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在哪裡請得手藝這麼高的廚師?」
「此事黃巢一直耿耿於懷,這也是他扯旗造反的契機。如今,黃巢占了長安,僭位大齊皇帝,為報昔年落第之辱,捉到你豈能輕饒?崔公只躲在我家,萬勿外出。萬一捜查,我家還有夾壁可以躲藏。」
西玉本來身輕體弱,突被館外闖進一人拎起,舉在空中,早已嚇昏。再經這一摜,哪還有命?已經撲地嚥氣了。
門僕轉身剛走,他又喚回囑咐:「悄悄請進,不要驚動左鄰右舍。關門時,注意左右看看,有無跟隨釘梢的人。」
西玉輕提曳地長裙,像水上漂萍一樣,婀娜走過鋪地的香末。黃巢下了御座,親自俯身察看,鋪地的香末上果然了無纖迹,心中大異,問道:
他剛剛舉箸,有門僕來報:門外客人求見。他心裡疑惑:天色已晚,兵荒馬亂,有什麼人要見他呢?為少惹是非,他吩咐門僕對來人說:老爺身體不適,已經早早睡了,不能見客。
黃巢一時興起,果真便命左右去取沉香末了,就在剛才歌舞的地上,厚厚地鋪了一層,說:
「卿如何能體輕如此?」
記得朝中有個小官曾上書規諫,說什麼:「今百姓疲弊,寇盜充斥。相公宜舉賢任能,省不急之費,杜私謁之門,使萬物各得其所,則家給人足,自無貧者。何必行此小惠?」崔沆得書大怒,將這個芝麻小官即日貶謫出京。
張直方接過革囊,就著燈光一看,臉上立刻露出驚異的神色;這不是崔沆日常隨身携帶的一個革囊嗎?去年,宰相盧携與鄭畋為平賊策略在皇帝面前爭吵起來,拂袖帶翻硯台,打碎於地,惹得僖宗大怒,將表兄弟二宰相雙雙解職,換上豆盧掾、崔沆為宰相。崔沆當了宰相後,政事上並無建樹,便想以行小惠的辦法來買政聲。每次外出,崔沆便隨身帶個革嚢,裡面裝著銅錢,施捨給路上的乞丐。於是,崔沆經過的地方,襤褸盈路。
黃巢看罷長袖繞楹之舞,讚賞一番,又問眾女,還有什麼精彩引人的表演?深宮之中,夜深人靜,別無外人,不妨演來看看,以消多年戎馬生涯的積勞。
吃過晚飯,張直方提起當年黃巢趕考,崔沆當禮部的主考官,不取黃巢,使他落第的事,說:
崔沆沮喪又氣憤地連連搖頭:「再休提起,皇上心裡只有宦官田令孜,哪還有我們這些朝臣?宰相怎麼啦?豆盧瑑和我一樣,困在長安,沒能逃出。」
這一天清夜,大明宮中,丹霞白天為秀梅理了新妝,送她出嫁,晚上便早早睡了。丹霞心緒黯然,想到入宮以來,雖有錦衣玉食,宮女伺候,日子卻遠沒有以往在軍營裡過得快活。昔日那些女兵不諳宮廷規矩,宮裡宮女多的是,也用不著她們,一個都沒帶進宮來,大都將她們配給了義軍將校。而丹霞心裡卻總還惦記著她們,覺得眼前這些宮女低眉順眼,一副奴顔,遠不如那些女兵貼心。黃巢呢,自為大齊皇帝,宮中妃嬪又多www•hetubook.com•com,也不像以前在軍營裡相聚日子多了。正是丹霞感到孤單的時候,秀梅又出嫁了,從此各有室家,哪能還像以往那樣,一營同住,朝夕相處,共練武藝,互訴衷腸呢?想到這裡,丹霞不禁心酸起來。
