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可是,朱溫卻去了一整天,沒有回府。晚上,掌上燈,還不見人回來,永壽公主就有些忐忑不安了。黃巢入住大明宮,行即皇帝位大典,大明宮守備森嚴,也無法派人進去打探消息。她守著孤燈,聽更鼓一更、二更、三更響著,捱著寂寞難耐的時光,等候朱溫回來。這不是一般的新婦盼郎歸,她的思緒要複雜得多。他不是怕我新婚寂寞,不肯離去嗎?又為何一去整天不歸,直到中夜還不見人回府呢?什麼意外緊急事把他羈留住了,怎麼也不帶個信回來?莫非昨天傍晚林言帶人前來捜查,雖然瞞過一時,回去終於察覺,趁朱溫入宮陪侍,黃巢將他拘禁了?千擔心、萬擔心,這是使她最擔心的事情。
「既然命運相連,就該有事同當,說出來,或者也能為你分憂解難。」
兩個都想做帝王,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接下聘禮,促成兩虎相鬥,先除一虎,另一虎勢孤,也許較好制服。永壽公主欣然接劍:
朱溫濃眉倒豎:「怎麼,要和我朱溫過不去?我朱溫可不是怕事的人!」
朱溫無奈,只好說:「黃巢跟前的侍衛長,也是他的外甥,帶人挨門捜查公主,已到門前,定要進門查看。」
「既然如此,鸞英還有何異言?一切由朱將軍審時度勢,相機辦理好了。」
鸞英像頭上突然挨了一悶棍,兩眼一黑,就要歪倒。朱溫趁勢將她抱住,鸞英昏眩在他懷裡。朱溫搖著她,輕聲喚道:
這個統兵十萬的賊軍大將居然跪倒在她裙下,像一個卑賤的奴僕,像一個乞憐的乞丐,她感到一種滿足。但是,作為一個久居帝宮的公主,皇室的金枝玉葉,被人在私室之中,以一種近乎猥褻的方式求愛,理智上她又覺得受不了,覺得這幾乎是一種侮辱,是對她公主身分的一種褻瀆。她雙臉緋紅,猛地從朱溫的把握中再次掙出身來,奔到綺窗前,說:
「另外怎樣?!」
「我說,我說。昨天下午,就在你隨我到永平坊來的時候,義軍營裡一員莽將,也是黃巢最心愛的猛將孟楷,帶領一隊人馬,抄沒了雅王府的全部家財,分給長安平民。另外……」
永壽公主見朱溫不明白她的用意,上前附耳低言幾句。朱溫一面聽,一面眉頭逐漸舒展開來,然猶存有懷疑:
劉邦得到父親所授寶劍,長佩於身,並用它在芒碭山中斬了白蛇而起義。天下平定之後,這劍收藏在漢宮寶庫中,守庫人常見有劍氣的虹光顯現於外。五百年後傳到晉惠帝手中,武庫起火,斬白蛇劍不知去向。到今天,時間又過去五、六百年了,算起來這劍已經有千年歷史。
鸞英不再抗拒,溫順地偎依在朱溫懷裡,並不說話,只用含情的目光,嬌媚地凝視著朱溫那張粗獷的臉。
「公主不妨看看,此物可還喜歡?」
永壽公主身邊的幾個侍女聽了,抿著嘴暗暗發笑。畢竟是闖蕩江湖的粗人,世界上哪有新郎官自己高喊「準備洞房花燭」的?
