尙君長把王仙芝為傷卒吮瘀療傷的場面完全看在眼裡。等傷卒安置妥貼,才走上前去,做出一副哀痛的樣子說:
林言撩起戰袍,解下捆在身上的一卷帛書,黃巢接過,起身雙手獻給王仙芝說:
「黃將軍准允孟楷今日作一豪飲嗎?」
「不才愚見,黃將軍適才的妙計,莫若取名『鱔魚荷葉』計。」
一天清晨,黃巢剛練完劍,回到「知不足齋」,就有侍衛來報:
黃巢推開面前的酒杯,執著地說:「尙將軍,這叫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六鎮大軍正分別由青州、許州、滑州、齊州、揚州同時出兵,從東南西北方向四面合圍,妄圖逐漸縮小包圍圈,將我義軍聚殲於蒙山沂水之間。如不及早避實就虛,突出重圍,到頭來只怕不是克敵制勝,而是損兵折將,以至全軍覆亡了。」
席間氣氛又突然緊張起來,其餘將校不知內情,也不敢隨便插話,只是停了杯箸,靜觀著席間這場唇槍舌劍的交鋒。王仙芝手裡拿著那張上寫訓卒謠的字條。尙君長在一旁焦急地等待著,只等王仙芝揉碎字條,擲於地下,他就要命令領先埋伏在帳後的刀斧手,動手擒下黃巢。
送桃人將鮮桃帶竹籃一併留下,拜辭黃巢回去。送桃人走後,曹氏夫人也從外面練劍回來了。曹氏夫人上次負傷之後,傷口雖已癒合,而身體還未完全復元,所以每天絕早便起來練劍,一是逐漸恢復體力,二是免得劍術荒疏。現在多了一個練劍的女伴,每天清晨,曹氏夫人和丹霞、秀梅一塊兒練習,興致比往常更濃,常常練到早飯時間還不肯歇息。練完劍,丹霞和秀梅到「清苦泉」邊的小樓上去了,曹氏夫人就上「知不足齋」來。
王仙芝一面心裡這樣想,一面脫口讚嘆說:「孟將軍真是勇士,就是當年的樊噲也不過如此。不過,今天我們是兄弟敘談,商議軍機,不是『鴻門宴』,孟將軍盡可放心。」
第二天一早,黃巢帶著林言的幾個貼身侍衛,上馬要行。走到「清苦園」門口,見門外有一副大石碾,碾滾已壞,只剩下一個空碾盤。黃巢就馬上以鞭指碾盤,對曹氏夫人說:
王仙芝立眉粗聲說:「嗨,七尺男子漢,怎麼學女兒樣?莫非你不想要這條腿子,不想再跟我走南闖北打仗了?!」
黃巢見席間其他人神情有些尷尬,便落落大方,如胸中毫無芥蒂一般,微笑地舉杯站起來說:
曹氏夫人從竹籃裡拿起幾個鮮桃來,在手中撫弄著,一面稱讚說:
林言雖然劍已入鞘,一手仍然按著劍柄,兩目炯炯四射,注視著席間的一切變化。侍宴的士卒來他面前斟酒,他的酒杯裡總是滿滿的。從席間的唇槍舌劍中,他已經隱隱感到了殺機,想起臨行時曹氏夫人囑咐的話,他不敢貪杯,生怕因酒誤事。
王仙芝接過話頭,笑著說:「楚彥威說話粗俗,不入耳,也不足取,巨天賢弟不必介懷。依我看,巨天賢弟的妙策不如叫『出沂蒙,向黃准,破樊籠,游大海。』」
「義軍就是不同官軍,對百姓真好!」
黃巢見曹氏夫人進來,指著籃中的鮮桃說:「來,吃桃!」
「今日請黃將軍來營,首先是為他慶功。絹書攻城,威力勝過『將軍炮』。想出這樣高明的計策,應該敬酒三杯!」
王仙芝不在中軍營內,尙君長沒見著他。尙君長問左右的人,左右說:王將軍到各營巡視去了。王仙芝有個脾氣,平日有空喜歡到各營走走,他很注意從生活上關心愛護士卒。
「孟將軍,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說罷,笑顧黃巢問道:「何如?」
黃巢將軍麾下:
「大哥,我看黃巢這首訓卒謠大有深意。當前,朝廷委派宿將宋威統率諸鎮數萬大軍駐馬沂蒙,要與義軍決戰,大敵當前,黃巢不思同心協力,克敵制勝,卻傳出這樣的訓卒謠,這只是臨陣怯敵嗎?我看其中還另有文章。黃巢不是久居人下的人,他這是心萌異志,想脫離王將軍羈絆,引兵西去,自樹一幟。今日與大將軍爭名分,他日與大將軍爭天下者,舍黃巢其誰?如不早除,異日必為後患。」
王仙芝和尙君長一起回到中軍營。王仙芝摒退左右,尙君長這才滔滔陳詞:
「今日湊巧,一封絹書疑義未析,又來了一封絹書!」
尙君長詭秘地說:「此處非說話之地,請大哥回中軍營去,小弟再細陳所見。」
三杯乾過,王仙芝才提起正題:「今日請巨天賢弟來營,還有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共商殺官兵、卻強敵的大計。」
這事讓黃巢知道了,便立刻派黃鄴去處置,黃鄴找到朱溫駐地,傳吿了黃巢意見,講了許多軍紀和道義的話,他才把劉氏交出。
尙讓笑著說:「把銀子拿去吧,你把桃子留下,不要你找錢了。」
「黃將軍是風流儒將,怎聽得你這些村夫粗言!不會說話,你就少出頭,沒有人說你縮頭烏龜的,還不快給我下去!」
黃巢聽了傳報,命侍從把送桃人喚進「知不足齋」來。送桃人手提青絲竹籃,獻上一滿籃鮮桃說:
尙讓看望他哥哥回營,從尙君長口中得知,過兩天要設宴相邀黃巢來營議事,並趁機拿下黃巢問罪。自從得到了這個確實消息,尙讓真是坐臥不寧,心裡一直盤算著,怎麼給黃巢傳送一點信息呢?
