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樣的空穴來風,對我一點也沒有幫助。)
他的說法只告訴紀州派,對其他人則深藏不諱,暗地裡則四處活動。春嶽等人一點也不了解這位新任大老,而與他面談,希望他能贊同擁立慶喜,然而他總是不置可否,會談不得要領,只留下「傲慢自大,對國事毫無理想的平庸俗物」的印象。
這是三月的上巳佳節,江戶中的大名要全部到城中去拜見將軍,說些吉祥的祝福語,如果是以往,慶喜都位居諸侯的最前列,率領眾人登城,然而從去年到今年,這樣的景象已不復見。
慶喜雖然如前所說的以讀書過日,然而還是頗受影響,心情鬱悶,也常整天茫然發呆。
然後,慶喜便轉入正題。一入正題,語氣便開始漸像秋霜般嚴厲,以毫無漏縫的理論組織,加上使對方無喘息的速度,詰問直弼為何違敕?更何況不僅犯下這種大罪,甚至不肯認罪,並不將調印簽約的事實公文向京都呈報,這究竟是何居心呢?
對慶喜這眞是最難過的時刻,但這個頗富演技的年輕人仍力持鎭定,迅速地調整好臉色,用似乎很快樂的聲音回答說:「可喜可賀呀!這個決定眞讓人高興。」
平岡與當時人稱「世上最大腦袋」的越前春嶽的謀臣橋本左內相交甚深,有回兩人對話,被同座的另一位越前名士中根雪江聽到,他寫下這麼一段話:「丹四郎智辯俊逸,左內才識高邁,師賢(中根自已)坐在他們身旁,聽得如痴如醉。」
一直到他第二次作咳,夫人才似乎驚醒,她聽到以後,忙不迭地回應後,便替慶喜整理裝束,招呼他起身。
當然,慶喜是絕不可能例外的。
「難道是將軍的意見嗎?那也不對,使是將軍,也不可能這樣子說……」慶喜的長大論中,並不是只有抽象理論,他更列舉各種具體事實,要直弼一一回答。
慶喜的罪也不僅於不准上班,他也被處以隱居處罰。
直弼涎著臉說:「對這件事,您有何指示嗎?」直弼根本不敢奢望紀州藩主此一高位,他的前半生都是跟著生母住在很鄙陋的房子,過著窮困艱辛的日子,將此高位介紹給慶喜,可說是最大的諂媚,「如果您接受的話,就請以後多多照顧」,他跪伏著幾乎都要碰到慶喜的膝蓋了。
「旣英明又勇敢!」世間流傳著這些對他的類似推崇,都是些熱衷國事的武士,視慶喜為救國英雄而充滿憧憬仰慕的話語,在這樣的奇妙心理下創造出來的英雄,史上罕見。
「井伊家數代先祖一直忠心耿耿地服侍德川家,我們向來也很仰賴您家。」直弼聽到這裡露出高興的表情,慶喜心想難道這個人如此單純!?直弼開口回答說:「感謝您如此看重,我恐怕自己粉身碎骨都無以為報。」其實,直弼心中正為慶喜這番不似年輕人的開頭措辭而暗暗心驚。
執拗的慶喜擁立者是不會因正弘的死而絕望的,他們並非私心,都是發自內心的憂國之情,反對派實在無法挑出他們明顯的缺點,甚至幕府內部少壯派的官僚們都支持慶喜,諸大名也寄望慶喜,京都的公卿或僧侶們也盼望著「一橋卿能被立為世子!」
慶喜想到從他少年時期開始,父親齊昭便不斷向世人吹噓他,終究連世人都對他父親的話信以為眞,而四處散佈,結果就使慶喜成為了罪人。
史書上記載著:「大老忽然變了變臉色。」事實上,當慶喜直接問出時,直弼確實內心有所動搖,幾乎動氣。不過,他又忍住,低下頭來說:「眞不好意思!」
