圖。可惜,猴子不具備半兵衛的修養及表達能力。如今聽到半兵衛衝口而出的語言,彷彿眼前敵軍的行動瞬間變成了一齣戲https://m.hetubook.com.com,敵我雙方好像都在舞台上。猴子格外欣賞半兵衛這種形象的藝術語言。
「我也非常痛苦。」
「那麼,就這樣定了?」
「請務必收下舍妹。」
猴子聲色俱厲,和剛才判若兩人。
「那麼——」
「老實說,日前回到岐阜,將軍之事,在下已稟報過主公。」
猴子叩頭,謝過信長,把杯子還給身旁的侍眾。其動作有些滑稽,使信長不能不開懷大笑。若光秀也如此作法,信長肯定讓他的腦袋搬家。
善祥房想起信長發怒的樣子,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這個織田信長,什麼都可以幹得出來。
敵將見猴臉兒出現在火光裡,僧兵們嚇得魂飛魄散,險些跌倒,惶惶然亂作一團,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猴子用笑臉穩住眾人:
善祥房接到家人飛報,大驚失色,站起來坐下,一連數次,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時間不容善祥房多想,走廊盡頭已響起猴子的笑聲。
「敵人還會返回來的!」
半兵衛立於城頭,見敵軍騷動,立即打開城門,引兵殺出。霎時間,局勢翻轉過來,敵軍處於前後夾擊的境地,因此陣腳大亂,損失慘重,慌忙逃進小谷城。
「老爺說什麼?」
「猢猻馬上改姓!」
「太好了,還沒睡嗎?」
日暮,敵軍開始撤兵,半兵衛已在各處設下埋伏,沿途伏兵四起,吶喊聲震天動地,敵軍惶惶然疲於奔命,每退一步,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猴子俯視山下,心想,這恰似無數跳蚤在啃一頭獅子!
一天夜裡,藤吉郎忽然閃出一個念頭:今濱缺乏氣魄,需要改改名字,他問身邊的茂代:
琵琶湖碧波蕩漾,映著湛藍色的天空。湖西岸山峰連綿,直抵若狹。東岸有一條大道,肥沃的良田一望無際,每年足可收穫八十萬石稻穀。信長一心想把這塊地方——近江弄到手。
「半點兒事情?」
信長本人曾有過設想,打算在琵琶湖東岸的安士城附近築一巨城,以備統一天下,此事也曾對左右透露過。
人質是公家的,不可私占,否則腦袋就會搬家,信長最痛恨獨斷專行的家臣。
猴子扼住橫山要寨,整天忙得不可開交。要籠絡北近江的地方武士,又要防禦小谷城出兵攻擊,縱使猴子懂分身術,也遠不夠用。猴子打定主意,於是對半兵衛說:
善交際的家康,對這位信長寵愛的大將,總是不惜慇勤。猴子抬起眼睛,緊收嘴唇,衷心感激說:
「不必擔心。」猴子故意毫無表情地說,「既然進入橫山城,小姐就是織田氏的人質,藤吉郎也不敢擅自做主。過幾天,送你去岐阜。」
