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家盯住秀吉的臉,不由問道。
「利家,無須用兵。」
秀吉怒不可遏。回想自青年時代和佐佐成政的接觸,一幕幕儘是不愉快的往事,特別是佐佐剛才的態度更讓人氣憤。
秀吉口口聲聲稱對方為老朋友,為的是表示自己對佐佐的親近,而佐佐本人卻感到刺耳,感到氣憤,不由地在心中罵道:
「若得加賀,你去掌管!」
秀吉爬上通往內城的石階,心中好生不快。回到府中,他立即把利家叫來,告之會談的結果,隨後神情疲憊地走進臥室。不知利家想什麼,慌忙跟了進來。
「不,我在想其他事——」
「像你這樣的英雄,可不多見啊!」
「我同意就是。」
這是超出常理的好條件!作為佐佐,只能表示感謝。他也這麼做了,但聲音嘶啞,連連咳痰。
二人站在城下,談妥了有關和解的一切事宜。可是,秀吉不好在路上打發走這位新來的同盟者。
來人在城下高喊:
按照慣例,對敗將應處以斬刑,令其剖腹是對俘虜的特殊恩典。然而,盛政毫不領情,斷然駁回。
越中不比加賀,領主佐佐成政,字內藏助,以富山為居城,是織田家的開國老將。此人性格粗獷豪放,勇猛異常,名揚海內,且征戰之餘,常讀儒書,熟悉政治、倫理,昔日頗得信長賞識。安土時代,信長常請他到臥室閒話,這是佐佐成政享有的特權。
「來得好哇!」
秀吉說。對他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他和信長不同,信長自領織田家,身邊擁有一大批俯首聽命的家臣。可是秀吉手中只有幾名心腹家將,其他將領都是往日的同僚,為把他們收作家臣,納入新秩序,就必須借天皇之威,同做朝臣,使其家臣化。丹羽長秀是舊同僚的代表,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接受五品國守一職。
「認得老夫嗎?我是越中的佐佐成政。速去告訴你家將軍,說我來了!」
秀吉暗暗叫苦,束手無策,因為織田家依然存在,丹羽長秀和秀吉攜手擁立的信長嫡孫三法師照舊住在安土城。雖然剛滿三歲,還沒有正式繼承織田江山,但是只要不廢黜三法師,丹羽長秀和秀吉永遠是織田家的家臣;只要不推翻舊織田體制,秀吉將永遠屈居於丹羽長秀之下。
「不!」
秀吉的語氣格外認真起來,長秀無力辭退,沉重地低下頭去,說:
「此番獲勝,全仗仁兄之力!」
利家還是不懂,佐佐成政和勝賴的條件、處境截然不同,他不是落荒而走的敗將,而是一頭還未傷著筋骨的雄獅。
長秀應酬了一句,再不講話,秀吉也小聲道:「我也有同感。」
「哼,不識抬舉!」
「留下他,豈不毀掉三法師殿下的江山?」
五月二十二日,盛政被押進京城,遊街示眾。囚車出發時,盛政呵斥刑吏:
佐佐暗想,今晚隨猢猻進城,豈不要白白送掉性命。
士兵大驚,慌忙報知城門頭領。守城將校跌跌撞撞地跑進內城報告,秀吉聞報卻毫不驚慌。
的確變了,勝家的死為羽柴秀吉除掉了束縛他的意志、行動和才能的織田偶像。從今以後,他可以盡情地施展自己的謀略,再不用顧忌任何人。宛如一隻脫掉殼的蟬,可以張開自己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飛翔。他完全自由了。
秀吉急急趕路,他想早日到達京城,把平定北陸的消息公佈於天下。儘管四處還盤踞著許多敵對勢力,但他打算馬上建立起自己的政權。
秀吉聲音雖低,語調卻似吶喊。紀之介大驚,兩隻手從主人腰間縮回來,秀吉擺擺手,說:
秀吉搖著蒲扇,驅趕著蚊子說。信長在世時,長秀因辭官爵,至今仍然是一介布衣。當下,長秀微微抬起頭,問:
要想砸碎舊體制,必須搬出比織田家更具有權威的朝廷。假如秀吉進京,獲得更高的爵位,便可凌駕於織田家之上,何愁不能壓過丹羽長秀?關於疏通這方面的關係,秀吉沒有怠慢,已經派人赴京,投書於有交情的大納言菊亭,請他在宮內活動。秀吉到京,即可被封為從四品下,能補個參議,成為堂堂正正的朝臣。到那時,秀吉便是天子的高官,再也不是無官無和*圖*書爵的織田三法師的家將。
「丹羽大人未受官爵,趁此機會,授越前守如何?」
「不過——」佐佐冷冰冰地說,「送人質,乃軍界慣例,大人不收,老朽委實作難!」
秀吉還想說點什麼,可是佐佐以老人少有的敏捷,健步走向坐騎,說了聲,「打擾了,」便翻身上馬,嗒嗒嗒後退幾步,拔轉馬頭,消失在黑暗之中。
佐佐成政具有狹隘的根深蒂固的儒教人生觀。在他眼裡,討伐光秀以後的羽柴秀吉是難以饒恕的惡棍,罪不容誅的歹徒。因為人們看得非常清楚,秀吉的目的是篡奪織田政權,所以佐佐成政狂熱地支持柴田勝家,以求剷除十惡不赦的猢猻。不幸的是,佐佐沒有參加關鍵的賤之岳之戰,越後的上杉景勝拖住了他。他不得不留在越中,抵禦東鄰的襲擊。
「噢!」秀吉略一頷首,「我明日進京,參拜皇上。天子會封我為從四品下參議的。」
「不勝感激!」
「況且,我與成政昔日是朋友,我深知那人的脾性,怎麼忍心和他交兵?」
「剛才的事——」利家急切地問,「佐佐投誠,是否出自真心?」
「是麼?」
秀吉攻下北之莊時,找到毛受莊介的遺屬,賜給祿米,撫養莊介幼小的遺子,大肆頌揚其父的忠義。他要用褒獎敵人的方法把自己的意圖嘵喻天下,從而把四方武士統統納入以忠義為基石的軌道。他估計,消息一旦傳開,所產生的力量是巨大的。
所謂「三法師殿下的江山」,當然是個幌子,誰都知道三法師是坐不成江山的。實際上,後來三法師改名織田秀信,被任命為中納言(官名,是太政官的次官),領歧阜城及美濃一國,只不過作了個豐臣政權下的特殊大名。不過,對當時的秀吉來說,「為了三法師殿下」就是他的金字招牌,是正義的象徵。這是公開的謊言,而公開的謊言即是政治,舊織田家的眾臣明知道是假,卻甘心服從,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政治。眾所周知,信孝的存在比三法師更危險,在信長的孩子裡,信孝多少有點兒銳氣,也正是這銳氣,使他陷入不幸。
非但不殺他——秀吉想,我還要讓這個討厭我,甚至想殺害我的小心眼兒活下來,讓他住瓊樓玉閣,著綾羅綢緞,讓他成為日本第一流的大名。
佐佐一口回絕,濃重的夜幕也遮不住他厭惡的表情。
「哎呀呀,是成政!」
果然,利家似乎從秀吉的沉默和表情上察覺到什麼,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施一禮,退出臥室。利家按照自己的思路揣度著這位新主人:秀吉不過照顧整個北陸的局勢,和佐佐暫時結下同盟。一旦穩住北陸,必定回過頭來討伐佐佐成政。利家辭去,秀吉呼喚侍從。
「說的也是。」
二人默然,秀吉起身赴京。京中有一敗將——勝家的外甥佐佐間盛政,正算著他發落。
「務必請您同意!」
是夜,一支火把由遠及近,慢慢向尾山城靠近,守城士兵正在疑惑,一名壯漢已到篝火附近,在火光的映照下,但見那人身著便服,僅帶一名牽馬隨從,身材高大,雙肩聳起,十分強悍。仔細端詳,來人已非壯年,火光映出他滿臉刀刻般的皺紋,雪白的鬍鬚證明來人已是年近七十的老者。
「不,十分相似。雖然佐佐沒有受傷,但他絕對沒有獲勝的可能。」
秀吉厚待故友,把加賀半國及尾山城,還有能登一國統統賜給了前田利家,對其長子孫四郎利長另外加封加賀松任四萬石。秀吉要把天下最耿直的利家培養成羽柴政權的柱石。
