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孟楷和眾義軍將士,一齊哈哈大笑。那青年頭領卻羞得滿臉通紅,隔岸納頭便拜,欽服地說:
一向威嚴無比,凜然難犯,以皇帝全權專使自居的宦官,猝不及防被黃巢奪去了御旨、吿身,心中好不氣惱,正要發作,見了這短兵相接的情勢,也只好強嚥下這口悶氣,在一旁作聲不得。
蘄河,以水隈多蘄菜得名,甚至州治的命名亦與此有關。蘄菜,學名叫冬葵,能越冬生長,冬春之間,百花凋零的時候,它卻在水邊開出一簇族的小白花,點綴了寒冬寂寞的原野。它的莖葉都可入藥。嫩葉可食,性冷味柔滑,經霜益滑,所以吳人又叫它滑腸菜。冬末的傍晚,蔪河水邊還有許多採蘄菜的女子,薄暮未歸。她們手挽竹籃,一面輕聲地唱著略帶憂傷淒苦的歌,一面採著蘄菜。這籃籃野菜就是她們過冬的食糧吧?
奉天承運大唐僖宗皇帝詔:
「黃將軍不期而至,未及迎迓,即請入席就坐。」
忽然,蓋洪馳馬來報,又有一隊王仙芝營的士兵前來投奔,要求隨黃巢的隊伍一起打回山東老家去,朱溫已經把他們收留下來了。
黃巢和王仙芝一道販鹽,多年相交,他知道王仙芝是一個見義勇為的漢子,閒常和朋友們也能肝膽相見,只是耳根子軟,胸無大略,心無定見,易被奸詐小人左右。如果不待招降事諧,及時趕到宴席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義,還能勸得他回心轉意。
朕以寬弘為理,慈憫居心。每念蒼生,皆同赤子。苟令群賊洗心革面,寧忍迫以鋒刀,斷其身首?今依王鐸、裴渥所奏,赦王仙芝無罪,准其率部來歸。並予王仙芝以獎升,摧任左神策軍押衙兼監察御史。
「二舅,你帶幾騎人馬先走,我和其他人馬斷後,抵擋他們一陣。」
「城上守門官軍聽著,我是朝廷中使,而今宴席已罷,送黃巢將軍出城,你等快快開門!」
蓋洪聽了頻頻點頭,心頭豁然開朗,這才心悅誠服地撥馬走了。
欽此
裴渥心神稍定,眼裡又恢復了威嚴自信的目光,他徵詢地望著奉敕宦官,問:
黃巢說:「衝鋒陷陣離不開你,可是這件事你卻擔當不了。這事不是衝進蘄州猛砍猛殺所能辦好,它既要鬥勇,還要鬥智。進了蘄州城要相機行事,才能衝破朝廷預先設下的招降圈套。任意魯莽行事,反會把事情弄糟。」
黃巢怕林言勢單力孤吃虧,不願先走。他鎮靜地坐在馬上,望了望越來越近的隊伍說:
「你們轉吿豎子李儇,黃巢不要個人的高官厚祿,要的是傾覆淫樂無道,戕害百姓,氣數已盡的李唐王朝,解民於倒懸,使四海承平,無人不飽暖,無處不均平!」
黃巢先聲奪人,威懾住了奉敕中使、刺史裴渥,以及屬吏、幕僚、衙役兵丁,這才轉向面有慚色,尷尬地站在一旁的王仙芝。他跨近幾步,目光犀利如電地盯著王仙芝,心裡在挑選著言詞。
孟楷又向尙讓招呼說:「尙將軍,你的來意我都猜透了。你是一個有血性,有謀略的漢子,怎麼肯再和王仙芝這樣的人為伍呢?你一定是帶人馬來投奔黃將軍的,咱們一塊回營去吧。」
黃巢登上望梅閣,用睥睨一切的目光,掃視閣內一周。尙未撤去的接旨香案,繚繞氤氳的香煙,站在香案前手捧敕旨的宦官,和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王仙芝,一一盡收眼底。黃巢臉上掠過一絲冷笑,什麼都明白了。眼前所見,果然與許建所說相符。
最後,兩人各自上馬,帶了隨從,一東一西,洒淚而別。
王仙芝的隨從宴前已被裴渥支走,在另一處亭台,由一些官軍陪著飲酒,不在身邊。
可是,黃巢又突然回身把蓋洪叫住。蓋洪也立即帶住馬繮,然後小步馳回。這時,黃巢說話的語調緩和多了,他對蓋洪說:
黃巢說:「孟楷,你平日是個做事乾脆,言語不多的人,今天怎麼變得嚕囌了呢?你先走吧,尙將軍留下還有重任,你就不必多話了。」
蔡溫球本是闖蕩江湖的亡命之徒,頗有勇力。少年不務正業,就食於一野寺,寺僧厭嫌他,曾先鼎食而後鳴鐘。蔡溫球到寺,見齋食已畢,大怒,登上寺塔,獨力扛下塔上數百斤重的鑄鐘,摜於寺前山岩上,將鐘摔得粉碎。從此,勇力遠近聞名。
黃巢嚴厲地說:「你別再攔我了,時間緊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按我吩咐行事,速帶許建賢弟一夥回營!」
黃巢立馬渡口,舉目矚望這條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人馬長龍。他昂然駐馬,悄然無言。然而,大家都感覺到一個堅強的指揮者和組織者的存在,渡河速度很快,秩序井然。
「王仙芝瞞著廣大起義弟兄,私帶幾個親信隨從,悄悄進蘄州城赴宴拜降。我得到風聲之後,無比氣憤,決定帶一支人馬,離開王仙芝,去投黃將軍,不想在這裡遇見了大哥。現在,黃巢哥就帶我們一起回營吧。尙讓不才,也知道個廉恥氣節,決不和那種出賣弟兄,謀取高官厚祿,蛆蟲一樣,軟體無骨的人在一起!」
林言一時也辨不清是什麼旗號的隊伍,但是,根據當前的情勢,估計來者不善。他緊急地對黃巢說:
「此事當真?」
林言以鞭梢遙指敵樓,揚聲呼喚:
「那麼,而今招降未成?」
黃巢沉吟片刻,真摯地說:「黃巢竭誠歡迎賢弟到敝營來。賢弟智勇雙全,有漢初三傑之才。如能戎馬相隨,朝夕請教,實乃黃巢有幸。只是,而今王仙芝歸降並未成功,很快便要返回義營,這支義軍眼下急需良將支撑。為這支義軍的千萬弟兄著想,賢弟還是留下為好。」
守門校尉走出敵樓,站到城牆上大聲問:「既是赴宴,為何不按時前來?」
林言噘著嘴說:「二舅不讓動刀,便宜了這群狗男女。只把皇帝老倌的狗屁御詔,還有封官吿身扯了,把他們的招降宴席衝了。最後,二舅揮了王仙芝一老拳,讓他頭上見彩,算是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懲罰。」
侍衛把刀在宦官面前一晃,威嚇說:「不要喊叫!」宦官這才不再叫喚,只好老老實實跟著走。
尙讓掂量著黃巢說話的分量,激動地默然無語。沉默了一會,又詢問道:
尙讓又問:「黃將軍此行何去?」
酒至半酣,裴渥面帶笑容,起立舉杯說:
戰馬為護城河所阻,焦躁地揚起前蹄,或尥著蹶子,引亢嘶鳴。
黃巢想到,隊伍馬上就要開拔,營中有許多事情等他回去料理,不能在此久耽,便緊緊執著尙讓的手,充滿感情說:
只要王仙芝幡然醒悟,不再受降,兩人帶了隨身侍衛,齊心協力,就一定能闖出蘄州城。官軍如若阻攔,就殺它個人仰馬翻,血染蘄州,拚它個你死我活!王仙芝是他的多年知交,又是起義兄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奸詐小人欺矇,帶著千萬義軍兄弟往絕路上走。為了知交朋友,為了千萬義軍兄弟,就是龍潭虎穴,今天也要闖它一闖。
想到這裡,王仙芝長嘆一聲,恨恨地將木椅猛往下一砸,嘩啦啦一陣響,將身旁一張八仙桌帶上面的杯盤碗盞,連木椅本身,一起砸個稀爛。然後,洩氣地垂首呆站在一旁。
黃巢大吃一驚,忙問:「此話怎講,兄弟,你快給我說個明白。」
在用古樸的小篆鐫題著亭名的望梅閣主亭台周圍,點綴著各有意趣的幾處小亭台。亭台之間有迴廊相連,流連於園林之間,可蔽日晒雨淋,又盡得園林之美。亭台、迴廊一概朱漆彩繪,雕鏤鐫刻。
孟楷笑著說:「別拜了,快起來吧,我消受不起。這點小事算什麼?當年我們黃將軍大鬧長安,拳打石野豬,倒提一條野豬腿,把他扔到幾丈開外,還撞坍了一堵石牆,那才是神力呢。你想想,一頭野豬比一頭老虎該重多了吧!要拜你就拜我們黃將軍。」
孟楷無奈,只好無言閃開。
尙讓想到,此地一別hetubook.com•com
,從此天南地北,風雲險惡,不知何日能重逢,禁不住撲簌簌滾下兩行熱淚來。
「得看王仙芝日後是否迷途知返了。至於兩支義軍重新合兵的時間,或一年,或二載,很難預料。」
青年頭領見黃巢一本正經,舉止、氣概、談吐不俗,又點出了扔虎的孟楷,也就信了。他也早聽江湖上人說,黃巢營裡有一員猛將叫孟楷,一身神力。心想,除了孟楷,也難得有人把一隻死虎扔過溪澗來。當下,青年頭領引著手下一夥人蹚過溪澗,來見黃巢,黃巢也下了馬,迎接他們。兩隊人會合在一起,大家聚坐在一塊草地下,聽青年頭領介紹他們自己的情況,以及他早上遇見的一件事情。
蓋洪還想說什麼,見黃巢嚴厲的目光,不容進言的凜然面容,欲言又止。他撥轉馬頭,著了一鞭,那馬撒開了四蹄。他決定馬上把黃巢的命令傳達給朱溫,讓他堅決執行。
「說什麼!?你或者當著我和眾義軍兄弟的面,跪在宦官面前,親口說明,你願受朝廷的爵賞,從此歸順官軍。你或者當著宦官、州官的面,戳穿他們骯髒的誘降勾當,表明再不上他們的當,誓與官軍血戰到底。我們兄弟一起,便並肩殺出蘄州城去。」
滿座為這種褻瀆御旨,冒犯中使的行動,大驚失色,廊廡裡一個衙卒頭目,手持佩刀,氣壯如牛地走上前來,想要干預。然而,不等他近黃巢的身,只聽得豁啷一聲,那刀已被站在黃巢身邊的林言小將,拔劍擊落於地。那衙卒頭目愣在一旁,又驚懼,又羞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弓響鏑鳴,人奔馬馳,趕得那獐鹿雉鷹,怪獸異禽,飛竄不迭。忽然,林莽間捲起一陣狂風,吹來一股刺鼻的腥膻。接著,一聲咆哮,山崗震動,從密林裡跳出一隻斑斕虎來。那虎齜牙咧嘴,十分兇猛,距離黃巢駐馬的地方只有幾丈遠。眾侍衛想不到會趕出老虎來,猛然吃了一驚,一齊拔出刀來,要和老虎搏鬥,以保護黃巢的安全。
閣上兩廊原有數十多帶刀侍衛,聽到州官號令,一齊嚓嚓拔刀出鞘。
一見城門洞開,黃巢一行準備催馬前行。臨行,黃巢用劍指著呆立在城邊的宦官說:
黃巢帶著侍衛,在通往蘄州城的大路上,快馬加鞭,著力飛行。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招降宴席上,或以言勸,或以兵諫,必要時,甚至不惜以頸血相濺,無論如何也要制止王仙芝的歸降叛賣勾當。
黃巢越說越氣,衝上前去,對著王仙芝的頭,奮臂就是一拳。王仙芝躲閃不及,立即頭破血流。
對岸的年輕頭領聽罷,不禁哈哈大笑。心中暗忖:這隻死虎怕有幾百斤,他一個人如何能提起扔過溪澗來?明明是用大話唬人,且讓我也來唬他一唬。便回答說:
他聽說黃巢帶人衝了招降酒宴,心中無名火起,帶著幾十名侍衛,仗劍趕來,要找黃巢廝殺。他挺劍在望梅閣下大聲嚷嚷說:
整個宣詔招安儀式,是裴渥早就精心安排好的,顯得威嚴肅穆。
「是的,我也到蘄州城裡去了的,剛從州衙宴席上出來……」
以後,蔡溫球加入王仙芝的起義隊伍,整天想著的,也不外乎金銀財寶,美酒玉食。他是極力贊成王仙芝歸順朝廷的。常說,王將軍將來入朝當了大官,我蔡溫球撈個小小的知縣當當,過過三妻四妾,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枉此一生。
「此事若有半字虛假……」
裴渥微微一笑,矜持地說:「今日是恭迎招安御旨,慶賀王仙芝將軍赦罪除官的宴席,席上邀請什麼客人,全憑中使大人吩咐,裴某不敢自專。不過,黃將軍如果願意回心向善,如王將軍一樣,一心歸順朝廷,裴某當立即為將軍申奏。不日也當有招安敕旨降下,予將軍赦罪除官,屆時亦將備盛宴慶賀。」
來將一見是黃巢,連忙滾鞍下馬,說:「原來是黃巢大哥,小弟不知,多有衝撞。我當是出城的官軍,險些發生誤鬥。」
林言笑著說:「你眼力也太差了,那馬上坐的不就是黃巢將軍嗎?」
「黃巢休要在宴席上逞兇,有能耐的下來和蔡某鬥三百個回合!」
可是,守門校尉卻把手一攔說:「慢,待我親自問問他。」
青年頭領說:「此刻,黃巢將軍怎麼會在這山崗上圍獵?我只怕這早晚他已經坐在蘄州城裡,裴刺史的酒宴上了。」
一個幕僚於席間獻策說:「諸位大人,依小人愚見,黃巢既已得到消息,前來赴宴,立馬望梅閣下,而今想要阻攔也阻攔不住了,不如堂堂正正地請他上來赴宴。也許黃巢回心向善,要像王仙芝將軍一樣,歸順朝廷,亦未可知。」
「常言道:『青山不老,綠水長存』。咱們有緣再相見。」
黃巢說罷,對著侍衛把手一揮,示意下樓。侍衛押著中使前導,黃巢自己殿後。
聽了裴渥的話,黃巢不禁哈哈大笑。隨後,大義凜然地說:
「王仙芝接旨——」
「快,快,快離席接旨!」
「待我看看,皇帝封給王仙芝什麼高官厚祿!」
黃巢凝視著眼前的王仙芝,只見他雙目無神,顏色沮喪,身邊沒有侍衛,腰間卸去了佩劍,當年的英雄氣概,全不見了蹤影,夾雜在一群冠蓋之中,不倫不類,格外顯得形容猥瑣。黃巢不禁疑惑地想:這就是曾經威揚齊魯江淮,使巡吏聞名生畏的長垣鹽梟麼?這就是嘯聚饑民,首舉義旗,攻州陷縣,傳檄天下,震撼長安,曾經叱咤風雲的義軍都統王仙芝嗎?