猴子觀看半兵衛佈陣,不禁叫絕,織田軍陣前是一片水田,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敵軍七千人馬沿一條小路衝上來,半兵衛命令士兵開槍放箭,殺傷敵人。敵人欺負半兵衛人少,一步步逼上來,半兵衛停止射擊,令騎兵掩殺過去。逼退敵兵,立即撤回,如此反覆,以便拖延時間,等待天黑,天一黑,由不得敵人不退兵,乘其撤退,再引兵追擊。
元龜三年春節,信長在岐阜城,為三個兒子元服。長子信忠十六歲,次子信雄十五歲,三子信孝和信雄同庚,也是十五歲。
「啊,德川大人!」
「噢,想好了嗎?」
「來,今日喝個痛快!」
「這位是令妹嗎?方才——」
元龜元年六月二十三日,烈日當空,驕陽似火,彷彿要把天地烤焦。
半兵衛打馬下山。此時他已換上戎裝,頭頂一之谷金盔,身披一領墨色軟甲,坐騎小巧玲瓏,溫順馴熟。
信長剛到帥帳,即令侍從去找三線指揮藤吉郎。
「這——」
宴後,猴子把近江方面離間敵人的情況稟報給信長,然後就兩三個早已胸有成竹的問題一一請示信長。
琵琶湖東岸有灣湖港,叫今濱。今濱有大道直通北國,亦有道路通向美濃岐阜,是湖北水陸交通的要衝。藤吉郎拜見信長,提出要在今濱築城。信長微微一笑,說:
「這便如何是好?」
「家康願獨力朝倉於陣前!」
半兵衛叮囑說。
言罷,進入帥帳,
「哪裡哪裡。」猴子胡亂擺擺手說,「在織田家,此類事我已習以為常。在下背後有信長公,假如我被殺害,主公焉肯坐視?必定親率大軍前來報仇。」
猴子在山坡上捧腹大笑。半兵衛對待戰爭的思想與自己和信長的迥然不同。最近,猴子隱隱約約地察覺到,自己和信長恐怕是戰爭史上最擅長戰爭的人了。他們二人是單純憑慾望進行戰爭,而半兵衛卻沒有一絲慾望,彷彿在欣賞某種藝術。假如猴子和信長的戰爭是科學的,那麼,半兵衛的戰爭則是藝術的。二者的巨大差異使猴子感到滑稽和痛快,不禁忘情地大笑起來。
猴子鎮守的城池叫作橫山城,在湖北岸。說是城,其實是座山寨。淺井、朝倉的小谷城標高四百米,南邊有一座小山,便是猴子的橫山城,標高三一二米,與小谷城隔著姊川河灘遙遙相對。北國大道從橫山城山麓通過,單純從控制這條大道來講,橫山城也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
「叫『長濱』挺好!」
「啊,木下先生!」
善祥房不讓茂代離去,故意這麼說。善祥房已經打定主意,決計投奔織田家。既然猢猻看中了茂代,善祥房準備把她送去作人質。
猴子的聲音充滿真情,暖人肺腑。善祥房產生無以名狀的感動,心想:這人足可信賴。或許,這就是猴子為人的魅力!
令人嫉妒的捷報傳入岐阜。
家康站著,落落大方地還禮說:
信長稱讚家康英雄,准其請求,據他估計m.hetubook.com.com,此戰家康必定損失慘重。不過,倘若三河軍獲勝,則家康聲威必大振,對其過於有利,為此,需要借給他一部分織田軍。
去宮都村不到十里路,猴子手中無燈,身邊沒帶侍從,獨自踏著露珠,匆匆趕路。
「請將軍在山上押陣,切不可妄動。山下敵人,自有我一人對付!」
「托少將軍之福,今日得美酒珍饈!」
「不,讓他人代勞,去了也是白搭!」