「我的好公主,我的小美人,原來你操心的是禮儀之事,為什麼不及早明說呢?這些事情好說,只要我朱某力所能及的,一一照辦。譬如說,已故同昌公主在廣安坊的華麗的故居,公主想要,我明天就去把它要了來,那裡可以作為我們的燕爾新居。三媒六證,眼前跟隨的宮女正好六人,暫且就做我們的媒證。」說到這裡,朱溫突然沉吟起來,「只是懸燈結綵,張揚慶賀,眼下怕有不便——你知道雅王府出的事嗎?」
「對你講也無益,我身為鬚眉男子,統兵大將,天塌下來,我頂!」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永壽公主悚然一驚:黃巢想做皇帝,攪亂了我唐幾百年的天下,想不到這裡還有一個做皇帝夢的人!如此,李唐天下無寧日了。她不禁憂心忡忡……
劉邦的父親說:「我這把刀,聽說是殷朝遺物,鋒利無比。水裡能斷蛟龍,陸上能斬虎豹;削金切玉,刀刃不卷。既然師傅為天子鑄劍,我又如何捨不得這把刀?」
朱溫刷地拔出侍衛腰間的佩劍,對永壽公主說:「你不要管,安心坐在這裡,我去對付他們!」
「你沒有吿訴他們,這裡是朱溫將軍的府邸嗎?」
「朱將軍不能做非禮之事,叫隨侍宮女看見,鸞英如何為人?」
朱溫已經脫去戎裝,換上錦綉便服。這錦綉常服不知是哪裡弄來的,穿上並不合身,反不如戎裝英武。他盡量做出一副斯文儒雅的樣子來,但掩不住全身透出的一種粗俗氣。永壽公主見了,心裡覺得彆扭,又不便表露出來,只好強顔歡笑,以禮相見。
說話間,朱溫已經按捺不住心中如火燃起的情熱,將鸞英的一隻白晳纖細的小手拉過來,放在自己厚實的大手裡摩挲著。小手是那樣柔軟細膩,一經接觸,朱溫就痴迷如醉了。此刻,他舌頭也變短了,只是喃喃地反覆說: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在朱溫耳邊低語幾句。朱溫臉上立刻變了顔色:
永壽公主冷笑一聲,說:「讓他們進來好了,將軍何必阻攔?」
朱溫想說些溫柔體貼的話,一時卻找不到恰當的詞句,況且時間緊迫,不容他多耽擱,便直說:
朱溫忙向她說明,昨夜一宿未歸,完全是被意外事情牽扯住了,脫不開身。入夜,大明宮因準備次日黎明時行的即位大典,實行嚴格的宵禁,也無去派侍衛回府通信。
鸞英預料著他們之間遲早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但想不到發生得這麼快。猝然臨之,楞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本能地畏怯地將小手從朱溫的把握中摔脫出來,又驚又羞地說:
接著,朱溫有滋有味地講起,如何在錦袍上用墨臨時畫上卷龍,仿做袞服;如何將小和-圖-書冕旒上前後懸垂的玉串取下,安到大帽子上,改做冕旒。一時召集不齊奏雅樂需要的樂工,改用數百面戰鼓代替管弦等等。
那侍衛猛然受驚,將手中劍拚力一格。噹地一聲,火花飛濺,林言的劍被擋了回來,他的虎口震得有點發麻。他以劍拄地,一騰身又躍出戰陣,回頭笑讚朱溫:
於是,朱溫才決斷下來,對侍衛說:「出去吿訴林言小將軍,我正在後園招呼侍衛們練劍,稍候片刻,就到門口迎接小將軍。」
城破宮陷,她沒有死節,卻隨朱溫來他私第;她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要學青史上記載的那些烈女,為復國大業盡一己之力。她知道,入的是虎穴,走的是險棋。
那天,永壽公主和多年隨侍的幾個宮女,女扮男裝,化裝成朱溫的侍衛,隨朱溫出了大明宮,來到城西永平坊,朱溫選下的一幢宅第裡,悄悄住下。
朱溫從孟楷加入義軍的第一天起,就嫉忌他的蠻勇,以後兩人之間常有摩擦,久存芥蒂。現在,聽鸞英抱怨孟楷,不但不生疑忌,反而心有同感,也說:
「看來公主認得此劍。」
從朱溫口裡,永壽公主得知,哪些人當了宰相,那些人當了左、右僕射,而朱溫依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帶兵將領。
朱溫急於成就好事,鸞英也想早展宏圖,兩人就在當晚洞房花燭。
「我的好公主,我的小美人,這就對了。」
「以此劍做聘禮,可與公主般配?」
朱溫將她藏於私第,絕非憐惜她這個皇室弱女,而是覬覦著她的美貌。初一見面,朱溫那滿含色欲的貪婪目光,已經把他內心的私念表露無遺。鸞英正是窺破了朱溫的內心,知道此人可以為用,才大膽地走了這著險棋。但她畢竟是一個年輕女子,是一個皇家的公主,當時雖然一狠心,跟著朱溫來了,事後不免又猶疑、疑懼起來。自己是當今皇上的御妹,可算金枝玉葉,難道真的身許朱溫這樣一個出身微賤的賊將?豈不是以皎皎之身,污於泥淖?然而,不以身相許,又如何能使朱溫就範,如何使他有朝一日為我所用?
