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們,行行好吧,你們總得給我留一點。可憐老婆子孤寡一人,這點東西還是我鄉下的侄兒送來,給我過年的。」
「那就繼續表演吧。」
「辦法倒想了一個,不知是否可行,特地來找王將軍當面磋商。」
一列列背著長長的雲梯準備攻城的雲梯隊,被阻在護城河邊,接近不了城墻。王仙芝急得像一頭受困的猛獸,在護城河邊來回躑躅,一雙豹眼緊盯著士卒肩上扛著的一架架長長的雲梯。……
說到這裡,王仙芝笑了起來。瓊枝心裡甜絲絲的,兩眼望著王仙芝,也無限深情地吃吃嬌笑起來。
眾屬吏、幕僚聽了吩咐,各自散了,分頭去備辦賀節的玩樂。
那幾個義軍士卒哪裡聽那老婦的哭訴?頭也不回,只顧拿了東西走路。尙讓見了,一腔怒火,遠遠大喝道:
兩人正說著話,探卒來報:黃巢、王仙芝分別領著隊伍拔寨走了,蘄州地面已經看不到義軍的一兵一卒。
王釕住在蘄州衙內,每日飲酒取樂,逍遙自在。他見裴渥長吁短嘆,愁眉緊鎖,茶飯無心,便勸解道:
先祖說:「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人知曉?」
王仙芝偷渡漢水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軍包圍了荊州古城,隨即組織雲梯隊攻城。攻城的第一道障礙是十餘丈寬的護城河。雖是隆冬而且眼下落了一場大雪,護城河上已經結冰,但冰薄不足載人,不能履冰而渡。護城河上原有的幾座吊橋,也早已被守城官軍收進城去。一時無計可施。
楊知溫乘著酒興,自豪地說:「天下楊門無不懸額『四知堂』,『四知』是敝族的世傳家風,其淵源起於後漢先祖楊震公。」
「北門外有一豪門大戶,慶壽時派家丁去召他表演繩技。家丁把他當作一般倡優藝人看待,上門甚多喝斥不恭。言語不合,爭執起來,一時性起,失手打死一個家丁,因而,被投進死牢。此外,再無別的事情。」
王仙芝默然無語,逕直往後殿走去。瓊枝悄悄地跟進後殿,幾個侍候的女孩子便自覺地留在前殿。
他說:後漢時,先祖楊震為京官。昌邑令王密有求於先祖,夜懷金十斤遺先祖說:
同營士卒中,知道他們昨晚猜謎喝酒情況的人,心裡都明白,王仙芝所以殺這兩個士卒,酗酒鬧事的罪名是假,暗地議論了他歸降的事情是真。這事的真相,慢慢在將士中間傳開,人人震動,不敢再私下議論王仙芝歸降不成,蘄州城挨打的事了。
囚犯抛了一陣繩子,便跪伏在地,不再動了。楊知溫奇怪地問:
楊知溫這麼一說,屬吏、幕僚都不敢再吱聲了。
「你想了什麼辦法,快說給我聽。」
城上官軍一片混亂,守城校尉親自帶領士卒來戰敢死隊。敢死隊裡都是百裡挑一,身體矯健,武藝高強的士卒,又有王仙芝親自帶領;無不以一當十。那校尉揮刀來戰王仙芝,王仙芝左臂帶傷,只一隻右臂掄刀砍殺,戰不幾個回合,王仙芝手起一刀劈死了守城校尉。官軍見校尉已死,更失去了鏖戰的勇氣。雲梯隊趁著城上混亂之機,也搭梯登城,官軍更是招架不住,紛紛潰逃。
士卒乙眸子瞬動了幾下,一拍大腿說:「中,就這麼辦!我先出個你猜。」
「怎麼是胡語的呢?你聽我講,我這謎語的謎底是『公雞』。」
酒飲到半酣,楊知溫帶醉問道:「諸君知道『四知堂』的來歷嗎?」
士卒甲伸伸舌頭,住了嘴。酒已喝完,話也說到不能再往下說的地步了,兩人這才回營歇息去。
士卒乙說罷,得意地哈哈大笑。
荊州城池經過歷代的營建,的確堪稱固若金湯。城高數丈,城上可以走馬。護城河水深沒人,河寬數丈,河上可以行船。只要將四門緊閉,扯起護城河上的吊橋,敵軍很難接近城池。要把隊伍運到城根,然後架雲梯攻城,不付出重大傷亡是難以辦到的。
一位漁民老漢哭喪著臉,向王仙芝訴說:「他們哪裡是什麼官軍?全是一夥傷天害理的強盜!劈了我們的船,就是奪了我們的衣食飯碗。我們一家老小打不到魚,拿什麼過日子……」
正在苦於無船渡江的王仙芝,聽了尙讓的建議,心中大喜,馬上同意了這個計劃,拔出一支令箭,就叫尙讓去傳令各營立即伐木編筏。
然而,這樣攻城,目標太大,行動時間長,守城官軍看得真切,早做好反攻準備。等到雲梯隊士卒跑過河去,再從河上撤下雲梯架上城墻準備登城時,城上如蝗的箭矢和雨點般的擂木滾石飛了過來,義軍士卒傷亡慘重,已經不能再組織強有力的進攻。
「你等不用驚慌,先回去帶領士卒堅守城池。荊州古城非一般城池可比,城高壕深,諒他幾個草寇也攻打不下。我自會安排退兵良策。」
「你一路辛苦了,有什麼軍情起來說吧。」
今年元日,因為有義軍圍城攪擾,晚間楊知溫只備了一桌酒席,邀幾個心腹幕僚、清客小酌。那宴席沒有擺到寬大的飲宴廳去,就設在小巧、雅致,竹韻清幽,梅花弄影的小客廳裡。
獄吏見節度大人責問,慌忙跪下,解釋說:
「我們已經開了官倉,發給各營軍糧,為何還要搶掠百姓!」
楊知溫的乖張悖謬程度也不下於其兄。他是一個文科進士出身的將領,雖然讀了些兵書,但並沒有實戰經驗,不會用兵打仗。然而,偏偏愛以風流儒將自居,常以自己比況古之姜子牙、諸葛亮。他雖是讀書人,卻不大祀孔廟,而愛到荊州南門外那個遠近馳名的「開元觀」去祭關帝君,對著相傳是關公當年用過的大刀,和關公餵過馬的馬槽,吟詩懷古。荊州是三國名將關羽駐守過的地方,他想請關公這座尊神,冥中暗助他守城。
不等對方說話,他已經把謎語說出來了:
就在這時,北門校尉驚惶來報:「稟節度使大人,大事不好,王仙芝的隊伍已經包圍荊州城了!」