黃巢見丹霞不召而至,半夜闖了他的宴樂,心裡已是十分不快。一個普通男子尙有偶爾尋歡作樂的風流韻事,以受制於妻室為羞;何況而今我是大齊皇帝,與宮女宴樂有什麼過分,何須一個妃子來干預?!黃巢正在不快,豈料丹霞旋風般走到西玉面前,倏然將她拎起舉過頭頂。而且不聽制止,轉眼之間將西玉摜死在地。黃巢自斟自酌,早已喝了八分酒,經這事一激,那酒湧上腦門,他霍地拔出佩劍,跳下御座,挺劍向丹霞刺去,大吼道:
黃巢得到張直方進獻的一隊女樂,初時並不大重視。以為後宮原有數千宮女,可謂集天下研麗於一室,張直方進獻的女樂想來不過爾爾,難道還能勝過後宮佳麗?誰料一經接觸,便被迷住了。首先,為首的女子西玉,不但姿容妖冶,而且是一位西方美人,使人有大異其趣之感。其次,那股飾、環珮,以至女樂結隊的方法都較奇特,非一般宮女可比。女樂數十竟像孿生姐妹一樣,美容姿而相類,只有聽佩聲、視釵色才能分出彼此。舞隨樂起,長袖繞楹,更是豔逸。真是看了一遍,還想看二遍,令人銷魂。自古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黃巢入宮即帝位以來,他並不斂財,相反將豪門財物分給貧民;也不貪戀錦衣玉食,即帝位時沒有皇帝穿的袞龍袍也並不計較,臨時草草「盡皂繒為袞衣」而已。然而,對於美人卻難於免俗,不能不有所眷戀。
侍衛的喊叫,驚醒了正在別館前廊廡下打盹的抬轎太監,幾人一蹦而起,杠抬了肩輿,忙進殿內。進到殿裡,只見歌舞早歇,西玉、霞妃死在地上,其餘歌姬舞|女在一旁嚇得抖抖索索,一個個呆若木雞。他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哪裡敢問,只戰戰兢兢地將黃巢扶進肩輿。
不一會兒,門僕便引崔沆來了,張直方連忙起身迎接,就在飯桌前坐下,也不寒暄,就驚問:
張直方但有召見,她們便自動按玉珮的聲音,按金釵的顏色列隊前往。玉珮聲清的居前,濁者靠後;金釵色艷的居前,色淡的靠後,以此為行次而進。又使數十人各含異香,一面行走一面笑語,於是口香四溢,隨風輕揚。
張直方又問:「逃難時刻,還帶著革囊,裝了銅錢,沿路佈施嗎?」
「來客說,就是打擾老爺清睡,今晚也要見大將軍。他和老爺不是一日之交。」
只聽得西玉「哎喲」一聲,兩腿一伸,便再無動靜了。
只聽見眾女子輕聲齊說:「一身細骨輕驅,贏得百粒珍珠。」
眾樂女都被這突發的事件驚呆了,愣在一旁,作聲不得。黃巢驚愕之頃,注目細看,原來闖進別館來的女子不是別人,而是現封貴妃的丹霞。黃巢連忙制止:
說著,門僕把手中和-圖-書
革囊呈上:「來客說,見了這個革囊,老爺就能想起故人。」
黃巢更加糊塗了,說:「你們這是打的什麼啞謎?」
眾相伴的女子「呀」地失聲驚叫,然後掩面飲泣。
張直方直率地說:「不是廚師手藝高,是崔公多日只以乾糧充饑,今日吃一頓飯菜,便倍覺鮮美。」
「丹霞休要魯莽!」
