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帶御弟、宮妃辭了太廟,便行。」
「不只是那些身衣錦繡的王公貴胄,還有長安的百萬百姓。中國是一個禮義之邦,從黃帝開始,便作冕旒,正衣裳。黃帝作冠,前後垂懸玉串,稱之為冕;為元衣黃裳,以象天地的正色。衣裳上還繡上雉鳥和草木的花朵,染上五彩的花紋,以表貴賤。這便是今天錦衣的由來。這些禮儀經過幾千年王化教誨,百姓們都是十分熟悉的。黃王如不講王者威儀,如何威服天下百姓?」
那些士卒都認得皮日休,聽見責問,其中居然有一人惶恐地站起來,應聲說:
田令孜欣然說:「如此最好。」
看來皇上不是一時疏忽,冷落自己,而是有意廢棄,故意不置一詞。皇上向來諸事倚賴田令孜,現在決定遷蜀,更得看田令孜眼色行事。自己累次上奏,諫阻遷蜀之事,堅請皇上留守長安,急詔諸道兵馬救援潼關,以免鑾輿一動,上下土崩。這些見解和田令孜之議背道而馳,自然不為田令孜喜歡。田令孜雖為神策軍中尉,但向來不親自率兵,而剛才在駕前卻說「臣自率神策軍護駕」,並不說要他張承範帶神策軍護駕。田令孜不喜歡他這個曾反對遷蜀的人隨駕入蜀,意思已很清楚了。皇上是一個大事糊塗,而這些小關節上卻十分清楚的人,自然心裡明白其中的微妙,所以將他冷落一旁,啓駕自去。
「陛下,恭喜恭喜,大吉大利,我們到了古仙人唐公昉得道,舉家升天的吉祥寶地婿水鎮,前面就是漢中,再翻過幾座高山,就登上入蜀的棧道了。」
「中尉,黃巢賊兵已經入關,如何是好?」
近侍們探得來的是鄭畋的人馬,已將帝駕從林中隱藏處請回鎮裡屋舍。鄭畋進屋,見房舍簡陋,四壁徒然,僖宗神色沮喪,枯坐在一張民用木床上。一代天子落到眼前這種地步,向以忠貞自持的鄭畋,心裡一陣難過,不覺眼淚縱橫,上前拜見皇上,哽咽著說:
皮日休意想不到士卒中會有人如此回答,詫異地問:
士卒們看看手邊那些彩繒錦衣,將信將疑地問:「我們果真也能夠穿綢著錦?」
皮日休見了黃巢,說起在城上見士卒們裂繒打草鞋,問他們誰是褒姒,一個叫包擲的士卒居然起來答應的事,兩人都哈哈笑了起來。笑完,皮日休問:
「事已燃眉,陛下趕快回宮打點一下,即啓駕幸蜀。臣自率神策軍護駕。」
祭壇頂呈半圓,形如穹廬,故名圓丘。皇帝降輿,太常卿引皇帝從祭壇中門登上祭壇,贊禮官司儀,祭典正式開始。先向天帝跪奠玉帛。奠天的玉器上圓下方,名叫圭,表示天圓地方的意思;奠天的帛,則是一幅潔白如雪的綢子。太祝將圭、帛授侍中,侍中將圭、帛進於皇帝,皇帝接過,再跪奠於天帝神位上。奠玉帛之後,下一項禮儀是進饌,也就是以酒食祭天。
聽到這裡,那個叫包擲的士卒為自己冒認褒姒而難為情了,其他士卒望著包擲那副憨相,聯想起古代叫褒姒的美女,禁不住轟地笑起來。
皮日休上溯黃帝,侃侃而談。黃帝的時代,一向是天下百姓心嚮往之的極治盛世,黃巢不能不心眼,便問皮日休:
只聽見車中的年輕人說:「既然到了吉祥寶地,又離蜀地不遠了,想來可保無虞。這兩天日夜奔馳,人困馬乏,且在前面集鎮歇息一宿,明天再走,如何?」
士卒們這才明白了皮日休的用意,紛紛抱屈說,他們可不同那個尋歡作樂的王妃,他們是撕了它打草鞋。一路上占東都,過州縣,他們得了不少綢繒和錦衣。可是,只有當官做老爺的人才穿綢著錦呀,他們拿著這些東西不能穿,老帶著又笨重,還不如撕了它打草鞋呢。用綢條打的草鞋可結實了,一雙能頂草編鞋子幾雙穿呢。