兵荒馬亂之際,又兼在義軍到處搜捕皇族,屠戮無遺的恐怖氣氛中,永壽公主和朱溫的婚事不可能熱鬧鋪張地大辦,但也是諸事盡禮。
朱溫趁勢說:「這小侍衛倒有點像小將軍,模樣俊、武藝好,穿上紅妝能賽過女子,我也格外喜歡他。」
朱溫連忙搖頭:「那怎麼可以?朱溫寧可拚死,也不能讓公主落到他們手裡。」
禮已成,夜亦深,眾人散去,只留下朱溫和鸞英雙宿洞房。朱溫年近三十,多年軍旅生涯,於兒女之事如飢似渴。鸞英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朱溫捨身相護,對他多少有幾分夾雜著感激的情熱;但心頭冷靜的思慮、強顏歡笑的俯就,更多於熾烈的情熱。幸好,朱溫飢不擇食,無暇細細品味;得此美貌公主,已經大喜過望,哪還敢挑剔她的冷暖分寸?所以,新婚良夜,兩人也還相得,雖說不上如膠似漆,也還繾綣纏綿。
這一番盤查,雖然對付過去,但朱溫和鸞英都更警覺了。洞房花燭依舊進行,六個侍女又還了原妝,贊禮的贊禮,做儐相的做儐相,當媒證的當媒證,一切行禮如儀。只是一切也悄悄進行,壓抑了歡笑,也摒棄了鐘鼓之樂。
忽然,她感覺臉頰上觸到一種男性的粗獷的氣息,受到一隻異性的粗大的手掌的撫摸。她從小獨居一宮,由宮女侍奉長大。母后早死,父皇根本無暇來親近她,她幾乎沒有受過誰的撫弄。所以,她對這種親暱的撫慰格外敏感,稍一觸及,猝然驚醒。她睜開眼來,只見朱溫正含笑站在牀前。她還當是夢,撲閃著那一雙靈秀的大眼睛,朱溫的身形由朦朧而越來越清晰。她完全清醒過來,想起昨夜一宿的守候、擔心,臉上不免露出怨尤的神色。
鸞英一驚:「雅王是我的皇叔,他府上怎麼了?」
永壽公主已經淨了身,由幾個貼身宮女陪伴著,在小樓上靜坐。永壽公主端肅中略帶羞澀,並沒有一般女子出閣時那種輕佻的喜悅心情。家憂國難方殷,她於此時此境出閣,不也和將軍出征一樣,為赴國難嗎?此刻,她思緒紛紜,想得很多,也想得很遠……
「點起紅燭,準備洞房花燭!」
永壽公主想到這裡,心都碎了。她是一個不輕易落淚的人,此刻也禁不住淚水長流。她恨皇兄不爭氣,敗壞了祖宗的基業;她更恨黃巢這些亂賊,無父無君,竟敢侵入帝宮,妄圖篡國。
這宅第和大明宮一在西南隅,一在東北角,遙遙相對,相距甚遠。離開了義軍活動的中心,可以避開許多耳目,免去許多是非和不測。這裡離西市也不近,幾乎隔了上十里路,沒有市廛的喧囂。長安城東南隅有慈恩寺大雁塔、曲江園等遊覽勝地,車水馬龍,遊人如織,雖稱城隅,並無荒僻冷清之態,幾乎和市中心一樣熱鬧。長安城西南隅卻大不相同,這裡既無名園,也無勝迹,一式普通居民里坊,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城隅,是長安城最冷僻的一角,這樣的環境,對於避戰亂的永壽公主,當然是最相宜的了。
長者回身反顧,笑而不答,飄然遠去。朱溫全力奔跑,竟然追趕不上,心抱遺憾,倏然醒轉,才知是夢。那劍正置於案首,熠熠生輝。
永壽公主見朱溫幾乎把肺氣炸,心裡暗暗高興,知道這是進言良機,不可錯過,黯然說:
「請朱溫將軍上樓。」
林言本來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朱溫陪笑致歉,心中的不快也就消釋了大半,也拱手還禮,說:
「朱溫白天有公務,整日不在家,公主一人悶坐,寂寞嗎?」
「如再相強,我只好跳樓和-圖-書自裁了。」
聽侍女傳報,朱溫將軍親來行聘,她依然端坐著,只吩咐侍女請朱溫將軍上樓相見。朱溫上了樓,進了門,她才起身相迎。互相行過禮,朱溫叫侍衛獻上聘物。
「吿訴了,他們還是要進來捜查。」
婚娶之禮,首先行聘。這幾年,朱溫跟隨黃巢轉戰萬里,攻州占縣,抄沒富豪,開倉濟貧,身邊積蓄也有數千金。如果是娶一個普通民女,或者一般的官宦之家的小姐,這數千金作為聘禮也就可觀了。如有必要,在此慌亂之中,他還可以再弄些金銀珠寶,凑成萬金,以為聘禮。朱溫自幼闖蕩江湖,於錢財之事向來看得不重。他讀的書不多,但對於李白〈將進酒〉中的兩句詩記得最真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永壽公主這才溫柔地望著朱溫說:「將軍早去早回。」
鸞英正獨自在樓上眺望帝宮,想著心事,忽然,隨侍宮女小雪來報:朱溫將軍回府,要上樓來見公主。原來,鸞英進朱溫私第之後,便明白要求獨居一樓,非經通報,得到准允,朱溫不得隨便出入鸞英的住室。朱溫知道她是金枝玉葉,向重禮儀,一時也不敢過分相強,只好答應。心裡卻想著:只要她肯進我朱溫的私第,事情就有了譜,慢慢相求,這個如花似玉的公主早晚要落入我懷中,成為我的人。
這一天,永壽公主獨上高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城東北角。那殿宇重重,煙樹迷濛之處,不就是太極宮、大明宮嗎?她還是第一次從遠處眺望皇宮。當年身居深宮中,不識真面目。現在從遠處眺望,原來宮殿是那樣崇麗,城闕是那樣巍哦:重宇連甍,堂皇富麗;御苑廣袤,綠樹籠翠,看一眼都叫人心醉,這是高祖、太宗創業,又經列祖列宗,歷朝聖皇慘淡經營建起的帝居,想不到一朝皇兄播遷,帝宮易主。
然而,此事眼下萬不能輕意點破,以免他懷疑、生變。她改變了剛才那種冷如冰霜,絕不可犯的態度,頹然落坐到就近的一杷椅子上。一副淒楚的樣子,說道:
「小將軍,朱溫因教侍衛練劍,迎候來遲,請多包涵。不知小將軍光臨寒舍,有何見教?」
「我不能在家好好地伴你新婚三朝,今天黃巢將軍入住大明宮,明天即皇帝位,我要前去陪侍。」
朱溫愈是呑呑吐吐,鸞英愈是心疑,愈想知道究竟,她顧不得羞澀,反主動搖著朱溫的手臂,催促說:
朱溫欲言又止,後悔自己不該莽莽撞撞,說漏了嘴,如將雅王府上發生的事情都吿訴她,她禁受得住嗎?
