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二雄激戰賤之岳 勝家北國滅滿門

他對聚攏在面前的眾將說。敵人已經闖入我軍腹地,柴田勝家害怕前線有失,連大營也慢慢向我逼近。現在已經來到狐塚,狐塚位於木之本以北七公里,盛政在木之本西側,雙方相距只有四公里。
秀吉發出由衷的嘆息,簇擁在身邊的前田軍將不勝感動,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淚。前田軍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秀吉周圍。
說罷,秀吉撇下餘燼中的北之莊,就近歇了一宿。二十五日,秀吉就引兵前去平定加賀。
當秀吉意識到自己即將勝利時,這才感到渾身乾得幾乎沒有一滴水分了。
古往今來,偽裝自殺,乘機逃走的大有人在,那人進言道:
「追,咬住他!」
「亙古至今,沒有比這次仗再好打的了!」
「一點兒不錯,確實是筑前大人!」
長秀念秀吉言辭懇切,便答應下來,遂出動水軍,不停地在湖上游弋,封鎖柴田軍的水上交通。有時候,長秀也親自率軍巡視。是日傍晚,恰好長秀出現在水面上,發現賤之岳上空槍炮轟鳴,立刻令探馬登陸查看動靜。不多時,探馬飛報長秀:
城外的羽柴軍開始行動。利家緊閉城門,督軍上城,令士兵在城牆上架起洋槍土炮,激勵眾人,著急防備,片刻之間,羽柴軍前部抵達城下,迅速朝兩翼移動,霎時包圍了城池,密集的槍彈飛向城頭。城上也執槍炮還擊。
「賢侄可留守府中城,保護母親!」
隨後,秀吉引軍撲向狐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勝家大營,此戰順利,易如探囊取物。柴田營中諸將紛紛逃竄,勝家身邊只剩下三千名親兵,最後在近臣的勸說下,僅引百騎衝出重圍,逃往北國。
此話在羽柴軍中傳開,諸將固然佩服主人寬宏大量,但是又感到沒必要如此寬容。直到剛才,盛政還指揮士兵與我軍激戰,直殺得血肉橫飛,天昏地暗,然而在硝煙還未散盡的戰場上,不知道主人長的什麼神經,竟說出「留下作我的家將」的話來。倘若如此仇他能容納得下,實在不是世間凡人。
——真是虎膽啊!
盛政思忖再三,感到有機可乘。織田信長在世時,桑山重晴與秀吉同殿稱臣。桑山受已故織田信長之命,在丹羽長秀帳前聽令。此番勝家和秀吉秀吉交兵,丹羽和秀吉結成聯盟,桑山重晴勢必歸入秀吉陣營。因此,對於桑山來說,不論是倒向勝家還是跟隨秀吉,都不存在道義方面的問題。
秀吉劈手奪過螺號,朝嘴上一擩,大將親自當號手,吸足高山上的空氣,衝著山頂吹響激越的號角。秀吉仍不滿足,猛然躍身騎在一名壯漢肩上,使出全身力氣,把螺號吹得震天價響。
「明天是建功立業,千載難逢的大戰。壯士,可要奮力向前呀!」
秀吉站在廚房的土地板上連吃了三碗菜泡飯。
此人名叫奧村助右衛門,認識秀吉。秀吉親切地招呼道:
「回國?」
遂喚過嫡子孫四郎,叮嚀道:
「將軍領兵來救,桑山可以安然解脫了。今後願聽將軍號令,以擋盛政之兵。」
不料,最先開口的竟是勝家,他垂下眼簾,說:
眾人以驚歎的目光重新審視羽柴秀吉,一名侍從不帶,竟鑽進敵城吞食菜泡飯!
後方的勝家似熱鍋上的螞蟻,艱難地打發著每一刻時光,他的作戰宗旨是以守待變,趁隙殲敵。在地形複雜的山嶽地帶,要說路,只有通向北國的一條通道,其他小路全部淹沒在深山密林裡。只有樵夫和獵戶才能勉強通過,絕非數萬大軍的用武之地。勝家料定:即使羽柴秀吉在兵力上稍佔優勢,也絕對不敢在崇山峻山之中輕舉妄動,最終只能是各個山頭的小部隊作戰。因此,山地交鋒,首先靠堅固的陣地,有利的地形,其次才是兵力的多寡。秀吉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兩軍對峙,先出手的注定失敗。
有關利家於茂山放棄陣地一事,勝家隻字不提,或許已決定一死,勝家心情坦然,靜若湖水。把失敗的原因統統歸於自己的命運。當然,外甥佐久間盛政的無知是釀成慘敗的最大原因,可是勝家也毫不提及。
木之本大營被他攪得沸騰起來。這哪兒是打仗,活像廟會!營中肩摩轂擊,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秀吉字字千鈞,一語道出自己的作戰方針。為此,他將人馬分為三路,其中一路負責追擊盛政的前部人馬,由他本人親自率領。
翌日,秀吉率大軍包圍了北之莊,大營紮在足羽山上,可俯視城內動靜。北之莊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力。勝家由湖北逃回,即刻召集人馬,但大名多有叛離,人馬不足三千,勝家絕望了,不得不放棄外城,把士兵集中在內城,二城和三城。
「出擊!」
眼前,賤之岳聳入雲天,盛政屯兵山下以包圍的陣勢露營在余吳湖畔,賤之岳也成了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盛政焦急地等待著。
戰機到了。
「老夫有何面目再見諸將!」
阿松目睹此景,也不禁暗想,天下心為此人所得!