黃巢接過紙卷,展開來看,只見上面寫道:
田令孜聞言,臉色陡變,從座上一躍而起,一面迅速重新將佩劍繫在腰間,一面吩咐左右:一是立即將鑾駕引出鎮外,藏匿林中;一是立即集合五百神策軍,準備迎敵。他早年雖然學過幾路刀槍,但一直在宮中陪侍皇上,沒有經過戰鬥。此刻和來歷不明的兵馬狹路相逢,無處迴避,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了。儘管護駕的神策和*圖*書軍中尙有幾員偏將,打起仗來,不一定要他親自交手,但出馬臨陣,總免不了心懷忐忑。
那兵馬越來越近,領頭的卻是一員年過半百的儒將,田令孜認得,來人是駐節鳳翔的隴西節度使鄭畋。去年,因為招撫黃巢之事,鄭畋和盧携意見不一,爭詬朝堂,盧携拂袖而起,將硯石掃落地下,引起皇上震怒,免了二人宰相之職,隨後,鄭畋便到鳳翔出任隴西節度使。聽說黃巢軍逼近潼關,威脅京都,鄭畋立即增募兵卒,準備赴長安勤王。臨行時,以家財犒勞士卒,妻子還親自給士卒縫製戎衣。走到半路才知道,湩關已破,長安失陷,帝駕已經出走。鄭畋聽說僖宗幸蜀,日夜兼程,趕來謁見。
僖宗鑾輿由南郊祭壇匆匆回到大明宮,心亂如麻,宮中珍寶無心收拾,只想帶了同母弟李杰和常侍身邊的宮妃嬋媛去太極宮前的太廟裡,辭了列祖列宗,便上路遷蜀。幾個小內侍備齊了香燭、祭品,僖宗帶了李杰、嬋媛,正要去辭廟,田令孜已經一身戎裝,帶領一支神策軍進大明宮來了。田令孜帶劍直趨帝闈,見僖宗左右還在擺弄香燭,大驚說:
最後一項是讀祝文。以往的祭典,多半由太祝代讀祝文,今天,僖宗格外虔誠,從太祝手裡接過版祝,便跪在天帝神位前,照著版上文辭,親自誦讀起來:
「卿一心為國的惓惓之意,朕豈不知?只是黃巢已入長安,長安至鳳翊一馬平川,賊騎可朝發夕至。朕不願使鑾駕太靠近巨寇,且幸漢中,若賊勢猶盛,再幸成都,然後徵天下兵馬,以圖恢復。卿既有復國忠心,謹扼守要衝,使賊軍不得西向;然後糾合鄰道兵馬,奮力東向殺賊,勉建大勛。」
「依我說,即命曹氏夫人及後營女將、女兵,為黃王趕製入長安城穿的王者衣冠。同時選士卒中的能工巧匠趕製黃王入城乘坐的飾金肩輿。黃王侍衛和義軍將領一律衣錦繡,其餘士卒也需穿著整齊。」
從周至西南,沿著秦嶺中的駱谷水、儻水河谷,南到洋縣,有一條古道,名叫駱谷道,也名儻駱道,是一條關中經漢中入蜀的近捷通道。進了駱谷道,天已全黑,車駕仍不敢歇息,摸索著繼續向西南趕路。兩旁的山越來越高,林越來越密,幸好路隨河轉,不致迷途,又有上弦月照路,腳下還能辨認。僖宗坐在鑾輿中,還能合眼睡個覺,侍從和護駕的神策軍完全不能合眼。第二天,又趕了一天路,日已偏西,實在是人困馬乏,田令孜自己也覺得走不動了。這時,隱隱見前面屋舍櫛比,出現了一個小集鎮。田令孜命侍衛喚來路旁一個打柴的百姓,問:
祭祀這一天,天亮前三刻,管南郊祭壇的郊社令已經率領他的屬員忙碌開了,在祭壇上擺設好各種祭品、祭器。天亮前二刻,奉禮郎帶領贊禮官、太祝、樂工及執事人等,也來到了祭壇前,各就其位,各司其職。天亮前一刻,皇帝服袞龍袍、戴冕旒,乘御輿出宮,田令孜等近侍官隨駕陪祭。
聽到這一驚人的噩耗,僖宗雙手顫慄起來,手上捧著的版祝,啪地掉到地下。這時,他已顧不得再去計較張承範敗兵之事了,只是惶惶然四顧,問:
「田中尉呢?」
「陛下,臣在此。」
「我說的是周朝一個叫褒姒的美女。她生下來之後,也曾經和你一樣,被父母扔在野地裡,但是,長大以後她成了周幽王最寵愛的妃子。」