一宮女跪下說:「大齊皇帝要沉香末,宮裡多的是。就在這附近有一處別館,原是宮中堆放沉香的庫房,裡面有不少積年沉香,堆放日久,已爛成碎末,可取來用。」
西玉連連頷首,表示領旨。
黃巢聽了,將信將疑:「可惜一時沒有那麼多沉香末,不然,就叫西玉當面試試。」
但是,她終於什麼也有沒講。也許她已經講不出話來,也許她覺得事已至此,無話可說。她翕動的嘴唇終於緊閉,那紅潤的顏色漸漸消失,那明澈的眼睛變得黯淡。她腳下流滿了血,她就站立在血泊中,帶劍不倒。比起那一摔就氣絕的西域女子,她堅強多了。是地上血積得太多,跐踏起來了嗎?她腳底一滑,咚地一聲,終於直挺挺地倒在血泊裡……
西玉含笑回答:「以前在張大將軍府中,常叫妾鋪香末於閨中練習,如果走過有痕迹,便立即節制飮食,讓身體輕弱。如此數年,常練不輟,才能如此。」
張直方世代為官,父是前朝宰相,自己託父蔭做過一方藩鎮,以後羡慕京官的逸樂生活,放棄藩鎮不做,到長安京邑任京師警衛部隊金吾衛的大將軍。祖產殷實,宦囊飽脹,富比王侯,日常生活自然奢靡。他效法晉朝豪富石崇蓄美女的辦法,六年前從西域以重金買回一個十歲麗姝,在內室嬌養。到現在此女長到十六歲,果然容顏絕世,以其來自西域,而西方昆山之玉精美絕倫,所以給她取名西玉。
「記得崔公往日必吃煉炭燒煮的飯食,而今兵荒馬亂,長安柴米油鹽樣樣艱難,一說得不到煉炭,連普通的柴草也短缺。這種柴火燒煮的飯食,只怕不中宰相口味。」
頓時,丹霞睡意全消,她披衣下牀,稍整了一下衣容,身上暗藏一把短劍,出了她居住的宮室,循著歌管聲,向太液池畔那幢正在行樂的別館走去。
「皇上醉了,鑾輿伺候御駕回宸居安歇!」
參加了黃巢的即皇帝位大典回來,張直方心裡很不是滋味。張直方算唐朝的三朝元老了,參加過唐懿宗、唐僖宗兩次即位大典,那禮儀全依古制,何等嚴肅,何等隆重!黃巢的即位大典呢,卻使他意想不到地草率。要當皇帝,連一件皇帝穿的袞龍服也沒有,竟在繒衣上用墨畫一條卷龍,以為袞衣。如此大典,不奏廟堂之樂,卻擊數百面戰鼓以代。這哪裡是什麼即皇帝位的大典,這簡直是村野頑童的兒戲!他甚至想到了「沐猴而冠」這句成語,不由一陣噁心。然而,他,一個堂堂正正的唐朝重臣,當時卻跪倒在這個「沐猴而冠」的僭號者前,叩拜山呼。回想當時情景,真是令人汗顏。這都怪唐僖宗倉皇出逃,撇下群臣,使自己身陷賊手,不得不出歸降的下策,受此屈辱。m.hetubook•com•com
黃巢只覺得頭腦發昏、發脹,雙目發眩,渾身發冷。不但兩手抖索,身上也發顫。左右侍衛見狀,向別館外大聲喊道:
張直方獨在書齋悶坐,不覺天色向晚,僕人掌上燈來,問老爺晚餐吃什麼,在哪裡擺饌?張直方心裡有事,便吩咐隨意弄幾樣家常小食,就送到書齋來。
丹霞哈哈大笑,挑戰地斜睨著黃巢。「心疼你這細骨輕驅的美人兒了?只怕這大齊江山、這百萬義軍的事業,就要斷送在這把輕賤骨頭上!」
春華誰不羨,
卒傷秋落時。
哽咽追自泣,
鄙退豈所期?