儘管家康不斷受到甲斐武田信玄的威脅,但仍然立即點頭,率五千人馬星夜趕來。織田軍二萬三千人,織田、德川合兵一處,共約三萬人馬。
信長十分欣賞猴子這種天真的野性,進而問其理由。猴子卻意外地講出一番討人喜歡的話來:「丹羽、柴田二將是主公的世代家將,頭等功臣,四方敵人聞之喪膽。而今,小人欲效仿二位將軍,所以想得到這個姓氏。」
「他們會殺了你的!」
「哪裡,哪裡,不過是雕蟲小技!」
茂代說。猴子擁有令人生畏的家徽——桐徽,桐徽是足利家的標誌。義昭作為酬禮賜給信長,信長又把它轉賜給了藤吉郎。信長和猴子做夢也沒有想到後來竟成了豐臣家的家徽,甚至被世人稱作「宰相桐」。
「事已至此,只有這樣了!」
「這是我的毛病,請不必介意。」
鋼打鐵鑄淺井城,
堅如彈丸不可輕。
洞穿胸膛之敵命,
管叫信長不復生。
原來,淺井得知猴子不在城中,火速整隊出兵,竭全力攻擊橫山城。
有五分這種可能!據半兵衛觀察,善祥房很可能想到刺死猴子,把首級獻給淺井請賞。當然,是否真的那麼做,則另當別論。
「嗯,兩種可能各佔一半!」
「你以為如何?」
猴子把橫山城托給半兵衛,帶領二百親兵,趁夜晚悄悄出城,回到岐阜。
「晚上無事,在下前來和將軍閒話!」
信長猶如橋下龜,
探出腦袋又縮回。
倘若再敢伸出來,
擰掉腦袋火裡煨。
「現在就去?」
翌日佛曉,猴子揚鞭打馬離開岐阜。在即將通過大垣時,只見一騎馬嗒嗒嗒揚起一道沙塵,由近江疾馳而來,等來到近前,一小校翻身下馬,單膝點地,急忙報告猴子。
他正式的名字叫「秀吉」,這樣,猴子的全稱就成了「羽柴藤吉郎秀吉」。信長允許稱猴子為「筑前守」。兩年後,奏明朝廷遂成為公認的官稱。
茂代大驚。她早已作好了精神準備,晚上陪猴子過夜。去岐阜,怎麼能不使她感到意外?
半兵衛低聲說。聲音裡伴隨著幾分懶散,幾分厭倦,又似乎捨不得花費氣力。論志趣和才華,與其說半兵衛是指揮千軍萬馬,攫取百萬眾人之心的將領,毋寧說他更像個似表現自己的藝術為樂趣的藝術家。
「是的,請您觀戰!」
「這樣子,有礙將軍身份。」
「唉,我可受不了。」
「不必驚慌。諸位也許不知,在下已和寨主約好,速速報給你家主人知道,快去,快去!」
今天該自己出馬了。猴子換上便服,揀了一長一短,兩把實用的腰刀佩在腰間,以防不測。轉眼間出了城門,半兵衛想阻攔也來不及了。
信長就地處理戰後事宜,眼下迫切需要解決的是讓誰管理北近江淺井的領地。織田信長還沒有給自己的家臣封侯賜地,近三百萬石的領土仍舊由信長直接管轄,唯一例外的是前幾天他把南近江賜給了明智光秀,以板本為主城,封光秀為定南守。按照上代重臣優先的慣例,柴田、林氏、佐久間、丹羽等豪門應該首先受封,賜他們為一城半國之主。但是,信長卻毫不猶豫地說:
半兵衛回到山上。猴子使勁扇著扇子,大加讚賞,聲音之大,幾乎可以把橫山城撼倒。
由於事出突然,茂代連女僕也無法帶去,只好以後再慢慢送進橫山城。善祥房摘下佩劍,陪著藤吉郎來到寨子東門,一直把二人送到姊川河灘。
猴子說。善祥房大駭,同時深深地被猴子吸引住了。古往今來,即便是小說故事,從來也沒聽說過隻身闖到交戰中的敵城裡閒聊的大將!