讀著、讀著,僖宗眼眶裡充盈了淚水。彷彿蒼茫昊天之上,真有一個神力無邊、主宰一切的天帝在歆享他的牲禮,靜聽他的禱祝。黃巢六十萬大兵直逼潼關,沿途州縣官望風逃竄,屢詔催促,諸道勤王之兵還不見踪影。此刻,他只覺得大廈將傾,而無木以支,只有禱祝上蒼,祈求天助了。
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切切布諭。
車駕經戶縣到周至,太陽已傍西山,這裡仍是關中平原地區,離長安只百多里,賊兵旦夕可至,哪敢停歇?馬不停蹄,繼續南行。又走了幾十里,天已薄暮,蒼茫的暮色裡隱隱可見遠處高聳的太白山和層疊的秦嶺。層疊的崇山對避難的車駕是一種安慰,庇護所近在眼前了,他們提起勁來,向秦嶺奔去。
僖宗在天帝神位前滿心凄涼,愴然涕下,助祭的執事人等見狀,大氣也不敢出,一旁肅立。忽然,一陣咚咚的急促的腳
和-圖-書步聲打破靜寂,直奔祭壇而來,神台上有幾支蠟炬,紅焰搖晃了幾下,被來人的腳步和氣浪震滅了。神壇上的助祭執事一個個大驚失色,僖宗預感到有什麼非常事,也不等讀完祝文,贊禮官贊「興」,便自己從跪著的蒲團上立起身來。
鄭畋見一再懇陳利害,帝心終不為動,無可奈何,只好退求其次:
田令孜騎馬仗劍來到鎮外,偏將已將五百神策軍佈成陣勢,準備迎敵。達達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神策軍已經弓張劍拔。頃刻間,山路上轉出一支人馬,領頭一杆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鄭」字,看那裝束,卻是官軍打扮。田令孜知道是勤王兵馬,緊繃著的心弦才慢慢鬆弛下來。
想到這裡,張承範心中不覺悲涼起來:冒死突圍,不避艱險,幾日幾夜不合眼趕來御前,報吿軍情,落得的竟是這樣一種結局!但轉念一想,不隨駕入蜀也好。西川節度使是田令孜的胞兄陳敬瑄,蜀中是田令孜一家的天下,自己既然反對過田令孜,入蜀也不會有好結果。可是,黃巢大軍轉瞬即至,不隨帝駕入蜀,便成破國亡臣。兵荒馬亂,哪裡是破國亡臣的藏身之所呢?
皮日休認得這些士卒是黃巢身邊的侍衛,認真地說:「為什麼只有當官做老爺的人才能穿綢著錦?你們難道就這樣穿得破破爛爛的隨黃王進長安,叫長安百姓瞧不上眼嗎?」
「就依卿言,立即啓駕幸蜀,越快越好。」
「臣等身為將相,不才誤國,使御駕播遷,罪責非輕。臣請賜死,以懲輔君無能之罪。」
祭祀之前,僖宗居於別殿,齋戒三日。這三天不但不吃葷腥,也不判署刑殺文書,不行刑罰,不預穢惡,不飲酒作樂。其他幾項都還好做,只有這不飮酒作樂,使一向逸樂慣了的唐僖宗覺得慇悶難受。但是,想到黃巢兵臨潼關,國祚危急,須誠心以祈求上天降福,使賊兵早退,國祚轉危為安,也就咬咬牙忍受住這齋戒的清苦了。
鑾駕剛剛歇下,内侍正在準備御食。田令孜宿於緊鄰鑾駕的一間房內,卸下戎裝,剛剛喘了一口氣,在鎮外擔任警戒的神策軍便神色慌張地跑來稟報:
僖宗慨然應許說:「只要有利社稷,卿可以便宜行事。」
又問:「這婿水鎮屬什麼府,婿水通往哪裡?」
潼關既破,長安門開,問鼎得國,指顧之間。
打柴人揣好銀錠,千恩萬謝地走了。走在山路上,伸出舌頭,半天縮不回去,心想:好闊氣大方的老爺,賞這麼大一錠元寶,還說少了,要在平時拿不出手!