「這應當是春天的雪吧!?」慶喜靜聽著窗外的聲響,再度嘟喃著說,他特地大聲的自言自語,是希望坐在幾悵外面沈思的夫人www.hetubook.com.com聽到,記得在京都長大的夫人曾對慶喜說:「到江戶來以後,到現在連一次都沒見過春雪呢!」
傳到一橋家以後,慶喜就在房子中玩球,不斷用扇子拍擊,邊聽著打擊時的聲響邊說:「就是像這樣擊球的聲音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慶喜接到處分書時,只講了這麼一句話,便沈默了,直弼到處佈了密探,在江戶與京都,這些秘密警察無所不在,到處都流傳著「隔牆有耳」這句話,如果慶喜對這個刑罰,有任何不服的言語一說出,傳到井伊耳中,便落實為慶喜謀反的罪狀,到時只有死罪一條。
此時已到了三月。
直弼家是擁有德川家譜代筆頭的家格,從關原與大阪之陣以來,只要有戰爭便擔任前鋒的榮譽職位,在內政方面,包括酒井家都有成為大老的資格。
「我私下聽說,已內定紀州公子為世子是嗎?」直弼沒想到慶喜就直說了,他抬頭偷窺慶喜的臉色,終於開口回答:「是已經決定了!」
日子過得很快,從他被禁止辦公的安政五年七月五日起,到現在已過了一年半,年號也變成萬延,這段日子只聽到世人竊竊私語著:「水戶的人,不知又會策動什麼事?」實際上對他們的隱居生活都不是很了解的。
慶喜休息喝完茶後,聽到有聲音從廊下傳出,看到直弼剛接待完的一些內府和尚大搖擺的自房間走出,而大老井伊直弼已在房間中,慶喜一跨進去,直弼便叩頭,在直弼的臉半抬時,這年輕人便自我介紹:「我是慶喜!」直弼突然又叩頭,當他第二次抬起頭時,慶喜才看淸楚直弼肥胖的大臉上,竟有想像不到的吊眼梢。
一直到了事件發生的七個鐘頭之後,也就是下午三點,才有位勁裝打扮的水戶藩士偷偷跑到夫人房外,他是受井上甚三郎的密囑,來吿訴慶喜:直弼死了!
回府後,他也緘默不語,平岡丹四郎主動問他:「這個大老是個怎麼樣的角色呢?」慶喜答說:「決斷力和智慧都欠缺!」慶喜眞心這麼覺得。直弼見到慶喜時露出這種媚態,但據慶喜所知,直弼對官位在老中之下者都很驕傲蠻橫,對上諂媚對下傲慢的這種人,正是對自己的智慧、器量沒有自信的證據,這是慶喜少年時的老師井上甚三郎對他說的話。
平常,連部下也嚴禁到附近房室、走廊走動,當然連家臣都停止所有對外的接觸,即使發生地震了,也不許派人到江戶城向將軍問安。
慶喜什麼話也不想多說,謝絕了他的好意,想想又加了段話:「我是不能離開一橋家,因此也不想要求到紀州家去的。」說完,慶喜便離開了。
直弼的這種態度,弄得慶喜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聲音和態度也開始走調,最後不得不改變話題。
在這場冠冕堂皇的話語之後,直弼似乎忘了原先的立場,一下子有點混淆,很快地抬起頭來,滿臉堆笑,開始高談闊論,甚至提到慶福如果到德川家後,紀州藩主的席位便空出來了,不知慶喜對紀州家的家業有沒有興趣?