山上立刻作出反應,回答使者的是子彈和槍聲。隨著槍響,使者紛紛跌下山澗。
「大人的熟人中,小塚藤左衛門陣亡。」
勝家下馬,利家親自為他搬來軍凳,伺候於一側。
「豈可陷我於不義!」
一旦戰場形勢失去平衡,那麼解決戰鬥並不是人,而是自然趨勢。羽柴軍如下山的洪峰,奔騰著一刻不停地撞擊著下游堤壩。
秀吉衝下山坡,催動全軍,堵住退下來的前部驅兵衝殺,死死咬住敵人尾部和_圖_書
「此次決戰,多虧利家相助,才得大獲全勝!」
「念多年和秀吉的交往,火速向賤之岳出兵。」
「盛政漏網,著實遺憾!」
戰鬥始於天正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勝家指揮兵丁頑強抵抗,在絕望中迎來了二十四日。黎明,凌晨四時,秀吉發動總攻,雙方展開激戰。直到中午,羽柴軍才爬上城牆,殺進城內。勝家退入了望樓,仍然死戰。下午四時,勝家和一家滿門八十餘口自殺,點燃事先準備好的炸藥,同了望樓一起化為灰燼。
盛政遣使告知桑山重晴,桑山又說:
天亮了。
秀吉揮軍掩殺,緊緊追趕。號角,戰鼓,響成一片,震天動地,秀吉終於以泰山壓頂之勢擊潰柴田軍,使三左衛門一隊潰逃兩公里,退至胞兄盛政佈陣的權現阪山口,準備從那兒上山和盛政會合。
「你看,市松!」
作為一度助敵獲勝的利家,這種喝斥實在是沒有道理的。然而這一喝,確實出自誠實的前田利家的真實感情。利家拿定主意,準備在城下迎接敗將勝家,犒勞士兵,讓其安全通過。他重新披掛好滿是戰塵的鎧甲,健步出城,來至城下大道,令侍從為勝家備好軍凳,同時為一行人備下茶水和便飯,置於路旁。
秀吉說。俯視山下,敵軍行動一目了然。佐久間軍手擎火把,正在後退,隊伍嚴整,一絲不亂。此時,秀吉前部已咬住敵人後衛,宛如小兒遊戲,連轟帶趕,首尾相接,緊追不捨。
「多少人?」利家問道。
但是,前部先鋒佐久間盛政擅自出擊,完全打亂了勝家的部署。
「方纔派人去通稟了,主人說在客廳迎候。」
秀吉宛如在嘮叨家常,不緊不慢地說。這時,前田利家慌慌張張地從客廳跑來,要和秀吉見禮。秀吉擺擺手,說:
秀吉注視著接連引爆的敵城,大聲說。是要大聲說,必須讓手下諸將都聽清楚。因為秀吉麾下不少人和勝家交厚,甚至有人委婉地懇求他留下勝家的性命。不無辜殺人是羽柴秀吉自織田時代以來馳騁各個戰場的一大特點,而今彷彿成了他向天下炫耀的政治標籤。可是,唯獨勝家例外。不管怎麼說,勝家是織田家的首席家臣,在織田家的部將中,至今仍然享有極高的威望。假如饒其性命,日後必然成為統一天下的巨大障礙。所以,非殺掉他不可!