「田大人擁駕遠適西南,巴蜀邊僻,道路阻隔,自然可以偏安一時。可是,皇上號令從此難達中原,你還要不要聖上復國?!」
「八年前,你是一名普通士子,現在你是義軍都統,尊為黃王。依然布衣草鞋,就要被長安人小看了。」
打柴人答道:「婿水鎮。」
「能!」皮日休毫不含糊地說,「黃巢將軍現在是天下之王,打進長安,趕跑了唐天子,他便是天下的皇帝了,你們便成了御前侍衛。哪個皇帝身邊的御前侍衛,不是穿綢著錦的?」
田令孜也想不到賊兵會來得這麼快,有點措手不及。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早在今年三月就委他的胞兄陳敬瑄入川,預作了遷蜀的準備。於是,連忙稟奏:
鄭畋雖然沒有將車駕留在鳳翔,但畢竟在這次謁見了皇上,並請得了「便宜行事」的面諭,總算不虛此行。回過來再想,即使御駕留在鳳翔,有田令孜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權臣一旁掣肘,自己也無法施展。這樣反覆一想,心裡也就豁然貫通,欣然辭了御駕,連夜返回鳳翔,以徵兵討賊。
哧拉、哧拉的聲音陣陣傳來,這些士卒正把一幅幅彩繒(絲織品),一件件錦衣撕成條條,用來編草鞋。
「巨盜為患,也是天降禍殃,不能單怪將相輔弼不力。卿無須過於自譴。」
鄭畋懇請車駕留鳳翔。極言鳳翔靠近長安,便於詔令天下兵馬速來勤王,有早圖恢復的好處。而遠遷西蜀,道路阻隔,百姓難親皇上音容,不利早日復國。僖宗聽到這裡,面有難色,沉吟不語。田令孜察言觀色,已知僖宗心意,樂得沉默一旁,不插一語。鄭畋又反覆陳詞,懇切再請。僖宗終於決斷地說:
車中的年輕人看著這一錠小小的元寶,卻嘆氣說:「唉,一輩子從來沒m.hetubook.com.com用過這樣輕的賞銀賞人,要在平時這點銀子如何拿得出手?這次倉皇出行,銀子帶得不多,也只好將就了。」
「黃王打算怎樣進長安?」
向稱潼關天險,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丸泥封,三軍為阻。李唐無道,軍民離心,天險何助?義軍百萬,勢雄鵬舉,關塞無礙!
第二天,皮日休一早就起來了。潼關,以前東去西來曾經路過幾次,但是,每次來去匆匆,都沒有停下來好好看看這座雄關。再說,以往他或是一個普通士子,或是一個管音樂的品級甚低的文官,或是一個貶謫出京的遷客;而潼關重鎮一向有將軍率兵把守,那時他即便駐足淹留,也只能逛逛潼關街市,或站在關下仰望一下它的雄姿,不可能登上城闕,周覽四極。現在,潼關落入義軍手中,他可以在昔日閒人不得任意登臨的城闕上,自由行走,仔細觀賞,一償宿願了。
天已垂暮,內侍掌來一盞脂油燈,同時捧上文房四寶,在木牀上安放了一張寫字的小几。僖宗親自命筆擬詔,論三川節度使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等人,潼關不守,黃巢賊軍已陷長安,御駕暫幸漢中,謀徵兵以圖收復帝京。若賊勢熾盛,一時難以剪除,御駕將再幸成都。三川節度宜修葺行宮,預為準備云云。
此時,呆立在圓丘之下,和陪祀的執事人員一起,愣愣地望著鑾輿遠去的,還有原潼關把截使張承範。他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實在睏得不行,竟在搖搖晃晃的馬背上打起盹來,幾次從奔馳的馬背上摔下,幸未摔斷骨頭,只是傷了點皮肉。總算趕在黃巢軍之前,到了長安,向皇上報吿了軍情,也算盡了為臣的一份忠心。皇上聽了稟報,雖未追究他失潼關之責,但也沒有褒獎他冒死突圍,前來稟報軍情的忠義行動。最後,只顧匆忙啓駕回營,作立即遷蜀之計,竟將他冷落一旁,根本不提命他護駕西南行的話。這是皇上行色匆匆,惶急中的一時疏忽呢?還是有意要廢棄他這個「敗軍之將」呢?