這天,慶喜眞的來了。
平岡原也非雄辯之人,受慶喜感化後逐漸改進,他這位平時緘默的年輕主人,碰到感興趣的話題就變得滔滔不絕,辯駁得讓對方不知所措。平岡的口才也進步到雄辯滔滔的境界,「智辯俊逸」便是時人所給他的評語。
慶喜一整天都關在那連窗子都封死的房子裡,因為在坐牢,所以穿的也只能是粗麻衣,但他也每天端坐,只是專心唸書。
慶喜率直的對平岡說:「即使我成為大將軍,也無法改變什麼的。」但是擁立派並不罷手,最後他們轉向京都的和_圖_書朝廷活動,要朝廷對將軍家下達立慶喜為世子的勅命,這種事,從幕府建立以來,是史無前例的。
從這天開始,被逮捕的人犯逐日增多。
第二天二十日直弼裝病躱在家中,不去上班,觀察各界的反應,結果得知受到意料之外激烈的批評,第二天,到辦公處卻宣稱要罷免負責簽約實務的二位老中,其中一位,還是斡旋他就任大老的松平忠固,直弼一心只想推卸責任,一點都沒有擔當的勇氣。「這個掃部頭,實在不像話!」二十二歲的慶喜忍不住在一橋府中大發脾氣,這也是慶喜第一次對政治採取積極的行動,慶喜是受水戶學中國家理論的影響,認為日本的元首是天皇,幕府是受其委任,代替天皇治理日本的,當然這並非第一代家康的理論,而是後來經水戶倡導,成為現在覺醒之士的共同看法。
所謂的隱居罰,是指將房屋出入口全部封死,每個門都被釘死,慶喜一個人待在房中,只有從被封住的木窗上的木條間五、六公分的隙縫中,可透進些許日光。
不久,井伊直弼便主持安政大獄計劃,在日本史上,除了直弼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曾進行如此殘忍酷烈的思想鎮壓事件。錯了,它連思想鎭壓都不是,與思想並無直接關係,直弼大興安政大獄的目的,並不在於思想壓迫,更單一的動機,只是因他討厭水戶齊昭,而對他的勢力進行剷除壓迫罷了。
髮型也不可梳理,蓄出長髮後,便跟街市間落魄的浪人沒兩樣。
「關於收養世子之事,決定如何呢?」慶喜一說出口,自己也很意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旣已說出,便追問到底吧!慶喜又用他一生有名的聲調,朗朗問道:「我希望聽聽,您對此事的高見!」
不僅是浪人、僧侶及諸藩士,在上位的有十位公卿、十位大名、十四位旗本也受到罪罰。不用說其中罪罰最重的,自然是水戶齊昭。除了原先的處罰,又進一步處以在家鄕永遠隱居的軟禁刑罰;多少也為擁立一橋慶喜出過力的尾張侯德川慶恕也被處以隱居處罰,而所謂四賢侯中的越前藩松平春嶽、土佐藩山內容堂、宇和島的伊達宗城也都與他同罪,另外,像島津齊彬,因大獄事件時,染患痢疾而病亡,才未被定罪。
直弼也並不公開宣佈,而是在世人都想探知將軍心意時,自然地散佈出去。同時,他也慢慢貶謫擁立一橋派的官員,其中多半是幕府中的才能之士,如勘定奉行川路左衛門尉聖謨、土岐丹波守賴旨等人,不過比起第二天,直弼對一橋擁立派斷然採行的安政大獄風波,這些動作只是開始吹拂的微風而已。
「一橋卿要彈劾掃部頭!」幕府上上下下傳言著,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宣傳了,也傳說著:「大老已經驚慌失色了。」原來御三卿只是將軍的家族成員,與政事無關,也沒有發言權,所以一橋要到幕府來面談,直弼是很困惑的。
慶喜認為直弼要負違敕之責,違敕是不僅違背敕命,身為幕府首相,對國家體制的認識都有錯誤,世人還不彈劾他而默不吭聲,比起水戶學當年在倡行新的「朝權委任」的國家關係時,更是大大後退了。
然而面對這樣嚴厲的責問,直弼卻顯得很怪異,跟他那龐大身軀正好相反的是,他只發出像貓咪般的嚶嚶細語,小心地賠著道歉,「眞是不好意思!眞是慚愧!」除此之外,什麼口風也不漏。
慶喜此時遍覽中國和日本的史書,像他們父子這種命運的,還找不出相似者。像這樣稀奇的命運安排,以後還會再發生什麼波瀾,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直弼一見到慶喜,馬上聯想起他水戶的背景(這就是慶喜https://www.hetubook.com.com嗎?)看起來還蠻順眼的,這種討人喜歡的臉,一看就知道是貴公子。
