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現在還能攘夷嗎?」
「剛才我所說的開國論,請春嶽先生顧慮到,不要再跟其他人洩露。」
不過,從貝利要求開國以來,日本流行尊王攘夷的理論,尤其是水戶學更解釋:「將軍的政權只是由天子處得到委任而已。」這點受到西日本的外樣藩強烈的支持,而東日本的諸藩對這項理論仍然反應遲鈍,不過因為家茂年紀尚輕,很自然地接受新時代的思想,他的天性實在是非常率眞。
最後,幕府還是屈服在敕旨之下。
當幕府的新人事命令:「將軍後見職 一橋刑部卿慶喜。政事總裁職 前少將松平春嶽。」昭吿天下時,日本百姓欣喜若狂,大家都覺得國家政局終於有了主軸,遭受外夷壓迫的日本,也不致面臨滅亡的悲慘命運了。
春嶽答說:「知道了。」
(這個人只會用嘴說說,並無成為將軍的器量呀!)
大久保嚇得趕快解釋,這不是春嶽的本意,春嶽是個開國論者,但是考慮到京都朝廷西方雄藩及天下輿論等因素,才決定採行攘夷論的,現在以統一國家輿論方向為要,大久保說明:「以後再逐漸見機的改變策略。」
這個多才多藝的男子,每天都快忙不過來了。除了讀書作畫,他還研究馬的生理,又參照有關婦女醫學的書,仔細觀察身旁婦人的身體。偶而,又找出鉋鋸等工具修理房舍。平常他最喜歡的運動是打馬球,不過因為需要的玩伴人數眾多,而他正在受刑期間便未舉行,大槪就只差這點不能滿足吧!
擔任政事總裁職的松平春嶽決定要尊重國內的輿論,採行避免內部分裂的攘夷論,而破壞對外的條約。
像家茂這樣純樸的個性,也不會對人先存好惡之心,老中或內府的女侍都讚揚他那純眞無瑕的人格,不過,如果要說家茂曾對哪個人事先存有偏見,那個唯一的對象就是慶喜,家茂心中是很討厭慶喜的。
慶喜心中盤算著,口中卻不再說什麼,他突然若有所悟的想起什麼似的交待:「啊!等一下,有一件事……」
每一個在他身邊的人都說:「一橋卿是絕對不可以信任的。」慢慢的,家茂便覺得慶喜像個戴了人類面具的大魔王,大槪跟以前瘋狂的將軍不一樣,慶喜會在做法術時,不知不覺的殺掉我吧!?家茂看到慶喜時只想到要提防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他實在是個還很幼稚的將軍!
大久保忠寬心想:當然,這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不會不贊成!慶喜出身於尊王攘夷的大本營水戶家,又是齊昭最疼愛的孩子,受天下攘夷志士的推崇,一向又是春嶽的好同志,慶喜絕不會不贊成春嶽所提的攘夷案。然而,伏地待命的大久保忠寬卻聽到從頸上傳來慶喜的第一句話是:
慶喜登城去拜見現在的將軍家茂,在問安的時候,慶喜並未流露任何表情,在上面的家茂也顯得不怎麼親切。這年家茂已經十七歲了,容貌秀麗,性格也很謙和,就是太過老實,很可憐的讓每個人都敎他要尊崇京都朝廷,其實,從始祖家康自立為日本霸主,就以將軍為國家元首,立法壓迫京都朝廷,從天子以下,朝中的人只要專心學習歌道即可。後來,新井白石便建立德川將軍家為日本元首的理論,京都的天子只在京都內擁有神聖的超然權力。
這個年輕人的左右便勸他:「再忍耐一段日子就好了。」慶喜回問:「忍什麼呢!?」
就幕府而言,選擇前者(開國論)表示對國際社會忠實但卻對朝廷不忠,一定會受到國內攘夷輿論的全力攻擊,但如果選擇後者(攘夷論),便是對外人毀約,終將受到列強的軍事攻擊,而也終於會使日本淪落成讓列強分割的殖民地。