黃巢的真誠、坦蕩、豪勇、卓識,加上有虎將孟楷和驍將林言一旁護衛,終於使王仙芝下不了剪滅他的決心。那張字條一直揑在他手心裡,沒敢擲到地上去。
按照尙讓的吩咐,侍衛果然第二天絕早就把鮮桃送到了黃巢營裡,而且連送桃的侍衛也不知道蠟桃、絹條的事情。
曹氏夫人兩眼望著蠟桃,不解地說:「送一個蠟桃來,是何用意呢?」
就在這時,諸呂中有一人喝醉了,酒令行到門下,該他喝酒,他竟違令,離席避飲。劉章為酒吏,按軍法處置,拔劍追而斬之。呂后大驚。可是事先已許他用軍法行酒,也不好再治他斬呂之罪。
「真是好桃!紅桃像染上一層彩霞,白桃像洒上一層月輝。天上的蟠桃怕也只能如此。」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只今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黃巢等一行,經過一陣快馬急馳,臨近王仙芝營寨,才勒住馬頭,緩下轡來,不疾不徐地直奔中軍營帳。
黃巢知道孟楷的海量,石酒下肚,不過微酲,並無大礙。他也想以豪勇、真誠、智謀,使王仙芝及部下諸將心服。於是,爽快地答應說:
王仙芝眉梢一挑,瞳仁瞬動了幾下。
尙君長又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說:「大將軍請看,這是我剛收到的,士卒們傳抄來的一張字條,上寫著黃將軍營寨裡正在傳唱的一首訓卒謠,很值得一讀。」
王仙芝說著,抓起大青石上的草葯放進嘴裡,細細嚼了起來,嚼得口角青汁直流。葯味是那樣苦澀,然而王仙芝強忍著,眉頭也不皺皺。侍衛在一旁站立著,小心央求著說:
「《孫臏兵法》上說得清楚:『避而驕之,引而勞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對強敵避而『讓威』,古來戰例多得很,曹劌卻齊師,孫臏困龐涓……比比皆是,尙將軍難道沒有讀過兵書?」
尙君長走了幾座營寨,最後在一座寨旁的一棵大樹蔭下找到了王仙芝。
中軍營外,那匹烏龍駒早等得不耐煩了,見主人出來,立刻「咴咴」歡叫起來,四蹄不斷在地上踢踏著。群馬聽見烏龍駒的歡叫聲,也一齊引吭嘶鳴起來。
黃巢點頭說:「正是。」
黃巢接過絹書,讓侍衛仍然退下,然後笑顧曹氏夫人說:
曹氏夫人把手中托著的蠟https://www.hetubook.com.com桃遞給黃巢,黃巢接過一看,也不覺失聲笑了:
「請大哥早晚研讀,以助運籌。」
唐詩人崔護有〈桃花〉詩寫道:
王仙芝爽快地說:「賢弟去意已決,就請放心西行吧,祝你馬到成功,開出新天地。愚兄留在蒙沂,對付宋威老賊,一旦捉住宋威,定將捷報西吿。」
黃巢認真地說:「那可不行,違犯軍紀不是小事,螻蟻之穴,潰堤千里,不可不防,怎能弭息了事,不讓王仙芝將軍知道呢?豈不聞孫子為吳王闔閭宮中治兵,斬殺吳王兩個違犯軍紀的愛姬的故事嗎?孫子說得好:『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
黃巢和諸將一一拱手為禮,互致寒暄。黃巢走到尙讓跟前,尙讓強笑中含著隱憂說:
黃巢趁機離席說:「酒已擾過,軍戎緊急,宋威已經箭拔弩張,我等不宜貪杯,小弟就此吿辭。」
王仙芝手中玩著紙團,長嘆一聲說:「巨天賢弟,聽人說你新近得了一部《孫臏兵法》,藏之內室,秘不示人。今天聽你言談,果然不差。以賢弟大才,又得罕見兵書,真是如虎添翼,我這海內諸豪都統,就要統不起來,得讓賢了。」
自從黃巢新得《孫臏兵法》,早晚閱讀,愛不釋手。林言隨侍左右,也就有機會接觸瀏覽這部兵書。有空,黃巢還親自耐心為他講解,所以林言能熟悉其中一些重要內容。特別是「讓威」之說,因為和最近的軍事形勢有關,是「訓卒謠」的指導思想,黃巢更曾著意講解,所以,林言能爛熟於心,應對如流。
王醞無奈,說:「好吧。不過,當祭過酒神,並向天盟誓之後,方能戒酒。你既要我戒酒,你這就去備辦酒肉,待我祭神盟誓。」
「確乎如此,仙芝自得了這套酒器,每思能遇一個健飲的漢子遍飲它。孟將軍果能遍飲這套酒器,仙芝毫不吝惜,願將這套銀質酒器全部贈給孟將軍。這也是物得其主,只有能作如此豪飲的人,配得這套酒器。」
尙讓忽然心生一計,叫侍衛把賣桃的人喊進營房來,說要買桃。
王仙芝點頭讚嘆說:「早聽說你有位外甥,年紀雖輕,本領超群,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年紀輕輕,既精武藝,又懂兵法,難得難得。」
「看,這個桃子好不好?」
「你舅明天要去王仙芝將軍軍營商議軍機,你帶幾個精壯侍衛隨同前往,要小心謹慎,以防不虞。如有意外變故,及時派人相機回吿。」
尙讓買下一擔桃子,叫侍衛從中揀選個大無損傷的另裝一筐,準備送人,自己就進內室去了。
黃巢猝然將《孫臏兵法》獻上,王仙芝始料不及,又驚又喜,慌忙起身接書。只見帛書裝幀珍美,封面用彩線繡著《孫臏兵法》四個篆字。揭開封面,正文一律用真書工工整整地抄寫在如霜似雪的白絹上。王仙芝一面翻看,一面讚不絕口地說:
「尙二將軍多多拜上黃將軍,將軍智取曹州,勞苦功高,獻上鮮桃一籃,略表慶慰之忱。尙二將軍還說,這些桃子全是經他親手逐個挑揀來的上等蜜桃,也請黃將軍不棄,逐個品嘗。」