「好,就依你的話辦理。還有一事,進長安須發一個曉諭百姓的文吿,這文吿就請博士擬寫如何?」
值茲臘祭之日,謹備玉帛牲禮,祀於南郊圓丘,禱祝上蒼,祈降天懲。使逆賊鳥焚魚爛,破敗而終;身青原野,家受誅夷。使李唐天下,移吉凶於反掌之間,變禍福於立談之際……
「是的,小人姓包,名擲。小人家裡貧窮,母親生下我,養不活,就用破布包了,擲到野地裡。一個路過的和尙把我撿回廟裡,用米湯餵大,給我取了這個包擲的名字。」
十二月八日為臘日,是傳統的臘祭之日。今年賊情緊急,唐僖宗決定提前到臘月四日進行臘祭,親幸南郊,祭祀天帝及百神,祈福禳災。
鄭畋走了,車駕便一心一意入蜀了。僖宗問田令孜:
二人相見,就在馬上拱手為禮。鄭畋問過帝駕安好之後,便說:
「前面是什麼地方?」
田令孜深知僖宗懦弱,絕不肯留在靠近黃巢軍的鳳翔地方,便不願和鄭畋多費口舌,只是冷笑說:
僖宗明白,國家落到這般地步,哪能單怪鄭畋這樣的大臣呢?自己心裡就有愧。於是,連忙好言安撫説:
「既然如此,鄭大人面奏皇上吧。」
皮日休從身上掏出一軸紙卷來,遞上黃巢,笑吟吟地說:
「提起這名字還有來歷呢。傳說,古時候有個仙人叫唐公昉,在這裡修道煉丹,多年之後,唐公昉得道,一家大小也隨著升天。只有女婿不是親骨肉,不能隨同唐公昉一家飛升,留了下來。後來人們就把集鎮前面那條河,叫做婿水,把集鎮叫做婿水鎮。」
得到僖宗准允幸蜀的御言,田令孜一反平日老成持重、慢條斯理的樣子,馬上命令內侍立即啓駕回宮。那些陪祀的執事人等,見僖宗不等祭事禮成,便啓駕匆匆回宮,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大事。望著揚起塵土遠去的鑾輿,一個個愣楞怔怔的,也無心收拾祭器祭品了。
田令孜命左右從馬馱裡取出一小錠約二十餘兩的馬蹄形元寶來。銀元寶始鑄於唐開元年間,錠面上鑄有「開元通寶」四字,後來人們誤讀作「開通元寶」而得名,以後,歷朝都鑄有「元寶」。左右將元寶賞給打柴人,打柴人受寵若驚,心想:打一輩子柴,也掙不來這錠銀子呢,今天是什麼福星高照,難道自己遇了仙嗎?
真的,黃巢自己穿和圖書著布衣裳,怎麼好讓他的侍衛穿綢著錦呢?這事關係到義軍進京的威儀,不能等閒視之,得好好向黃巢談談。皮日休決定先不登城闕覽勝,而立即進城樓去面見黃巢,陳述此事。
年輕人又交代說:「難得打柴人給我們指點這樣一個駐蹕(帝王出行的車駕)的吉祥寶地,賞他一個元寶吧。」
皮日休又問:「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問『誰是褒姒』嗎?」
黃巢指著官軍留在城壁上那張輿圖,輕鬆地說:「潼關已破,此去長安,雖然還有華州等幾處關隘,但其險都不如潼關。況且,諸道兵馬被高駢遣散之後,現在還沒有來得及重聚,州縣官早已聞風逃竄,義軍可以無礙地長驅直下長安了。」
打柴人聽不懂「陛下」是什麼意思,還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稀奇。這一帶山裡只有獨輪車,傳說還是三國時候諸葛亮發明的,叫「木牛流馬」。諸葛亮帶著蜀國兵馬,從這裡出山和魏國交兵,就用「木牛流馬」運糧。到了漢中,有比較寬的平坦地面,才有二輪的牛車。像這樣四個輪子,平平穩穩,雕著花,髹著五彩漆,小巧玲瓏的車子,山裡人從來就沒有見過。
「為使蜀中接駕事宜辦得更妥貼,皇上就在途中預給三川節度使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等一封準備接駕的急詔也好。」
黃巢兩眼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誰再敢小看我,那些身衣錦繡的王公貴胄嗎?我要殺盡他們,一雪八年前被排斥落第之辱!」
田令孜詫異說:「為什麼叫這樣一個怪名字?」
「你是備諮詢的博士,你說該怎麼辦吧。」
打柴人並不知道皇帝就在跟前,他也不認識鑾駕,所以說話益無顧忌,哈哈笑著說:
亂常干紀,天地所不容;伐罪弔民,帝王之大典。逆賊黃巢,怙眾稱兵,憑兇構孽,攻殘州縣,殺害生靈。幽明共怒,上蒼豈容?