黃巢說:「江南剛剛打開局面,魚米之鄉,大有可為,就讓給王仙芝吧。我想引幾千子弟兵,重返齊魯。」
黃巢揚聲哈哈大笑說:「黃巢豈是貪生怕死之徒?既敢輕騎闖進蘄州城來,也就下定了血濺招降宴席的決心。你現在就下令緊閉蘄州四門,讓城內官軍都來包圍拚殺吧!」
黃巢打量了裴渥一眼說:「足下大概就是蘄州刺史裴渥了。既然請我入席,就得問個明白。今日是何宴席,為何只請王仙芝,卻不請我黃巢?」
「今天的事,你都親眼見了,還要我說什麼?」
中使哪敢違拗?只是連連唯唯點頭。黃巢說罷,在馬上著了一鞭,帶著侍衛飛馳出城。
渡河還在繼續著。
王仙芝駐軍蘄州城西北,黃巢駐軍蘄州城東北,蘄州城南是一派大江。黃巢主張從陸上攻城,王仙芝卻要水陸並進。黃巢屢次約王仙芝共同舉兵攻城,王仙芝總是以北地士卒不習水性,水戰操練尙未嫻熟為由,斂兵不戰。黃巢對此,心存疑惑,但到底個中有何奧秘,一時也還不清楚。
「快叩頭山呼,謝主龍恩!」
王釕一直悄悄往人身後躲,不敢露面。其實,黃巢犀利的目光,早就發現了他,只是方才無暇顧及。此刻,他要率眾離去了,才指著躲在角落裡的王釕,咬牙說:
黃巢一行馳馬來到蘄州北門,北門已經緊閉。黃巢吩咐中使上前叫門。中使為求活命,只好戰慄著上前,按吩咐喊道:
黃巢說罷,一提繮繩,撥轉馬頭。林言和眾侍衛來不及細細思量,也一齊撥轉馬頭。
「裴大人,誰叫你請黃巢來赴宴的!?」
王仙芝見黃巢逼近,收斂起愧赧的神情,換上了一副漠然的、戒備的臉色。目光冷冷地瞥了黃巢一眼,又淡漠地移向別處。
「守城官軍,快開城門,義軍黃巢將軍應裴刺史之請,進城赴宴來了!」
「將軍神力,凡人莫及。不敢動問將軍高姓大名,你們是哪裡來的人馬?」
黃巢認真地說:「小弟就是黃巢,扔虎的將軍是孟楷,怎能有假?有話你快說吧。」
「溫球賢弟,不許動手,帶眾兄弟閃到一邊去!」
說到這裡,許建不解地問:「黃將軍,你怎麼還在這兒射獵,沒有去蘄州城赴宴呢?」
王仙芝慌忙丟下手中杯箸,走出席去,然後,直杵杵地站著,靜候宦官宣讀聖旨。
王仙芝從來沒幹過這種事www.hetubook.com.com情,一時在席間手足無措。王釕連忙從桌下暗暗用手推他,並且悄聲說:
「今日權且寄一顆頭在你脖子上,留你口帶信給豎子李儇:黃巢早晚帶兵殺進長安,叫他及早退位,少作點惡!」
裴渥、王釕陪著捧詔宦官和王仙芝坐的主席,就設在望梅閣樓上。絲竹簫管,一派細樂聲中,主客頻頻舉杯歡飲。一位體態輕盈,面容秀麗的女子,和著管弦,望著園內盛開的梅花,即席演唱一首梅花時調:
林言奇怪地問:「為什麼?」
說話間,東面的大道上馬蹄噠噠,塵頭大起。眾人舉目騁望,轉眼間,一隊人馬騁馳到眼前,為首一將是孟楷。他見了黃巢,連忙翻身下馬。
王仙芝勃然大怒,本能地伸手拔劍。然而,一摸腰間,劍不在了。原來,在他入席之前,裴渥以接旨宴會不准帶劍為由,已讓王仙芝將劍卸下,交給侍衛去了。
「王仙芝接旨——」
黃巢執著許建的手說:「兄弟,多虧你及時向我報吿了這個重要消息,你為義軍立了一大功。你不是想要投奔義軍,一起殺官軍,打江山嗎?義軍歡迎你。
蔡溫球見王仙芝不准他廝殺,只好帶著侍衛閃到一邊去。包圍著的官軍,一則見蔡溫球一行人如此勇武,也只好無功而退,自知撈不到什麼便宜;二則見黃巢的侍衛手邊監押著嚇得半死的宦官,怕傷了朝中貴人;所以,也不敢阻攔,只好閃開一條道來,眼睜睜望著黃巢一行挾著中使馳馬離開州衙。
中使、州官等官府人員和兩廊官軍暗暗高興,瞪大眼睛看這場拚殺,他們知道,兩虎相鬥,必有一亡。
黃巢幾步跨上前去,從中使手裡一把奪過招安御旨和除官吿身,展開說:
衙卒小頭目跪在地上回答:「只隨身二十來騎。」
「小弟自到王將軍營中,與王將軍朝夕相處,日夜謀慮。盼望皇恩降臨,如大旱望雲霓。今日皇恩澤被,夙願得償,理應祝賀。來來來,大家再乾一杯。」
春採樵,冬採樵,
四季衝擔伴鐮刀。
擔柴難換升合米,
樵夫日子苦難熬。
衝擔光光棍一條,
形影不離有鐮刀。
樵夫光棍誰人伴?