……
丹霞本意只想摔一下西玉,出出胸中這口悶氣。誰料這個細骨輕軀的女子,如此不禁摔打,丟到地上就兩腿一伸嚥了氣?丹霞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一時不知所措,愣愣站著。
丹霞不但不退避黃巢的劍,反而挺身去迎那鋒刃,黃巢已有八分酒意,於丹霞迎劍之舉更無一點思想準備,出手的劍收束不住,竟結結實實地刺進了丹霞胸間。
崔沆走後,張直方獨坐書齋,心情十分矛盾。現在,自己表面是大齊新封的檢校左僕射,家裡卻藏著義軍追捕的唐朝宰相,黃巢恨之入骨的仇人,今後何以自處才好呢?張直方正在沉思,後園裡夜風忽然送來一陣清歌:
丹霞瞪大了那雙明澈的眼睛,彷彿第一次見到黃巢似的,直溜溜地審視著他。她翕動著兩片紅潤潤的、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臨終時還想唱一曲好聽的歌。當年她的歌聲曾傾倒曹州人,現在唱起來,也不會比這些宮廷歌女遜色的。不,此刻也許她已無心唱歌,只是有什麼忠言,還要對黃巢講……
黃巢嘆息說:「這樣,太苦你了。我不像張大將軍,並無愛窈窕腰身之癖。以後,你不要有意節食,折磨自己了,身體重一點怕什麼,康健也是一種美啊。」
崔沆不禁面紅耳熱,嘆息一聲說:「哪還有錢佈施別人,恨不求人佈施幾個呢。革囊裡裝的是乾糧,東藏西躲餓了就隨便吃點。」
血順著劍刃噴湧出來,濺到黃巢身上。黃巢酒醒了一大半,手不覺顫抖起來。自從八年前舉起義旗,他率領千軍萬馬,南征北戰,殺遍了大半個中國,手刃了無數官兵,他的手從來沒有顫抖過。官府謠傳「黃巢殺人八百萬」,雖然絕無此數,但殺的官軍士卒、朝廷官吏不計其數,倒是實情。然而,他卻沒有激於私怒,殺過自己的義軍兄弟,更不用說自己的親人。今天是怎麼了……他的手抖動得愈來愈厲害了,甚至再無力抽出刺進丹霞胸間的利刃……
「無理賤和*圖*書人,摜殺無辜,叫你也不得活命!」
不過,張直方倒十分欣賞這個別致的革囊,以為是崔沆權術上的一個創造,對它印象也極深。所以,門僕拿來,一眼就認了出來。此刻,他對黃巢、對大齊新朝,正有微詞,見此革囊,勾起故人之情,忙對門僕悄悄說道:
黃巢又說:「昔日既有『一身細骨輕軀,贏得百粒珍珠』的成規,今日我也不能讓你白表演一次。此刻已經夜深,明天我將令內侍從府庫中取百粒珍珠,獎賜你。」
丹霞雖然身為女子,但妖冶女子是亡國滅朝的禍水的傳統觀念,仍深深植根在她頭腦裡。她恨這西域妖女迷惑黃巢;她恨黃巢有了新歡,忘了多年戎馬相隨、患難與共的妻妾。她有一個義軍戰士擔心起義事業受挫的殷憂,也有一個才貌雙全、心高氣傲的女子,受了冷落時的妒火。此刻,她氣衝腦門,不能自制,將舉著的西玉在頭頂旋了幾轉,便啪地一聲摜到了地上。
黃巢吼叫、拔劍,倒使丹霞很快清醒過來,闖禍之感、自疚之心頃刻煙消雲散,不覺又氣貫腦門:我無心摜死了一個西域妖女,你竟要挺劍來殺我?殺吧,殺吧,你如今當了皇帝,不但有天下選擇來的後宮數千佳麗,還有佞臣不斷送來的傾城傾國美女,我們這些鞍馬弓刀的粗女子,便成多餘的人了,殺死了乾淨!
「皇上出逃,棄朝臣不顧,直方身陷於賊,只好出此下策,實在也是無奈。」
隨著說話聲,一陣旋風似地闖進一個女子來,咄咄英氣,走近西玉。西玉嚇得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輕舒手臂,已將她高高舉起,隨即發出一陣琅琅的笑聲:
黃巢在肩輿裡坐定,才對左右侍衛說:「即傳侍衛長林言進宮,料理未盡事宜。」
此刻聽到西玉的歌聲,正在愁悶無策的張直方忽然計上心來,不覺精神為之一振,站起身來,向樹蔭掩映中那幢燈火燦然,傳來歌聲的小樓走去……
一個女子才跪下說:「稟大齊皇帝,西玉姐窈窕身輕,往日在張大將府中,張大將軍曾將沉香碾碎成粉末,鋪在牙牀上面,讓西玉姐從上面走過,沉香末上並無足迹。張大將軍因此賜她珍珠百顆。於是,閨中眾姐妹戲讚西玉姐,『一身細骨輕軀,贏得百粒珍珠。』又互相戲謔說,『爾非細骨輕軀,哪得百粒珍珠?』」
「有請來客。」
「西玉踐履香末,讓我看看。」
「果然是細骨輕軀,舉在手裡如同無物。不過,我看你這把輕賤的骨頭,值不得百粒珍珠……」
想到即位詔書上册封他的官職——檢校左僕射,心裡更是窩火。詔書上已封蓋洪為左僕射,孟楷為右僕射,知左右軍事,這是掌實在兵權的。卻又封他當什麼檢校左僕射,按歷代官制,這是一個有頭銜而無實權的官。他在唐朝當的是金吾大將軍,雖然屈居閹人中尉田令孜之下,但畢竟是京師警衛部隊金吾衛的首領,掌著實際的兵權。誰料屈身歸降,迎黃巢進京,如此大功,黃巢非但不予褒升,反而降了他的職。思量起來,怎麼不叫
和圖書人惱憤呢!