春嶽心想:慶喜果然不只是一個貴族公子,然而此時他卻更感到心中淒然,全天下攘夷的希望都寄託在水戶出身一橋慶喜身上,期望擔任後見職的慶喜能重振幕府聲望,沒想到慶喜不是攘夷派,還是個比任何人更尖銳的開國論者,這樣一來洩露出去恐怕就會天下大亂了。
而當慶喜聽到這件事,便對左右說:「幕府眞的要滅亡了。」像這樣以外藩武力為背景的朝旨,今後幕府不聽也都不行了,「已經留下事例,政治之道根本淪喪了麼!」慶喜忍不住發出慨嘆。
「眞是不敢恭維的言論。」
同時容堂也對慶喜說:「敕使到江戶的時候,千萬不要提及任何有關的開國論,否則這兩位年輕的公卿,一定會震驚的立刻離席,轉回京都。」
慶喜一聽,馬上回說:「小花招而已!」他認為應該到朝廷去說服改變命令,並對日本志士啟蒙,這才是兩項根本之道。
德川家的行政工作,從始祖家康以來,就由譜代大名擔任,那就像是個生意的經理人。然而越前福井三十二萬石的hetubook.com.com松平家是德川家族的總領頭,跟井伊、本多、酒井那些德川家的番頭大名身份不同,春嶽如果就任政事總裁,不就自貶為番頭級的店家掌櫃了嗎!?春嶽幾次推辭,終於無法推拒而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慶喜終於接到這樣的任命,叡慮是指天皇的意思,在幕府的任命中,從未出現「叡慮所命」這句話,特別寫出是老中們要表明這絕非將軍的原意,像給松平春獄的政事總裁職的聘書上也有「叡慮所命」的字樣。
從此,春嶽就開始修正慶喜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特別是在野的攘夷志士對慶喜幾乎到達盲目信仰的地步。「一橋卿如果能出理政事,便能指揮幕吏,趕走野蠻的外國人,重光神州淨土。」他們四處遊說宣傳,只是主要的幕府官員與將軍夫人仍然不喜歡慶喜,視他為有威脅性的敵手,敬而遠之,這些憂國志士紛紛焦慮的認為:這不但是慶喜的不幸,更是日本全國的大不幸。
「春嶽也是個愚物麼!」大久保聽完,大吃一驚。
一方面被這個事實震驚了,另一方面,也對他批評自己是愚物不滿,春嶽這個人從來就被視為是個人材,到處被讚美,不但被世人譽為賢侯,也被家臣奉為明君,再怎麼也想不到,竟有被批評為愚物的時候。
實際上,同為賢侯的土州侯山內容堂也警吿春嶽事態嚴重,忠吿春嶽絕不能透露出一橋慶喜的思想。
即使是在京都的朝廷,也開始強烈認為:要一橋出來為國效命,朝廷不親自出面對幕府施加壓力是不行的了。終於在文久二年六月一日,以攘夷派的老公卿大原重德為敕使,前往江戶,同時還有薩摩藩島津久光帶領的砲兵與大砲隊,暗含著支援大原敕使的意味,敕使帶來的要求是:
「別亂說了!」奇怪的是,慶喜臉色竟然顯得很不高興,他說:「我可不想要什麼大赦!」
「現代正是世界萬國要互通天地之道時,我國是不可能走回鎖國的老套了。這也是為何掃部頭原是個攘夷家,卻在美國虛喝一聲後,等不及敕許擅自簽下條約。不對雖然是不對,然而謂『不對』只是我國自己國家體制的問題,與對手國是毫無關係的,所以如果違約便是不守信義,是會讓世界各國恥笑日本的,一旦違約,就要有作戰的準備,即使會勝利,以這麼不符實際的書生之論開啟戰端,是會被後代人譏笑的;www.hetubook.com.com而假使失敗,更是自取其辱,如果眞是這樣,春嶽還能負責嗎?」
類似將軍秘書的御側御用取次的大久保越中守忠寬(後來的一翁),聽完春嶽的意見後,又一一向老中們詢問,老中們各種意見都有,大久保都詳細記下,最後再送交慶喜,詢問這位後見職的意見。
(春嶽也是如此軟弱的人呀!)