形影相吊淚滔滔。
孟楷聽了,覺得突然,詫異地問:「準備開拔?上哪兒去,怎麼這樣急?」
「你做的好事,反怪我緊緊相逼!想當初共舉大事,以你為頂天立地的血性漢子,擁戴你為海內諸豪都統。歃血盟誓:橫行天下,傾覆李唐,共創均平,如有二心,天誅地滅。而今你背棄誓約,獨自降唐求官,叛賣數萬起義兄弟,天地難容,我恨不得手刃你這個叛賊!」
青年頭領只當是幾句戲言,並沒在意。那孟楷卻弓下腰去,輕舒鐵臂就提起了死虎。只見他先向後略擺,然後猛力朝前一送,死虎便騰空飛起,越過二三丈寬的溪澗,直朝那青年頭領身上砸去。那青年頭領猛然吃了一驚,趕忙閃身躲過,死虎「啪」的一聲落在青年頭領方才踏腳的大岩石上。
可是,當她們發現了渡水北去的人馬,便一齊停止了歌聲,停止了採摘,驚異地凝望著渡河的隊伍。就是這支隊伍曾經殺了當地的富豪,為受欺壓的百姓伸冤,還給窮苦百姓發了賑糧。他們曾經聲言,不久就要攻打蘄州城,殺貪官,開倉濟貧。可是,並未和官軍開仗,怎麼就突然解圍北去呢?她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她們依戀不捨,又迷惑不解地目送這支隊伍遠去。
「來的人馬不多,不像是追趕我們的隊伍。他們從西投東而來,倒像是王仙芝軍營的人馬。且看看他們來意如何再作處置。」
說到這裡,尙讓臉上掠過一絲狐疑的陰雲,問道:
剛才,他們已放進王仙芝一行進城赴宴,現在把門士卒聽說,黃巢也帶人赴宴來了,他們知道黃巢也是一個赫赫有名的義軍頭領,以為刺史也請了他,不敢怠慢,就要去開城門。
「中使大人,是否傅請黃巢入宴?」
「這個主意倒是好。只要你能把死虎扔過溪澗,我就能凌空將它接住。那樣,這次便饒過你們,我也就不要你們賠一隻活老虎了。」
一隻隻滿載義軍的小船,像一隊隊大雁連翩北飛。臘梅剛剛綻開,長江、蔪河沿岸,岸草衰白,江水枯落,裸|露出大片如積雪的沙灘,這一切都說明春天的腳步還遠,可是,這一群大雁為何卻開始北飛呢?
裴渥連忙解釋:「下官並未請黃巢赴宴。」
在衙卒們樓上樓下一片傳請聲中,黃巢帶著侍衛闊步登樓。閣上兩廊刀光劍影,如臨大敵,黃巢卻彷彿視而不見,一行二十餘人,身不帶甲,刀不出鞘,步履洒脫,似乎真是前來赴宴的。
「好,衝得好!」
「我親眼看了。」
黃巢上馬要行,孟楷又攔住馬頭勸諫說:「黃巢哥,你這樣前去,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黃巢冷笑一聲說:「哦,原來是恭迎招安聖旨,慶賀赦罪除官的宴席,怪道如此禁衛森嚴。」
孟楷在旁冷笑,忽然心生一計,對那年輕頭領說:
「仙芝大哥,我在打獵途中偶聞你到州衙赴宴,打算接受御旨招安,歸順朝廷,心中還半信半疑。我和弟兄們捨著性命,闖進州衙來一看,途中傳聞竟是千真萬確!我們一塊兒販鹽,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如此大事,沒有片言隻字關照。如今,你有什麼話說?」
不等林言作答,黃巢厲聲說:「既是誠心請人赴宴,為何如此盤詰刁難!?像這樣行事,還赴什麼宴,我們返回營寨罷了!」
樂工們的演奏戛然停止,望梅閣上鴉雀無聲,大家屏息斂聲靜聽中使宣旨。這時,就只剩下宦官那個尖細、嘶啞,帶著幾分女音的嗓子在響,他一字一板地讀道:
官府眾人原指望王仙芝和黃巢火拚,不料王仙芝中途洩了氣,他們大失所望。
蘄州境內的山丘,屬於大別餘脈。大別山脈,西起桐柏山,蜿蜒東南行,經鄂豫邊界,東入皖境,與皖山脈相接,成為長江與淮水的分水嶺,蘄州地處大別南麓,越往北去,山越高峻,林愈茂密,而南至大江則只有小的丘崗了。
黃巢哈哈大笑說:「只是,我並不是受裴渥邀請去的,而是個不速之客,一去就把招降宴席給衝了!」
「兄弟,御詔、吿身已經扯了,為何還要緊緊相逼?」
那頭領身旁站著一人,手提一把板斧,正是剛才山坡上那個唱歌打柴的樵夫。
「哦,黃將軍果真和王大哥一起,赴裴渥的招降宴席去了!?」
許建又問信使,裴渥是不是也有信給黃巢將軍,請他赴宴,給他赦罪除官?信使說不知道。弟兄們卻紛紛猜測說:王仙芝的隊伍和黃將軍的隊伍是一起的,王仙芝是總頭領,黃將軍是副帥。王仙芝既然歸順朝廷,自然把黃將軍也一起帶著歸順朝廷。黃將軍當然也會去蘄州赴宴,接受誥封。弟兄們聽說起義大軍已經歸順朝廷,大家浩嘆一番,也就不再提投奔義軍的事了。
「一點不假。」
「去吧,把我的話傳給朱溫賢弟,讓他好好把王仙芝營來的弟兄勸說回去。要吿訴那些義軍弟兄們,我們希望他們在江南發展壯大。江南魚米之鄉,地方富庶,官軍力量薄弱,大有迴旋的餘地。我們兩家義軍情同手足,眼下雖然暫時分手,然而,後會有期。一南一北兩條龍,共同攪翻李唐天下。」
等兩段頌德、頌功的頌歌唱罷,宦官在香案前站定,這才慢條斯理地緩緩打開黃緞包袱,取出一幅用黃綾寫著的,翰林學士們代筆的御詔,接著,又威嚴地喊了一聲:
與宴眾人聽了,心頭一驚,臉上變色。中使臉上臃腫的肌肉抽動了幾下,責問裴渥:
尙讓為黃巢適時、果敢的英雄行為喝采,同時,對王仙芝的歸降行徑感到無比氣憤,他說:
頃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鐸暨蘄州刺史裴渥表奏稱:王仙芝及群賊皆願洗心革面,散兵休卒,歸順朝廷。伏乞皇恩浩蕩准予赦罪除官等情。
「如無刺史書信為憑,則請黃將軍立馬稍待,我們回衙稟過,再來放行。」
「你方才問我,為什麼沒有和王仙芝一起去蘄州赴宴,接受誥封?我黃巢起兵為百姓,決不會和官軍講和,歸順朝廷,換個官爵!