「今夕何夕,新正元日。不可少酒,不可無詩。不能因為賊兵圍城,掃了雅興。來來來,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提議猜謎喝酒的士卒甲,本來肚裡早準備好了一個十分難猜的謎語。那是一個詩謎,用杜甫一句有名的詩,「無邊落木蕭蕭下」,打一個字。謎底是個「曰」字,一般人都不容易猜到。
小客廳裡懸著一塊金字縷花匾額,上用蒼勁的真書品題著三個大字:
一位清客起立,虔敬地說:「只知道『四知』是貴府楊門的世傳家風,流風遺澤,天下聞名。然而,卻不詳知其源遠流長的歷史淵源,請大人垂示,以啓茅塞。」
楊知溫高談闊論地講罷他的四知家風,一個家在吳郡的幕僚卻想起一件截然相反的事來。前年,他回吳郡省親,返荊時帶來吳郡的絲綢等特產獻給楊知溫,價值就不下百金。想到這裡,他不禁腹誹道:
此時正是寒冬枯水季節,漢水江寒水瘦,靠岸處裸|露出大片沙灘,只有河心水比較深。王仙芝選了一個江面狹窄,不過半里來寬的地段作為渡口,親自立馬江邊指揮渡河。頃刻間,千排直放對江。呼呼正緊的北風嘯叫聲,掩蓋了伐木偷渡的一切聲響。等各營將士都上了筏,王仙芝才和瓊枝一起,帶了隨身侍衛,走上最後一塊大木筏。駐軍蘄州時那一段水上操練沒有白費,現在終於用上了。等王仙芝乘坐的木筏順利地到了對岸,上岸清點人馬,只有兩隻木筏中途翻了,損失了幾匹戰馬,但人員都攀著木排浮過了江。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損失。
蔡溫球的一個侍衛見了這場面,暗暗幸災樂禍,又大著膽子說:
眾人不敢拂楊知溫的意,都附和說:「楊公提議極好,如此飲酒才有樂趣。」
一位屬吏說,他在江南見過一個江湖藝人,彈得一手好彈弓。每次賣藝的時候,便在一堵紅墻上塗上一塊一丈見方的白灰,然後引弓發彈,一彈一彈射到墻上,彈去白灰露出紅色的彈著頭。彈著點聯在一起,逐漸排成「天下太平」四個大字,字體端秀,如同人執筆精心書寫的一樣。圍觀的人m•hetubook•com•com無不叫絕,扔的錢疊成小塔。
楊知溫見他欲言又止,追問道:「典獄吏有何高見,以助年節遊藝,儘管說吧。」
別的遊藝都表演完了,獄吏才引著那個死囚上場,讓他表演繩技。只見他囚衣已經換成一套彩服,手捧一盤粗繩,長約百餘尺。他把繩團放在地上,提起一頭擲向空中,那繩果然勁直如筆。開始只抛十餘尺,以後又抛五六十尺,最後全繩抛起,都成一根直線,垂懸空中,就像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垂直牽引。圍看的屬員、幕僚、衙役,以及在樓上透過珠簾觀看表演的內眷,無不連聲喝采。
「不是說,你還有抛繩空中,墜人盪鞦韆的絕技嗎?為何不演給本節度看?難道在本官面前還要將你的技藝留一手嗎?」
扮故事的內容定了,他又繼續興致勃勃地和屬員、幕僚們商議,年節那天玩什麼雜耍。屬員、幕僚們為了取悅楊知溫,爭說自己見過以至僅僅聽說過的一些絕技。
原來,黃巢覺得,蘄州鬧翻之後,很難再與王仙芝合兵一處,自領本部人馬北回齊魯去了。王仙芝也覺得沒有面目在蘄州立足,隨即率兵西去,攻打鄂州。
平疇千里馬長嘶,
元日新正瑞雪時,
羽扇綸巾強虜破,
家風傳世號「四知」。
裴渥聽了王釕這番剖析,覺得有理,緊鎖的眉頭才逐漸舒展開來。
王仙芝和瓊枝進了後殿,這裡便是他們倆的一統天下了,誰也不會進來妨礙他們。瓊枝緊緊地偎依在王仙芝身上,囁嚅著說:
「小人今天不能表演這個。」
楊知溫得到東門城破的消息,哪裡還敢組織城內巷戰?帶著少數殘兵,攜著家小,打開北門,衝出城外,向著襄陽方面逃竄,投奔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去了。
一位侍衛冒箭上前,將嚇得不知所措的楊知溫扶下城來,拔去臂上的箭,撕下一幅袍襟替他將傷口包紮好。楊知溫驚魂稍定,才感到臂上創口鑽心疼痛,蹙著眉頭呻|吟著,一面吩咐侍衛:
守城官軍集中力量對付擂鼓進攻的雲梯隊,雙方弓矢互射,各有傷亡,而守城官軍居高臨下,又有擂木滾石之助,占著優勢。雲梯隊的進攻雖然一時沒有得逞,可是卻掩護了鈎繩隊的潛渡。果然,守城官軍幾乎完全沒有注意人數少、冰河潛渡的鈎繩隊,只一心迎擊擂鼓進攻的雲梯隊。
「眾位方才所說的這些技藝固然不錯,究竟還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況且現找人練習,也有困難……」
至於各營將士,王仙芝按攻城前的約言辦,除開官倉供應外,還准許他們各自分頭在民間籌款、籌糧、籌備酒食,以慶賀新春,慶賀攻取荊州城的勝利。
王仙芝帶著敢死隊殺下城去,殺散守門官軍,斬刀落鎖打開城門。踏著雲梯搭成的浮橋,後續部隊紛紛渡過護城河。接著,城門邊的吊橋也被義軍放下,架到護城河上,義軍士卒更是蜂擁進城。
開元觀建於唐玄宗開元年間。唐代文化發達,宗教亦極隆盛。佛教、道教、景教、祆教、摩尼教都很流行。就中佛教、道教勢力更大,而佛教與道教相比,佛教的流行又盛過道教。但到唐武宗時,以道教始祖是老子而尊為國教,以佛教為外教而加排斥。武宗會昌五年,准道士趙歸真所奏,強令拆毀天下佛寺,使僧尼還俗。長安准留四寺,各州准留一寺,非應留者限期拆毀,財貨田產沒官,銅像鐘磐鑄錢。拆天下寺院近五千所,還俗僧尼近三十萬人,收膏腴上田數十萬頃。