那些天下志士對水戶家與故烈公的感情,幾乎到信仰的地步。
其實,慶喜就任後見職,對松平春嶽的感受衝擊最深刻了,春嶽是安政時代將軍繼嗣運動主要的推動者,也因而在井伊直弼所羅織的罪刑中難逃重罰。
「為求幕府改革,只有攘夷一途;為此特命一橋慶喜擔任將軍後見職(攝政之職),松平春嶽擔任大老。」
「等待大赦啊!?到時公子您就雨過天靑,恢復自由之身了!」
更何況,敕使到江戶來,是順著天下民心,如果能奉行敕使三條實美帶來的攘夷敕命,也能藉以統一幕議,最壞的打算,是即使偽裝出順服狀都好。
不能答應的理由,還不只限於上述,關鍵點更繫於一橋慶喜身上,慶喜是幕吏和將軍內府都非常討厭的水戶齊昭之子,齊昭在直弼死後沒多久也病逝了,慶喜是他兒子,一定也繼承他對德川家的野心企圖,而且慶喜還更年輕呢!
慶喜接受了任命。不過,春嶽辭退了,因春嶽的部屬都認為那是一種侮辱,而極力反對。
這年的九月一日,幕府不得不定下現行的外交方針,前代的井伊直弼在列強的武力威迫下訂立安政假條約,而京都朝廷卻下達一定要攘夷的命令,現在已到了非二者擇一不可的地步了。
他竟然不想使自己獲赦!?被直弼害得成為安政大獄的階下囚,至今還被軟禁著,受牢獄之災,難道慶喜樂意如此嗎?
其實,慶喜並未察知春嶽的苦心,春嶽與其他賢侯一樣,已不同於安政時期單純的攘夷論,但他們也深知現在還不到公開談開國論的時候,現在不打出攘夷的口號,是無法安撫朝廷,也無法使天下人服氣,也就是秘密抱著開國主義的技術攘夷論者。
他依然以待罪之身隱居在一橋府中,其他在安政大獄中獲罪的公卿,大名及志士也是一樣。不過,大家都預期不久就會有新的行政措施出現的。
「眞是多才多藝啊!」連這些活動都很自然地流傳出去了。他的支持者紛紛表示:這方面跟神祖德川家康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在非常類似,雖然德川家康在書畫詩歌方面一竅不通,然而以業餘身份來看,他卻頗通醫術,傳說中,家康在劍技、馬術與獵鷹方面也都是頂尖好手,連這麼多才藝的家康,都只能模仿木工做些東西,然而他的十代孫慶喜,在削木板時鉋屑的動作優美溫柔,削出的平面也如同鏡子般光滑。
叡慮所命,出任後見之職
容堂分析說:這兩位敕使背後有長州藩撑腰,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只要他們回去京都向朝廷報吿,長州人正好伺機擁立天子公卿,以討幕府對敕命的造反。慶喜點頭同意他的話,也感謝容堂的忠吿。
(沒想到,他竟然不是攘夷派的人。)
春嶽便登城,面稟慶喜剖析其中利弊。
從大久保久寬那裡聽到慶喜的說法,松平春嶽沒說什麼的陷入沈思。
又過了一年四季,雖然井伊直弼在櫻田門外斃命,然而一橋慶喜的命運還是一點也未改變。
當在京都的薩摩藩大久保一藏(利通)聽到這個消息時,連這麼出名冷靜的人都幾次的問別人說:「這個喜訊不是在夢中吧!?」一藏的欣喜若狂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全天下的有志之士莫不因而有萬千感慨。
慶喜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也越來越巨大了,在京都的公卿或薩長兩州武士談話時常常聊到慶喜,認為他是救國的唯一希望。一向偏愛慶喜的三賢侯(松平春嶽、山內容堂、伊達宗城)更是盛讚他的才能,山內容堂還說慶喜如果不出來治世,德川社稷將會不保。其實容堂不過只是從春嶽那裡聽說慶喜的為人行事,評價慶喜的資料來源旣非與慶喜實地接觸,也沒有任何政治上的實際成就,慶喜在他們口中又再度言過其實的不斷膨脹。