平時連個講話對象也找不到了,連最相契的平岡丹四郎,也被牽連被貶謫處以御役御免差控的刑罰。
這個任務據說是根據將軍的命令執行的,然而,當時根據慶喜的情報,是將軍家定正處在性命危急的交關,這是前些天才從江戶城的夫人口中洩露出來的。
此時,在城樓四角傳來鼓聲,這大概就是諸侯總登城,早上八時的太鼓響聲吧!也就在這個時候,櫻田御門外,也正發生一件扭轉慶喜命運的事情,當然,這時感慨萬千的慶喜是完全不知道的。
慶喜又說:「另外,也可以說,倒還不是愚笨的人。」其實對這個人的評價,重要的並非思想或智力,而是這個人對權力有多大的掌握慾望,這點慶喜還沒有看出來。
「不需要選什麼明君,德川家歷代將軍不見得個個英明,也已延續二百多年,只要幕府的臣子與諸侯,尊崇德川家的血統便可。紀州慶福與將軍家血緣濃厚密切,一橋慶喜便疏遠的多,由此看,誰當將軍比較妥當明白得很;即使一橋是明君,但下面不斷騒動,由世人擁戴君主的風氣一旦形成,對將軍家是有害的,如果選一個不讓世人滿意的君主,天下不就大亂了嗎?」
這天早上,慶喜在夫人的房裡,好久不曾晝寢了,他躺在床上說:「大槪下雪了!」美賀子早已起身,在幾帳的外面聽到她衣服磨擦的響聲。去年,他這位夫人生下一名女兒,那時的淒涼慘況,慶喜終生難忘。因為還在受刑當中,旣不能慶祝也不能對外公開宣佈,而女兒就在誕生的第五天也悄悄的死了。
他吩咐平岡丹四郎:「我要入幕府,通知掃部頭。」平岡便跟幕府的官員聯絡,也為他多方準備。入幕府的那天,已是簽約後的第五天二十三日。
當直弼提到紀州家業時,歪著頭,像一頭諂媚的老貓般對慶喜笑著,看得慶喜內心毛骨悚然,像直弼這種媚笑跟卑恭屈膝的態度,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然而,直弼卻不願公佈家定的死訊,嚴格封鎖此秘密,直弼覺得將軍死訊公佈,水戶齊昭不知會搞出什麼大陰謀。就直弼自己的推斷,齊昭是要竊奪幕府的幕後策動權,松平春嶽是像由比正雪那樣的幫兇,而京都靑蓮院宮便是這場鬧劇的應和者,這從長野主膳信件中,將「演員」做為靑蓮院宮的暗號代稱可知。
這個下達的命令,不僅是禁止去辦公,連一橋家裡裡外外的門都被封鎖,只剩夫人住的御守殿之門可通行,以斷絕慶喜所有外界的資訊。平岡丹四郎很快地請來往的小商人到水戶藩府打聽消息,知道同一天,水戶齊昭、松平春嶽也被同樣定罪,齊昭除了被軟禁外,藩內的人事權、書信往來的權利都被剝奪,而春嶽則是被處以強制隱居。
慶喜只有苦笑說:「怎麼說都是不好意思,您到底有什麼看法呢?」直弼仍然只是說著不好意思,「是不是已經決定了?」直弼仍低著頭,喃喃地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慶喜眞的覺得迷惑了。
不過,世間終究沒多少人見過慶喜,而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也尚未立下任何豐功偉業,能讓人了解他的眞正能力的著作也沒有。
他常想到自己命運的滑稽與悲慘,而不得不感到悲哀。大體而言,他是什麼也沒做的,慶喜從生下來,便不曾對世界有過什麼企圖,但還是獲罪被關在窗子封死的房間裡過日子,這些無中生有的罪狀都是空穴來風,就像他的英明也是空穴來風製造出來的。
就直弼看來,這幾年來,水戶齊昭都在暗中進行謀反將軍家的大陰謀。和圖書但這些都只是他個人的推測,毫無證據,而幫他把此推測具體落實下來的卻是直弼的謀臣長野主膳。
「從您擔任大老之職,就開始煩勞國事。」慶喜的聲音高亢,語調獨特,跟舞台表演的演員幾無二致,直弼禮貌上也表現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這是個什麼樣的命運呢?)