黃巢說:「是呀,我也有些不解。我與尙讓並非深交,又在軍旅倥傯之際,緣何今日派專人送鮮桃給我賀功呢?」
「怪道送桃人一再說明,尙將軍要我把鮮桃逐個品嘗。看來其中定有蹊蹺。」
黃巢笑著點頭說:「夫人將兩封來書聯在一起看,極有見地。王仙芝這人甚少主見,若遇身邊不逞之徒從中慫恿,難保不做出些蠢事。如若不去,怎挽千丈水,一洗芥蒂胸呢?兄弟義軍之間,胸存芥蒂,又如何對付朝廷的重兵征剿?況且我新得《孫臏兵法》一部,正要獻上王大哥一閱,與他共商暫避宋威軍鋒,西進黃淮之事。王大哥來書相邀,正好前去。尙二將軍既有絹條相吿,我小心提防就是。今日即便是鴻門宴,我也要去走一遭。我和王仙芝相識非一日,只要機應權變,此行想無大礙。」
賣桃人露出疑惑的目光不敢接銀子。左右侍衛說:「把銀子接了吧,尙二將軍是個寬厚的人,說的是實話,不是戲弄你的。」
提起爭名分,奪天下的話題,就煽起王仙芝心頭一種邪惡的感情。王仙芝自知文才、武藝、見識都不如黃巢,特別是黃巢破曹州以後,他的這種感覺更加明顯。可是,自己的名號是天補均平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也就是整個義軍的統帥。而黃巢起義到現在,連一個正式的名號也還沒有。因為長垣首舉義旗,黃巢現在表面是擁戴自己為義軍統帥,然而,以他的膽略、才智,豈肯久居己下?想著這些,王仙芝內心裡不覺隱隱勃發起一線殺機。
「尙將軍,帳後看看去,是些什麼人待在那裡?!」
「飲酒傷人,非養生之道,宜決心戒酒。」
「黃將軍還傳話大將軍,要以此事為鑒戒,整飭軍紀。」
黃巢讓侍衛把桃收下,並回覆送桃人說:「多謝尙二將軍專人送上時新果品,倉促之間,無以回贈,只好以後另作酬答,回營之後,代向尙二將軍致歉。」
王仙芝也爽朗地笑著,迎上前來說:「巨天賢弟就是爽快,說來就來。」
「官人,你給銅錢吧,給銀子我哪有許多銅錢找你呢?」
尙讓在鄰席上急得額頭冒汗,他已隱隱聽到刀斧手在帳後走動的聲音。尙讓幾次悄悄目示黃巢,希望他能覺察席間的危險,借故中途退席。而黃巢好像全然不覺,照樣神色自若地飲宴言談,似乎宴不終席,不打算離去。
楚彥威的話音剛落,席間立刻引起一陣哄笑。
孟楷說罷,即以懷中銀酒器,分別散給一旁侍立著的眾士卒。王仙芝、尙君長在一旁瞪眼看著,因為事先有言在先,此時也作聲不得。
孟楷辭讓說:「種田幫工出身,不慣坐席緩飲。如蒙大將軍賜酒食,請予海碗大盤,立地就飲。」
唐朝初年,金銀的產量還不高,很少作為貨幣在市上流通。市上流通的是銅錢,十文銅錢重一兩。千文為一緡,也叫一貫。那時金銀被當作寶物,被富豪之家收藏,也被地方官當作貢品進呈皇宮。如唐宣宗時,浙江西道都團練使潤州刺史曾在端午節時進奉銀錠一個,重五十兩。但以後採冶金銀的數量逐漸增多,到了唐朝末年,官家豪富就有積銀萬兩之家了,宮廷收藏的金銀更是不計其數,市上也開始用銀當貨幣了。銀價值高,少量銀子能買到大量貨物,便於攜帶流通,所以流動作戰的農民軍每逢打下州縣,更注意從官府庫藏和富豪的私藏中,捜取金銀,以作軍需。
那天,朱溫帶著一隊士卒衝進朱範居住的「清苦園」,見園內有位年輕婦女,正在哭泣,雖然淚痕滿面,卻不掩其美貌,她便是朱範夫人劉氏。朱溫見了,不覺心旌動搖,心生一計,故意厲聲說:
黃巢遠遠望見中軍帳外,王仙芝親率諸將迎於營門,連忙翻身下馬。林言和隨行侍衛也一齊跳下馬來。黃巢把馬韁繩扔給身後的士卒,領頭闊步走上前去,一面滿臉笑容,拱手為禮,大聲寒暄:
黃巢說:「正是。」
「黃巢將軍赴會來了!」
說罷,叫聲「乾!」一仰脖子喝乾了酒杯。眾人隨後也都乾了一杯。侍宴士卒提著酒壺把眾人面前的空杯斟滿,大家又一起乾了第二杯。
這天中午,尙讓正在營中踱著方步思索對策,忽聽營房外一個小販拖著腔調,高聲叫賣:
眾將領見王仙芝起來舉酒,也紛紛起立舉酒。眾目睽睽https://m.hetubook.com•com下,尙君長也只好強笑著站了起來,舉起酒杯。
「今日大將軍設宴為黃巢將軍慶賀智取曹州之功,義軍眾兄弟歡聚一堂,機會難得,應該開懷暢飲。今天座上這套銀質酒器共有一百隻,而今擺在席面上的只有八十幾隻,還有十幾個銀海、觥船,沒有擺出來。這是王仙芝將軍攻打濮州時,從濮州刺史王醞府裡繳獲的。王大將軍自得了這套酒器到如今,還未得一健飲的豪客,能一次將這一套酒器飲遍。孟將軍如此昂藏偉丈夫,生平又未曾醉過,今天何不將這套酒器斟滿,請孟將軍來個痛飲盡歡?如此,王大將軍也不枉得了這套酒器。」
黃巢想了想說:「昔日戰國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王,荊軻把匕首藏在進獻給秦始皇的山河地理圖裡,以使始皇不疑,直至始皇閱圖,圖窮匕首見,荊軻才引刃而刺。當年陳涉大澤鄉起義,為號召士卒,把絹條藏在魚肚裡,上書『陳勝王』。士卒買魚,剖腹得書,以為是天機,都願擁戴陳勝為王,揭竿起義。魚肚、地圖中既可以藏書、藏劍,蠟桃可就不能藏物嗎?尙二將軍既交代來人,要我將鮮桃逐個品嘗,現在,我就從這個蠟桃品嘗起吧。」
說到這裡,黃巢解釋說:「歌中所說:『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就是誅鋤異己的意思。用在今天,是何所指呢?」