「阿彥喲,你少費話!快點兒往槍炮裡裝填彈藥,塞紙的槍炮是打不死敵人的。」
少頃,勝家等人漸漸走近。利家隻身迎至路上,叩見馬上的勝家。
「白天棄寨而走,對左右同僚無法敷衍,等夜色朦朧,我再悄悄撤兵。天黑之前,雙方可以佯裝激戰,我命令士兵持空槍射擊,請將軍槍膛裡也不要裝填子彈。」
利家默默不語,勝家繼續說:
盛政成功地退至賤之岳北側的權現阪山,在那裡穩住陣腳,令一軍回身與秀吉對峙,自己率前部和中軍設防佈陣,準備決戰。佈陣完畢,已是清晨六時。
在舊織田體制下,利家是柴田勝家的幕僚,而且不是一般的幕僚,頗為主將敬重。即便是勝家,也不敢得罪他。因此,在柴田帳下,利家從未有半點兒不快。然而出於對秀吉多年的友誼——實際上,大半出於對利害得失的算計——現在卻背叛了他。
是夜,天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撒在近江天空,不時地眨巴著眼睛。東方的天空陰雲密佈,把整個美濃裹在黑暗之中。
「唉,利家在哪兒?」
是夜,盛政沒有飲酒,平日他很善飲,今日卻滴酒不沾,而且曉喻全軍,嚴禁喝酒,因為喝酒容易誤事。星空下的群山裡儘是敵人營寨,背後是余吳湖,佐久間軍處在敵人的縱深腹地。
「往日,勝家隨右大臣馳騁沙場,身經百戰,二百戰,從未失利,不曾嘗過敗北的滋味。然而,今日和筑前交戰,不想氣數耗盡,大敗而歸,如此狼狽,甚是慚愧!」
「看到沒有?這就是證據!如果再不相信,快去喚個識得我的人來!」
「以後還要節節勝利!」
實際上,多少有些傷亡。撤退時,和羽柴軍發生了小規模衝突,五人戰死。秀吉聽完奧村的話,不禁大驚,駐足歎道:
「哦,秀吉先來告訴夫人一聲,播磨的女兒,一切都好!」
「為了天下太平,恕秀吉無情了。」
關於具體辦法,桑山提出「希望採取棄寨而逃的方式」,這樣戰爭結束,即使秀吉獲勝,桑山也不會落下倒戈的罪名。誰看了都會以為是戰術上的退卻,另一方面,拋去鹿寨,敵人也會高興。
柴田軍一將突然棄陣向背撤退。雙方都大為困惑,一時難以作出正確判斷。戰鬥進行到白熱化程度,眼下對於雙方來說,一鼓作氣的將是勝利者,但是在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卻有一將卷旗息鼓,整隊引兵,脫離了戰場。
撤退的是北國上將前田利家。
「不足百人。」
「不會,你們看錯了吧?」
秀吉繼續對阿松說:
「為什麼還不撤兵?你們何時獻城?」
「柴田軍大勢已去!」
秀吉歪著腦袋,又急切得追問道:
「無需查看,倘若勝家是只顧活命的鼠輩,絕不會得到右大臣的重用!」
秀吉自領中軍,聽到炮響,急忙催馬來到最前線。
山坡上,盛政一部前來接應,挺槍朝追上來的羽柴軍猛烈射擊。頓時,山谷裡硝煙滾滾,兩軍交火酣戰一處,雙方勢均力敵,一時難以決出勝負。
秀吉不無感慨地說。此次m.hetubook.com.com撤退,事關重大,盛政讓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戰將原彥次郎斷後,把胞弟佐久間三左衛門放在殿軍側翼,不停地從左右兩側放槍,狙擊羽柴軍前部的追擊。
城上不知緣故,驟然放慢了還擊速度。少頃,槍炮聲完全停止下來。城下死一般沉寂,守城士兵只要扣動扳機,足以擊斃羽柴秀吉。可是,他卻在敵人的射程之內跳下馬來,拉著韁繩,從容不迫地來到吊橋邊,揚頭朝上大叫:
高畠石見丟下槍,正要為秀吉引路,突然有人跑上來說。
秀吉不久即可奪得天下,孫四郎既是前田家的長子,就應該留給秀吉一個好印象。孫四郎領命,立刻披掛停當,跑出內城,前田軍已在城門會齊,被編入羽柴軍前部,浩浩蕩蕩直奔北之莊而來。
盛政陣中諸將見後方大亂,頃刻間失去鬥志,再也無心戀戰,恰如雪崩在相互作用下發生連鎖反應。後隊散盡,惟有前部被拋在戰場上,孤立無援的恐怖籠罩著賤之岳山頂,縱使盛政再發揮卓越的指揮才能,一旦人馬成為驚弓之鳥,再也無法阻擋時刻準備逃跑的士兵。
盛政派人飛報大營,旋即召集眾將部署退步。眾將立即投入行動。