「鸞英從小愛劍,幼年在宮中最愛聽人談劍,曾聽宮人講過漢高祖斬白蛇劍的故事。現在看這劍,很像傳說中的斬白蛇劍,不知是與不是,還請朱將軍指點。」
「將軍,大早上哪兒去?」
永壽公主並沒有在意朱溫的聘物,是萬兩黃金,是大如雞卵的夜明珠?這些東西她見得多了,對於金銀珠寶她向來看得淡泊得很,幾乎視之如糞土。
劉邦的父親當年隨身一把刀,刀長三尺,上有銘文,古拙難識,疑是殷朝遺物。有一天,他從沛縣山澤經過,見山谷裡有人冶鑄,歇下腳問:「足下鑄什麼東西?」鑄工笑著回答說:「為天子鑄劍,請勿洩露。」
「朱溫每天陪公主,給公主解悶……」
永壽公主嘆了口氣說:「不是寃家不碰頭!既然如此,將軍可向黃巢要求鎮守外州的軍令,率軍遠去,離開長安,離開黃巢。將軍可免遭疑忌以至暗算的災禍,鸞英也可以從此結束整天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日子。」
永壽公主雖然身為皇裔,一向並不追求奢靡,况且這宅第雖然不算華麗,畢竟也是大宅深院,兵荒馬亂之際,有此住宅,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劍無價之寶,皇家也難得。永壽公主又是女中俊傑,喜歡舞劍,這把劍不是最好的聘禮嗎!」
朱溫講起得此劍的經過。攻陷東都洛陽前夕,朱溫率部駐紮洛陽郊外北邙山下。北邙山多古代帝王貴胄陵墓,一天晩上,朱溫遙見山間一座古陵有奇光閃爍,心覺有異,帶幾個侍衛携鋤掘視,得了這柄古劍;他看劍大喜,據早年在家鄉聽到的傳聞判斷,這劍酷似劉邦斬白蛇的劍。
朱溫見她眼睛發直,神情懨懨的,以為不願他新婚之日絕早起來,離她而去,心裡也猶豫起來:
「公主,醒醒!」
「無事不敢打擾朱將軍。奉黃王之命,挨家捜查幾個在逃的皇族要犯。」
雖然這是意料中的事,永壽公主聽了,依然受了很大震動,只覺得眼前發黑,耳鳴目眩,有一種天翻地覆的感覺。李家的宮闕、李家的天下,真的要易姓了嗎?天地真要翻轉過來了嗎?