(不過還是個毛頭小子,大槪不會說出什麼了不起的話。)他正這麼想著,慶喜卻朗朗開口了,而且讓直弼大吃一驚的是,這個年輕小伙子竟稱讚起直弼。
他要進入江戶政界時,曾送給老中松平忠固三十枚黃金,從此起步後,幕閣中的官員只認為他是個喜歡茶道、歌道的閒人。不料安政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井伊直弼卻忽然竄升為幕府的大老,原來直弼在這之前,與紀州派勾結已深,他對夫人與紀州派核心人物立下約定:一定要推舉紀州慶福出任世子!直弼原來在彥根時,就很討厭水戶,尤其是齊昭,直弼是個根深蒂固的傳統主義者。
但是慶喜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並未被衝昏頭,他十分淸楚是因世人在列強侵犯下產生害怕日本滅亡的危機感所致,當這種可怕的危機感不堪負荷後,便試圖幻想有位救世的英雄出現,能一肩擔起這份苦難,慶喜便是這種幻想的對象。
所謂的安政大獄,從安政五年九月開始逮捕浪人志士,到六年十二月才結束,其間,與島津齊彬情同手足的春嶽的謀臣橋木左內被斬首,在京都或江戶奔波的西鄕隆盛,也急忙逃亡到同志僧人月照的家鄕;水戶齊昭手下的鵜飼幸吉被斬首示眾;跟一橋擁立問題截然無關,只因幕吏偵訊時聽到長州藩吉田松陰的名字,他便被抓到江戶監獄中處死。其他死罪或流放在偏遠小島的人不計其數。
近年來,直弼繼承這份家業後,也繼承三十五萬石,過著全新的大名生活,每天浸淫在這種有權有勢的生活中,自然也興起某些抱負,像「保護德川家的責任不靠井伊家是不行的」這種滑稽念頭,已在直弼心中狂熱的相信著。
不過,現在平岡的命運更悲慘了,從「御役御免差控」再被貶降為「甲府勝手小普請」,原為旗本卻去擔任甲府勤番的工作,等於被放逐外島,而且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江戶。
慶喜一面想著:這個人,眞的敵視水戶家嗎?事實上,直弼只知道水戶過度傾向朝廷,對德川有謀反之心,倒未必如此。
原來的直弼是深具歌學與茶道素養,國學造詣及和文的書寫能力並不遜於飽學之士,不過他的口才並非頂好,但在這種場合中,比起盛氣凌人的慶喜,井伊直弼是更諳熟官場之道的政客。
事情逐漸發生變化了,因為幕閣中有井伊掃部頭直弼的加入,除了知道他是彥根藩主,世人對直弼個人是一無所知。這是無可厚非的,直弼在家中排行第十四,到三十幾歲都還住在家中,每年靠三百包稻草的薄俸度日,其間也不是不想成為別的大名的養子,連最後要成為長濱的眞宗寺的養子都未成功,一直到井伊家長子直亮的嗣子死了,直弼突然成為他哥哥的養子,沒多久直亮也死了,三十六歲的直弼,幸運地因著一些人的短命,成為擁有彥根藩三十五萬石的井伊家戶主。
主膳根據這種推測開始偵查,像寫小說一樣不停潤色想像,加添故事向直弼手下的宇津木六之丞報吿。所謂的推測包括:一、水戶齊昭想使自己的親生子一橋慶喜當上將軍,好總攬政權。二、為了此工作遂勾結松平春嶽,而且應允事成後以幕府執政的高官酬謝松平。三、為了擁立一橋慶喜,水戶齊昭還到京都朝廷暗中活動,特別是跟天皇極親近的靑蓮院露台尊融法親皇,而且和尊融和*圖*書說好要立他為天皇。根據上面這些推測,便說水戶齊昭有傾覆日本的大陰謀。
慶喜起來後,向外走到廁所,在走廊下看到瀰天漫地的雪下著,從屋簷望出去,天地一片白茫茫,似乎都聽得到不斷下雪的聲音了,而三月有這般大雪在江戶是很少見的。