尙君長接著說:「黃將軍也有些小題大作,難道整飭軍紀的事,還要他來指點嗎?」
王仙芝見黃巢一片真誠,將如此珍貴的兵書隨身帶來,即席獻上,不覺心中也受了感動,他緩頤為笑說:
一時舉座肅然,都不敢舉杯。有頃,小將林言首先舉杯起立,說:
曹氏夫人覽詩不解。黃巢看了,卻大驚說:
王仙芝正在察看受傷士卒的傷口,聽到刀柄搗擊青石的聲音,連忙回過頭來,他看見侍衛在搗葯,走過去說:
「既是朱範妻室,帶回軍營審問!」
尙君長無可奈何,只得虛應故事去帳後走一遭,不移時,回到宴席上來,報吿王仙芝說:
黃巢和曹氏夫人沉吟半晌,一時間也解不出這張絹條究竟是何指意,只是隱約地覺得其中藏著兵機。正在疑惑之間,侍衛來報:天補均平大將軍王仙芝差人送來絹書一封。說罷,將絹書呈上。
尙君長見黃巢已答應孟楷遍飲酒器,忙去帳後備酒。他叫侍酒士卒拾了一桶山東歷城出的一種烈酒來,此酒人稱消腸酒。據說歷下多名泉,能釀一種烈酒,酣飲此酒,能使人立時爛醉仆地。這時,須得人將醉酒者不斷左右轉側運動,一直至酒醒,才無大礙。如果任其醉臥,無人幫他翻身轉側,酒能穿腸流出,使床下為之滂沱。所以,人們又稱此酒為消腸酒。
「賣桃、賣桃,上等水蜜桃——」
楚彥威受了一頓斥責,只好紅著臉退下去。
黃巢真誠地說:「小弟此來,一為陳述對當前軍機的管見,二來正是要把新得的這部兵書進獻王大將軍。」
「黃巢大哥別來無恙?江淮販鹽,一別數載,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大哥否泰,常縈腦際。」
只聽得「哐啷」一聲劍響,席間的哄笑被打斷了。大家抬眼望去,只見黃巢身邊一員小將,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猛然抽出佩劍,怒目直視楚彥威說:
「哪來這些鮮桃?」
黃巢說:「尙二將軍派人送來的。」
尙君長徵詢王仙芝的意見:「王大將軍,以為如何?」
小將竟然也如此熟諳兵法,頗引起王仙芝的驚異。王仙芝自知在兵法上是辯不過他們的,自己讀的兵書有限,手下諸將除尙讓外,都和自己一樣,也只知臨敵猛衝,並無心思去硏讀什麼兵法,而尙讓今天席間除叱責楚彥威出言無狀外,一言不發,並不熱心這場辯論。想到這裡,王仙芝陡然轉過話題,問黃巢說:「這位小將,可就是令甥林言?」
「請夫人立備鮮桃二擔,送到王將軍營前。酒到半酣,命孟楷就在王將軍軍營附近村莊找一碾盤,將二擔鮮桃置碾盤上托進,送席間眾將解酒。」
黃巢和曹氏夫人看了蠟桃,都在靜靜思索,把吃桃的事情倒放在一邊了。
王仙芝漫不經心地笑著說:「黃巢這人我知道,以往我們一起販鹽的時候,連住在旅店裡也是手不釋卷。考進士的人嘛,哪像我們這些武夫,能不喜歡讀書?」
說罷,黃巢從腰間掣出羅平劍,只輕輕一劃,剖開蠟桃。果然,裡面立刻顯露出一個小小的、團成一陀的絹團來。黃巢把絹團展開,只見上面露出幾行小字,寫著一首短歌:
王仙芝嚼好了草葯,又回過身來察看士卒的傷勢。他俯下身子,湊近傷腿看了看,皺著眉頭說:
「尙二將軍為何派專人送鮮桃來?」曹氏夫人有些詫異。
黃巢騎的還是那匹大宛快馬烏龍駒,林言騎的是一匹新從曹州巡院裡繳獲的黃驃兒馬,幾個隨行侍衛也一律騎的新近從巡院繳獲的駿馬。
孟楷聽了尙君長和王仙芝挑他賭酒的話,先俯首垂詢黃巢:
曹氏夫人噗哧一笑說:「好倒是好,只是中看不中吃。」
尙君長風聞黃巢派朱溫送回本營幾個搶掠百姓的士卒,早在中軍設下公堂,兩旁刀斧手威嚴侍立。待朱溫領著侍衛將幾個搶掠百姓的士卒捆綁帶到,尙君長不等朱溫開口,就喝令左右刀斧手,將那些捆綁而來的士卒推出營門斬首。不一會,幾個血淋淋的首級就擺到了堂下。
王仙芝說罷,仍然將帛書奉回黃巢。
說罷,他低下頭去,就要給那傷卒吮吸傷口。傷卒急忙挪著傷腿往後躲,連說:
酒器斟滿,孟楷神色自若地開始依次舉杯飲酒,先舉座上小爵,後至席間銀鍾,飲完一杯,隨即把銀酒器揣一個到懷裡。不一會工夫,所有銀爵、銀鍾都已飲遍,懷裡揣得滿滿的。最後剩下幾隻能裝斗酒的銀海、觥船,孟楷一隻隻雙手捧起,張口直灌。
頃得京中邸報,得悉朝廷已授平盧節度宋威為行營招討使,統率六鎮重兵,蟻聚蒙沂之間,覬覦義營,以求一逞。大敵當前,謹請將軍來日馳馬敝營,共商禦敵大計。俾令宋威老賊螳螂臂折,狗鼠謀破也。
原來,王仙芝做鹽販的時候,常常和鹽卡官軍交手,負傷的事是難免的,因此熟悉一些民間治傷的草葯。他常採些創傷草葯,交左右侍衛帶在身旁,以便隨時應用。這天,他巡視各營,到這裡見一士卒傷勢嚴重,便停下腳步,命侍衛取出隨身攜帶的創傷葯來,弄碎給傷卒敷上。侍衛從身上取出草葯,隨即拔出刀,倒轉刀柄,就在樹下一塊大青石上搗起葯來。
黃巢從箭袋裡拔出一支箭來,一折兩段說:「大哥首舉義旗,理應為義軍都統,小弟如有非分之想,以此箭為例。如大哥一時不願離開蒙山沂水之間,為了對付朝廷的重兵合圍,我願引一軍西出黃淮,和大哥為犄角之勢,使宋威老賊首尾難顧。大哥在蒙沂一帶與宋威周旋,也宜避實就虛,相機行事。」
「生平飲酒沒有盡醉,今天算是喝到了八成。多謝侍酒的士卒兄弟為我斟酒,這些酒器王仙芝將軍贈我,我就轉送給諸位侍宴的士卒兄弟吧。」
曹氏夫人會意,點頭說:「將軍放心前去,我就去佈置。」