沿桌坐的那些屬官、幕僚,濺了一身湯水,一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動手擦擦身上的油污。一個歌女嚇得驚叫了一聲,又連忙舉袖掩口。
守門校尉本來還想進和_圖_書一步細細盤詰,或者進衙稟過裴渥,再作定奪。誰想,一個草莽英雄竟然如此心高氣傲,稍待片刻也不耐煩,幾句言語不和,便慍怒地撥轉馬頭要走!這樣一來,守門校尉心裡慌張了:氣走了義軍頭領,誤了朝廷招安大事,自己性命難保。他轉念又想,城內官軍千餘,黃巢只輕騎三十,如敢進城圖謀不軌,豈非自投羅網?只要州官一聲令下,蘄州四門緊閉,便可甕中捉鼈。想到這裡,守門校尉命令士卒:
孟楷點頭說:「你們都是熟讀兵書,胸有謀略的人,想得深看得遠,行事自有道理。好,我不多話了。」
飲到酣暢處,一個身著黃衣的宦官站了起來。這宦官由於閹割手術,使得身體產生了許多變異。他中年無髯,面目青黃,身體臃腫,舉止和聲音都帶著幾分女態。這宦官用尖細而嘶啞的聲音,威嚴地喊道:
「黃巢帶了多少人馬前來赴宴?」
城門隆隆洞開,接著,城上咿咿啞啞地放下吊橋,架在護城河上。
聽到這裡,黃巢不覺點頭嘆息說:「樵夫也有苦情。難怪時人有詩說:『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
「眾侍衛刀劍出鞘,嚴加警戒!」
林言說:「裴刺史並未寫明,赴宴要以書信為憑,誰將它隨身攜帶呢?」
聽說黃巢和王仙芝的義軍來到蘄州,山寨的人都很高興。這幾天,他們正商量著,想一把火燒了山寨,然後大家一起去投奔黃巢和王仙芝的隊伍,共同殺官軍,討李唐,將來也好有個出頭的日子。可是,今天上午巡山的一夥兄弟在山下捉到一個馳馬而過的形跡可疑的人。這夥兄弟中,有幾人常常化裝進蘄州城探聽官軍消息,對這形跡可疑的人有些面熟,儘管他扮成平民百姓,還是認出他是蘄州衙役。
「王仙芝聽旨——」
孟楷帶領士卒,撥馬向東,循著來路急馳回營,去傳達黃巢的命令。
黃巢見許建說得懇切果決,並無半點含混,也不再疑惑了。黃巢因而聯想起,最近存在心中的一串疑團:王仙芝為什麼駐軍蘄州,長久按兵不動,推三阻四不肯合兵進攻蘄州城?王釕是誠心歸降義軍,還是另有詭計?……現在這一個個疙瘩都在事實面前解開了。
這時,刺史裴渥卻衝著黃巢出鞘的寶劍站了起來,他雖然徒手袍服,但神情凜然地說:
亮台幽靜月籠紗,
時有笙歌入彩霞。
莫嘆歲寒風味少,
堆金積玉有梅花。
當時,有兄弟提議,把裴渥的信使殺了,把書信燒了,讓朝廷招降不成。可是,許建想了想說,這樣毫無用處。裴渥還可以另派信使,從別的道路把信送到義軍營去,只不過遷延一點時日罷了。只要義軍頭領不再想和朝廷作對,一心想歸降求個高官厚祿,光殺一個信使是阻擋不住的。這樣,索性把信使放了,信也原封交還了他,看看王仙芝接信後是否赴宴。
「日後兩支義軍何時再如兄如弟,就像起義之初,親密無間地合兵一處,共殺官軍呢?」
黃巢只把眼珠瞬了瞬,便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手中的御旨和吿身,看完,這才展眼冷笑說:
黃巢問:「孟楷,你急急忙忙,引著人馬哪裡去?」
黃巢揮手說:「這,等我回到營地再說,你先去傳達我的命令。」
宦官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裴渥威嚴地將手一揮,厲聲說:
尙讓聽罷,喟然嘆息說:「黃將軍,你真厚道呀!尙讓恨不能早日常侍左右,隨鐙執鞭。」
蘄州刺史衙內,酒宴正在進行。宴席設在州衙後花園望梅軒內。望梅軒是州衙裡一個十分雅致的園林,主亭台望梅閣在園林中心,底樓兩層,華麗軒敞。登上樓閣,可以遠眺城外奔流的長江。臨窗騁目,江天滿眼,景色旖旎。但見雲飛、鷗翔、浪湧、帆移,真有「開窗放入大江來」的詩情畫意。
守門軍官作難了,心想:王仙芝是和送信衙役一起來的,當然可以放行無誤。黃巢打獵去了,沒有及時收到信,晚來一步,又無刺史書信為憑,怎好放他進城呢?不覺躊躇說:
黃巢說:「蒙賢弟多番眷顧,你我肝膽相照,不是外人。實不相瞞,以我愚見,王仙芝不是想把義旗撑到底的人,早晚要將兜鍪換冠蓋。蘄州城裡我們既以拳腳相見,眼下不好再合兵一處,只得與他分道揚鑣了。」
「黃將軍若以鋒刃相迫,裴渥有死而已,要砍要殺,悉聽君便。裴渥雖無力敵萬夫之勇,卻幼讀詩書,深明『忠君事君,有死無貳,烈士殉義,雖歿如存』的道理。只是將軍如敢將州衙作戰場,傷了中使、州官,那時,一聲令下,蘄州四門緊閉,城內有官軍千人包圍拚殺,將軍及隨身二十餘騎,只怕插翅也難飛出蘄州城吧?」
守城官軍知道,近日有朝中宦官奉旨來蘄州招安義軍,也得刺史嚴令:今日衙內有重要宴會,慶賀起義軍頭領歸順朝廷,城門要嚴加把守。除赴宴的義軍頭領可以放行外,其餘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出城門。
黃巢帶領人馬來到一處山坡,時令已是深冬,只見草枯葉落,茂密的森林,顯出一派蕭瑟的景象。常言說:草枯鷹眼疾。飛禽走獸少了一層蔭蔽,正是打獵的好時候。
小將林言挺劍上前說:「看我戳翻這個無恥叛賊!」
王仙芝摸不著劍,就近抓起一把椅子,狠勁朝黃巢砸去。黃巢慌忙閃身躲過,那椅子沒有砸著黃巢,向前疾飛,哐啷一聲,將閣樓上一扇緊閉著的雕花格扇砸個粉碎,然後,連椅子帶窗框一齊墜下閣樓去。
「將他帶上,讓他送我們出城!」
天色漸漸暗下來,河灘上幾隻失群的孤雁,撲楞楞飛起,驚異地「嘎嘎嘎」叫著。牠們似乎在驚異這一隊隊冒著嚴寒北飛的大雁,以為他們弄錯了節令。
大唐乾符三年季冬月
不等王仙芝山呼謝恩,突然,望梅軒內響起噠噠的馬蹄聲,和人語喧嘩聲。這喧囂聲立刻破壞了望梅閣上宣讀聖旨時特有的肅穆氣氛,與宴眾人預感到情況不對,一齊警覺起來。
宦官眼見這個粗野不馴的賊渠終於俯首貼耳跪下,揣揣不安的心方定下來,這才緩緩拿出包著聖旨的黃緞包袱。旁邊裴渥早已佈置好了人手,迅速擺設了香案。香案上幾隻鏤花玉爐裡,一枝枝龍腦香緩緩燃燒,一圈圈灰白的輕煙裊裊升騰,頓時滿閣異香撲鼻。幾隻黃澄澄的銅燭台上,一對對數尺高拳頭粗細的紅燭,亮起灼灼的明光,一行行燭淚從火焰中滴落下來。