「都是幾個什麼人?」
朱溫見鸞英說出眉目,並且一語點破劍名,大為驚異。臉上卻裝出謙遜之色,說:
等小雪等幾個隨侍宮女退下,朱溫涎著臉盯著鸞英望,然後語意雙關,挑逗地問:
主意已定,朱溫立即解下佩劍,裝進一個飾著珠玉和五色琉璃的劍匣,上覆紅綾,命一個隨身侍衛捧了,親自重登永壽公主所居小樓,前去行聘。
朱溫大驚說:「你我近婚,情意正濃,公主如何說出分離的話來?朱溫可以離開黃巢,免遭疑忌,決不願離開公主,鴛鴦分飛!」
朱溫狡黠的目光立刻發現了她神情的倏然變化。此劍雖未出匣,已引起她的關注;她的眼睛裡一掃漠然的冷色,出現了一種誘人的神采。好厲害的一雙秀目!他不無得意之情,正好乘機炫耀一番,以討鸞英的歡心。同時,也想進一步考考她,看她是不是真識此劍。
全都說了吧!讓她絕了僥倖之念,從此死心跟著我朱溫!hetubook.com.com他心一橫,外表卻做出一副哀憫的樣子,說:
「你大概還在想著你的公主身分,以為我朱溫配不上你吧?公主怎麼樣,你們皇室的人總不能自己婚配,還得嫁給朝中大臣。如今,你們唐朝的官兒也不是那麼值錢,義軍逼近潼關之時,你的皇兄就曾降旨封黃巢為天平節度使。黃巢睬也不睬,照樣進兵,他嫌節度使小了,要進長安,做皇帝。現在,我朱某如想做官,到你家李唐王朝做個節度使,當是輕而易舉的事。一個節度使便是一方諸侯,想來也不辱沒你這個公主吧?」
朱溫覺得公主的話很有道浬,便說:「既然如此,我就去了。」
對於捜查這麼兩個所謂皇族「要犯」,林言興致也不高,不過奉命行事而已。他不願和朱溫多逞辯舌,只是向身後的士卒一招手說:
剛才一副英武模樣的林言,臉上忽然罩上了紅雲。他最忌諱別人說他模樣俊,像女子。此刻,他沉默著,不再說話了。聯想自己的情況,也就不再懷疑那小侍衛像女子了。
朱溫見永壽公主並沒有認真看一看他獻上的定情聘禮,就示意身邊的侍女,將它收下,心實不甘。他上前一步,親自揭開劍匣上覆蓋著的紅綾,笑著說:
永壽公主又警覺地問:「什麼意外事情?」
「長者最後那句話是何用意?」
林言率領士卒大步走進朱溫新占的宅第。庭院並不很深,幾幢小樓,幾進小院,不移時走盡,也沒見有可疑的人。來到後園,聽得一片刀劍叮噹之聲,只見一群侍衛正在練劍。十幾個人分成黃、白二隊,殺得難分難解,刀光劍影、騰挪避閃,叫人眼花繚亂、面目莫辨。林言這樣的行家,也不禁暗暗喝采。
「公主所說,和朱溫聽到的一一吻合,此乃是一千年前漢高祖斬白蛇的那把劍,應該是確定無疑了。你看這五彩琉璃劍匣,劍柄上裝飾的七彩珠、九華玉,還有劍面上那古拙難認的銘文……」
「進府查看,實在是使命在身,請朱將軍不要見怪。」
「你這個小侍衛不但功夫好,眉眼也挺俊的,要是換上紅妝,就叫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了。」
頃刻間,兩人心頭的疑雲都風流雲散。朱溫這才醒悟,林言不過要試試久久注目之人的膂力。朱溫一顆提到嗓子眼來的心,才復歸原處,那半拔的劍也早已入鞘,這才坦然說:
「多謝將軍以古帝王名劍,無價之寶相聘。」
這一覺睡得好熟,直到日上三竿,還沉沉未醒。
晚上,朱溫宿於軍營,夢見一個公卿模樣的人,衣冠楚楚,笑容可掬,步入營帳,即拱手致賀說:
她心裡想說:這些亂賊殺人越貨,十惡不赦!但是,怕朱溫聽了,心生疑忌,不得不有所避諱,話到嘴邊,又改口說孟楷殘暴的話。
「你快說呀,說出來,天大的事我也禁受得起;不說,一個疑團憋在心裡,倒要急出病來的。」
鸞英溫熱酥軟的小手撫弄著朱溫的手臂,朱溫一身也酥軟了,連忙答應:
朱溫在沙場上雖然是戎馬馳騁的老手,在情場上卻還是寶刀初試。這幾年跟隨黃巢南征北戰,疲於奔命,生活極不安定,無暇注情於男女之事。現在,打進了長安,趕跑了皇帝,改變了前幾年四面受敵的局勢,又遇上了這麼可人的公主,那多年壓抑著的情愛之火,便一觸即發,一發而不可收拾了。這個統兵十萬的將軍,此刻成了石榴裙下的一個小廝,他撲通跪在永壽公主面前,又去拉她那白晳纖細的小手:
永壽公主卻果決地說:「不妨事,將軍但依計行事。」
這宅第也是一位朝臣的舊府,但這朝臣在朝中不算顯赫,宅第也就不是那樣華麗。比較起永壽公主在大明宮居住的別館來,自然遜色得多。
「能格開小將軍這突然刺去的一劍,是得要幾分力氣、幾分功夫。小將軍這一劍,也是對我數月苦心訓練這群侍衛的一個測試,說明我這幾個月的操練沒有白費。」
「朱將軍請我們進去,我們就進吧。」
朱溫也變得豁達起來,不介意地說:「我和黃王,親如兄弟,和小將軍也不是外人,軍務大事,鐵面無私,怎麼會見怪呢?」
鸞英以為朱溫有什麼機密之事相告,便示意隨侍宮女退下。
鸞英得此名劍,心裡高興,也不推辭,就滔滔講了起來:
「雅王本人和一門老小,也全被孟楷誅戮了……」
朱溫猝然一驚,從痴狂醉迷的情熱中醒轉過來。身為大將,老於沙場,桀驁不馴的本性在身上逐漸復活了。他從跪著的地上,立起身來,冷笑了一聲:
永壽公主攔住朱溫的去路:「既已結成姻緣,有什麼事情不能對我講?」
朱溫喜出望外,一把將鸞英摟進懷裡,顫著聲音說:
他從隨侍手中接過劍匣,置於面前一張小几上,打開琉璃劍匣,一把刃若霜雪,寒光閃閃的寶劍,立刻呈現在鸞英面前。不待朱溫動手,鸞英上前一步,纖手已經將寶劍取出。好漂亮的劍柄,上面飾著七彩珠、九華玉,光彩耀眼。鸞英臉上綻出了驚喜的笑容。
朱溫家鄉是碭山,正是當年劉邦斬蛇起義的地方,幼年時候也聽說過斬白蛇劍的故事。鸞英一面說,他一面點頭。鸞英所說,見於野史所載,比那朱溫在家鄉聽說的還要詳細,朱溫不由得佩服地說:
那操練並沒有停止的意思,似乎有意練給來人觀看,那劍鬥得一番比一番緊。林言終於看出一個破綻,突然,他忽拉掣劍在手,騰身躍進廝殺中的戰陣,大喝一聲:「看劍!」猝不及防,一劍向那叫人生疑的侍衛刺去。
「一個是前朝皇帝懿宗的寵妃郭淑妃,一個是當朝皇帝僖宗的御妹永壽公主。據宮人們說,這兩人都沒有來得及跟https://m.hetubook.com.com隨僖宗逃跑,而是在義軍入城之後,隱藏於民家了。」
說罷,長者轉身便走。朱溫追上去問:
朱溫苦笑一聲說:「第二天清早要即皇帝位,行大典,晚上還沒有袞龍服、冕旒帽。我是最先帶兵占據大明宮的,比他們熟悉宮中庫藏情况,便要我帶人在宮中府庫翻找袞服、冕旒。折騰了大半夜,哪裡找得到適合黃巢穿的袞服、冕旒?只找到一套十分窄小,大概是你的皇兄十二歲即位時穿戴的皇帝禮服……」
鸞英長嘆一聲,一時心中委決不下,便自我排解: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對待朱溫要施以柔情,但身許之事,能拖就拖。如能使他就範,又身不受污,當然是上上之策。
「朱溫也是新得此劍,雖然道聽塗說,心中並無確切把握,正想找一名家,鑒定這柄劍。難得公主從小愛劍,又在宮中,見多識廣,正好請教。」
「你實在不願我走,我就不去了。派侍衛去吿個假,只說我夜感風寒,甚是沉重,要服藥歇息幾天。」
朱溫見林言一直走近練劍的侍衛,緊盯著一個人看,他的心不禁一陣緊縮。一手緊緊握住腰間的劍柄,雖在寒冬,手心裡也沁出了汗珠。林言突然騰身一躍,飛進鬥劍戰陣,拔劍刺向久久注目的那個人,朱溫一顆心更提到了嗓子眼裡,手握的劍已半拔出鞘。然而,眨眼工夫林言又騰身跳回原地,並向朱溫笑誇這年輕的小侍衛。
原來,賊軍裡的人也各有心腸,並不都對皇族狠毒。朱溫能在皇室危難之際,同情皇族遭際,也算難能可貴。雅王府的遭際,以及長安皇族正在遭受的屠戮之禍,使她不再猶豫,促她迅速下了決心:
半晌,朱溫才一面擦著汗,一面急步匆匆來到門首,先拱手致歉:
說罷,取下佩刀,豪爽地投到爐中。頃刻間,煙焰冲天。等到劍鑄成了,用豬牛羊三牲祭罷,鑄工便將劍相贈。而原佩刀上的銘文,又清晰地呈現在新鑄的劍面。
永壽公主一面聽,一面暗暗好笑,心想:真是一場千古少見的沐猴而冠的醜戲!