下一步是猴子怎樣離開這兒。對此,善祥房調動每一根神經,考慮得格外縝密。照理說應該派兵護送,但是那樣,藤吉郎很可能懷疑自己要在半路殺害他。為了不使猴子生疑,保證路上安全,最好還是請他把茂代作為人質帶出去。想到這裡,善祥房說:
凌晨四時許,雙方開始槍戰。五時,兩下短兵相接。淺井朝倉軍比預料的頑強,他們反覆衝殺,終於突破織田軍的前沿陣地,緊接著,連連擊潰第二、第三道紡線,眼看就要逼近信長中軍。可是德川軍力戰不衰,伺機迂迴過去,把朝倉軍攔腰斬為兩段,經過一番激戰,淺井朝倉軍漸漸招架不住。織田軍趁機挽回了頹勢,並見敵軍有敗走之勢,愈發抖擻精神,奮力向前,激戰九小時,終於於下午二時取得了勝利。
彈丸之地淺井城,
再無幾日好光景。
已是信長囊中物,
繳械投降是前程。
信長劈頭問了三五件與敵情有關的事情。猴子當即回答,清楚簡潔,頗得要領。此時,德川家康來了。最近一個時期,信長如m.hetubook.com.com同自己的部下,隨意調遣家康,由岐阜出發時,信長派使臣馳往遠州濱松,告知家康:
「唉,怎麼辦呢?」
「在下魯莽,在這兒伺候茶點。」
天正元年八月八日,信長以藤吉郎為先鋒,督領兩萬餘眾,兩次攻打小谷城。為掃清外圍,織田軍以泰山壓頂之勢,首先攻佔小谷城的背後陣地,擊潰了淺井援軍——越前朝倉軍。信長之所以能勢如破竹,向前推進,是因為朝倉守將淺見孝成效仿善祥房作了內應。越前領主,威風一時的朝倉義景棄城向北逃竄,隻身回到一乘谷。信長把小谷城交給藤吉郎攻擊,自己則催動機動大軍,直搗越前,逼義景自戕,然後立刻回師,沿北國大道,星夜趕回近江,對小谷城重新發動了猛攻。織田軍凌厲的攻勢彷彿要把小谷城削平。先鋒藤吉郎冒著密集的槍彈爬上山去,率先攻佔了京極苑城郭。猴子早已探明,由此處進攻敵人的內城,小谷城指日可下。他把信長請到京極,如數家珍一般,詳細介紹了敵軍內城的地形,守衛情況和突破口等。
「果然不出所料!」
「哎呀呀,這怎麼好意思!」
「猢猻幹練,小谷城已唾手可得矣!」
——敵軍挑戰不許出去!
「情況是這樣——」
信長如此這般地指示猴子,語言簡潔而明快。
「妙,好極了!」
茂代不得不承認,面前的猴子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突然闖進宮都村的膽量、和兄長善祥房答對時的玄妙、過姊川河時的可愛的下流、回到城中馬上對侍從表現出的威嚴等等,有誰能相信,這些完全是由一個人「表演」出來的呢?
此種場合,猴子反而正直得令人費解。體態豐|滿的茂代,正合猴子心意,他不由地嚥了口唾液,像一名純真的少年,窘得臉通紅。
猴子驟然恢復了原來的表情,說:
「太好了!」
家康深感猴子辦事周到,遂以目光謝過,坐下來。長途跋涉的疲勞,使家康越發感到柔軟的熊皮是那樣的舒服。
信長叮問道,仍然止不住發笑。同時深感猴子慮事周到,其智慧不可小覷。這樣一來,丹羽、柴田對此次破格擢升,面子上過得去,心情上得到慰藉,多少也能體會到猴子的可愛之處。顯然,猴子旨在利用這姓,避開重臣們的妒忌。
猴子強忍住笑,故意一本正經地窺視這茂代的臉。她弄不清對方到底有幾分輕佻,幾分認真。奇怪的是,她並不厭惡猴子。雖說猴子好色,可是她從未見過這麼爽快的男人,而且猴子的好色——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字眼,總令人感到閃爍著熠熠的光彩。
「山城落後於時代!」
「斷不可去,我們還未摸對方底細!」
家康婉言謝絕。信長堅持要撥些人馬助戰,家康感到固辭不妥,遂勉強收下由稻葉通朝率領的一千步兵。
猴子突然發問,茂代一怔。淺井滅之後,茂代脫離人質的束縛,終於成為自由人,由岐阜搬到橫山城,伺候藤吉郎。
「衝,向前衝!」
——只要守住小谷城,信長不戰自退!