孟楷又問林言:「小將軍,進城情況如何?把叛賊王仙芝和裴渥、王釕,還有閹宦,那一夥賊男女,統統都宰了吧!?」
「裴渥、王釕,還有那個朝廷派來下招安御旨的宦官,這回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裴渥一時捉摸不定黃巢此話究竟是何用意,只好敷衍地說:
許建聞訊趕去,把父親扶回家中。父親受傷過重,當晚吐血而死。許建草草掩埋了父親,趁夜潛入豪強莊園,一把火燒了他家的房子,然後逃到山上落草。眾人見他武藝高強,便推他做了山寨的頭領。許建上山之後,山寨更加興旺,現在已經有了二三百人的隊伍。方才那個打柴的樵夫,便是山寨佈置在外望風巡山的耳目。他們像歷來的綠林好漢一樣,全是無以為生的貧苦農民出身,靠攔劫過往富商的財物,以及向豪強莊園借糧維持山寨。
王仙芝跪伏在地,聽著詔書裡左一個「群賊」,右一個「群賊」,心裡很不是滋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是,聽到後面,御詔赦他無罪,並且擢任他為左神策軍押衙兼監察御史,心裡又是一陣高興。神策軍是皇帝御前禁衛軍,就是在裡面當一名士卒也不容易,不是豪門貴族休想補神策軍軍營。而今,他被任命為神策軍軍官,當然是一種榮耀。此外,還讓他兼任監察御史,武官兼帶文官頭銜,也是一般朝官難以得到的榮譽。監察御史在京可以協助皇帝監察三省六部的工作,出京便是欽差大臣,可以彈劾州縣地方官,更是八面威風。自己現在雖然有「天補均平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的頭銜,然而,究竟是自封的名號。哪及得皇帝一道詔令,天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承認?有了皇帝這道誥封,從今後,榮華富貴自是享用不盡。想到這裡,心裡癢酥酥,一陣竊喜。
黃巢和尙讓佇立路邊,又談起了兩支義軍分手後,形勢可能發生的變化:官軍可能如何分兵,南北兩支義軍如何呼應等等。兩人久久不忍分別。
孟楷聽黃巢說,要親自輕騎闖蘄州城,連忙上前阻止說:
「黃巢哥,你不能這樣到蘄州城去,這是自入虎穴,太危險了。要去,就讓我去。我一定搗翻他們的宴席,殺了宦官、刺史和王釕那個奸賊,把王仙芝捆了來見你,聽憑大哥發落。」
就在這時,黃巢在馬上引得弓滿,對著猛虎頷下就是一箭。那箭力量很大,深深地射進猛虎的喉管。老虎要害部份受傷,更是騰躍咆哮,最後終於力乏,帶箭而逃。老虎正要躍過一道數丈寬的山溪,孟楷已飛身趕到溪岸,箭步向前,一把拽住虎尾。那虎猛力騰躍,卻跳不起身來。牠想轉身咬死這人,然而,人隨虎轉,始終無法得口。老虎嗷嗷嘯叫,四爪刨地,在原地打轉,把周圍的泥土刨了一個大坑。那虎本來已帶箭傷,又經這番折騰,血流遍地,終於仆地而死。
黃巢聽報,嚴厲地說:「傳我的命令,叫朱溫立即將這批弟兄勸送回王仙芝營,一個也不准收留!」
當天傍晚,蘄河邊上,一隊小船划著一小隊、一小隊義軍人馬,魚貫渡水,朝西北方向行動。人馬太多,渡船不夠,只好渡過一批,再渡一批……
黃巢聽到這裡,氣得兩眼圓睜,火星直冒。他且不回答問話,卻一把揪住許建,大聲喝問:
隊伍越馳越近,黃巢、林言和眾侍衛趕緊掣劍在手,擺開陣勢,以防不虞。隊伍衝到跟前,猛然勒住馬頭,為首一將白面微髯,英武中帶著儒雅,他厲聲發問:
孟楷一拍大刀,惋惜地說:「嗨,怎麼不趁機宰了他們呢,留著是群禍害。」
就在這時,只見溪澗對岸的山崗上走出一夥人來,一個個提刀拿弓,來勢洶洶,一副要廝殺的樣子。為首一個年輕頭領,頭戴一頂雁翎盔,身披一領護身甲,腰佩角弓箭袋,手提偃月鋼刀。他一腳踏在溪澗邊一塊大岩石上,厲聲喝問:
青年頭領驚訝地說:「原來你們是黃將軍的隊伍,難怪如此英武,果然名不虛傳!黃將軍當年大鬧長安,拳打石野豬,攪散宮市,天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皇城根下,宮市上面打『野豬』,那膽量、氣概當然更勝過深山打虎。只不知你們哪位是黃巢將軍?」
突然,城上大聲呼喚:「黃將軍且慢返回,我們這就開門!」
王仙芝初聽衙卒稟報,還摸不清黃巢此來,是何用意,等到黃巢率人登上閣樓,看了那臉色、步武,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不覺心中有愧,垂下目光,不敢正視黃巢。
「快跪下去,快跪下去呀!」
林言上前挺劍就刺,蔡溫球連忙舉劍相迎。兩邊侍衛正要捉對廝殺,王仙芝從望梅閣上下來,站在門口,大聲喝住蔡溫球:
「現在,你和孟楷兄弟一起,先帶著山寨的兄弟們到我的營寨裡去。將來咱們生死與共,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馬上帶林言小將和隨身這二三十名侍隨,馳馬趕到蘄州城裡去,決不能讓官軍的陰謀得逞!」
「王仙芝將軍以大義為重,歸順朝廷。裴渥上表懇呈,王宰輔朝中力奏,聖皇明鑒業已御准,予王將軍赦罪除官。朝廷今遣中使日夜兼程,奉赦罪敕旨暨委官吿身來蘄州。此乃國家之幸,社稷之福。裴某特備菲酌,略盡地主之誼。一來為中使風塵僕僕,勤勞王事,接風洗塵;二來也為王將軍從茲改弦易轍,得蔭皇恩致賀。」
黃巢聽到城上的大聲呼喚,並不作答,只輕輕帶轉馬頭,威嚴地勒馬佇立,靜待城開。二三十騎侍衛一字兒排在身後。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黃巢還期待著王仙芝能夠回心轉意,而且只要他能公開作此表白,便可前嫌盡釋,以後照樣並肩殺敵。誰知道,王仙芝非但不肯公開表白,反而說黃巢緊緊相逼。黃巢聽了,不覺怒從心起,咬牙恨恨地說:
王仙芝見椅子沒有砸著黃巢,心頭猶未解恨,他頭上傷口滴著血,就近又抓起一把木椅,搶上前去,兩眼血紅,氣勢洶洶,要和黃巢拚個死活。