王醞手拿祭神的酒肉,跪在地上禱祝說:
「小將孟楷參見王大將軍、黃將軍。小將奉曹氏夫人之命,前來獻鮮桃給眾位將軍解酒。」
王仙芝和尙君長,以及眾將領,都想不到黃巢已令林言將這部珍貴的兵書帶到身上,而且即席獻了出來。大部分將領都被黃巢的真誠所感動,不肯為尙君長助一言。有的默默飲酒吃菜,有的冷眼作壁上觀。
王仙芝舉酒站起來說:「孟楷兄弟這一鍾酒叫得好。仙芝長垣首舉義旗,也常以磊落信義的昂藏丈https://m.hetubook•com.com夫自許,願乾此杯。」
「怎麼?」
孟楷說:「既是兄弟宴飲敘談,為何我送鮮桃進來時,路過帳後,只見人影幢幢,刀光劍影?只怕有小人從中挑撥滋事,大將軍不可不察。」
王仙芝心中暗暗吃驚:「偌大一個碾盤,再加上一盤鮮桃,怕不有千斤重?古人說,力能扛鼎,看來不謬。」
「賢弟,我只是說說而已。只要你不和大哥離心離德,我要這兵書做什麼?我不像你們讀書人,嗜書如命,何必奪人之愛?!」
「黃巢將軍是我的故人,現在駐軍城內。攻城戰事才畢,商賈一時恐難復業,城內一定很難吃到時鮮水果。你把這籃水蜜桃明天絕早給黃巢將軍送去,一來早起趕路涼快,二來也免得太陽把鮮果曬蔫了。」
黃巢打開王仙芝送來的絹書。和曹氏夫人共覽,只見上面寫道:
鄰席上,王仙芝營中一個叫楚彥威的偏將借題發揮,訕笑地說:
「王將軍,髒,使不得,使不得!」
黃巢驚異地說:「大哥,如何說出這般話來?請不要聽信流言。」
曹氏夫人問,這是一個什麼典故,黃巢便細細給她講解起來:
三天前,蓋洪帶隊巡邏,在曹州城下捉住幾個隨意搶掠百姓的兵丁,帶回來一問,卻原來是王仙芝營裡的人。蓋洪報吿黃巢,要按軍法懲治這幾個搶掠百姓的士卒。黃巢聽報,卻說:若是本營士卒,一律軍法從事。既是王仙芝將軍營的,送歸王大將軍營處置吧。
王仙芝沉吟半晌說:「此事要慎重。改日可約黃巢來營議事,但切不可輕易動手。席間讓我親自問他『訓卒謠』是怎麼回事,就算真有其事,如若他肯改變主意,齊心協力,進兵沂蒙,共破宋威,那麼前嫌一筆勾銷,我們還是兄弟。如若他真有異志,又不肯回頭,到那時再另作處置。」
尙君長見王仙芝大體上同意了他的計劃,便大著膽子著手布置去了。
「好桃,好桃!」
事已至此,王仙芝也不再挽留,只好起身,率眾將送黃巢一行出中軍帳。
尙讓從他哥哥尙君長那裡知道了這個計劃,大不以為然。尙讓早就欽佩黃巢的文才武藝:長安城鬧了宮市,打了搶掠百姓的宮使,最後隻身闖出神策軍、金吾衛警戒森嚴的京城,這已經使黃巢在尙讓心目中帶上傳奇色彩。而帛書攻城,智取曹州,更使尙讓佩服得五體投地。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尙讓自然不贊成暗中算計黃巢的種種安排。他知道一時很難說服王仙芝、尙君長放棄既定計劃,怎麼辦呢?
兩人看罷來書,曹氏夫人說:「尙讓的絹條莫非和王仙芝這封來書有涉?為攻曹州的事情,王仙芝心中已存芥蒂,如今駐軍城外,只怕胸中並未冰釋。這次邀約商議軍情,我看還是托故不去為好。」
王醞禱祝完畢,於是斟了酒,夾了肉,又吃了起來,一直飲到酩酊大醉。
天生王醞,
以酒為名。
一飲一石,
五斗微酲。
妹人之言。
必不可聽。
尙君長說:「恐怕也不全是流言。黃將軍如若真誠擁戴王大將軍,如何得此稀世之寶,兵家千金難買之書,並不進獻王大將軍呢?」
說著,他轉頭顧望林言說:「兵書何在,取出獻給王大將軍。」
尙君長故意引逗地問:「彥威兄為黃將軍的妙計,想得一個什麼美名,說出來大家鑒賞。」
原來,濮州刺史王醞是個有名的酒鬼,他把刺史任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全部用在飲酒和置辦各種酒器上。刺史夫人是個悍婦,見丈夫為官捜括來的錢全花在飲酒上,很不滿意。有一天,她把府中的酒全部藏了起來,將所有銀質酒器全部用腳踏扁,並且勸諫王醞說:
王仙芝目送黃巢一行走遠,才取出火鐮,打著了火,將手中紙條燒燃。
曹氏夫人見黃巢執意要去,便把林言喚來,吩咐說:
「王將軍,還是讓我來嚼吧。」
賣桃的農民一看尙讓掏出的銀子,雖然只是兩把重的一小塊,也面有難色,他求尙讓說:
尙君長虛言掩飾,黃巢等也不便深究。王仙芝哈哈大笑對孟楷說:
「這擔桃我全買了。」
朱溫在一旁規勸說:「大哥,些許小事何必太認真?傷了兩家兄弟義軍的和氣,太不值得。不如就這樣放他們回去,把事情弭息了為好。」
「沒有外人,全是中軍侍衛。今日軍中盛宴,派的侍衛多一些,所以帳後顯得擁擠。我已令多餘的侍衛回營休息去了。」
王仙芝打量著孟楷說:「孟楷兄弟身高體大,真是個偉丈夫。偉丈夫定能作豪飲,不知孟楷兄弟開懷暢飲,能盡酒多少?」
聽了最後這兩句話,王仙芝不禁怫然作色。然而,他很快又冷靜下來,接著自我解嘲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世間都傳說孫武和孫臏兵法神機妙算,變化無窮。有唐以來,孫武兵法常見,而孫臏兵法已少有,或說已經失傳。這真是稀世之寶呀。」
尙讓隨後舉杯起立說:「孟將軍慷慨舉酒,尙讓自信堪稱磊落信義一丈夫,也願舉酒相陪。」
黃巢坦然笑著說:「天外黑風吹海立,濤頭自有弄潮兒。有勞尙二將軍懸念,黃巢一向安泰。」