繼而勝家提到人質。作為慣例,屬下大名的人質都集中住在北之莊城。
阿松莞爾一笑,回視利家,利家也苦笑了笑。利家的長子孫四郎利長恰好在身邊,孫四郎也隨父親剛自賤之岳回來,是年二十二歲,秀吉想得十分周到,遂吩咐孫四郎,
「不必了,在這兒就行!」
「燒,猛燒,把天燒亮!」
「柴田大人真的死在裡面嗎?」
盛政想,這不可能!按照他的估計,羽柴秀吉明天下午才能到達,以現在算起,至少還要十五個小時。盛政就是在這種假設的前提下,制定作戰計劃,實施進攻的,而且初戰告捷。
「沒關係!如此人物,留下他作我的家將,我要賜給他高官厚祿!」
「實在不得已啊!」
「怎麼樣,沒事吧?」
長秀看穿了桑山的心思,深感好笑,故意避而不答。少頃,長秀叫著桑山的乳名,說道:
「怎麼辦呢?」
「趁此時,乾脆——」
「大人請吧!」
「帶我去找阿松夫人!」
羽柴和柴田兩大陣營,只不過協助勝家和秀吉攫取權利。爭霸天下,對於各路大將,對方軍中都有自己的舊友和親朋。隨著戰況的進展,假使一方出現勝利的可能,眾將必定攀親附友,爭相逃入勝者陣中。現在佐久間盛政銳軍突出,連下二寨,柴田軍搶先佔據,優勢迫使秀吉不得不星夜兼程,飛赴前線。他之所以這樣快馬加鞭,不顧一切地向陣地疾馳,一是出於戰術上的需要,一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要求。
不幸來自湖上。
主意一定,長秀立刻親率兩千人馬,從山梨浦登陸,悄悄爬上賤之岳,同羽柴軍合兵一處。局勢的突然變化,使桑山重晴張惶失措。但是,桑山很快恢復了心理上的平衡,決定站在秀吉一邊,抗擊佐久間盛政。既然援軍已到,既不能叛逃,也沒有必要叛逃,於是桑山對丹羽長秀說:
「看到了嗎?市松。」
儘管三左衛門一隊浴血奮戰,但是柴田軍的運動形式是退卻,在防守方面,只是抽空兒抵擋一陣,因此漸漸支持不住,不得不加快退卻的速度。
待人接物,秀吉堪稱高手。眼下,他封緊嘴巴,嚴防柴田勝家等人的名字冒出來,處於對利家的體諒,秀吉便是避開「今後你倒向誰?」之類的露骨言語,只是對阿松說:
秀吉揮動著一截青竹子,在陣地上奔跑著,邊跑邊喊,接二連三地發出一道道命令。他絕不走冤枉路,抄近道穿行在各個營寨之間,鼓勵眾將爭建大功,命令快馬飛奔前線,通知各路人馬,自己已到達陣中,吩咐手下兵丁,不惜柴草,多燃篝火,遇到運柴撥火的小卒,他便扯著嗓門嚷嚷:
「啊,藤左衛門死了麼?可惜呀,那可是個出色的武士!」
「後隊潰散了!」
「我主意已定,準備回國。」
真是老者為智慧所累,弱冠為勇氣所傷啊!
「拉我起來,拉我起來!」
勝家仍然連遣快馬,繼續催促盛政撤兵,但是盛政全然不睬,還嘲笑勝家。
因為盛政成功地瓦解了敵軍,籠絡住了賤之岳守將桑山重晴。
是日黃昏,桑山被盛政圍困在山上,即使迎戰,也沒有取勝的可能。賤之岳守軍不足千人,而且北部的兩座營寨已經陷落。
是夜,秀吉到達木之本,陣中再沒有人比他更能吆喝的了。他有他的策略,他的策略需要喧囂,猢猻嗓子都喊啞了。
且說秀吉大汗淋漓,不停地催動戰馬,死命往近江奔馳。這時候,馬背上的秀吉自然無從知道賤之岳發生的險情。
「是否查看一下?」
秀吉已經摸到了柴田軍的脈搏,估計盛政深夜開始行動。只要敵人退卻,即可驅兵追擊。追擊的戰鬥是最有利的戰鬥,決不可坐失良機。
「多勞利家,非言語所能表達,老夫不勝感激。而今兵敗勢孤,無可為報——」
——難道前部失利了嗎?
不,不可能!但是看那一堆堆篝火烈焰騰空照得四下亮如白晝,又能作什麼解釋呢?
秀吉邁開停下的腳步,繼續向前走。
「當時,沒有人受傷吧,大家都沒事吧?」
站在賤之岳山坡上的秀吉,觀察到敵人開始動搖,立刻大叫。隨即叱吒全軍,催動本陣,向陡坡上猛攻。這時,他索性扔掉帥椅,跑到地面上和圖書督戰,不料一腳踩跐,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為了鼓舞士氣,秀吉故意放聲大笑,吩咐左右:
「人質也一併送還。」
「回大人的話——」
——啊,將軍親自操號!