典獄吏說:「他那繩技和常人的稍有不同。」
楊知溫回過頭來責問獄吏:「為何不把囚犯的足鐐開了,讓他自如地施展手腳,使節日遊藝盡樂?!」
誰料其中一個滿臉虬髯皂粗壯漢子突然甩出鈎繩,帶傷攀登,神勇非凡;接著,數十條鈎繩一齊準確地搭上了女墻,數十人緣繩攀登,勢不可當。守城官軍這才驚慌起來。一個小頭目帶了一小隊官軍手忙腳亂地趕過來,揮刀要砍攀登的繩索。王仙芝攀到離城垛還有一丈來高的地方,見官軍提刀過來了,心裡十分著急。這時,他酒未全解,借著酒力,大吼一聲,猛力一登城墻,繩子一悠,飛上了城垛,手起刀落,首先砍倒了幾個近身的官軍。其餘官軍見一位半截黑塔、如尊天神似的義軍將領,從天而降,殺死了幾個官軍,唬得掉頭便跑,哪裡還顧得上去砍那些攀登的繩索?於是,鈎繩隊的義軍士卒也趁勢紛紛緣繩攀上了城墻。
「大人,小的探事回來了,有火急軍情要面稟大人。」
搶掠的士卒抬眼見是尙讓,一個個顯得驚惶害怕,連忙辯解說:
幾個義軍士卒吃了一驚,不覺被這威嚴的呼喝聲止住了腳步。尙讓帶著侍衛大步走上前去,攔住搶掠的士卒,厲聲質問:
老大娘感激得眼淚淋淋,磕頭謝恩,提著東西顫巍巍地走了。尙讓心裡很不平靜,邁開大步直投州衙而去,心裡激忿地想:
與此同時,道觀漸盛。開元觀經過武宗會昌年間的修葺,變得更加富麗堂皇了。垣宇甍桷均極華麗,諸仙神像金身燦煥,其中關公聖像更顯高大威嚴。關帝君聖像前擺著傳說為他親自用過的青龍偃月刀,觀後擺著他餵過赤兔馬的馬槽,還擺著曹操八十三萬人馬下江南時,炊爨用過的鐵鍋。這口鐵鍋據說是火燒赤壁之後,關公在華容道上攔截曹操時繳獲的。
「都給我站住!」
「仙芝,我們為什麼一定要過江呢?既然找不到船隻,不過江也罷。」
「把雲梯綁接起來,作為臨時渡橋!」
「胡說!一定是你們膽小怕賊,日裡夜裡驚驚惶惶,疑神疑鬼,看花了眼睛,鬧了個草木皆兵。王仙芝遠在漢江之北,離荊州一百餘里,又無舟楫可渡,如何會這樣快到了荊州城下呢?」
突然,他焦灼的眼睛裡射出異樣的光彩,大聲命令雲梯隊:
「過譽,過譽。」
「快快,打道回衙!」
「仙芝,船隻找到了嗎?」
楊知溫商量年節玩樂的事情,興致正濃,已把探卒有軍情稟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探卒先在一旁站立著,恭候楊知溫傳問他。以後,見楊知溫根本把他忘了,這才惴惴地上前,叩下頭去說:
看罷殿內,尙讓又步出殿外,看觀裡的一些碑碣。碑林中有一高達丈許的石碣,碑的底座刻仙女霓裳之舞,碑緣四周刻花卉之飾,碑文鐫刻也堪稱遒俊逸雅,末署「尙書左僕射上柱國河南郡開國公褚遂良書」。褚遂良是初唐極負盛名的書法家,尙讓少時也極好褚遂良書法。然而,他記得褚遂良在唐高宗永徽年間當的是右僕射,而不是左僕射。想到這裡,尙讓不覺莞爾而笑。暗忖:此碑文必是後人偽托,若為褚遂良親筆所書,決不致誤記自己的官名。不過,尙讓卻不得不驚嘆書者的筆力和鐫刻者的刀工,確能如褚遂良書法之「波拂如鐵線」,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唯有王釕心裡暗暗得意。黃巢大鬧招降宴的那天,王仙芝被黃巢怒拳一擊,打得頭破血流,未敢停留,帶著幾十個隨身侍衛狼狽回營。那時,王仙芝已自顧不暇,也無心去管王釕這個降將了。王釕樂得留在蘄州城裡,輕巧地脫離了義軍的羈縻。至於損兵折將,喪城失地的hetubook.com.com
事,更不放在心上,朝中自有哥哥王鐸周旋。他準備稍待時日,等蘄州事歇,便上京找王鐸,再謀新的官職。
裴渥臉上的愁雲也立即風流雲散,他大聲吩咐衙役:
四知堂
王仙芝卻大不相同。他是個鰥身漢子,自從得了瓊枝,便把全部情熱都給了她。行軍打仗他是個勇猛豪傑的將軍,叫人敬重;內室床笫他也懂得柔情蜜意,給人溫存。
尙讓哪裡肯受,解釋說:「老人家,用不著謝,義軍起兵就是為了解救百姓。臘肉留下你自己吃吧,你一個孤寡之人,東西本來不多,不必客氣了。」
楊知溫頭一擺,不以為然地笑著說:「嗨,你也太小看本官了。本官堂堂一方鎮使,千軍上將,豈懼一個小小的囚犯?把他腳上的鐵鐐打開,讓他把絕技全部獻出來。出了什麼事不怪你,全由本節度擔當。」
眾屬吏、幕僚聽了探卒的報吿,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紛紛說:
士卒乙不慌不忙地解說起來:「『頭戴一頂高冠,儼然像個將軍』。公雞頭上不是有一頂高高的雞冠嗎?公雞走起路來,頭揚得高高的,可神氣了,不就像個將軍一樣嗎?『自詡喚得日出,無它照樣天明』。那公雞很驕傲,自己吹噓,天上的太陽是牠每天一早打鳴喚出來的。其實,公雞不叫喚,太陽照樣出來,天照樣放亮。」
楊知溫聽了,眉開眼笑,大喜說:「此項技藝堪稱奇觀!」
尙讓看罷開元觀,和幾個侍衛一起返回城內駐軍的營寨裡去。進了南門,路過一條小巷,忽聽巷內一個婦女在大聲哭嚷。接著,從巷子裡奔出幾個義軍士卒,有的挾著包袱,有的提著魚肉。旋即一個老婦又哭又嚷奔出巷口,尾隨這幾個義軍士卒不放,聲淚俱下地乞求說:
眾人聽了,齊聲喝采。楊知溫拊掌大笑,連聲稱讚:
「請尙二將軍進來!」
「呵,這怎麼辦呢?」
士卒甲說得嘴滑,順著嘴還要往下說。喝酒的士卒連忙一把捂住他的口:
為什麼猜「曰」字呢?原來,南北朝期間,南朝有宋、齊、梁、陳四個朝代。齊朝的皇帝姓蕭,第一個皇帝叫蕭道成;梁朝的皇帝也姓蕭,第一個皇帝叫蕭衍。陳代梁之後,朝代名陳,皇帝也姓陳,第一個皇帝叫陳霸先。「蕭蕭下」,指的是蕭道成和蕭衍的齊朝和梁朝之下,當然是「陳」了。「陳」字再「無邊落木」,不就成了「曰」字嗎?沒有豐富的歷史知識的人,也不容易往南朝的幾個皇帝身上去聯想。所以,提議猜謎喝酒的士卒甲總以為謎語一出,就要難倒對方,酒是該他喝定了。誰知道對方也很滑頭,倒搶先說出一個謎語來讓自己猜。他思想毫無準備,半天猜不出來。
「上!」
「喚他進來吧。」
「漢水堤岸旁邊,植了許多護堤的柳樹,一棵一棵十分粗壯。柳樹質地疏鬆,易於砍伐;樹棵輕軟,也好浮水。如果,我們立即命令三軍士卒人人動手,砍伐護堤柳林,紮成浮水木排,漢江天塹,一夕可渡。」
「大人,賊兵壓境,這慶賀年節的遊藝就免了吧。」
楊知溫奇怪地審視囚犯,這才發現他腳上還戴著一副輕鐐。立刻恍然大悟說:
說到這裡,這個典獄吏故意沉吟著。
「我就知道你沒懷好意,一定肚裡早準備好了一個難猜的謎語,想一下子難倒我,把酒贏去一個人獨喝。我給你來了個先發制人。你這個笨蛋,只顧暗算別人去了,連一個打『公雞』的謎語也猜不著。這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什麼『四知堂』,什麼清廉家風,不過欺世盜名罷了,你楊知溫何時認真實行過?」
荊州,南臨長江,北依漢水,是古代楚國的郢都所在地。到了三國,吳又在這裡置荊州郡治,始有荊州之名。此處城池屢遭兵燹,迭廢迭建,而且愈建愈大,愈建愈堅固。人譽此地為「地利西通蜀,天文北照秦,風煙含越鳥,舟楫控吳人。」正因為它地處江漢平原,有魚米之利;又西北連蜀秦,東南控吳越,有舟楫之便,向為兵家必爭之地。
正在這時,河神廟外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侍衛在門外大聲通報:
「尙將軍,這不能怪我們。我們是蔡溫球將軍的侍衛,蔡將軍讓我們出來籌辦魚肉的。開官倉,只發了軍糧,可沒有發魚肉呀。」
聽尙讓說想了一個辦法,王仙芝連忙把身子朝尙讓傾了傾,緊急地問:
一個侍女連忙依話向後殿傳報。
「江湖藝人常玩的繩技,是將一根粗繩繫住兩頭,然後人在繩上站立走動。而此囚能將一根粗繩抛向空中,妃使勁直如竿,然後人躍握繩,離地飛升,左右悠晃,如盪鞦韆。」
這時,天才交四更,少數的守河官軍縮瑟在營寨裡睡得正熟。王仙芝也不驚動他們,悄令整飭隊伍,人銜枚,馬摘鈴,輕騎疾馳荊州古城。
正在這時,附近幾條巷子裡也連續傳出百姓的哭叫、哀吿聲,接著,奔出幾起提著雞鴨、酒食、衣物的義軍士卒,到大街上來。尙讓憤怒已極,大喝道:
可是,這位幕僚口裡卻不得不恭維地說:「如此清廉家風,真是世所難得。這也就是《中庸》裡聖人說的:『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故君子慎其獨也。』而楊節度恪守清白家風,勝過當年楊震公,更是可欽可佩。」
尙讓臉上變色,盛怒道:「放肆,還敢狡辯!」接著,命令身邊侍衛,「將這幾個敗壞義軍軍紀的賊子捆綁起來,我要親自把他們帶到王將軍面前,交王將軍處置!」
「絕妙,絕妙!」
剛說到這裡,侍衛來報:「稟節度大人,派出去偵事的探卒回來了,現在外廳伺候,要面見大人,稟報重要軍情。」
王仙芝從蘄州城狼狽回營,一肚子窩囊氣沒處發洩。招降事敗,頭部負傷便是一個明顯的標記,想瞞也瞞不過眾人耳目。他開始變得疑神疑鬼起來,總覺得除了少數心腹外,大家都在腹誹他,甚至公開非議他。一天晚上,他扮成一個巡夜的小頭目,帶了幾個貼身侍衛,微服在各營悄悄行走,想聽聽大家對他究竟有些什麼議論。
王仙芝騎在馬上,用鞭梢指著漢水南岸說:
一天上午,天氣晴朗,尙讓帶了幾個隨身侍衛,到城南門外的開元觀去觀光。荊州開元觀是遠近聞名的道觀,尙讓早就聽說過,而且久思一遊。現在攻占了荊州城,駐軍城內事情不多,頗有閒暇,自然不能放過這個遊覽的機會。
鈎繩隊全部潛過護城河,接近城根,才被官軍發現,立即招來一陣雨點般的箭矢。其中一箭不偏不倚正中王仙芝左臂。王仙芝猛力拔出箭鏃,登時血流如注。他哇啦撕下一幅衣襟,迅速紮住傷口,接著,猛力將鈎繩一甩,搭上女墻,大吼一聲:
王仙芝親自帶著隨身侍衛,騎著馬河上河下奔波,巡視各營士卒找船情況。可是,從下午一直找到傍晚,一隻渡船也沒找到。開始,只當是老百姓害怕義軍,把船隻隱藏起來了,王仙芝便讓士卒帶上現銀,深入到沿岸漁村去,高價買船。漁民們這才向義軍訴出真情,原來,早在半個月以前,楊知溫得到王仙芝攻破隨州的消息,防他回師南下,便命令官軍將北岸漁民和一般平民百姓家藏船隻強行收走,並都拖到南岸,劈碎燒了。
囚犯活動活動了四肢,重新抱起繩圑,提起繩頭向空中抛擲。那繩如一條遊龍,昂首翹尾,筆直向空中伸展開去,由幾尺到幾十尺,最後全繩抛盡,百餘尺的粗繩成一根直線垂懸半空。只見那囚犯騰身一躍,輕如猿猴;以手趁繩,虛墜空中;其勢如鳥,旁飛遠颺。圍觀眾人一齊喝采,連樓上的寶眷也不顧抛頭露面,捲起珠簾,以便看得更加真切。
與此同時,一支由王仙芝親自帶領的潛渡攀登敢死隊,正在離雲梯隊數里之遙的和*圖*書