信長手持摺扇,謝過家康,抬手解開繫在下巴上的斗笠,慢慢地把它摘下來,算是對家康表示致意,並沒起身迎接。
「若如此,信長願借給將軍若干人馬,以助聲勢,所需兵力,請說個數目!」
猴子不會飲酒,信長卻把滿滿一杯酒推給猴子。倘若拒絕信長,一定會大發雷霆,把他砸個半死。於是猴子連聲謝恩,恭敬地捧起杯子,說:
「小女不能留在這兒嗎?」
年輕的半兵衛老練地點點頭,猴子很想試試半兵衛的才能。一日,猴子發現敵人打開城門,湧出七千人馬。
「請主公垂示!」
猴子心裡明白,這是企圖騙自己出城,可是他故意用其他話試探半兵衛的反應。
善祥房是宮部的法號。此人平時著便裝,大腦殼總是剃得精光,然後用蓮花葉擦得錚亮。善祥房領的是僧兵,作為武士,實屬罕見,其祖上本是督管北近江叡山寺領地的和尚,趁亂世不斷擴充實力,最後侵吞了寺裡的領地,成為左近一帶的小霸王。不久,北近江淺井氏崛起,宮部家求其庇護。與其說是家將,還不如說是淺井勢力的同盟軍,善祥房是第一代創業人真舜房之子,勇猛果敢,名氣高於其父,是淺井方面的一支重要力量。
信長令藤吉郎以小谷城為常駐城,藤吉郎以為不妥。
「哈哈哈!」
「速去想個好姓來,以新姓受領織田家的封賞!」
「不,此純係假象。今觀敵軍士氣,昂然有決鬥之勢!」
織田氏的劣跡也多不勝數,俯拾即是。信長以半個尾張為基礎,自桶狹間之戰以來,僅費時八年,即西上襲取了京城;又十年,躍居為八國之主,暴發成二百五十萬石的霸主。信長的急劇膨脹引起周圍的警惕,大家群起而攻之,四方大名均視信長為敵人,聯合起來組成反織田同盟,而且主謀者竟是信長擁立的將軍足利義昭。此事已是公開的秘密,縱觀信長的前途,善祥房心中暗想:
猴子以橫山城為依託,把前沿陣地又推近了一步,在虎前山上指揮圍城的士兵。這兒距離小谷城山麓僅一公里,順風可以聽到敵人的說話聲。但是,猴子並不攻擊,他的任務是等待隨時出現的信長。信長不在時,他要監視敵人,把敵人圍在城中。
實際上,是猴子把一隻奇妙的手伸進了敵人陣營。
信長也似乎感到家中老臣會有議論,因為在人們心目中,昔日的木下藤吉郎不過是名僕從長,總抹不掉抱著葫蘆跟在主人的屁股後面奔跑的印象。如果突然把他封為近江半國的大名,眾人不服,猴子也不得安寧。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以,從垃圾裡把猴子撿回來的信長為了讓其出人頭地,特意把足利家的家徽賜給他,如今又要他改姓。
「堵路人馬業已分派完畢,德川大人盡可攻擊敵人的薄弱之處。」
他們看透了信長的弱點,織田軍無法長時間地駐紮在北近江,信長的戰場不止這兒,南近江有佐佐木氏的殘餘勢力;攝津有本願寺作亂;河內有三好餘黨的騷亂;伊勢有長島的農民起義;北方有武田信玄的威脅。信長不得不採用運動戰的方式,在各地留下少量人馬鉗制敵人,然後親自率領三萬機動大軍不停地移動,隨時打擊周圍的敵人。這樣,在信長撤離北近江轉戰外地期間,必須選擇一名可以信賴的大將扼住北近江,困死小谷城。信長認為只有猴子堪當此任,並打算平定北近江之後,把淺井的領地賜給猴子。