秀吉平定北陸之後,即令人把盛政關進宇治的槙島城。不一日,秀吉來到敦賀,令捕捉盛政的百姓前來問話,眾人以為可以得到重賞,遂爭先恐後地擁進大帳,共十二人。秀吉讓眾人跪於大堂,然後親自降價來生近前,驀地問:
秀吉沉思片刻,似有感觸地說。
越前守,官居從五品下。同是朝臣,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秀吉應允。為向世人顯示自己對盛政的好意,特賜給他上等面料的武士裝兩套。盛政看過,大發怨言:
「成政,你我和_圖_書患難與共,可謂莫逆之交,何出人質一說?豈不見外!」
佐佐依然冷若冰霜,對秀吉的好意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只是心事重重地低著頭。
柴田勝家從地球上消失了。
「為什麼?」
「照著亮!」
秀吉策馬而行。山川和山野已是初夏景色,陽光璀璨,地氣升騰,大路左側時而可見湛藍的大海,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賀賀平原。
利家駭然。信孝是信長的三子,柴田勝家的同盟者。秀吉之所以預先告訴利家,為的是不使利家到時候因震驚而對自己失望。他召集其他織田家的大名,詳細講述了必須殺掉信孝的理由,以期得到眾人諒解,相信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成政!」
道理很簡單,長筱慘敗,勝賴已失去部下的信任。貿然侵入甲州,甲州必定同情勝賴,拚死抵抗,好端端的甲州將化為一片焦土,信長害怕失去人心,犯了眾怒。而今,瓜熟蒂落,勝賴死去,武田家日趨衰亡,果然應了信長的算計。
秀吉吩咐著,獨自走下內城台階。紀之介慌忙找來火把,轉身追上秀吉,大聲問:
「那麼,您呢?」
「我腰部發硬!」
「就這麼辦吧。」
「老朽即刻返回城中,只把小女留下,煩請轉告利家,請他派人去小阪口接走百合。」佐佐事務性地說。
「我喜歡他!小魚有小魚的見識!」
「盛政何罪?誠然本官重賞過殺死明智光秀的百姓。光秀之罪,天下共知,百姓恨其不義而殺之,豈可不賞?而盛政僅兵敗於湖北,何罪之有?況且,盛政是領主柴田勝家的外甥,爾等身為臣民,不思報效,卻敢謀算自己的主人,著實可恨,該當死罪!」秀吉斥罷,令人貼出佈告,把十二名百姓拉向河灘斬首。
羽柴秀吉竭力炫耀自己「不無故殺人」。事實上也是如此,他以對敵人博大的寬容逐漸布影響於天下。不過,也有例外。人馬還在北陸時,秀吉便透漏告於利家。
秀吉引兵朝加賀進發。一路上,昔日的摯友,一度是敵人而今是部下的前田利家以仰慕的心情,打量著坐在馬上的故友,不禁歎道:
五月三日,秀吉正欲離開近江阪本城,奔往京都,接到此信,告知丹羽長秀。
利家聞聽此言,放下心來,秀吉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佐佐有意投誠,不僅可以保住領地,甚至還可能得到更多的封賞。
「不過,此番——」
佐佐說。作為戰爭上的慣例,乞降就要送上人質,佐佐自然不會忘記。離開越中時,他帶來了不滿十歲的次女百合,現被留在城外的小阪口,成政把此事告知秀吉。然而,秀吉的態度越發使他感到意外。
「大人,帶多少人?」
秀吉改坐上座,隻字不提換座的事,繼續談笑風聲。
「有一個人,非殺不可!」
信孝一直猛烈地抨擊羽柴秀吉,信長嫡子的指責比他人更具有風量。柴田勝家兵敗,共同戰線崩潰之後,歧阜的信孝僅剩二十七名家臣,其餘全部降了秀吉。信孝在戰中難以存身,遂溜出歧阜,逃進知多半島。秀吉沒有親自追捕信孝,他極力慫恿信長次子信雄,
——羽柴氣度,可吞滄海!