六年精心培養,西玉不但擅長歌舞,也擅長文辭。張直方無比寵愛,又重金採擇美容麗姿和西玉相類的少女數十人,使之和西玉相伴。衣服裝飾,同樣華麗,外人一看,難分彼此。又使她們簪金佩玉,長袖繞楹而舞,晝夜相接,謂之常舞。
這不是西玉在唱歌嗎,歌聲多麼迷人,可為何帶著幽怨?是了,自潼關吿急,黃巢入關,自己忙於應付時變,心緒不寧,只怕有個把月沒有理會她了,叫她怎麼能不幽怨呢?
丹霞想著心事朦朧睡著,忽然被一陣清幽的歌管聲驚醒。樓外更鼓正敲三梆,半夜三更,元宵節都過了,哪裡還在歌舞行樂呢?她倚枕細聽,那歌管聲是太液池畔的一處別館裡傳出來的。心頭猛然想起,聽一宮女說,前幾天歸降唐將張直方將一隊絕色女子送進宮來,獻給大齊皇帝,頗得黃巢歡心。黃巢顧忌曹后和霞妃不悅,也怕部將諫言刺耳,常在夜深人靜之後,選太液池畔一處僻靜的別館,獨自召幸那隊進幸的女樂……
張直方苦笑說:「想不到宰相革囊,今日作此妙用。」
崔沆一想也對,只好無言地苦笑。
張直方看看崔沆青衣小帽,而自己卻朝服衣冠,心裡慚愧,解釋說:
西玉剛要跪地叩拜謝恩,便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
崔沆舉箸嘗了嘗飯菜,卻讚不絕口,連誇飯菜味道鮮美,雖是柴火燒的卻比炭火烹調的還可口,便問張直方:
難得張直方於患難之際,如此關照,崔沆自然感激不盡。怕引起外人疑惑,飯後也不敢多敘,張直方即命家人安置崔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安歇。
可是轉眼工夫門僕又回來了,手裡拿個革囊,再稟說:
崔沆表示理解:「直方兄代受國恩,前朝宰相之後,官居金吾大將軍;豈是那種誠心事賊的人?崔某正是有見於此,才敢貿然來投。」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正是黃巢遇見西玉和這隊女樂心情的寫照。
張直方邀崔沆即席共進便餐。僕人添上碗箸,崔沆剛要舉筷,張直方又說:
黃巢又問,這話什麼意思。眾女子不答,只掩袖凝睇望著西玉而笑。西玉卻垂著粉頸,默然不語,臉上露出嬌羞的顏色。
什麼叫「煉炭」呢,就是用木材燒煉出來的木炭。用炭火燒煮飯菜,不串煙味。過去,崔沆有個怪癖,飯菜非用炭火烹調的不食。此刻舉箸,張直方想到崔沆的這個癖好,先表歉意。
張直方問崔沆,這幾日都怎麼過的。崔沆說,整天携著這個革囊在里閭之間東藏西躲。然而,賊兵正在大索里閭,追捕不肯投名刺歸降的朝臣。里閭無法藏身了,所以來投張直方,張是黃巢新任的檢校左僕射,估計巢兵不會來捜查。
「崔沆兄身為宰輔,也沒能隨駕幸蜀?」
「好一個『一身細骨輕軀,贏得百粒珍珠』。今天我倒要親自掂一掂你究竟有幾兩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