林言靈機一動,回答說:「你們刺史邀約赴宴的書信,是臨時派人送的,在此之前,我們黃將軍已離開營寨,遠到山坡射獵去了。書信收到稍遲,所以晚來一步。」
酒杯叮噹,大家互致寒暄,又飲乾了第二杯。耳聽祝詞,口飲瓊漿玉液,幾杯下肚,王仙芝不覺眼花撩亂,心神恍惚,也情不自禁地舉杯表示謝忱。
黃巢想向樵夫打問這山坡密林裡,飛禽走獸出沒棲息的情況。然而,那樵夫見有兵馬前來,早肩扛衝擔,手提鐮刀,轉過山坡,隱入林莽,倏忽不見了踪影。黃巢心想,窮鄉僻壤之人,沒有見過兵馬,想是嚇得躲藏起來了。也不再去管那樵夫,即令隨從將士佈下圍場。
黃巢一行飛馬馳出蘄州城,一路快馬加鞭,逕奔義軍營寨而去。出了蘄州北門,走不多遠,快要轉騎向東,忽見大道西邊煙塵起處,閃出一行奔馳的人馬,對著黃巢一行的馬頭直攔截過來。
裴渥並不理睬這位幕僚的進言,卻問報信的衙卒小頭目:
「上馬!」
如果裴渥真敢以身相拚,此刻就下令緊閉蘄州四門,調動全城官軍來和黃巢的二十餘騎廝殺,黃巢今天也就斷無生還之理。然而,真要以死相拚的時候,裴渥終於猶豫了。他不敢向身旁的衙卒下達這樣的命令。
裴渥剛剛祝了酒,王釕又立起身來,春風滿面,舉杯致賀說:
黃巢不再理會王仙芝,一腳踢翻了接旨香案,揪住香案旁戰慄著的宦官,一把提起,像扔小雞似的,丟給一個侍衛說:
中使嚇得戰慄地喊:「裴刺史,你代兄弟前去走一趟吧!」
黃巢插劍入鞘,哈哈大笑說:「原來是尙讓賢弟,帶著人馬,如此匆忙,要上哪裡去?」
王仙芝掄起木椅,正要上前,腳步忽然踟躕了。他想,御詔、吿身已被扯碎,招降除官之事,成了泡影,何必再自相拚殺,空惹官軍恥笑?又暗忖度,自己赤手空拳,侍衛也不在身邊,而黃巢手持利劍,隨身侍衛個個驍勇,怒目圓睜,攘臂拔劍,我縱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他們。
黃巢在馬臀上猛著一鞭,烏龍駒受驚,長嘶一聲,振鬣揚蹄,飛馳而去。林言和眾侍衛連忙策馬緊緊跟上。孟楷站在山坡上,望著黃巢一行馳馬遠去,倏然不見蹤影,不免跌腳嘆息。他無可奈何,只好按黃巢的吩咐,帶領許建一夥兄弟回營去。許建收拾了尙存的財物糧食,帶上軍械武器,一把火燒了山寨,領著眾兄弟隨孟楷一起下了山。
席間眾人以閃爍的目光,帶著奇異,帶著疑懼,暗暗審視這個來意不明的,海內聞名的「賊渠」。只見他英武倜儻,並無低眉求降之意,一個個心裡涼了半截。
黃巢見狀,霍然拔出佩劍,噌地跳到一個寬敞處,將劍使個門戶,等王仙芝掄椅上來決鬥。
「裴渥給王仙芝的書信,你親眼看了?」
朕聞乾坤開闢,蒸民生息所賴;日月浮沉,朝夕照臨有德。自我高祖承命危亂,匡定天下,以至於朕,龍脈相傳一十七代。朕無上祖之德能,盡賴文武之輔佐。
黃巢笑著說:「不用接應了,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那宦官氣得渾身哆嗦,猛一擊案,大聲怒喝說:
剛才中使擊案發威,只是長久隨侍皇帝的宦官,維護御旨的一種本能的反應;也是大庭廣眾之下,他向眾屬官、幕僚做的一種姿態,表示他對此事不是無動於衷,甚至還曾喝令眾侍衛拘捕反賊。如此這般,他將來回京,也就好向皇上交差。至於,反賊是不是束手就縛了,那便是刺史和侍衛們的事情了。
不等吊橋安放好,烏龍駒看見城門洞開,突然一聲長嘯,撒開四蹄,縱身躍過護城河,載著黃巢,穿過門洞,飛馳進城。林言見了,在馬上猛著一鞭,座下駿馬也縱身相跟,躍過護城河。其餘衛騎一齊著鞭,馳過吊橋,相隨入城。
尙讓望著孟楷苦笑,作聲不得。
「打開城門,放來騎入城!」
宦官拿起黃緞包袱,雙手虔誠地捧著,邁開四方步,必恭必敬地緩緩走向香案。這時,席間的樂工們便簫管琴琶齊鳴,奏起了歌頌皇德的聖樂。
孟楷說:「曹氏夫人怕將軍輕騎進蘄州有什麼閃失,特派我引一支人馬前來接應。」
「朝廷只給一個左神策軍押衙兼監察御史的官,也太小了吧!」
守門校尉和眾士www.hetubook.com.com卒見此情勢,一個個驚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愣愣地看著這一小隊人馬,順著大道直奔州衙而去。心裡暗想:究竟是綠林出身,好慓悍的隊伍!
裴渥為一州之主,首先站起身來,正準備派衙卒下樓察看,一陣咚咚響的急促的腳步聲,循著扶梯,登上閣樓。大家一看,上來的是在樓下守衛的一個衙卒頭目。他見了裴渥,撲通朝地下一跪,氣急敗壞地稟報:
「你們是哪裡來的人馬,敢把我放牧的猛虎打死?如不賠我一隻活虎,今天休想出山!」
王釕一時情急,那遞話的聲音過高,附近席上的屬官、幕僚都聽見了。有幾個忍俊不住,不覺掩口而笑。
黃巢帶著侍衛正下到望梅閣門口,見了蔡溫球那無賴樣子,切齒說:
黃巢說罷,滿臉義憤,「嗞嗞」幾聲,兩隻有力的大手將絹寫的御旨、吿身,扯得粉碎,一把擲於地下。
黃巢笑著說:「這些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妙算。你立即引兵回去,報吿曹氏夫人,就說是我的命令,全部人馬拔寨起營,準備開拔。」
守門軍官並不滿足林言的回答,又說:「既是裴刺史書信相邀,可將書信射上城來,驗明即便放行。」
王仙芝眼見招降事敗,覺得不能再為官軍助力。同時聽了黃巢那一番義正詞嚴的申斥,細細品味,也內心有愧,所以出面阻止蔡溫球拼殺。
「任憑黃將軍處置發落!」
「王大哥全叫你們這班小人攛掇壞了!」
守門官軍從敵樓上探出身來一看,叫門的果然是朝廷來的黃衣使者,校尉連忙吩咐守卒大開城門。
黃巢在馬上笑著說:「常言道:『蓄林育虎虎傷人』。天下只有牧羊、牧牛的人,哪有牧虎的人?兄弟你大概是想訛我們打下的這隻死虎,才找了這麼一個可笑的藉口吧!?」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山坡上一個樵夫正用鐮刀在衝擔上,叮叮咚咚地敲著花點子,口裡唱著樵歌。
林言和眾隨從見黃巢掣劍,「嗖」地一聲,也一齊拔劍出鞘。
王仙芝哪裡肯按黃巢的吩咐說話?他冷笑一聲說:
黃巢正要命眾人佈下圍場,只聽得山坡上樹林裡傳來一陣樵歌的聲音:
「好一個牧虎的人,既敢牧虎,必有降龍伏虎的本領。你若想要虎,我把死虎隔溪扔給你,你如能凌空接住,不讓它落地,這隻死虎也就送給你了。」
原來,這青年頭領姓許名建,本是附近一家獵戶之子,從小跟著父親打獵為生,也學得一身好武藝。有一次,他父親在山上打了一頭麂子,地主碰見了,硬說那山是他們家的,麂子是他們家養在山上的,要奪了去。父親據理力爭:山是地主家的,野物可是到處竄的,哪能是地主家養的呢?不肯給麂子。地主帶著一群豪奴圍了上來,不但搶去了麂子,還要把父親捆綁起來,送到縣府衙門去問罪。父親一氣之下,抽出獵刀要和他們拚命。可是父親年紀大了,一個人哪能敵得過地主家一群豪奴。終於,被他們打得半死,扔在山坡上。
黃巢豈肯相讓,兩眼炯炯,逼視王仙芝說:
「稟老爺,義軍另一個頭領黃巢領人赴宴來了,衙前守衛士卒阻攔不住,他率人一直來到了望梅閣下,等候老爺傳請。」
「奸賊王釕,你最陰險歹毒,此事全是你一手撮合,這筆賬先記上,改日再找你細算!」
就在這時,隨從王仙芝入城,正在另一處亭台裡飲酒作樂的數十名侍衛,在王仙芝的親信部將蔡溫球的帶領下,仗劍趕到望梅閣前來了。聞訊而來的一部官軍也將閣樓圍了個水洩不通。
青年頭領望了望黃巢,卻搖著頭說:「馬上將軍一表非凡,英氣咄咄,自非常人。可是,要說他是黃巢將軍,我卻不信。」
王仙芝愣愣地站在那裡,心裡卻想:這宦官也奇怪,怎麼只叫我接旨,卻又不讀那聖旨呢?如若要我上前親手去接聖旨,他手頭又沒有拿著東西。王仙芝正不知如何是好,王釕急得在一旁連連遞話:
「黃將軍怎麼會從蘄州城裡出來呢?難道也進蘄州城赴宴去了麼?」
裴渥這才對稟報衙卒說:「傳請黃巢將軍上樓赴宴!」
蘄河源出蘄州東北大別山脈的四流山,西南流,合童子河、白茅河、泥河、鈷鈿水,南至蘄口入長江。上游河面雖寬,但冬夏水差很大。夏季山洪暴發,河面寬闊,洪流滾滾,而冬季水枯,河床裸|露,則涉水可渡。然而到了下游,漸近入長江的蘄口,則常年水盛,非舟楫莫渡了。
青年頭領執拗地說:「這話我只能面對黃將軍講。除非你真是黃巢將軍,我才說。」
裴渥原本一臉威嚴,等著受降,看看來者不善,連忙改容相迎,上前緩解地說:
「反了,反了!左右侍衛還不給我拘捕這個反賊!」
「蘄州決裂之後,黃將軍今後有何新的打算?」
黃巢「啪」地一聲,推劍入鞘,痛心疾首地說:
王仙芝自濮州起義,近二年來,轉戰南北,成為千萬義軍的統帥。雖然中間經過挫敗,然而大部分時間是叱咤風雲的常勝將軍。他已經逐漸忘掉俯首貼耳,屈膝下跪這一套禮節。要下跪,也是別人向他下跪,他自己再沒有對誰下跪叩拜過。而現在卻突然要他當著眾屬官、幕僚、樂工、歌女之面,在這個小小的宦官面前下跪叩拜,他實在覺得有點難堪。可是,五尺的城門,七尺的漢子,事到如今,不低頭也得低頭了。他雙膝漸漸軟了下來,一個海內諸豪都統終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俯下頭去,聽那宦官宣旨。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王仙芝由於難堪和惶惑,雖然時處嚴冬,閣外捲著寒風,頭上卻黃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滾落下來。
不等兩廊官軍動彈,黃巢怒髮衝冠,掣劍在手,鐵臂一掄,把就近一席上的杯盤碗盞,全部掃蕩下地,只聽得噼哩啪啦一陣響,摔得粉碎。黃巢一聲怒吼:
「黃將軍有何要求,只管明說,中使大人在此,可以回京轉奏皇上,裴某也可以具疏申奏朝廷。」
黃巢回過頭來,凝視王仙芝,深情地說:「大哥,翠竹有節,千尺挺立;藤蘿體軟,匍匐而行;人無氣節,不如狗彘!只要你知過能改,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眾兄弟還是歡迎你的。何去何從,望你三思。」
王仙芝面對黃巢的質問,不免也心負愧疚,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哪肯示弱?只冷冷地說:
宦官把御詔念完,等著王仙芝謝主龍恩。可是,王仙芝還在想心事,低著頭俯在地上不吭也不動。王釕在一旁又連忙遞話:
巡山望風的兄弟們捉到這個衙役,帶上山來,細細盤問。衙役終於供出,他是蘄州刺史裴渥派到王仙芝營去,請王仙芝進城赴宴的。一捜查,還從身上捜出一封裴渥給王仙芝的書信。看了書信,許建大吃一驚:原來王仙芝和裴渥早有來往,通過裴渥的保奏,朝廷已派遣宦官帶了皇帝的赦罪敕旨,和封官吿身來到蘄州,準備給王仙芝赦罪除官。這信就是請王仙芝進城接旨,和赴慶賀宴席的。
「前面來的是什麼隊伍!」
馳騁約半個時辰,馬隊來到蘄州北門城下。只見城門緊閉,護城河上吊橋高高扯起,城上旌旗招展,刀戟林立。守城士卒聽得戰馬馳騁,一齊登上城頭,從雉堞間探出身來,張弓搭箭,監視來騎。
大家春風滿面,舉杯相碰,然後掩袖而飲。
一天,黃巢帶領林言、孟楷等幾個親近將領,和隨身侍衛,到蘄州北面的山城樹林裡打獵。一來作為緊張的戎馬生活的一種調劑;二來打獵也是另外一種方式的練兵,可以嫻熟弓馬,演習武藝。
閣樓上的侍衛官軍,聽了宦官的喝令,本待上前,但見了黃巢一行英武非凡,誓死拚殺的樣子,便一個個畏葸猶疑。一怕真在席間打起來時,會誤傷了州官、中使,二來自忖不是黃巢一行的對手;雖然拔出劍來,只是虛張聲勢,並不敢向前爭鬥。
中使盛怒已過,面對黃巢一行明晃晃的刀劍,再看看兩廊畏葸不前的官軍,頭腦漸漸冷靜下來,陰沉著臉,默然站立,不再作聲。
望梅閣裡主要種植著宜冬的林木。松、竹、梅,歲寒三友,而以梅得名。此時,正是梅花盛開的季節,樹樹梅花紛紛繁繁,白的如積玉,黃的像堆金,紅的似塗脂。遠遠近近,高高下下,和青松綠竹相映襯,分外好看。更有一股清香,悠悠而來,沁人心脾。
「誰敢無禮!」
然而,那宦官並不開口宣讀聖旨,卻瞪著王仙芝,重又威嚴地大聲喊道:
孟楷首先輕捷地跳上了他那匹有名的好馬「千里赤」,然後對路邊的一長列士卒舉刀一揮,高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