信長令佐佐談古論今,為日後治世提供參考。佐佐滿足了主人的要求,針對信長任躁暴戾的性格,極力諫道:
接著,他又向丹羽長秀小聲說道:「當初,我與足下在右大臣門下時,足下位於秀吉之上,而今秀吉送給足下領地,豈不意外?」
秀吉早就知道,利家派使臣前往富山,一定是使臣抵達富山後,詳細敘述了秀吉對待佐佐成政的看法和態度。因此,原準備決一死戰,而後自殺的佐佐成政才跑來投奔秀吉。其實,行軍途中,秀吉正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才在利家面前作戲,故意大笑的。
可憐十二名百姓成了羽柴秀吉政治上的犧牲品。秀吉已爬上羽柴江山的「山腰」,不日即可面南為尊。現在需要為未來的江山建立嶄新的秩序,努力恢復國君的尊嚴,在習慣於亂世的臣民中植下對王法的敬畏。作為統治者,羽柴秀吉不是以法律條文或道德文章佈告於臣民,而是以十二顆血淋淋的人m•hetubook•com.com
頭震懾天下。
這個秀吉在織田家最大的競爭對手的滅亡,是秀吉生涯中的一件大事。
秀吉即刻吩咐下去,令人裁製,送於盛政。大概戲裝也沒有如此華麗。
利家顯然很不安,這位忠實的朋友,篤定佐佐日後必反。面對利家的不安,秀吉必須作出答覆。猢猻本來是個表情豐富的人,可是如今,他不知道應該對利家作出什麼樣的表情,只是滿臉掛著曖昧的微笑,始終一言不發,彷彿讓利家去猜測。
不過,秀吉準備忍下心中的不快,他早已習慣了。跟隨信長半生的體驗,使他能夠輕鬆地處理好對待佐佐這類人的感情。
秀吉努力勸慰自己,眼下,自己的任務是征服日本六十餘州,而不是報私怨,懲罰佐佐。為了奪取天下,秀吉需要倔強的佐佐成政。
秀吉已經賜給丹羽長秀越前一國,丹羽也高興地接受下來。既然受封,便被納入秀吉帳下,既然是秀吉的臣民,就應該恪守君臣之禮。丹羽長秀也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出於多年的習慣,講話時還沒有改過口來。可是在座次上,丹羽長秀仍居上座,對秀吉居下首頗有些理所當然的神情。
「加賀一地,或許可以不戰而得。」
「哪裡哪裡,事出意外,連我也沒有想到。」
「不日,主公即坐天下。凡為人君,關鍵是積德行善,廣施仁義,澤佈於黎民,乃至一介蟲豸。」
「這樣吧,與其作人質,不如我為令愛尋個如意郎君。正好前田利家膝下有一子,名叫利政,甚是英俊。待令愛長大幾歲,我為二人主婚,百合小姐可暫時送往利家府上撫養。」
石階下是一片方形平地,秀吉讓侍從們在那兒等著,自己慢慢打開綴滿松針的城門。來到城外,吊橋對面站著佐佐成政。