這時,便有一條漢子撲通跪在僖宗面前,大聲稟奏說:
車駕出大明宮的南門丹鳳門前走,經朱雀大街,出長安城南正門明德門,來到祭壇,天色已經大明。這時,祭壇上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皇帝下輿主祭,行禮如儀。
黃巢看了看身上,反問道:「怎麼,布衣不能進長安?八年前,我不就是布衣進長安趕考的嗎?」
黃巢看了皮日休草擬的文吿,當即首肯。皮日休自去找會雕板的士卒刻印,以便廣為散發招貼。
「皇上既面託臣糾合鄰道兵馬,奮力殺賊,臣當謹遵聖旨,以死報國。只是道路梗塞,奏報難通,事有機急,請得便宜從事。」
「朕倉促幸蜀,蜀中可有準備?」
「天子巡狩,必辭太廟,這是古禮呀。」
「臣張承範參見聖上。」
「你是褒姒?!」
僖宗無可奈何,只好面南,朝著太廟方向拜了三拜,流著淚說:
關於幸蜀的事,田令孜曾稟奏多次,僖宗總是下不了決心。一來以為還有潼關天險可守,黃巢兵不會倏忽而至;二來長安是歷朝故都,城市繁榮,宮室池苑華美,不是成都可比,因而眷戀著不肯離去。現在,由不得自己的性子了,活命要緊,當即點頭:
「小人便是,博士有什麼吩咐?」
維大唐廣明元年臘日,嗣天子儇,敢眧告於旲天上帝:
「田大人欲擁帝駕何往?」
詔書寫就,即用蠟丸密封好,派幾個精明強悍的內侍帶上,連夜啓程,送往成都。
僖宗驚問:「卿不在潼關把守,如何擅自回長安來了?」
「唉呀,還辭什麼太廟,賊前鋒已到臨潼,趕快走吧!」
聽到這裡,田令孜高興起來,以手加額,慶幸地大聲對鑾輿說:
「皇上怎麼還不作行計?」
一行人馬到了婿水鎮,車駕先在鎮外歇息。內侍先進鎮,找了鎮上幾間最好的房屋,打掃乾淨,然後迎鑾駕入內。田令孜傳令隨行護駕眾人,對外一律不得洩露御駕行踪。這裡地當駱谷古道,平日也偶有人馬來往關中、漢中、蜀地之間,見了兵馬並不十分驚懼。又見這支人馬似乎不像別的兵勇粗俗、野蠻,也不搶掠、奸淫,百姓更不逃匿。
答道:「婿水鎮屬漢中府,前面不遠便是漢中城。婿水滙攏幾條小河,一直流入漢水。」
鄭畋說:「我就是來接皇上去鳳翔hetubook.com.com
的,鳳翔離長安近,便於號令天下,反攻復國。」
「你們之中,誰是褒姒?!」
「北面山道塵頭大起,人喧馬嘶,有一支兵馬正朝婿水鎮馳來。」
接著,打柴人便見那個叫「陛下」的人撩開車帷,探出頭來。啊,好年輕,才十七、八歲吧,白白|嫩嫩的。打柴人不覺暗暗羡慕起來:真有福分啊,這點年紀,就有許多人侍候著。
田令孜頓足說:「還講這麼多禮數,我們就要落入賊手了!」
「高祖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以來,列祖列宗,嗣天子儇不孝,至世道交喪,海懸橫流,賊入帝都,宗廟淪亡。此次鑾輿幸蜀,只是暫避之計,必當倚仗義臣忠輔,號令軍戎,以誅草莽亂賊。祈列祖列宗,冥中佑助,以早雪失邦之耻。」
田令孜回答說:「皇上早已做好遷蜀的安排,帝駕自然幸蜀。」
「此事我也想到,昨晚連夜擬寫了一個,黃王看看,是否可用?」
黃巢昨天晚上就在關樓上歇息,此刻,他已經早早起床,正在看城壁上一張潼關至長安的驛路、關隘輿圖,腦子裡籌劃著進軍長安的事情。