尙君長當著朱溫的面,裝出一副大局為重,息事寧人的模樣。可是,朱溫一走,他立刻就去見王仙芝,想從中攛掇。
林言一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概,挺了挺手中劍說:
原來,漢朝初年,劉邦死後,呂后擅權,朝廷大權盡入諸呂之手,而劉氏子侄不得職。劉章這時年才二十,有勇力,對此心懷憤懣。有一次,呂雉召劉章入宮侍宴,並命章為掌行酒令的酒吏。劉章說:臣是將門之後,請以軍法行酒。呂后說:可以。酒喝到正是酣暢的時候,劉章即席作〈耕田歌〉。
頃刻間,一個士卒便捧了一大鍾酒來,雙手敬獻給孟楷。
黃巢心想:俟自直之箭,則百代無一矢;俟自圓之木,則千歲無一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當時也就同意了朱溫的請求。
尙君長一面心懷叵測地換上這種歷城消腸酒,一面將十幾隻尙未擺上席面的銀海、觥船,一齊拿來擺上。這時,侍酒士卒將一百隻酒器一一斟滿。
看到這裡,滿座都驚呆了。孟楷飲完最後一隻觥船,把它摔覆地下,一腳踏扁,也揣在懷裡,然後哈哈大笑說:
黃巢義軍駐軍曹州旬日之後,市面已經平靜,舖子開始營業,集市貿易也日趨繁榮。五六月天氣,正是桃子紅熟季節,桃市更見興旺。附近農民都挑著大擔大擔的鮮桃來上市。
尙君長幾次以目示王仙芝,王仙芝把手中的紙條已經揉成紙團揑在手裡,現在就等他那決定性的一擲了。然而,王仙芝並沒有把紙團擲地,只捏在手裡把玩著。
孟楷說:「孟楷少時家貧,為人佣工,粗糲的飯食也常常不能果腹,很少飲酒。偶然有酒,其量甚微,所以平生未曾醉過。」
「林中多有梗直撑天大樹,義軍將士遍是磊落信義昂藏丈夫,來來來,諸位兄弟都來對飲一鍾。」
尙君長相機說:「我們兩家義軍將領,多是當年一起販過鹽的弟兄。只是起義一在長垣,一在冤句,時間略有早晚,這才分成了兩家,然而,兩家實際上如同一家。王仙芝大哥雖然是一條粗鹵漢子,比不上黃巢大哥的文才,但他畢竟是首舉義旗的人,名分上也是海內諸豪都統。就算黃將軍眼裡沒有王仙芝大哥,還望朱將軍等凡事多關照點。江湖上誰不知道朱將軍是一個講義氣,有城府,文才武藝過人的好漢。」
「今天兄弟聚會,機會難得,你就開懷https://www.hetubook.com.com暢飲吧。」
曹氏夫人很愛吃桃,見了鮮桃,眉宇間露出喜悅的神情,壁上掛了劍,便走到竹籃前來,一面問:
義軍宴席雖不像帝王官宦那樣豪華,然而酒饌也還豐盛。王仙芝首先舉杯說:
這時,恰好侍宴士卒送上一道名叫「玉粒金橋」的菜來。這道菜做法別致,先取粒大顆圓、雪白如玉的糯米若干,和以豬油、肉絲、蓮米、果脯及其他調味品,放在鍋裡蒸熟,然後取出攤晾。待糯米溫熱的時候,取在清水中漂養月餘,肚中已無污穢的鱔魚若干,置於軟熟溫熱的糯米糰上,鱔魚遇到溫軟如泥,香氣噴鼻的東西,便一齊鑽入其中,而鱔魚鑽進黏黏的糯米糰中,便再也出不來了。這時,再將鑽滿鱔魚的糯米糰放於鍋內二蒸,直到米魚都熟,然後取出就食。其味特別鮮美。
朱溫監送這幾個搶掠百姓的士卒來到王仙芝軍營,副帥尙君長接待了他們。
「夫人放心,誰敢動阿舅一根汗毛,我叫他身上透三百個窟窿!」
沿途擔任瞭望和警戒的士卒,遠遠看見通向城內的官道上塵頭陡起,馬蹄噠噠,繼而看見官道上出現了一小隊義軍打扮的騎兵,連忙飛馬回營,遞相傳報:
正談論間,只聽得中軍營外一陣喧嘩。士卒來報,黃將軍營中,一位姓孟的將軍不聽阻攔,定要闖進中軍,獻鮮桃給眾位將軍解酒。
孟楷舉杯齊額,說了聲「請!」首先一仰脖子乾了銀鍾。接著,滿座一齊舉酒乾杯。
言訖,大聲傳令侍宴士卒:
這天一早,王仙芝的中軍營裡就忙碌起來。執炊的士卒忙著整治酒宴所需的菜肴,王仙芝的侍衛分頭到各營通知義軍將領到中軍侍宴。尙君長更是一個人忙出忙進,作著各種佈置,顯得分外緊張。
曹氏夫人撫摩、鑒賞著這些鮮桃,忽然在其中發現一個蠟製的假桃。她把蠟製的假桃挑了出來,托在掌心上,故意對黃巢說:
尙君長聽孟楷如此說,覺得又有可趁之機。心生一計,要借孟楷嗜酒,將他灌醉。便說:
黃巢在馬背上著了一鞭,烏龍駒撒開四蹄,領頭先走,其餘各騎依次尾隨。塵土飛揚,馬蹄噠噠,朝著進城的官道,飛奔而去。
黃巢一笑說:「大哥不要謬獎了,他年紀還小,談得上懂什麼兵法,不過有時偶爾跟在大人旁邊瞟學了一點罷了。『讓威』之說,倒是的確見於《孫臏兵法》中,『孫臏答齊威王和田忌問』一章裡。弱軍對強軍作戰,首先避開它的鋒芒,然後尋找有利時機,有利地形打擊敵人,這是自古以來兵家常識。」
丈夫既然聲言願意盟誓戒酒,夫人果如其言,給他備辦了祭神的酒肉。
王仙芝故作驚訝說:「有這等事情?!」回過頭來,板起臉孔對尙君長說:
傷卒才不再推諉了。王仙芝俯下頭去,抱著士卒的傷腿吮吸起來,大口大口往外吐著膿血。傷口吮吸乾淨了,再將大青葉包的草葯軟膏給傷卒敷上。侍衛打來一碗清水,請王仙芝漱口。趁王仙芝漱口的時候,侍衛從褐衣的下襬,哧地撕下一幅麻布,替傷卒把傷口包紮好。
黃巢、孟楷、林言和隨行士卒,各自解下自己的座騎,翻身上馬。
林言聽到尙君長咄咄逼人地問:「這是哪家兵法?」不覺腦門血往上湧,不待黃巢開口,隨即厲聲答道:
黃巢猛然看上去,只見這個桃子格外大,也格外紅,豔豔地放著光彩,不禁脫口稱讚說:
王仙芝正在樹蔭下給一個攻城受了傷的士卒療傷。這士卒傷在腿部,刀口已經化膿潰爛,再不及時治療,這條腿就難得保住了。
尙君長把事情本末細述了一遍,最後,心懷叵測地說:
尙君長冷笑說:「黃將軍治軍嚴明,真有包舉宇內的大志呀。」
黃巢緩緩站起來說:「宋威是藩鎮宿將,早年破南詔,除龐勛,屢立戰功,部下將士操練有素。現在又有六鎮重兵任其調度,軍勢更盛。義軍將士雖然勇猛,許多將領武藝高強,然大部分士卒嘯起於田野草莽,操練不足。克敵制勝,恐非易事。宜避其鋒,老其師,然後方可相機攻滅他。」
王仙芝也是個好熱鬧,愛賭賽的人,聽了尙君長的提議,引起了他賭賽的興致,便說:
「這不是漢朱虛侯劉章的〈耕田歌〉嗎?尙二將軍為何書此藏於蠟桃中贈我?!」
尙讓霍地站起來,對王仙芝說:「大將軍,如此商議軍機大事的莊重宴席上,楚彥威出此侮慢之詞,實有辱將軍治軍嚴明的清名,大將軍宜將其叱出宴席,以謝黃將軍。」
朱溫說:「我們黃將軍可不比王大將軍,不但習武,也注意修文。最近在曹州城裡新得了一部久已失傳的《孫臏兵法》,真是如獲至寶,披覽忘倦,每達宵分。是有一股傾唐祚,定六合的勁頭。」
「大哥,你在為士卒兄弟吮傷治病,而剛才我卻不得不將幾個士卒正法斬首。」
「小將雖然淺薄,但是願學磊落信義的昂藏丈夫,我陪孟大叔飲這一杯。」
「黃將軍此計高妙,不才適才想得一名,不知將來能否載得兵書册帙。」
王仙芝大聲說:「別說這些,安心把傷養好。傷養好了,將來好好打仗殺官軍,我比什麼都高興。」
賣桃人是附近村莊的一個農民,挑的確是一擔好桃。尙讓問了價錢,掏出銀子,就對賣桃人說:
「哈哈,黃巢兄弟是讀書人出身,打仗行事都是按兵法辦的,處理士卒違犯軍紀的事,自然也就嚴了。」
王仙芝大驚失色,問黃巢:「此人莫非是賢弟的先鋒孟楷?」
「大敵當前,避鋒卻走,長敵人銳氣,滅自己威風,請問黃將軍,這是哪家兵法?!」
尙讓在內室把寫有漢朝朱虛侯劉章〈耕田歌〉的絹條,塞進蠟製假桃,再把蠟桃表面抹平,使它不著痕跡。這時,侍衛已把鮮桃挑好,送進內室來,要尙讓過目。尙讓命侍衛門外暫候,然後親自把蠟製假桃置放籃內鮮桃之中,遠遠一看,果然真假難辨。這才把侍衛喊進來,對他說:
得到士卒的傳報,王仙芝親率諸將迎出中軍帳外。王仙芝居中,諸將分列兩側,如展雙翼。
得了尙君長這番恭維,朱溫受寵若驚,一面裝作自謙的樣子,一面說了一番不滿意黃巢如此處置的話,臨行,他請尙君長在王仙芝將軍面前美言幾句,甚至建議尙君長乾脆不將此事報吿王仙芝。
「得把傷口裡的膿血吸出來,再敷葯,才會有效。」
「尙二將軍派人送鮮桃給黃將軍嘗新,來人正在門外伺候。」
「原來是個蠟桃。要不細看,真能以假亂真。」
一籃鮮桃裡怎麼會混進一個蟠製假桃呢?是賣桃人混放進去的嗎?不像。這個蠟桃製作精美,不會出自一般村俗工匠之手,也非一般賣桃人家能有。那麼,是尙讓贈送的一件工藝品嗎?可是,他為什麼不讓送桃人說明,卻要混放在一籃鮮桃子中送來呢?
尙二將軍指的是王仙芝營的尙讓,他是尙君長的弟弟。起義前,兄弟倆和王仙芝一起販過鹽,長垣起義後,又首先起兵響應王仙芝。現在,兄弟倆都是王仙芝營的主要將領,尙君長更是王仙芝的左右臂。尙家兄弟在販鹽中和黃巢也有過交往。
王仙芝接過來一看,只見在黃麻粗紙上,寫著一首短謠:
因為尙讓是尙君長的親兄弟,尙君長又是王仙芝的副帥,和王仙芝有著特殊親密的關係,所以一般人並不特別留心尙讓和黃巢的對話。只道是一般的寒暄,無人過細猜詳、琢磨其中的深意。
「斗筲小人,膽敢當眾訕笑黃將軍,再敢如此無禮,休怪小將軍刀下無情!」
滿座屏息,靜觀孟楷飲酒。有的暗暗為他揑著一把汗,心想,這一套酒器,一巡少說也得裝水一石,喝下這一石酒,就是一條水牛也要醉倒,何況是人?有的人幸災樂禍,等著看孟楷酒後的醉態。有的人帶著一種好奇的https://m.hetubook.com.com心情,要看看這場賭賽究竟如何終場。也有的人,如尙君長之流,心懷不善,他想,只要醉倒了孟楷,除去了這條莽漢,他預定的計策,還有施展的餘地。
王仙芝看過字條,不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傷卒感動得熱淚直淌,淚眼望著王仙芝說:「大將軍,你真是比我的父母兄長還關心體貼我,不知道怎樣報答你才好呀。」
鱔魚為中國特產,外域罕見。西域人到唐都長安來,吃了這種糯米如玉粒,黃鱔似金橋,色香味俱美的食物,便贈它一個雅號,叫「玉粒金橋」。這種食物雖然鮮美,而配料易得,做法不難,所以義軍宴席中也有這道菜。
接到王仙芝的邀請信和尙讓的絹條後的第二天,太陽才一竿子高,黃巢就帶著林言和幾個隨身侍衛,輕裝到王仙芝營寨踐約來了。
王仙芝頓首
「為孟將軍另設專席款待!」
孟楷舉起酒鍾,遍請於席間眾將領說:「席上有為人磊落,對友信義的昂藏丈夫,請共飲一鍾。」
尙君長停杯詢問:「黃巢將軍此次輕騎奇襲,攻下了曹州城,得勝之師,士氣正旺,怎麼不攖其鋒,卻要避其鋒呢?」
王仙芝也不理會他,繼續細細地嚼,直到草葯嚼成了細軟的葯膏,才從樹上採下幾張大青葉子,吐出嘴裡的葯膏,用大青葉子將葯膏包好,以備敷用。
侍衛挎了桃籃要走,尙讓又囑咐:「這些桃子都是經我逐個挑選出來的上等蜜桃,你對黃將軍說,請他不棄,逐個品嘗。」