「可悲哪!藤吉郎好色,愛|女|人,可是我得嚥下口水忍耐著。茂代,你太迷人了啦,我怎麼忍受得了啊!」
「噢——,你是說士氣嗎?」
二十八日凌晨四時許,姊川兩岸的槍戰開始了。淺井軍八千,越前朝倉的盟軍一萬,敵軍共約一萬八千人。臨戰前,關於人馬的部署,信長對家康表示歉意說:
善禪房當即寫下誓文,遞給猴子,猴子接過來,爽朗地說:
「是,主公。『羽柴』如何?」
「城池的名字。」
不數日,信長撤離近江,猴子被封為北近江留守大將,南近江的留守大將是明智光秀。
「讓別人去吧!」
卻說猴子和半兵衛兩面夾擊,殺退了敵兵。不過,縱使猴子勇猛,擅於指揮,但是一萬敵軍也不會僅因一百人殺到自己背後,就那麼脆弱地潰逃的。
讓織田家的達官貴人背著自己,茂代不勝惶恐。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猴子不停地嚅動手指,搔得茂代的屁股癢酥酥的。
「這是為什麼呢?」
藤吉郎由山麓一溜煙爬上山坡。猴子是個實幹家,總能為信長準備好他所需要的知識。
善祥房嘆了口氣,不勝佩服地說:
「戰場上,理應互相救援!」
群臣駭然,論身份,猴子沒有資格受此大封!
茂代慌了神,不知道會怎樣處置自己。
猴子意外地說。剛才,猴子在廊下險些和茂代撞個滿懷,因此才發出那陣笑聲。
在以槍炮等長距離(其實,有效射程不過一百五十米)射擊武器為主要兵器的現在,山城已失去防禦上的優勢。秀吉認為,目前應平地築城,而且應在交通要道附近,如信長率先建起的商業城那樣,首先在商業上獲得利益。對於秀吉來說,與其說信長是自己的主人,倒不如說是自己的老師。
下午二時之後,織田軍轉入追擊戰。敵人立即逃入淺井主城——小谷城。未能受到致命的打擊,在野外決戰中淺井、朝倉軍戰死一千七百人,所剩兵力足夠守城之用,北近江仍然掌握在對方手中。
新領主還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尋找女人。藤吉郎一心想娶一個出身名門的絕代佳人。猴子知道,諸事嚴厲的信長,在女人方面特別寬大。
「好,打得好!」
茂代驚奇的是,面前的猴子凝視著自己,竟撲簌簌滾下兩行熱淚。
「長濱怎麼樣,氣魄大些吧?我喜歡『長』或『大』之類的字眼!」藤吉郎說。
猴子揚起一串笑聲,跟在僧兵的屁股後面,催他們快去報信,門官見猴子動作自然,不由地歪著腦袋尋思,也許真的通過消息。於是趕忙說道:「請稍候」!門官正欲轉身閃進門內,猴子哪裡等得,嘴裡囔著「快去,快去!」,腳卻早已順勢跨進大門了。
「太可怕了!」
兩軍對歌,一唱一酬,尾張人天生不是作歌的材料,很少揀到便宜。
城池改名也是學信長的。信長遷到美濃的稻葉山城時把它改為岐阜。名稱是僧人選定的,讀音用的是地名中少見的漢字音。
七千名敵軍掙扎著緩慢地退去。天完全黑下來,半兵衛引少量騎兵追殺過去,瞬間砍下敵人二十餘顆首級,旋風般返回本陣。
——請赴近江姊川,一同討伐淺井!