「請吩咐!」
「如果一橋卿變成將軍後見職,那德川幕府就要滅亡了。」江戶城中,上至老中、官員、下至僧侶、夫人女侍都為這種說法而騒動不安,認為一橋卿的雄辯口才及膽識將會壓制住年幼的將軍及老中,而且慶喜還跟薩長土等外樣大名勾結,將引起譜代大名的不滿,為擁護將軍家,誓必會和外樣大名打起來,爆發內戰,乘著天下大亂之際,一橋正好統治天下,類似這樣的謠言滿天飛,常然,包括這位敕使與島津久光到江戶,也是一橋慶喜謀反計劃的一部分。
左右最後很訝異於他的反應,然後慢慢地也了解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他做什麼都要全憑道理。像現在,如果只因為將直弼殺掉,原來的罪人便全獲釋,那還有國法存在嗎?這樣,不但是幕府,連整個的政府都失去威信,嚴重的話更可能讓國家滅亡。其實也不僅是講理與否,這個年輕人最怪的一點,就在於如果不按照條理行事,他就不能心安。
「這樣子的話,就要委曲您自己排遣寂寞了。」旁人都這樣安慰慶喜,不過他們的安慰一點也沒有作用,因為慶喜根本就不會感到無聊。
姑且不論慶喜的將軍後見職是什麼,春嶽的政事總裁職便是個親設的職位,居老中之總攬幕政,也就是所謂首相,像以往的大老一樣。
德川刑部卿殿

不過,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在敕使懷著攘夷使命東下江戶時,慶喜高舉著開國論進京勸說,首先這件衝突便會使得全國大亂,這種讓幕閣害怕的混亂,最後可能導致無法收拾的後果。
大久保幾乎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朶,慶喜又開始他最擅長的雄辯,不過這次是關於積極的開國論。
直弼死後滿兩年的文久二年四月二十五日,慶喜終於獲釋,也恢復了可與他人會面或寫信的自由。然而慶喜卻仍繼續韞光養晦,閉門不出。
慶喜認為這點無須擔心,激烈攘夷派的公卿再怎麼吵鬧,問題還是要看天皇(孝明帝)怎麼決定,只要能說得動天皇就好。慶喜充滿自信的說:「只要我進京,懇求進謁,慢慢的一定可以說得動皇上。」
幕閣對這件事的反應已不僅是不愉快的了,朝廷干涉幕府的人事安排,已經是糟糕透了,更何況還借助薩摩藩這種外藩的武力來威脅,一旦屈從,不但只是幕權旁落,今後的幕府更是威信掃地。
然而,慶喜還是認為這種小花招只會帶來更大的麻煩,春嶽最後屈服了,便轉而改談開國論,因為春嶽的口才實在比不上慶喜犀利,然而對實際主持幕政的春嶽來說卻有施行的困難,就拿應付最近要到江戶來催促攘夷事宜的敕使之事為例,中納言三條實美與少將姉小路公知兩位敕使,是眾所皆知的激烈攘夷派,如果現在不奉行這攘夷的敕命,便表示無論是幕府或春嶽都不再尊王。
結果,幕府接受敕使的攘夷敕命,因而天下輿論也紛紛讚揚:目前的幕府已與直弼時代大不相同了,能採取如此明快的態度,都是因為現在烈公(齊昭)鍾愛的一橋卿擔任將軍後見職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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