崔詩以桃花映襯、比喻美女,固然精當,然而,鮮桃的紅豔美麗並不亞於桃花,也只有少女的臉頰才可以和它相比並。
不等士卒下去傳進,只見一位彪形大漢雙手托著一個大碾盤,碾盤上堆滿鮮桃,旋風似地闖進中軍來。守衛士卒交戟阻攔,大漢舉起石碾一迎,只聽得一片「咔嚓嚓」的響聲,戟斷刀折,兩旁士卒踉蹌後退。
現在黃巢又提起軍紀的事,朱溫不免有些羞赧。他見黃巢意向已決,知道無可更改,為了表明自己的心跡,立即又站出來,願意親自將搶掠百姓的士卒,送歸王仙芝營處置。
「請改日約黃巢來營議事,趁機擒下,以除後患。」
尙君長見王仙芝已經親自出面點出「訓卒謠」,膽子也大了,正色說:
孟楷來到中廳,雙手放下托著的碾盤,面不改色,氣不粗出,就地打了一個千說:
這尙君長本是黃河邊上濮州臨濮縣人氏,家境小康。兄弟兩個,尙君長為長,尙讓為二。按尙家家境,尙君長本可以安心讀書,從舉業上謀前程。可是,尙君長性喜浮華,不願埋首書齋,所以稍一長大,便搞了一筆資金出外行商販鹽,廣交天下豪傑。弟弟尙讓卻不同,不尙浮華,性喜讀書。王仙芝在長垣起事,兄弟二人棄家舉兵來投,現在尙君長是王仙芝的副帥,尙讓也是王仙芝營的重要將領。
王仙芝兩目瞬動,心神不定。而尙君長從王仙芝瞬瞬轉動的瞳仁中,也窺探出他已經動心的秘密,於是,大膽地趁勢悄聲進言:
邸報是唐朝開始出現的一種官方報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種報紙,上面專門刊載朝廷的一些公報:諸如皇帝詔令、官員任免等等。唐代藩鎮都在京師設有府邸,為進京朝見皇帝時止息之處。邸中也常駐有藩鎮的幕僚和辦事人員,他們在京中傳抄了詔令、章奏之屬,通過驛站,傳報各藩鎮。藩鎮也常常將邸報分送到州縣一級的地方官。
接著,王仙芝根據探卒情報,述說了朝廷授平盧節度使宋威為諸道行營招討使,給禁兵三千,甲馬千匹,統率平盧、忠武、宣武、義成、天平、淮南六鎮大軍,妄圖一舉剿滅義軍的情況,垂詢黃巢有何克敵制勝的妙計。
王仙芝請黃巢商議軍機的事,是昨天臨時決定的。
尙君長這才一揖朱溫說:「朱將軍現在可以安心回營,向黃將軍覆命了。」
夫人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聽之任之。王醞將被夫人踏扁了的酒器,又重新熔鑄,加上以後添置、收羅,置成從小的銀爵、中等的銀鍾、以至能裝斗酒的觥船、銀海,共一百隻的一套銀酒器。
王仙芝將黃巢一行延至中軍營帳,帳內早已擺好酒宴。王仙芝請黃巢和他共席。黃巢的一方,小將林言侍宴;王仙芝的一方,副帥尙君長作陪。尙君長讓黃巢的隨行侍衛到別室宴飲,但隨行侍衛都不願離開主將,尙君長也不好相強。
尙君長見王仙芝還沒有被挑動,又進言說:「黃將軍對內嚴明軍紀,不准搶掠百姓,對外開倉濟貧,以收民心,用心匪淺哪。方才朱溫對我說:我們黃將軍可不比王大將軍,不但習武,也注重修文。最近新得了一部《孫臏兵法》,如獲至寶,藏之內室,秘不示人,披覽忘倦,每達宵分。有一股傾唐祚,定六合的勁頭。」
黃巢這一段關於嚴肅軍紀的話,使朱溫羞赧地低下頭來,他不禁想起初進曹州時一件不快的事情。
黃巢讓左右侍衛退下去,將蠟製假桃托在手中把玩,沉吟地說:
說罷,不等王仙芝明白表示意見,黃巢便帶著孟楷、林言和隨身侍衛逕自離席。
「草葯要嚼不能搗,唾液也是一味葯,能消毒療傷。」
楚彥威即席用竹箸從玉粒般的糯米糰中,夾出一節蒸熟的鱔魚,不緊不慢地說:
王仙芝命侍酒士卒:「取銀鍾一隻,滿斟侍候!」
朱溫把劉氏帶回本營,關在曹州守丞曾經住過的一棟小樓上,硬逼劉氏從他。劉氏哪裡肯依,只是把臉背向牆角,一味哭泣。
賣桃人這才又驚又喜地接過銀子,千恩萬謝地走了,一面走,一面說:
王仙芝見林言小將按劍怒目而視,黃巢面有慍色,連忙叱責楚彥威說:
就在王仙芝得到京中邸報,獲悉朝廷授平盧節度宋威為行營招討使消息的同時,黃巢也已經得到了一份這種邸報。當時,京都不知道曹州失陷的消息,驛卒還騎著快馬到曹州送邸報。半路上驛卒被黃巢的巡邏隊伍俘獲,邸報也就落到黃巢手裡了。
黃巢在馬上拱手為禮說:「仙芝大哥和眾兄弟留步,小弟西出黃淮,心在蒙沂,今日為別,後會有期。宋威老賊,狡詐兇殘,諸位兄弟不可輕敵。」
「仙芝大哥和諸位兄弟,勞你們久等了。」
「哦——」王仙芝感到有點意外,接著問:「為什麼?」
黃巢坦誠地說:「這是小弟不久前編的一首訓卒謠,怎傳到大哥耳裡了?」
尙讓內室桌上放著一隻蠟製的蟠桃,那是打濮州時,他從一個官吏的家裡得到的。因為蠟桃製作精巧,假能亂真,尙讓欣賞匠人工藝的高超,所以就把它留下,帶在身邊。現在他想,如果在蠟桃上鑽個小洞,塞進一小小絹條,給黃巢傳個消息,豈不是好?蠟桃夾放在鮮桃內,派一個侍衛悄悄送去,不是人不知鬼不覺嗎?
朱溫見尙君長面色怫然不悅,連忙趁機表白自己:「我本來勸黃將軍就地釋放,讓他們自己回營了事,些許小事,何必錙銖計較,以傷兩家義軍和氣呢?可是,黃將軍執意不從,一定要我專程送回。」
尙讓指望的是,黃巢見了絹條,引起警覺,不來赴約,讓王仙芝和尙君長的一切佈置落空。先爭取一個迴旋的時間,以後再打消他們暗算黃巢的錯誤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