田令孜滿口答應說:「蜀中會有準備。」他本來想接著說:今年三月我派胞兄陳敬瑄,以及心腹楊師立等入蜀,就是未雨綢繆之意,要他們預作了皇上幸蜀的準備。但又顧忌這麼說會使皇上多心,便改口說:
皮日休聽了這個士卒一本正經的顢頇回答,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只好耐著性子解釋說:
晨風中隱隱從南面傳來一陣鐘磬聲,放眼南望,在澄明的初冬的天氣裡,依稀可見半截插入雲端的終南山,這大概是終南山寺院晨禱的鐘磬聲吧?那倒是一個超然物外,絕息塵慮,可以棲身的地方。想到這裡,他彷彿得到了解脫,舉步就走。走不數丈,那繫繮圓丘下的戰馬忽然咴咴嘶鳴起來,張承範回頭望去,那馬正向主人揚蹄奮鬃,彷彿驚異主人為何忘了帶牠同行。張承範深情地凝望了那頗通人性的牲口一眼,心裡暗暗說:「永別了,戎馬生涯!佛門清靜,那裡不是你去的地方,你還是留下吧。」然後,毅然轉身,不再反顧,大步向梵鐘清遠、白雲繚繞的終南山走去。
皮日休接著說:「褒姒進了王宮,得到周幽王的寵愛之後,就變得嬌貴起來了。她是個不愛笑的美人,周幽王卻極力想討她歡喜,逗她笑。聽她說,喜歡聽撕綢繒的聲音,就命司庫每天送彩繒百匹進宮,叫有力氣的宮娥撕彩繒給褒姒聽,討她喜歡。於是,每天就有上百匹珍貴的彩綢變成廢物,多麼可惜呀。你們怎麼也像當年褒姒一樣,把珍貴的彩繒、錦衣撕碎呢?」
皮日休登上城闕,只見一些義軍士卒正在晨光中織草鞋。這一向時,長驅一千餘里沒有歇過腳,渡淮河、占東都,一直打到潼關。一路上跋山涉水,可費鞋子了。接著,便要直搗長安,又有幾百里路程,所以,得趁在潼關稍歇的時間,打上幾雙草鞋,以備進軍長安的路上穿用。
田令孜反問:「鄭大人的意思,皇上該到哪裡去呢?」
皮日休見了,又心疼,又氣憤,走上前去,大聲責問:
僖宗拜祝之時,田令孜已喚來鑾輿、車駕伺候,隨即分別上車。僖宗鑾駕在前,宮妃、御弟各乘一車後隨,輕裝簡從,並未驚動眾人,悄悄出了大明宮。田令孜親率一支輕騎在後護駕。鑾駕從長安西門金光門出城,城門口五百名護駕的神策軍已在那裡專候,接了鑾駕,便揚鞭催馬,向西南急馳而去。
眾士卒不笑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答不上來。
聽了這番話,士卒們歡躍起來。誰不願意穿綢著錦呢?多少年出生入死,跟隨黃王打天下,吃盡辛苦,眼看打進京都長安,也該穿綢著錦光耀光耀了。只是,這事黃王會同意嗎?黃王自己現在穿的也還是布衣裳呀?
張承範叩下頭去,說:「臣以二千神策軍,抗黃巢賊兵六十萬,殺賊萬餘,終因矢石用盡,糧草斷絕,援兵不至,眾寡不敵,丟了潼關。臣沒有沙場死節,苟活逃歸,就是想到御前及時報吿軍情,請皇上早做禦賊之備。現在軍情已奏明,臣甘伏敗兵之誅。」
皮日休笑著說:「就這樣布衣進長安嗎?」
其實,張承範是在祭壇下面先見到田令孜,然後由田令孜引上祭壇來的。此刻,田令孜就侍立在旁,僖宗因為太著急,竟沒有看見。田令孜見問,連忙跪答:
聽說田令孜要奉御駕幸蜀,鄭畋心裡就來氣了,質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