「我這皇叔一生淡泊,雖是皇裔,從不奢靡驕橫,想不到也難逃劫難,遭此慘禍。這孟楷也太殘暴了!」
然而,他要行聘的不是一個普通民女,或官宦小姐,卻是一個皇家公主。她見過的金銀財寶,多如渭河沙礫。她的姐姐同昌公主出嫁,皇帝所賜華第及各種金銀飾物、金銀器皿不算,光賜錢就是五百萬緡。千金、萬金,和這相比,算得了什麼?無異於富翁施捨給乞丐的一個小錢。這點錢不拿出來還好一些,拿出來反倒寒傖人。
「蒙將軍一見鍾情,繾綣相求,結為良緣,只怕妾身便是將軍遭猜忌的根由。妾別無他求,只求將軍悄悄送妾出京,由駱谷道入蜀,去找皇兄。妾能生與皇室團聚,將軍從此也可不再受疑忌,兩全其美。」
「你如今也是率兵十萬的大將軍,一個普通的節度使還比不上你,我怎敢小看將軍?只是,如今我雖落難,畢竟還是皇室公主,婚姻大事豈能草率苟合?想當年我姐姐同昌公主出嫁的時候,父皇傾宮中珍寶以為陪送,賜第於廣化坊。窗戶都飾以寶玩,井欄、藥臼、日用器皿,也用金銀製品,編金縷做箕筐,賜錢五百萬緡(穿錢的繩子,一千文為一緡),絲絹什物不計其數。出嫁那天,笙歌十里,滿朝文武都來相送,何等風光!今非昔比,帝宮淪陷,皇兄奔蜀,風光熱鬧之事我不企求,但總得依禮行聘,張燈結綵,明媒正娶呀!」
「這孟楷一向憑著匹夫之勇,莽撞蠻幹。雅王一家的確死得無辜。我朱溫一向是不贊成濫殺皇族、朝臣的。皮日休博士當時曾出面制止孟楷濫殺的行徑,但他不聽;皮博士一介書生,也無奈他何。聽說,皮日休為此事還去找過黃巢;黃巢一向是主張殺盡貪官豪吏,均平財富的,表面安撫皮日休幾句,骨子裡並不想糾正此事。從昨天到今天,各營將領還在各自帶領士卒捕殺皇族、豪吏。在眼前情勢下,我和公主的婚事只宜悄悄操辦,不宜懸燈結綵,張揚慶賀,不是我朱溫膽小怕事,實在是從公主的安全著想。」
永壽公主瞥了一眼劍匣,目光立即被它吸引住了,淡然的眼睛裡放射出興奮的異彩:是那把傳說中的名劍嗎?聽說那劍匣便是裝飾著五色琉璃的。那劍傳到晉朝,一次武庫失火,就失踪了。五、六百年來,只在書上散見過關於此劍的記載,再沒有人見過此劍,現在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手中?不,也許只是劍匣相類,並非那把名劍……
半晌,鸞英睜開眼來,發現自己躺在朱溫懷裡,雙臉緋紅,連忙掙脫朱溫的擁抱。她極度悲憤,但並不嚎啕,只是垂著淚,恨恨地說:
他以為鑄工們在說笑話,也一笑置之。鑄工說:「如果能得到大叔腰間佩刀,投入紅爐,一起冶煉,鑄出的劍就能成為神器,可以克定天下。」
朱溫越說越氣:「尙讓是王仙芝的舊部下,全軍戰敗覆亡,才率殘部來投黃巢,現在封他為宰相,比我這個最早隨他起義的人,官爵還高。孟楷不過匹夫之勇,封他為尚書僕射,做尙書省的長官,以武官而帶文職,何等恩榮!我朱溫哪點不如他們,卻要屈居他們之下!」
鸞英故意嘆了口氣,說:「哎,如此兵荒馬亂之際,外面極不安靖,只好鎮日躲在家裡悶坐,耐住寂寞。」
聽了小雪的稟報,鸞英暗忖:僻居小樓,耳目閉塞,賊軍入城之後,不知道把長安攪成了一個什麼世界。朱溫來小樓晤談晤談也好,可以趁機探問一下外面的情况,於是,吩咐小雪:
朱溫講完,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這樣為他忙活,也沒有得m.hetubook•com.com到他的重用。別人封官晉爵,我朱溫還是老樣。一氣之下,典禮一完,我就打馬回府了。」
「這樣行嗎?萬一有個疏漏,叫他們看出破綻……」
朱溫本是隨口接茬的幾句話,不想正觸到林言心中隱處。他看看林言雙頰羞紅的樣子,暗暗好笑,知道風險已經過去,便把話岔開,說些林園房舍的事。這正中林言下懷,解了他的窘迫,也就講起他挨戶捜查時,所見幾位義軍將領新占宅第的林園房舍情況來。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往外走,不覺來到門前。臨別,林言說:
此時,日已垂暮。朱溫見永壽公主欣然收下聘禮,高興地大聲命令侍衛:
「我朱某如想做官,到你家李唐王朝……」一句話撥動了永壽公主的心弦:我到這裡來做什麼?是貪生怕死,乞求庇護嗎?不,我永壽公主視死如歸。死節是容易的,但值此家國生死存亡之際,需要的不是愚忠死節的人,更需要奇智大勇,能扼狂瀾,能挽救宗廟家國於危亡的人,我獨入虎穴,以公主的身分隨朱溫隱於私宅,不就是要做挽救李唐宗廟家國的奇智大勇的女子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豈能因小失大,隨便錯過?如果朱溫真能率十萬雄兵歸唐,所起的作用又豈是一個普通的唐朝節度使可比?那樣,我李家皇祚又延續有望了……