不拘怎樣,賤之岳依靠丹羽長秀的俠義之舉,憑借兩千名援兵,好歹又站立起來了。
盛政不止一次地囁嚅道。
後隊自相驚擾,前線盛政大為震驚,親自登上山頂,察看後方陣地,只見旗旛飄動,勢如洪水決堤,滿山遍野向後擁去。
直到這時候,盛政仍然相信勝利是屬於自己的。盛政戰必勝,攻必克的氣魄鼓舞著每一名將士。全軍上下士氣昂揚,精神振奮,此刻還有件事情需要盛政馬上去做。他必須安全接回掩護全軍撤退的胞弟佐久間三左衛門及其部下。
「難道秀吉趕到了嗎?」
此時,戰場上出現了意外的變化。
桑山動搖了,他靈機一動,腦殼裡閃出一個極其狡猾的主意,立刻轉告盛政:
侍從們得令,無不歡喜雀躍「嗷」地吶聲喊,爭相衝下山去,下到澗底,還要爬坡,坡口處聚集的敵人最多,最密集。
由他們在的地方向東望去,可以看到遠處木之本驛站,那兒是羽柴軍的後方陣地。陣地上,數萬火把上下翻騰,一堆堆篝火映紅半邊夜空。人聲鼎沸,戰馬嘶鳴,嘈雜之聲隨風飄來,不時地撞擊著耳鼓。
但是,盛政的計劃落空了,希望化為泡影,況且更加糟糕的是,眼下敵人陣中多滯留一分鐘,柴田軍就多一分全線崩潰的危險。勝家的疑慮終於變成現實,盛政必須馬上撤兵,完成勝家當初制定的「無懈可擊的防禦陣地」。事不宜遲,可是,深更半夜,如此神速的退卻是否可能?盛政沒有把握。
「你我之間,何必見外!」
「彼此相識,並無仇隙,倘若開寨言和,日後定將厚待!」
一攻上來,不過拼一死!
利家大喝一聲,怒斥道:
「大人,這兒是廚房——」
「追擊,追擊!」秀吉一迭聲地喊。眾將不解,因為盛政根本沒有任何逃脫的跡象。
「將軍要去哪兒?」
「請將軍為秀吉控制琵琶湖水面,餘事絕不敢叨擾。」
秀吉的行動鼓舞著每一座山峰,每一片山坡,每一道溪谷的將士。剎那間,羽柴軍軍心大振,士氣倍增。他們懂得:主人在看著自己。於是,數萬大軍跨過溪谷,衝向山坡,攀上峭壁,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柴田軍壓過來。對他們來說,既然勝負已見分曉,必須馬上瞪大眼睛尋找目標,速建戰功。
秀吉聲色俱厲地命令道:
「不拘如何——」勝家說,「足下之勞,老夫已無力酬報。日後,利家可投靠秀吉!你們二人故交,倘若歸順他,他絕不會虧待於你。」
令莊距利家的府中城僅十餘里。羽柴軍的篝火連成一片,映紅半邊天空,由府中城看去,近在咫尺,如抵城下,利家暗想:
「勝利了!」
「停止射擊,都給我退下,退下!」
於是,他折身踅回廚房,向利家討要剩飯。其實,秀吉腹中並不飢餓,為的是以此表示對利家的親近,侍從要把米飯端往客廳,秀吉攔住說:
「整裝,向賤之岳進發!」
秀吉擔心守城士兵不敢相信城下的猴子就是羽柴軍的主帥,因此伸手拔下腰間的令旗,朝城上一揚,
必須馬不停蹄地追殲佐久間軍。秀吉引兵由木之本出發,登上西側山道,翻越缽之鋒,從賤之岳東麓上山,夜半,到達山頂營寨。
「把螺號給我!」
——萬事休矣。
秀吉一邊走,一邊喊,發現一名士兵帶著沉甸甸的竹筒,一迭聲向那人乞討:給這兒水喝,給點兒水喝!伸手向士兵要過竹筒。萬餘名將士昨天晚上由大垣星夜趕來,疲勞、飢餓和乾渴折磨著他們。一停止追擊,便紛紛倒在地上,數千名甲冑武士有氣無力地倒臥在山野,秀吉命令士兵去山谷掘井汲水,分配給所有將士。
「莫非秀吉要來攻城?」
「沒關係,見利家之前,我想先見個人。嗯,我要見阿松夫人!」
「好,我同意言和!」
秀吉打算用這句話把自己的心跡和日後的關係徹底透給利家。利家和阿松會意,聚集在廚房裡的家將也都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秀吉搖搖頭,說:
說完,用青竹搗地,朗聲大笑。一有武士從身邊經過,他就又大叫起來:
「老夫秀吉,要找利家。你們信不信?」