在阪本城,秀吉見到近江領主丹羽長秀。
秀吉賜給長秀的領地,除近江外,又加封越前一國,共計一百二十三萬石!封賞之大,足以令世人瞠目。
長秀默然,俯看沉思良久,緩緩吐出幾個字。
可以說,從這時起,丹羽長秀就成了秀吉的家臣。
「天下幸甚!」
「紀之介!」
「謝將軍厚意,改日再來叨擾!」
紀之介應聲來到床前。秀吉令他揉腰。這種情況著實少見,秀吉確實常腰疼不過,為他按摩的都是就近找來的年輕女人。如果秀吉高興,便讓女人陪宿,他不喜歡另人碰自己的皮膚。
「沒什麼,接著揉!」
實際上還是人質。不過,這樣做要比作人質的境遇好得多。
此外,羽柴秀吉刀使兩面,利用武士毛受莊介大做文章。毛受莊介字家照,尾張春日郡稻葉村人,早年隨柴田勝家征戰,食祿三千石。勝家在湖北山區被秀吉擊敗,欲殺開一條血路,衝出重圍。莊介懇請勝家將大旗交給自己,然後扮作主將,讓勝家逃出,自己則留在戰場上,指揮殘兵拖住敵人,最後戰死沙場。
「顏色太素!既然羽柴要送人情,老爺要定做。做一件赫然醒目,紅赤赤欲燃的猩紅氅,而且要有大型豹紋,內襯束袖紅綾子小襖。」
「既然如此,賜其自裁!」
長秀離席,起身入廁,喚過待客的家將,令其改正秀吉的座次。片刻之後,長秀重新入席,仍自然地退於下首。
「一切都變了!」
秀吉想定安邦大計,慢慢地睡去。大谷紀之介招呼自己的夥伴,把秀吉抬到床上。
丹羽長秀不無感慨地說。秀吉佯裝大醉,趔趄著上半身,小聲說:
彥右衛門回報秀吉,秀吉仍不甘心又令淺野長政前去勸降。仍不果,盛政的語氣比上次更加激烈,秀吉終於死了心。
「哼,殺他幹什麼!」
「可他卻視你如仇敵!」
二人相對而立,佐佐成政默然不語,他沒有預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景。儘管單騎來降,可他很不放心,一旦進入尾山城就成了敵人的口中食,說不定會被捆起來殺掉。然而,秀吉卻像迎接摯友似地隻身來到城外,身邊侍從只有擎著火把的大谷紀之介。一來表示沒有惡意;再者,秀吉把自己置身於和佐佐對等的危險境地,只要佐佐有意,伸手就可以抓住秀吉的脖頸,用匕首刺進他和_圖_書的胸膛。
秀吉對丹羽深表謝意,並加封越前一國。之後,丹羽設便宴,款待秀吉。席間,丹羽長秀直呼秀吉名字,談吐隨便,全無顧忌。這也難怪,論地位,丹羽長秀始終居秀吉之上。即便是賤之岳一戰,丹羽也不曾投奔到秀吉帳下,只不過作為援軍,從側面向柴田軍施加了壓力。不過,秀吉暗想,今後他再持這種態度,就不妥了!