對善祥房的提案,猴子似乎非常滿意,樂滋滋地發出一串純真的笑聲。
信長講話速度極快,然而卻像釘釘似的,以他準確的表達方式講述了敵軍情況及自己的部署。其間,猴子發覺家康一直站著,便跑到附近找來一張熊皮,為家康鋪上,說:
善祥房悶坐寨中,一籌莫展。在各大名國裡,地方武士都是如此,不同於猴子那種忠心報效於織田氏的家臣,他們想的最多的是自身的生存。
卻說信長率領機動大軍時常出現在近江,攻佔小城,燒燬敵人的村莊,把小谷城徹底孤立起來。然而,小谷城依舊矗立在近江的大地上。
淺井軍中的歌人聽罷,立刻下山,又唱道:
為表示友誼,善祥房避開家將,從內宅叫出家眷接待猴子。因為妻小被拘為人質,住在小谷城,善祥房讓其妹茂代捧出茶點。
猴子呈上新姓,信長覽過,不禁哈哈大笑,險些樂掉下巴頦。這姓起得實在沒學問,不過是從信長的重臣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兩人的姓中各取一個字而已。
藤吉郎時刻告誡全軍,淺井不時地前來挑釁,企圖把猴子騙到野外,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頓,猴子豈能上這個當!
「你是說,讓我袖手觀戰嗎?」
善祥房在笑聲的驅使下,終於站起身,來到廊前迎接。猴子張開雙臂,彷彿擁抱多年不見的故人。
淺井氏和織田氏,誰可獲勝呢?
後方的信長不止一次地大笑。
有時,淺井軍中的年輕人跑下小谷山,衝著虎前山上的織田軍跳起舞來。一邊跳,一邊嘲諷地唱道:
家康嚴肅的墜腮,越發顯和_圖_書得篤實而認真。實際上,他早已看穿了信長的心思,雖然越前武器低劣,但作戰十分勇猛。信長自然想讓家康攻擊敵軍主力——越前的朝倉軍。朝倉軍一萬,德川軍五千,家康在人數上處於劣勢,可是他卻一字一頓地說:
猴子背著茂代過姊川時,高興得直嚷。尾張農村還留有搶親的風俗,猴子把自己比作村裡的年輕人,似乎感到了那種風情。
信長大喜,把猢猻叫到身邊,宴席上信長喝得酩酊大醉。從南近江的阪本城趕來的明智光秀竟遭到信長的申斥,白白挨了幾個耳光。
「出兵追吧?」
「嘔,搶親,搶親嘍!」
「給這位小姐準備住處,帶她去歇息,斷不可輕慢。小姐是我們尊貴的客人。」
「猢猻,來得正好!」
「賢弟,戰事就交給你了!」
「作為信長公的援軍,家康千里迢迢,由濱松領兵趕來,若參加那種毫無意義的戰鬥,實在有辱家康名聲,莫如早點撤兵,回歸三河!」
「不錯。信長公大喜,並且傳下話來,歡迎善祥房這樣的將才來織田家做事,日後可賜為一國之主。」
敵軍七千,我軍三千。倘若正面作戰,眾寡懸殊,必然失敗,半兵衛欲施巧計,戲弄敵人。於是,猴子率兩千人押後,半兵衛領一千為前部,在離村不遠的上之段山城上擺開陣勢,俯視山下,等候敵人。果然,久政翻身踅回,惡狠狠向半兵衛撲來。
「唉——」
「可以交割我!」
善祥房躊躇難決,不敢再回淺井主城,逕自返回自己的領地城外宮抑村。村寨位於姊川北岸,寨子的石牆扎進河水裡,立在石牆上可以垂釣姊川裡的香魚。
卻說猴子在亂軍之中,率領三線的三千人馬往來衝殺,甚是英勇。不過,經常被裹進潰敗下來的友軍當中,僅是收容自己的部下已很不容易。總之,陣地戰不是猴子的長處,難以施展靈活機動的戰術。三千人馬忽而被友軍裹走,忽而被敵人趕過來,戰鬥最激烈的時候,猴子在硝煙和沙塵中多次和自己的部隊失去聯繫,每當這時,猴子便讓旗手高高舉起繡有金色葫蘆的大旗,大聲吆喝道:
猴子在若無其事的談笑中講到信長的為人。外界對信長的評價很壞,說信長像魔鬼一樣驅使自己的家將,不容半點兒失敗,簡直像個狂人。猴子深知惡劣的名聲嚴重妨礙了織田家的外交。因此,他特別強調信長愛惜人才,求賢若渴,以消除善祥房的恐懼心理。
半兵衛不答,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敵軍的動靜,他討厭沉重的甲冑,在戰場上也著便裝,披一件印有家徽的淡黃色布衣,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善祥房的宅院位於村口,堅固的四腳門矗立在大街一側。猴子立在篝火前,以便讓門上的軍兵看清自己,然後從容地叫道:
「猢猻做事,全學孤王!」
擊退敵人的當他晚上,猴子卸下鎧甲,滿不在乎地對幕僚竹中半兵衛說:
「供品!」藤吉郎又莫名其妙地嘟囔道。供品是獻給神,獻給佛主的。可是,一旦從供桌上撤下來,還是凡人享用。這個活寶似的男人彷彿在說服自己;不過是暫時的忍耐。他問茂代:
「猢猻有的是小聰明,這點兒事還辦不了嗎?你,這麼辦!」
善祥房心想,此事很快就會由岐阜傳到近江。況且,木下藤吉郎來過村寨,比如有人說自己通敵謀反。淺井家再也不能待了。今晚必須當機立斷,馬上投奔織田家。可是小谷城的人質怎麼辦?
城中諸將被猴子驚人的勇氣和膽略弄得目瞪口呆,一個個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信長左右則有人評論說:「實在魯莽!當時,藤吉郎剛剛出城,完全可以返回岐阜,請兵救援!」
翌日,藤吉郎從附近請來幾名會作詩的僧人,讓其為新城長濱賦一頌歌。僧人們搜索枯腸,好歹作了幾首,這位猴面新領主,隨便從中揀出一首,
猴子和半兵衛的看法是一致的。
當然,信長的真心並非如此。坦白地說,他對三河兵的剽悍不勝羨慕。美濃以東,信長的尾張兵戰鬥力最弱,幸虧有信長及其手下大將的出色指揮,才勉強使織田軍活躍起來。論實力,三河兵驍勇善戰,是東海地區的一支勁旅。每次大戰總需要一支能像匕首一樣刺進敵人心臟的鐵軍。為此,信長特別邀請家康出兵。可是表面上,信長卻假惺惺地做出一種老大哥的樣子,讓家康「攻擊敵人的薄弱之處」。
「將軍的前程包在藤吉郎身上。」
猴子聞報,一磕馬腹,加緊回城,隨從緊緊跟在猴子身後。敵軍有一萬人,完全可以向信長求救,但是猴子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此時需要自己果斷地解決戰鬥。否則將惹得信長不悅。猴子經關之原,跨過美濃邊界,進入近江,驟然出現在敵軍背後。砰砰一陣亂槍,號角哞哞,戰鼓咚咚,以猛虎下山之勢殺入敵陣,敵軍動搖了。
信長聽罷付之一笑說:「倘若在半道上張皇失措,回身求救,則不是藤吉郎了。」
「你已經說過了?」
「北近江賜給猢猻!」
「喚藤吉!」
「藤吉郎來了!」
庶民出身的猴子欣喜若狂,飛一般跑回自己帳中,又轉身跑回來,叩見信長說:「小人已經想好了。」實際上,信長的話剛一出口,猴子的腦海裡便閃出一個姓來,因擔心當即回答會惹得信長不快,所以才由中軍大帳回自己營中轉了一圈。
「何謂不敢相信?」
茂代不便責怪,只好緊緊地抱住猴子的脖子,然而心裡並沒有感到多麼不快。因為猴子和胞兄的談話打動了茂代,使她感到世上竟有如此豪爽的男人!不過,茂代終於忍不住了,把嘴唇貼在猴子耳根,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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