一句提醒,朱溫豁然開朗。他眼裡放出異彩,連連點頭。鸞英的話有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走,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免得每天為屈居下僚而忍受羞辱;走,才能使私藏永壽公主的事不致敗露,和永壽公主長做夫妻。走,還可以不緊緊受制於黃巢。而今天下紛亂,群雄競起,鹿死誰手,尙難料定。離開長安,出鎮外府,正好獨自施展。主意已定,他只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到來。
然而,朱溫已經親捧寶劍,再次獻上:
永壽公主連忙搖頭:「不可,不可。如此大典,你要不去,豈不要招黃巢懷疑,惹出是非來?你要不去,我心裡更不安了。」
朱溫聽罷,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這樣兩個女子也值得大動干戈,挨戶捜查?就是送她們一把刀,也殺不死人,有什麼可怕?黃王派兵追拿在逃的皇帝,追一追沒追上,也就算了。捉這麼兩個女子,倒是窮追不捨。既然奉黃王之命挨戶捜查,小將軍就請進吧,只是我這裡是和尙廟,怕找不到你們要找的人。」
第二天清晨,永壽公主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睡意朦朧地躺在床上。昨天傍晩那一番使出全身力量的鬥劍,新婚之夜夫妻間的綢繆,使她身軟力乏,她太疲倦了。朱溫卻一如往常,若無其事地早早起來了。他有事必須立刻出去,但看了牀上鸞英那副鬢髮蓬鬆,慵倦困乏的樣子,又不忍心叫醒她。他用那雙粗壯厚實的大手,寶愛地給鸞英理了理蓬鬆的鬢髮,又撫了撫她嬌美的臉龐。鸞英驀然驚醒,見牀前立著一個男子,立刻本能地顯露出新嫁娘的羞澀。昨天夜裡的一幕幕情景,頃刻生動地呈現在眼前,現在想起來真叫人無地自容,她恨不得立即用錦被羞澀地蒙住雙臉。但她敏銳的眼睛立刻看出朱溫有什麼事,她冷靜地壓下心頭的羞澀,警覺地問:
朱溫巴不得鸞英這麼說,連忙移身靠近,激動得嗓子有點發硬,聲音也略帶顫抖說:
「恭喜將軍得帝王之劍。此劍伴老夫長眠地下數百年,今日幸得其主。願此劍助將軍成帝王之業。」
永壽公主知道事情不對,插言問:「出了什麼事情?」
還有一些更加憤激的話,已經到了他嘴邊:京都已經失陷,皇宮都被義軍占了,現在長安馬上要當皇帝的是黃巢。你還算什麼皇室的金枝玉葉,你還拿什麼公主的架子?掉毛的鳳凰不如雞,不是我朱溫掩護你,將你藏於私宅,你只怕性命也難保……但是,他戛然而止,把話截住了。他知道這些公主一向養尊處優,聽不得重話,他怕過於刺痛她的心,反而把事情弄僵,他期待事情有所轉圜。
不以重金行聘,用什麼行聘,自己身邊還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呢?朱溫不由得踱步沉吟起來,身上的佩劍碰到墻上,發出鏗鏘的金玉之音。那餘音細如游絲,裊裊悅耳,半晌方息。朱溫以拳擊掌,高興地自言自語說:
「這年輕的小侍衛倒有幾分氣力,有幾分真功夫!」
巡夜的街鼓打過四更,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盼望夜歸人盼不回,身子也實在太疲乏,她終於和衣倒在牀上,沉沉睡去。侍女小雪不敢驚動,抱了一床錦被悄悄給她蓋上,以免著凉。
鸞英問:「這劍自晉以後五、六百年無消息,將軍如何得到它了呢?」
「侍女們都按吩咐下樓去了,誰也不會看見。公主,你可憐可憐朱溫,跟朱溫成親吧……」
啊,癥結在於禮儀,而不在嫌棄我朱溫身世微賤,朱溫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方才的桀驁不馴、自尊自重的男子氣概,刹那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而此刻永壽公主鎖眉垂淚,凄然嬌弱的情態,更使朱溫無瑕愛憐。他臉上又堆滿了取媚的笑容,上前相就說:
「既然公主寂寞,以後每日朱溫早點回府,陪公主說話解悶。」
朱溫和鸞英寒暄了幾句,便對一旁隨侍的宮女說:「你們暫且退下,我有重要事情要和公主單獨談談。」
林言的眼睛畢竟是厲害的,從叫人眼花繚亂的刀光劍影和騰挪避閃中,他窺出一人,身段過分窈窕,面目過分清秀,這人是男是女?心頭忽然閃過一絲疑雲。說他是女的嗎,那手中劍呼呼生風,那身段架勢孔武有力,又像是一個久經戰陣的軍士。說他是男的吧,又似乎有幾分女人的纖麗。林言心中一時委決不下,便裝做看鬥劍的樣子,移步上前仔細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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