地方悄悄潛渡。第一批試渡的二十個士卒下水了,雖然喝足了酒,但是一鑽進冰河裡,周身立即冷得刺骨,像有千百根針在扎,又像有無數刀片在身上切割,有兩個士卒耐不住嚴寒,又縮回岸上。王仙芝大怒,走上前去,一刀一個,手刃了這兩個臨陣退卻的士卒。王仙芝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行動士卒們都看見了。心畏寒冷的士卒見了,臉上失色,警戒著自己,即使凍死也要浮過護城河去。那些滿腔豪勇的小伙子,卻對那兩個怯懦卑微地倒在自己主帥刀下的屍體,投去蔑視的目光,他們把胸脯挺得更高。以後二批渡得比較順利,沒有一個中途畏冷退回的。王仙芝也隨最後一批士卒渡過了護城河。
「一壺酒,小事一樁。『偷雞不著蝕把米』的人可多哩,我們王將軍這回進蘄州城赴宴,不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嗎?官沒撈著,交易沒有做成,頭倒被黃將軍打破了。你有本事莫在這裡笑話我,笑話王仙芝去……」
「為什麼?」
「準備酒宴,慶賀蘄州解圍!」
「為何跪伏在地,不再表演?」
那個沒有撈著酒喝的士卒,無可奈何,只好苦笑著,自我解嘲:
一人領頭說了話,其他幾個膽子大起來,也在一旁幫腔辯解起來:
楊知溫問:「有何不同?」
王仙芝推開偎依在身旁的瓊枝,翻身站起,整理一下衣冠,大步走到前殿去。幾個侍女趕緊退回後殿。王仙芝一副嚴肅的神情,對侍衛說:
士卒甲眼睜睜地望著對方喝酒,饞得涎水直往肚裡嚥。冬月天氣,北風正緊,喝點酒暖和身子多好呵。可是,現在只能瞅著人家喝了。然而,他又不好反悔,這猜謎喝酒的建議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呵。
「你們這些搶掠百姓的賊子,都給我站下!」
荊州是個歷朝古城,又是富饒大郡,再加上楊知溫酷愛飲酒宴樂,州衙修建方面也格外好大喜功,於是,把荊州古城本來比較寬敞的州衙,修建得更加富麗堂皇了。州官日常飲宴休憩的後堂,也建成了一個既與前衙視事公堂相連,又自成套數的獨立園林。除了在重重庭院最深處的內眷起居院外,還另築有飲宴廳、花廳、鳥室、書院、客廳……
各營接到命令,很快分頭行動起來。將近午夜時分,渡江的木筏已經基本上準備好了。
守城的校尉一個個急匆匆地走了,楊知溫卻吩咐左右重擺宴席,讓留下的幾個心腹幕僚伴他喝酒。他舉起酒杯說:
士卒甲按住酒壺說:「慢著,你準是胡語出來,騙酒喝的。先得講講,你出的謎語,謎底是什麼,有沒有道理。要是胡語的,這酒你不能喝,還得聽我打個謎語,你猜。」
瓊枝緊緊地偎著王仙芝,她並不嫌厭王仙芝的虬髯扎臉,相反覺得這是一種快意的男性刺|激,是一種心靈的慰藉。他們相依相偎了片刻,瓊枝抬起臉,柔聲說:
王仙芝的一聲命令提醒了雲梯隊的士卒,有的解下腰帶,有的找來繩索,紛紛將幾架雲梯綁接在一起,然後將它抬到河邊,搭到護城河對岸,頃刻間百十座臨時渡橋搭成了,雲梯隊的士卒疾步跑過護城河,又從河上撤下雲梯,架上城墻,開始登城。
「得找王將軍好好說一說,如此縱容士卒擾民,還叫什麼義軍?!得了眼前一點勝利,就耽在荊州城裡吃喝慶賀,必將鬆懈義軍鬥志。而李福大軍尙在襄陽虎視眈眈,輕舟快馬,朝發夕至,豈可掉以輕心?……」
飲至傍晚,楊知溫還未盡興,他不顧一些耿直的屬吏、幕僚的勸說,把酒宴移到後堂,繼續飲酒賦詩。
先祖正色拒收重賄,王密只好羞慚地懷金而退。從此,楊震公四知清名遠播於時,楊門後世子孫亦以「四知」為傳世家風。所有楊氏子孫都在自己的居室、公堂上高懸「四知堂」的匾額,以清白家風朝夕自勵。
一面卻又向眾幕僚、清客提議:「席間,我們就以『四知』為韻,每人賦詩一首,一炷香成詩。詩作得又快又好,奪得頭籌的,獎白銀一錠。一炷香焚過,詩不成的,罰酒一大鍾,何如?」
瓊枝由於一個意想不到的機遇,遭際王仙芝之後,經過一段短時間的共同生活,兩相比較,她覺得生活在王仙芝身邊,遠比在王釕身邊舒暢。
「尙二將軍,渡江船隻可有著落?」
眾官員聽報,大驚失色。楊知溫卻不相信,反而斥罵校尉說:
「暮夜無人知曉,請大人收此菲禮。」
黃巢大鬧蘄州城,衝了招降宴席,撕了招降御詔和授官吿身。王仙芝頭部受傷,歸降不成。奉敕書來蘄的宦官惶惶地連夜急奔襄州,準備取道回京,向僖宗奏報他出使不順的情況,請求罪責。蘄州刺史裴渥嚇得緊閉州城四門,不敢出頭,戰戰慄慄只擔心義軍前來圍城。
楊知溫正在將信將疑,接著,東門、西門、南門三門校尉也相繼來報:王仙芝的隊伍已經將荊州城圍得水泄不通!楊知溫這才相信了。他叫眾官員先散,各回職所,又叫獄吏將死囚不戴重枷,暫時收監,等退了賊兵,再從輕發落。然後,以輕鬆的口吻,吩咐四門校尉說:
尙讓為了不驚動進香的百姓,讓侍衛在觀外等候,獨自一人信步進觀遊覽。觀內鐘鳴磬響,香煙氤氳;搖籤打卦,嗶嗶剝剝。高懸殿中那口大鐘,嗡嗡喤喤,聲徹古城內外,荊州全城都以它司晨昏。
王釕聽了探卒的報吿,拊掌大笑說:「裴世兄,事情不出我所料吧?!」
為了掩護鈎繩隊潛渡,王仙芝又命尙君長於東門城下擺起百面戰鼓,組織一支數百人的雲梯隊正面佯攻。一聲令下,百面戰鼓同時擂響,震得山搖地動。在戰鼓聲中,浮橋架起,雲梯隊士卒第二次準備雲梯攀登。
那幾個士卒見尙讓態度十分堅決,只好自認晦氣,放下搶掠來的東西,悻悻地走了。心裡卻在想:這裡沒弄到手,再到別處弄去,你尙將軍總不能整天跟著我們轉。那大娘見尙讓幫她追回了東西,千恩萬謝,提了一塊臘肉送給尙讓身邊的一個侍衛,硬要他帶回去給尙將軍吃。