利家只此一句,重複答道。遂拋下使者,朝湖畔方向退下山坡。去年冬天,前田利家曾作為柴田的使臣,拜訪過山城國天王山上的秀吉,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利家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不,更確切地說利家此時的心情非常複雜,甚至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誠然,其中包含著對故友羽柴秀吉的友誼。利家是重義氣,講信用的人,曾以稟性純厚,剛直不阿的性格給世人留下深刻印象。可是眼下的現象未免太殘酷了,他再也無法以友誼和信義作為行動的唯一準則。站在茂山山頂,通觀雙方戰局,仔細分析各種徵候,利家得出一個結論:
長秀在湖上思量,雖然自己處在中立的立場上,但是絕不見死不救。一旦賤之岳失手,羽柴軍將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長秀決定,準備參戰。
盛政不信,不過,他認為必須馬上察看明白。於是向木之本方向派出探馬,夜半,探馬回來稟報。
正在桑山驚慌之際,盛政派人傳過話來:
其中幾個撿了性命,艱難地爬上另一座山頭,準備繞道返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自己陣中,就在這時,他們俯視山下,發現局勢大變。
秀吉想,要打破這種僵持局面,使戰況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轉化,只有投入新的兵力。但是,秀吉手中的預備隊用光了,身邊只剩下貼身侍衛隊,他決定把侍衛隊拿上去。
「此法甚妙!」
「噢,是助右衛門,最近好嗎?」
恰好阿松正坐在房內,其父筱原主事在織田家為官,早年謝世,母親改嫁到織田的家臣高畠家。當時,利家的父親前田利春把阿松接到家中,收作養女,利家和阿松在一個房簷下長大。阿松十二歲時,二人結為夫妻,利家長妻子八歲。
遺憾的是,盛政另有所謀。
照理說,秀吉應該派密使前來勸降,然而卻不見來人,利家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懦夫,把心一橫,準備決一死戰。
左右見狀,忍俊不禁,也跟著哄笑不已,一名侍從樂顛顛地跑過去,抱起這個小個子首領。
更使勝家絕望的是羽柴軍衝著城內豎起了磔刑架,架上綁著佐久間盛政。盛政逃中,被士人活捉,秀吉念其英雄,欲收作部下,不曾當俘虜虐待,如今出於攻城的需要,才將他懸於半空,告知城內,敵人見盛政被擒,必然無心再戰。
佐久間盛政允諾,於是柴田軍把賤之岳團團圍住,密切注視著山上的動靜。
勝家直恨得咬牙切齒,揮師進擊,固然可以保住面子,可是由於主力部隊的突出,徹底破壞了嚴密的防禦體系。因此,勝家固執地敦促前線撤兵,企圖早一刻恢復無懈可擊的防禦陣地。
秀吉在賤之岳山頂上大叫,於是吹響號角,擂動戰鼓,命令全軍出擊。羽柴軍個個奮勇,如餓虎撲食殺向三左衛門。但是,羽柴軍被擋了回來。
秀吉對阿松說。所謂「播磨的女兒」,是指播州姬路城裡的豪姬。豪姬已經十二歲。
「利家跑了,利家跑了!」
利家引兵撤下茂山,翻過盛政背後,僅有一澗之隔的山峰朝鹽津方向退去。從鹽津有一條通往越前敦賀的山道,利家及其部下沿山道很快脫離了戰場。
秀吉命令全軍,古往今來,夜戰只限於奇襲,今天卻是例外。夜闌更深,秀吉拔寨起程,正面向敵人發動進攻。他一夜未曾合眼。
使者大驚。
「利家!」秀吉邁開大步,一邊走,一邊喊:「利家在嗎?哪位領我去找利家?」
秀吉教育侍從市松說。追擊十分困難,時值深夜,道路狹窄,只能從兩條崎嶇小徑追擊盛政。幸喜月光皎潔,給雙方行動帶來很大方便。此時天已轉晴,碧空如洗,雖是一鉤彎月,卻顯得格外明亮。隨著新月初上,西風愈烈,樹枝在風中飄曳,驚醒了滿山新綠。