「嗯,昔日右大臣用兵即是範例。在進攻甲州武田時,把武田軍擊敗於長筱,當即回師並不曾窮追逃進甲州的武田勝賴。」
「那麼——」
京中僧侶議論道。秀吉期待著自己的決策產生影響,更想知道這一影響對沉默在東海地區的德川家康所產生的效果。
「今日天色已晚,請入城暫歇,利家也在城內等候。不知意下如何?」
怎麼能讓征服天下的大帥一個人走出城呢?然而,秀吉扯起嗓門兒,衝紀之介說:
刑吏重新將繩索捆牢,囚車推出路口,示眾於街頭巷尾,圍觀者達十萬之眾。盛政昂首挺胸,大義凜然,所到之處感嘆聲不絕於耳。同時,秀吉勸降盛政的始末傳遍京城。眾百姓開始對這位新統治者產生了好感。盛政以生命捍衛了自己的節操,秀吉則通過行刑向世人宣告了自己以寬大為本的施政方針。是日,盛政斷頭於河灘。
「當年一起在右大臣帳下共事的老朋友,單人獨騎來到城下,我帶許多人去,豈不是不近人情?」
黑暗中,侍從們正從四處向秀吉走來。秀吉知道方纔的話他們都聽到了,不久即可傳遍天下。他已把天下當成自己的舞台,因此必須時刻留心自己的演技,把握世間的反應。
「越中仍為足下的領地。來日有了無主的領地,再行加封。還要進京一趟,請朝廷賜你一個官位。」
「信孝!」
「——」
「啊,成政是小魚嗎?」
他把臉轉向紀之介,親切地說。紀之介退下一步,深施一禮,然後雙膝蹭近主人,又按摩起來,秀吉重新回到自己的思緒之中。
「信孝已自戕,隨先主而去!」
「捆得不緊。繫好繩子,不許留半點兒縫隙!」
「加賀一日內即可平定,然後可以火速進兵越中!」
「信雄,你去追!」
秀吉彷彿要送給對方刺似的,故意挺起肚皮,仰望著天空,滿頭的星斗盡收眼底。不久,秀吉即可把星空下的大地全部奪到自己手裡,秀吉欲向佐佐成政開句輕鬆的玩笑,可是沒有想起來。佐佐的態度總是過分嚴肅,他不懂得什麼是玩笑,這使秀吉感到非常棘手。於是,他直截了當地談到雙方和解。
秀吉略一沉思,彷彿在考慮如何進一步施展自己的演技。不一會兒,他抬起頭來,驀地走到廊下,一邊走,一邊整理夜服。來到院前,登上草鞋,仍然一言不發,侍從大谷紀之介追上來。
「不要殺我,把我捉了去,帶給羽柴秀吉,能得到更多的賞錢!」
對於佐佐成政來說,最有價值的是門第。他從來也沒有把猢猻當作自己的老朋友。
「這猢猻玩什麼花招!」
佐佐成政果然來了。
——猢猻欲篡奪織田江山!
「要它何用?盛政是柴田勝家的家臣,既然舅父大人已死,我自己絕不貪生!哪怕送給我天下,我也斷然拒絕。如果秀吉真的賜給我肥後,我也會以肥後作根基,蕩平九州,攻進京城,殺死猢猻,以解心頭之恨。總之,請足下回告羽柴,再勿多言!」
「好的,好的!」秀吉連連點頭,以尾張土話滿口答應,「若要醒目,可做敞口錦衣,金絲鑲邊!」
「疼嗎?」
利家忙問何人。
秀吉已向利家講明,因此利家不得不把平定加賀當作自己的事情,認真去做。
盛政兵敗賤之岳,鑽進山間小路,向北逃竄。來至敦賀,發現一片茅舍,盛政進去討要艾絨,欲熏灸解除疲勞。百姓們以為可發橫財,於是互相通報,持棍棒糞叉將其團團圍住,欲殺掉疲憊不堪的敗將,向羽柴軍討賞。盛政羞於為農夫殺害,急忙喊道,
前田利家認為痛恨秀吉的佐佐成政必然以越中一國為屏障,依靠勇猛和卓越的指揮才能抵抗秀吉。因此利家建議,應該率凱旋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師撲進越中,攻佐佐於不備。然而,秀吉卻出人意料地說:
秀吉咕噥道。他在考慮佐佐成政的事,對於秀吉來說,越後的上杉景勝、山陰山陽的毛利氏,還有盤踞在本州各個角落,以及九州、四國的非織田勢力,是比較容易降服的。與之相比,最難駕馭的是原來的同僚,舊織田家的勢力。佐佐成政就是最典型的代表。秀吉心想,利家的大腦似乎出了毛病,以為我要殺掉成政。