王仙芝帶著侍衛馳馬來到岸邊一所河神廟前,中軍營就暫時設在這裡。廟裡高燒著酥油燈,前殿神龕前的香案,被移到房子中間,香案上的鐘罄、香爐已經撤除。這張香案就成了王仙芝和部將們的臨時議事桌。前後殿之間有一側門相通,後殿並不深廣,也無廟祝居住,只作祭祀河神時臨時安放祭品、儀仗之用。現在,後殿是瓊枝休憩的地方,有幾個使女伴著她。幾個使女不過是沿途收留下來的,無依無靠的貧家孩子,她們並不捻刀使槍,只是照拂、侍候瓊枝。
乾符四年(西元八七七年)底,已近年節時分,楊知溫正和屬員幕僚一起,商量歡度年節,軍民同樂的事情。楊知溫是一個愛玩,愛熱鬧的人,平時也總好找些名目玩樂,年節更不願輕易放過。去年過年,荊州城裡是玩龍燈、舞獅子賀年。楊知溫覺得今年過年不能只是重複去年的一套,得有點新花樣。他提出要組織一些人扮故事,玩雜耍,夾在龍燈、獅子隊伍裡助興。
「仙芝,我好像一刻也離不開你。你一出去,我的一顆心就懸著,總擔心要發生什麼事。」
那些侍衛一個個在心中抱怨:「讓他穿上盔甲,他偏要賣弄儒將風流。現在中箭負傷,又不知道要給我們這些左右服侍的人增添多少麻煩!」
楊知溫又指派一名屬吏主管籌備年節遊藝,並說,不管是軍、是民,以至囚犯,只要有舞龍燈、舞獅子、扮故事、玩雜耍等項技藝的,一律抽出來,每天到城隍廟前廣場上集中練習,一切花銷由官庫供給。年節是大節,一年一度,要格外隆重。
「大人,上城巡視請披甲戴盔,以防弓矢。」
典獄吏說:「此人善於繩技。」
王仙芝微服巡夜到這裡,把兩個士卒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又細細端詳了兩個士卒的面目,把它暗暗記在心裡。第二天一早,他把全軍士卒集合起來,把昨晚月光地裡猜謎喝酒的兩個士卒,一索捆了,然後給他們一個酗酒鬧事的罪名,當場砍頭示眾。
士卒乙涎著臉說:「嘻嘻,你猜不出,這酒和-圖-書該我喝了。」
一個幕僚接著說:「此技雖然不凡,還不算奇絕。我在長安見過一個擊毬的,那技藝才真叫奇絕。常常在毬場上累數十個通寶,讓他走馬擊錢。那人一勒馬繮,在馬臀上輕著一鞭,馬便繞場跑了起來。他手持偃月形鞠杖,飛馬彎腰擊錢,一擊一錢飛起,高六七丈,那銅錢在一丈開外的地方落下來,一個一個又摞成一疊,像原來堆放的一樣整齊。」
楊知溫聞報,頭也不回,只順口說了一句:
王仙芝陰沉著臉說:「沒有找到,船都讓官軍拖到南岸去,劈碎燒了!」
士卒乙這麼細細一解說,士卒甲啞口無言了。士卒乙嘻著臉把酒壺提起來,也不用酒杯,嘴對嘴地咕嚕嚕把一壺好酒灌下肚去。
「不,荊州是一個富裕的好地方,我要帶弟兄們打到那裡去,讓大家過一個富足、快樂的年節。再說,也是為了你呀,老是在窮鄉僻壤轉悠,生活太清苦,把我的美人兒也拖累壞了。」
楊知溫被勸不過,只好答應。他讓侍衛提了燈籠前導,身後一大群幕僚隨行,卻席就走。一名侍衛拿過一副盔甲呈上楊知溫說:
乾符五年(西元八七八年)正月初一這天,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地下著。荊南節度使楊知溫興致不減,正在荊州城州衙內大張宴席賀節,接受下屬將吏拜年,觀看幕僚屬員們給他準備的各種玩樂。而他興致最濃的是觀看那個死囚的繩技表演。
楊知溫終於不用盔甲,袍冠而行。他率著眾幕僚,安步當車,踏雪來到城上,放眼四望,只見城上城下燈籠火把齊明,刀槍相磨,人喊馬嘶,鼙鼓聲聲,不覺詩興大發,對身邊幕僚說:
義軍占了荊州城,王仙芝帶著瓊枝和侍衛進駐州衙,設下中軍。楊知溫準備了大量節日酒食,還沒有怎麼動,正好給王仙芝享用。
「這也不是我們蔡將軍自己做的主張,是王將軍親自許諾了的。還在漢水北岸,王將軍就給全軍將士有約在先,攻下荊州城,可以在城內大索三日,過個豐盛的年節。」
典獄吏說罷,眾人瞠目結舌,都不大置信。楊知溫卻不以為荒誕,反而饒有興致地問:
王仙芝在隨州打了個大勝仗,隨即帶著隊伍到了復州所轄的竟陵縣境。竟陵地面瀕臨漢水,只要渡過漢水,南至荊州,快馬半天就到。
楊知溫平日就常拜關帝君,聽這位幕僚提議扮關公斬顏良、誅文醜的故事,心中大喜,當即首肯。
「哦,我明白了,你腳下還拖著一副鐵鐐,不便表演。」
楊知溫來到城上,一不詢問城守情況,二不撫慰士卒,卻叫隨身侍衛快取文房四寶,要行一番沙場賦詩的雅事。可是,沙場之上,哪來什麼文房四寶呢?原來,楊知溫與眾不同,向以儒將自詡,身為帶兵的節度使,可並不披盔戴甲。然而,那文房四寶卻叫侍衛隨身帶著,走到哪裡,帶到哪裡,須臾不離。楊知溫每到一處,必有題詠,侍衛就得隨時隨地擺上文房四寶。他的書寫工具也選擇得很嚴,非湖筆、徽墨、宣紙、端硯不用。
雖然義軍攻城的故事剛剛結束,觀內香火仍然鼎盛。義軍在江漢一帶流動了一年多,百姓已有所了解,並無多少畏懼心理,所以義軍進城之後,遠近來荊州朝觀拜神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正在這時,有守城校尉直趨後堂,請楊知溫出衙,巡視城防,撫慰士卒,激勵士氣,以堅城守。眾幕僚、清客心想,這是解脫的好機會,連忙趁機攛掇、勸諫,要楊知溫暫停酒宴,登城巡察、督戰。