「寧寧也再三讓我問夫人好!」
秀吉連草鞋也不脫,穿過廚房,咚咚咚地踏在木質地板上,不多時,來到阿松房前。深閨內室,秀吉不便跨進門坎,只好站在門外向阿松致意。
城上一陣騷然。不多時,城門守將高畠石見探頭朝吊橋邊一看,不禁驚叫道:
戰鬥間歇,蜂須賀小六之子家政說,秀吉擺擺手:
柴田勝家雖屬敗軍之將,但仍不減昔日威風,手下百騎殘而不亂。勝家提槍策馬奔走在北國大道上,猶如巡視領內,從容而鎮靜。雖年近六十,但虎背熊腰,肩闊背挺,若頭盔往下按安,還似壯年英雄。勝家向東翻過木芽嶺,來到越前平原。只要走這條路,最先經過的便是府中城,府中城是前田利家的城池之一。利家已經回到城內休息,就在逃回的當天下午,手下人稟報:
阿松是利家的妻子,後稱芳春夫人,是才智過人,處世精明的佳人。
——賤之岳山下被柴田軍塞得水洩不通,山上士氣不振的羽柴軍危在旦夕。
「不,我已到陣中,諒盛政早已打探明白,一旦得知我到木之本,他必定倉皇逃跑。我已料定,絕無差錯。」
面對盛政的來使,利家緩緩答道:
秀吉令前部停止戰鬥,後退三百米待命。城下僅剩下秀吉一人一騎。
利家的心境十分複雜,他在敵人面前放棄陣地,擅自退卻,導致全軍潰敗。儘管行動不是積極的,但也是對柴田軍的背叛,無異於投靠了羽柴軍,從而使秀吉獲得了勝利,利家心中琢磨,
眼下,秀吉需要首先抓住利家夫人的心。
「水!」
「哎呀,真讓人傷心!我再三叮囑部下,不許朝利家陣上放槍(說得好聽,猢猻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命令!),都怪戰場上混亂,突易出現差錯。唉,誰死了?」
「舅父多慮,斷不可取!如今秀吉正奔命於歧阜,大垣之間,待他趕回陣中,還需要相當一段時間。趁群賊無首,只要擊潰敵軍,即可獲勝,無須多慮,完全來得及!」
「衝,衝上去就是勝利!」
然後問道:
「盛政孺子,果然不凡!」
之後,利家獻上菜泡飯,勝家連吃五碗,抹抹嘴,翻身上馬,拖著一串馬蹄聲自北馳去。
「勝利了!」
余吳湖北岸是一座大山,山下是一望無際的琵琶湖,湖上的封鎖權掌握在秀吉手裡。
前田利家的行動在心理上給柴田軍各個陣地上的衝擊是不可估量的。因為先鋒盛政佈陣的權現阪山處在最前線,其他諸將都守在後面的大小山頭上,峰巔阻隔,後方諸將無法弄清盛政在山前斜坡上和秀吉交戰的真實情況,能夠看到的只有前田利家的退卻。
「關鍵時刻到了!」
——怎麼回事?
實際上,琵琶湖是東岸領主丹羽長秀的封地,此次和勝家交戰,長秀本應增援m.hetubook.com•com秀吉,只是顧忌到自己比秀吉位尊,在面子上不忍屈居於猢猻之下,因此表面上並沒有參戰,但是,秀吉說:
秀吉步入內城,來到前田府邸。奧村邀秀吉由正門而入,秀吉搖搖頭,不知為什麼,他推開便門走進去,進去就是廚房。
「你們不必護我,衝、衝上去自己建功!」
「還有剩飯嗎?」
秀吉向奧村笑了笑,繼而提到賤之岳撤兵。
夜幕降臨大地。
山坡下的敵人開始崩潰,但是山坡上的盛政主陣依舊旌旗獵獵,毫無破綻。此時,太陽已經冉冉升起,兩軍繼續在陽光下鏖戰,拚殺中,佐久間手下的許多戰將相繼陣亡,盛政仍然頑強抵抗,全無懼色。
是年,阿松已三十七歲,體態豐|滿,櫻桃小口,面頰豐腴,細瞇著眼睛,舉止緩慢而不失雍容華貴。
三左衛門在賤之岳到權現阪山樑上的狹窄山路上,前後分作兩隊,輪番狙擊,交替退卻,成功地擋住了羽柴軍的追擊。作為理所當然的措施,盛政立刻命令斷後的三左衛門撤退。
「舅父老髦,如此多慮!」
眾將看到利家撤兵,心中惶惑,繼而產生動搖,人心浮動,越發不可收拾。爭相模仿利家,紛紛朝山下撤退。不破光治,金森長近等部旗幟大亂,棄甲曳兵而走。
「領兵征戰,就需要這樣的將才!」
秀吉對身旁的侍從福島市松說。市松少年英武,此次參戰,市松穿一副黑色皮絨連綴的緊身軟甲,背插將旗,頭戴一頂外栽熊毛的軟盔。