一直到第二天,慶喜才得到更詳細的報吿,在井伊直弼率諸侯登城途中遇刺,刺客包括有從水戶出去的藩士十七名、薩摩藩出去的藩士一名。直弼被人從轎子的外面向內刺殺,又被拖出來砍殺好幾刀,刀砍在他肥軟的身上,好像拍球回擊一樣的聲音,這是住在附近的居民的說法。
在京都梅田雲濱被捕的兩個月前,慶喜便已遭受停止辦公的處分。而這個處分的到來,距離井伊直弼在江戶城內對慶喜像老貓般媚笑的日子,不滿半個月。
(他現在怎麼樣了?)慶喜心中蠻擔心的,慶喜對這個只比自己大五歲的部下,其實已視同好友,雖然有時開玩笑說他太老實、固執、迂腐,實際上,平岡丹四郎在一橋擁立運動中,跟諸藩的名士來往,人事歷練已飛速長進。
慶喜想著:丹四郎的這一生不就完了嗎!?但是後來當慶喜返回公職時,平岡丹四郎也再回來了,其實為人臣子,主要還的是靠主人的聲望高低而定禍福,而這個時期的慶喜尚未了悟這點。
直弼上任後,曾屢次使眾人退下,單獨跟將軍會談,詢問有關繼嗣的問題。他像對待小孩子般地問將軍:「你喜歡紀州?還是喜歡一橋呢?」家定口齒不淸地答說:「喜歡紀州,不喜歡一橋!」根據直弼的說法、在五月七日與五月十二日兩次將軍都同樣如此回答,當然,這是找不到證人的。
他盡量顯出很自然的喜悅表情,又接著說:「關於立世子的大事,世人眾說紛云,我也被牽涉在內,不免有些困擾,現在大事底定,我也安心多了,眞是再好也不過的安排。雖然聽說紀州公子有疝氣等病,但前些天,我還遇見他,一點也不顯病容,實在是很好的選擇。只是,紀州總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許多事情更要請大老多多費心了。」
在慶喜受罪時,幕閣中唯一同情慶喜的老中松平和泉守乘全,曾偷偷的傳了一句話「人的命運,不可能根據現狀而定的。」來安慰他,對那時的慶喜,那時也僅能以這句話自|慰了。
直弼為了進一步掌握證據,便命主膳設法,於是主膳開始逮捕許多在京都活躍的武士,要他們招出謀反的事,最先是若州浪人梅田雲濱被捕,但總是問不出什麼齊昭謀反的事實,又逮捕了很多人,最後甚至波及許多公卿、大名的家臣,牽連的範圍已擴及上位的公卿大名等,幾乎要把日本憂國的有識之士一網打盡。
慶喜話鋒一轉,又說:「只要我能效棉薄之力,吩咐一聲,我必定全力以赴。」以如此誠懇,自居為紀州公子忠實臣下的言語,慶喜結束了這番演說。
慶喜平日的時間,大部分都花在讀書上面,主要是讀資治通鑑、史記等史書,以知國家興亡的法則。慶喜這個時期的讀書量遠勝過這輩子任何時期,晚年他自己也說:「我多少懂點文字,也都是拜掃部頭之賜。」
他心中十分淸楚絕不能露出心意,留下話柄證據,慶喜背後有水戶家與雄藩諸侯撑腰,跟這種激烈派言論的人士對談,說出任何話,傳出去都很危險的。
其間,日美條約簽定的問題與擁立問題交織進行著,在直弼就任大老第三個月的六月十九日,未經朝廷敕許,幕府就逕行蓋印簽約。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事。)
慶喜當時就有預感,直弼打算做什麼呢?難道是直弼要隱瞞將軍的死訊,裝作他仍在世而僞造不應該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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