「在監獄裡練習的時候,小吏是讓獄卒將他的重枷、腳鐐全都去掉了的。那裡四周有數丈高的獄墻擋著,又有許多獄卒嚴密把守,不怕出事。可是,現在是在州衙內,觀看的全是官員貴客,還有內室寶眷,如果連輕便的腳鐐也不戴一副,萬一死囚妄行不軌,驚了大人和寶眷,小吏可是擔當不起。」
「酒不多,兩人分喝,都不過癮,一人獨飲,倒能解饞。不如咱倆來猜謎,誰贏了,酒歸誰喝。」
天已煞黑,要在平時,漢江兩岸,已是點點漁火,賽似繁星了。更有魚鷹嘰嘰嘎嘎的鳴叫聲,與行船咿咿呀呀的划槳聲相應和,格外熱鬧。現在,漢水兩岸一片死寂,北岸的漁民不能出江打魚,船隻都被官軍收去燒了;南岸的漁民有船也不准出江。北岸有義軍紮營,南岸有官軍防守,更是森嚴壁壘,禁止喧嘩。只有嚴冬的北風凜冽地吹著,把呼呼的風聲灌滿每個人的耳朵。
楊知溫哪裡肯用盔甲?相反哂笑地說:「我要這套東西做什麼?昔日諸葛武侯,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退曹兵百萬,儒將風流千古傳頌。披盔戴甲去巡城,那就顯得俗氣了。」
獄吏這才叫身旁兩個獄卒上前,把那囚犯腳下的一對輕鐐去掉。
那校尉連聲叫屈說:「城下千軍萬馬吶喊攻城,大旗上明晃晃綉著『王』字,怎麼會看錯呢?」
一位幕僚馬上順竿爬,提議說:「這故事最好扮斬顏良,誅文醜,以顯關公神威。眼下黃巢、王仙芝作亂,扮演這樣的故事,一則取個軍事上的瑞祥,二則也可以振振民風、士氣,實為一舉兩得。」
那猜謎得勝的士卒喝了酒,話更稠了。他抹抹嘴,嘲笑那個沒撈著酒喝的士卒甲說:
一個侍衛見走的方向不對,遲疑地問:「尙將軍,我們不回本營了?」
楊知溫的話剛落音,旁邊一個管監獄的典獄吏不緊不慢地插話說:
那些提著雞鴨、酒食、衣物的義軍士卒,一見是尙讓,紛紛撒腳鑽巷子跑,轉眼之間已經無影無蹤。尙讓無可奈何,氣得跺腳。
楊知溫寫罷,躊躇滿志,正要投筆,城下一片鼓噪,一陣亂箭射上城來。隨行的一些幕僚、清客,顧不得誇讚楊知溫的詩,各自伏在女墻下躲避。楊知溫不知躲避,一箭正中右臂,手臂一陣疼痛,手中的筆握不住了,「啪」地掉到地上。
尙讓進到屋裡,施禮畢,還沒開口,王仙芝先問他:
「尙將軍,你都看見了,我們的話不假吧?您放我們回去吧,要不蔡將軍要責怪我們的。」
「小人不敢……」
王仙芝雖然用殺一儆百的辦法,威壓住將士們,使得全軍人人緘口,不敢再私下非議。但是,他還是隱隱感覺到自己在義軍中的聲威比以前大大下降了。他覺得有必要打幾個勝仗來振振士氣,重樹自己的聲威。於是,他又拿出了剛起義時那股勇氣,攻城略地身先士卒。他於乾符三年底率軍離開蘄州西去,乾符四年一年之內,連破了鄂州、安州、隨州,接著,在這一年年底又率大軍南攻荊州。
「江漢平原富在荊郢,那裡倉廩殷實,足資軍需。弟兄們,打到荊州去,到古城過一個快樂、豐盛的年節!現在大家沿岸找尋船隻,準備渡河。」
楊知溫這才猛然記起,剛才侍衛回過探卒的事,連忙說:
「裴世兄,你發什麼愁呢?招降沒有成功,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只恨黃巢這個惡賊,中途攪鬧了招降宴席。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唐天下還要多遭幾年劫,說不定也是天數。再說,我們也非完全無功。黃巢、王仙芝原本合兵一處,親密無間,這麼一來,他們就彼此鬧翻了。此後,他們再難像以前一樣密切合作,共同為患。只要他們一分開,力量就單薄了,早晚要被官軍一個個吃掉,這難道不是我們這次招降活動的成效嗎?」
探卒站起身來說:「大人,小的出去這一趟,隨州、復州幾個地方都跑到了。王仙芝的隊伍自離開蘄州後,先溯江西上攻佔了鄂州,以後又攻佔了隨州,打垮了山南東道和-圖-書節度使李福的援兵,活捉了隨州刺史崔休征。現在,王仙芝已經帶兵南下,到了漢水邊的復州。我們荊南各州必須加固城池,操練兵馬,早作準備。」
「諸君,適才席間倉促,賦詩未成。今見沙場鏖戰,助我詩興,詩成在腹。諸君看我以『四知』為韻,賦詩一首!」
侍衛在城上鋪開一幅宣紙,在端硯裡化上一些雪水,取出一錠噴香的徽墨磨了起來。等磨得墨濃,楊知溫提起一支大楷湖筆,蘸得筆飽,揮毫便寫。一面寫,一面還搖頭晃腦地吟詠有聲:
「為什麼猜『公雞』?」
那囚犯叩頭說:「小人表演完了。」
尙讓大聲說:「隨我到中軍營去!」
尙讓說:「不管怎麼說,碰上我尙讓,就不能讓你們這樣做。快把東西還給大娘。蔡將軍如有什麼話說,請他找我好了。」
一個侍衛悄悄在尙讓耳邊進言說:「尙將軍,這事不可急躁。他們是蔡溫球將軍的侍衛,處置不慎,怕要觸怒蔡將軍,惹出事來。」
回頭交代那屬吏說:「你即去找軍中善射的人,令他刻意練習,一定要彈成『天下太平』四個大字。年節表演,以取吉利。」
這一箭倒是靈驗,楊知溫從此躲進州衙養傷,再不敢隨意走動,也無心飲酒賦詩。並連忙修書一封,派遣專使,漏夜縋城而出,直奔襄陽,向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吿急求救。