「情況有變,火速向舅父大人報告。我們立刻撤兵,退至權現板紮營。」
爬起來喝水的,證明人還活著;爬不起來的,證明人已經死去。山峰上,山谷下到處都是渾身血污的傷兵。秀吉令僕卒長去集福寺本寺,出高價買來一些斗笠和蓑衣,蓋在傷兵身上,好歹遮住烈日的折射。秀吉的這種做法出於真誠,他同情傷兵的心情勝人一倍,絕不是在演戲。
盛政的防線終於被衝垮了,秀吉接連投入一千、兩千、五千兵力向山頂發起總攻。參戰軍隊宛如獵鷹,猛烈地追擊著潰逃的敵兵。
盛政如坐針氈,急不可待。下午八時,終於派出數人,上山交涉。使者由澗底向山頂攀登不多時,來到寨外,抬頭可見外圍石垣,其中人晃動火把,向山上發出暗號,仰面呼叫:
假如抵抗,彈丸小城,也許頃刻間便被剷平。但是利家仍然要血戰到底,以留下武士英名。
「噢,在客廳麼?」
盛政的謀算已經奏效。午前,他攻下中川瀨兵衛營寨,聚殲守敵,接著,威逼高山右近軍,使其不戰而逃。柴田軍直插余吳湖南巖,把敵人懶腰斬為兩段。
於是,天降不幸於盛政。
左右低聲進言,倘若消滅不足百騎的勝家,在秀吉面前的功績豈不更大!
石見果斷下令,為秀吉打開了城門。秀吉隻身跨過吊橋,來到城裡,前田軍無不為秀吉的膽量而吃驚。
「我兒速去準備,隨父出征!城池由母親鎮守,我兒盡可在大人帳前立功!」
「確實如此,筑前守已抵達木之本。麾下兩萬人(實約六千人)相繼到達驛站,人馬塞滿了整個山谷。」
九時,幾個人大呼小叫,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急忙報告給先鋒佐久間盛政。
不過,他非常清楚,必須盡快進入陣地,如果稍有遲誤,將會連續出現叛將逆臣。
「拉網圍殲,一網打盡!」
「市松!」
利家想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柴田敗北,自己必然跟著滅亡。與其為主子殉葬,不如假「友誼與信義」之名,立刻撤兵,信手把人情送給秀吉,也好為自己身後留條退路。
受命撤退的三左衛門仍然方寸不亂,指揮若定,兵丁將校步伐肅整,且戰且走。
——奇怪!天黑多時,桑山為什麼還不棄寨逃跑?
「桑山並非猢猻嫡系。」
秀吉又大聲說道,眨眼間,瞭望樓在大火中塌落下來。最後一包炸藥把瓦礫,煙灰掀向天空。身邊一將詢問秀吉:
「對,回國。」
「你瞧我穿著草鞋就跑進來了。為的是火速趕往北之莊,現在就要動身,順便借下夫君,不知夫人肯否?」
「柴田大人欲回北之莊,現已來到府中城城下。」
盛政這才驚慌起來。權現阪山後有座小山,叫茂山,前田利家在茂山高地上紮下營寨,與東面神明山上的羽柴軍遙遙相對。他在戰術上所處的位置主要是防止敵人抄襲在前線廝殺的盛政後路。但是,前田軍應景似地朝敵人陣地上放了一陣槍,便草草收兵,向山下退去。
侍從們如一隻隻獵犬,分別尋找自己的目標。「賤之岳七桿槍」的美名就是這時候產生的。居七槍之首的福島市松,混戰中和柴田軍第一武將拜鄉五左衛門相遇,斃敵於馬下斬獲首級;加藤虎之助刺死敵軍神槍將戶波隼人;加藤孫六,脅阪甚內,平野權平,糟屋助右衛門,片相助作等人也各自立下赫赫戰功。
偷襲成功的喜悅,撬開了盛政一向沉默的嘴巴,日間往來馳騁,麾軍衝殺的興奮直到傍晚也沒有平靜下來。他頻頻薅起地上的野草,向左右講述著作戰的成功。當晚傳令全軍在敵人腹地宿營。
秀吉在湖北取得了勝利,可惜放跑了北國總督柴田勝家。秀吉聽說走了勝家,立刻取消休息,命令全軍追擊。假如不乘勝擊斃勝家,賤之岳的勝利勢必前功盡棄。秀吉打馬北上,當天翻過木芽嶺,行至東麓的越前令莊。傳令全軍紮下營寨,燃起篝火,就地宿營。對於秀吉來講,這是征服北陸道的第一個夜晚。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