從年輕時代起,佐佐成政就討厭秀吉,幾乎成了生理反應。他罵秀吉是「阿諛小人」,按照儒教提倡的忠義、篤實、正直的道德標準,秀吉似乎完全合格,又似乎完全脫離了儒家的道德規範。總而言之,羽柴秀吉這個人是無法用儒家的尺度去衡量的。
秀吉領兵進入加賀尾山,入城當天,國內的大小大名即來參拜秀吉,為新主人慶賀勝利。果然應了利家的預言,一天之內便平定了加賀。
不知為什麼,秀吉似乎感到特別滑稽,捧腹大笑,險些從馬鞍上滾落下來。
卻說,秀吉凱旋回到京師,喚過蜂須賀彥右衛門,令其勸說盛政歸降。彥右衛門立刻來到宇治槙島城,見過盛政,極盡禮義,告訴他秀吉的打算,待平定九州,一定賜給將軍肥後一國。肥後是九州的第一糧倉,每年可收穫五十萬石穀物。然而,盛政毫不動心,一口回絕說:
信長沒有發怒,似乎只有佐佐的話,他才能虛心地聽進去。
利家說,加賀和利家的領地能登毗鄰,國內的城主和地方武士有不少是他的朋友。前田利家已把家臣派往各地,說服眾人歸降羽柴軍。
「我愛小魚!本想用網把它撈起來,精心餵養。小魚卻不知真情,討厭漁網,一時發怒,哧溜一聲逃走了。」
是的,佐佐成政三面受敵,已被敵人的鐵環死死套住。北面,是能登的前田利家,西側有加賀的羽柴大軍,東鄰是越後的上杉景勝。在三面夾擊的鐵圍之中,不論佐佐怎樣掙扎,都無力掙脫滅亡的命運。倘若乘人之危,重兵壓境,佐佐成政必然以死相拼。俗話說,窮鼠嚙狸!
他既不需要佐佐成政的武藝,也不需要他那點兒勢力,更不準備把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叟作為自己的手足去驅使。他需要利用佐佐成政來博得世人的好評。人家都知道佐佐一直討厭秀吉,至今仍然深惡痛絕,而秀吉則捐棄前嫌,不僅賜給佐佐固有的領地,而且日後還要另加封賞,使其地位更加顯赫。這一消息將不脛而走,迅速傳遍天下。四方英雄聽到此信,必然放棄對秀吉新政權的疑慮,相信自己也可以得到赦免,遂打開城門,放下武器,歸降秀吉,秀吉將全部准降。若像信長那樣採用一一消滅敵人的方式,征服日本六十餘州,豈不需要幾十年的歲月!總之,秀吉打算粗粗蕩平天下,先搭起一座骨架,待確定了政權之後,再重新調整,逐步鞏固。事不宜遲,為速定天下,必須讓割據四方的大名對自己的領地放心;必須向天下人顯示出自己博大的胸懷,超出常人的寬容。佐佐成政是昭示海內的絕好材料。利家是想不到這一步的。
利家及織田家的舊臣心中惶惑,可是羽柴秀吉態度很堅決。
秀吉搶步上來,來不及寒暄,便緊緊握住佐佐的手說:
四月末,秀吉由加賀起程,經越前北之莊,近江長濱,安土,抵達阪本城,是時五月十一日。
信雄日夜夢想依靠羽柴勢力繼承織田家位,自然樂意殺死自己的競爭對手——胞弟信孝。信孝已陷絕境,棲身於尾張知多郡內。見到次兄信雄派來勸自己剖腹的使臣,再也無力掙扎,遂自殺身亡。
秀吉說。紀之介乘覺,手指尖急忙用上氣力。秀吉弓著背,像隻蝦米,眉頭皺得打成了結。
「怎麼樣?」
秀吉佯裝沉思。實際上,他的方案昨天就已定下了,而且告訴了前田利家。少頃,秀吉驀地抬起頭來,說:
「敗軍之將,只求斬首!給老爺我套上銷枷,押上囚車,作為天下頭號死囚,遊遍大街小巷,示眾於京師。只此而已,別無他求!」
盛政丟下佩劍,倒在地上,百姓們把他繩捆索綁,交給羽柴軍的一隊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