王仙芝輕輕撫著瓊枝嬌嫩的臉,定定地看著她。這張瓜子形的臉是那樣嬌美;白|嫩的皮膚,似乎吹彈得破。兩隻大大的眼睛像兩汪古泉一樣清澈、深邃,含著柔情。他想,自古稱譽的美人,西施、虞姬、楊太真,也不過如此吧。而他更願意將瓊枝比虞姬。是的,西施、楊太真都是宮廷裡的美人,只有虞姬才是伴著英雄的美人。美人而能與英雄同生死,這才是絕代佳人。想到這裡,他把滿是虬髯,帶著征塵的粗獷的大臉,緊緊貼在瓊枝嬌嫩的,散發著濃郁香氣的臉上。征途的疲勞,找不到渡船的煩惱,一齊風流雲散了。這裡便是他心靈的歸宿地,他那顆鎮日繃緊的心,需要在這裡得到片刻的鬆弛和休憩……
然而,在座的幕僚、清客都是身在席間,心裡卻惴惴不安地惦著城上的戰事,一個個魂不守舍。虛為應酬地說說恭維話,喝喝酒可以,要說認認真真地作詩,哪裡作得出來?眼看一炷香快燒完,還沒有一個完篇的。
楊知溫揮手說:「這點事算不了什麼。你回去即令獄卒給他去了枷鎖,弄點好飯食給他吃吃,年節還有幾天,讓他活動活動身子,練習練習繩技。你吿訴那囚犯,就說楊節度說的,要他年節這天好好表演他的絕技,表演得好,可以免他死罪。」
王仙芝馳馬來到河神廟前,一躍跳下戰馬,把繮繩扔給侍衛,便大踏步進屋去。瓊枝從馬蹄聲和腳步聲裡,早聽出是王仙芝回來了,連忙從後殿迎了出來。瓊枝見了王仙芝,連忙詢問:
此時,執掌荊州郡治和荊南鎮所的,是荊州刺史兼荊南節度使楊知溫。楊知溫是京兆府令尹楊知至的弟弟,家世也是名門世族。楊知至治理京兆府多年,並沒有什麼政績。乾符元年僖宗初登寶位時,楊知至為取悅豎子李儇,虛報瑞徵,說什麼成群的蝗蟲飛到長安四郊,都不食禾稼,齊抱荊棘自殺,因而貽罵海內。
「你想到什麼辦法嗎?」
王仙芝首先拽著繩索,奮力登城。鈎繩隊的士卒一則全身打濕,寒不可耐,正要活動身子以禦嚴寒;二則見主帥身先士卒,帶傷攀登,受到莫大鼓舞,一時勇氣百倍;數十條鈎繩一齊搭上了城墻,像無數矯健的猿猱,爭向城上攀登。
「傳報王大將軍,尙讓將軍有急事,要面稟大將軍。」
頭戴一頂高冠,
儼然像個將軍,
自詡喚得日出,
無它照樣天明。
楊知溫撫髯大笑說:「真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我早已命令漢水沿岸守軍,盡收渡江船舶。漢水天塹,諒王仙芝插翅難渡,諸君放心安度年節好了。一應貿節事宜,照常分頭去辦。到了年關,如有賊兵臨城騷擾,以我是問;如無好的遊藝賀節,我可要治你們的罪!」
接著,楊知溫便手舞足蹈,有滋有味地講起楊震「四知」的故事來。
守城官軍對這幾十個渾身濕淋淋渡水過來的義軍士卒,開始並不十分在意。官軍估計,他們既無雲梯,徒手根本無法攀登數丈高的壁陡城墻。再說,天寒地凍,他們涉水而渡,雖然沒有淹死,凍也要凍死在城根下。
一些幕僚、屬員在下面嗤笑起來,不以為然地說:「繩技係一普通常見的技藝,一般江湖藝人皆會,有什麼稀奇的?」
王仙芝聽罷,默然無語。他吩咐侍衛,把隨身帶了準備買船的銀錢,分了一些給老漢。他也不聽老漢的千恩萬謝,管自鬱鬱不樂地撥轉馬頭往回走。
楊知溫聽了這些恭維話,如坐春風,高興得哈哈大笑,一面自謙地連說:
「此人既懷此絕技,因何事犯了死罪,幽於累紲?」
王仙芝來到一座營盤,只見兩個士卒正在月地裡猜謎喝酒。士卒甲把酒壺掂了掂說:
尙讓回答說:「到處捜尋船隻,一隻也沒找到。我看,現在不能再一條道走到黑了,得另想別的辦法。」
「你不要命了?這話要是傳到王將軍耳裡,你還活得成嗎?!」
楊知溫不以為意,笑著說:「一個囚犯能有何驚人技藝?」
典獄吏說:「小吏所管的囹圄中有一死囚,倒有些薄技,只是限在拘繫,不便稟呈其事。」
王釕是一個花|花|公|子,家有三妻四妾。他的大老婆官宦人家出身,更是個有名的妒婦。王釕只能偷偷對她親熱,瓊枝還因此常常受大老婆的窩囊氣。時間一久,瓊枝也漸漸發覺王釕愛的僅僅是她的色藝,並不是她本人。只要她一旦人老色衰,或者王釕覓到色藝更佳的女子,便會隨時把她抛棄。
河狹水急,人急計生。王仙芝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挑選了數十個水性好,身體矯健,善於攀登的士卒,組織了一個鈎繩攀登隊。每人身帶一根粗繩,上繫鐵鈎,準備潛水渡過護城河,運動到城根,然後將鈎繩甩向城墻,鈎住城上的雉堞女墻,隨即手緣粗繩向城上攀登。王仙芝從小販鹽,常下江淮,學得一身好水性,親自帶隊。義軍中有些黃河邊上長大的士卒,以及駐軍蘄州時從長江邊上參軍的士卒,也深諳水性,共同組織了這支潛渡攀登敢死隊。
這時,北風正緊,雪花飄飄,天氣奇寒,墮指裂膚。提起潛水偷渡,叫人更增寒慄。王仙芝命人抬來數十罈好酒,佈上數十隻海碗,叫敢死隊士卒自篩自飲,喝足燙酒,以禦嚴寒。王仙芝自己也喝了十幾大碗。酒後,周身發熱,甩掉身上的棉衣,腰上懸著攀登的鈎繩,佩好快刀鋼刀,便準備開始潛水偷渡。
他當即囑咐那個幕僚:「這事你親眼見過,就交你辦。不管是軍,是民,務必物色幾個善於騎馬擊毬的,練習此項絕技。就算旬日之內不能將此項絕技全部練成,精妙如那個長安擊毬人,只要學會一半,能用鞠杖將累疊在場子上的銅錢,一杖一錢擊起來,不管它落到什麼地方,也成。」
於是,瓊枝漸漸把整個心都給了王仙芝。她對王仙芝有情愛,不像對王釕,以身相許,只是為報重金贖身之恩。王仙芝呢,中年得妻自是珍貴;瓊枝的色藝,使他傾倒;而緊張激烈的戎馬生涯,他更覺得少不了一個女人的慰藉。這樣,兩人便如魚得水,如膠似漆,十分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