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探馬的稟報,黃巢眉頭一縱,臉上倏地變幻出嚴峻的顏色,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殺機!
曹氏夫人秀美的臉龐上泛起一團紅暈,嬌羞地說:「當然是看地形哩。不過,你要說是郊遊也可以,圍城的戰事還沒開始,一面看看地形,一面散散心,有張有弛,不也好嗎?」
「一念之差,鑄成大錯……黃巢賢弟,你為我們報仇啊……」
正說著話,黃揆風急火燎地闖進中軍來,大聲說:
聽了黃巢的分析,眾人連連點頭,無不嘆服,對攻下亳州,更有信心了。
俄而,戰鼓咚咚、號角嗚嗚、馬蹄噠噠,楊復光一陣驚怵,耳熱心跳,只當行踪被黃巢軍發現,正欲抽身後撤。鼓角聲中,只見營寨裡出來一小隊人馬,為首的舉著旗幡,隊伍整肅,行走不疾不徐,不像赴敵出擊的樣子。楊復光揣測,這是一支出營巡邏的警戒隊伍。果然,那支人馬只在營前、營後遊戈,並不遠出。楊復光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定下心來。
尙讓走進中軍,不等黃巢命坐,就急迫地問:
宋威龜縮在亳州城裡,見城外義軍金鼓齊鳴,又是祭旗,又是鳴炮,只當是誓師攻城。嚇得一面嚴陣以待,一面馳書楊復光、曾元裕,要他們迅速揮師北上,南北夾擊黃巢軍。
「稟黃將軍,尙讓將軍收拾洪州城下南路義軍殘部來投,大隊人馬隨後就到。尙將軍特著我們先來稟報。」
黃巢問起洪州決戰的詳情,尙讓根據從重圍中逃出的士卒提供的情況,細緻地講述了王仙芝馬馱瓊枝突圍,英勇拚殺,最後瓊枝拔劍自刺,死在馬上,王仙芝也在亂箭中殞命各節。
黃巢聽報,大吃一驚,他讓探馬回營稍事休息,吃點東西,馬上出發,再去進一步打探南路義軍殘部下落,以及楊復光、曾元裕所部官軍動向。
黃巢和曹氏夫人、丹霞並轡走在前面,幾個侍衛女子走在後面。和風拂面似水柔,淺草剛能沒馬蹄,正是馳馬的好季節。黃巢一提馬繮,座下的駿馬小跑起來,曹氏夫人和丹霞一催座騎也跟了上去。幾個隨侍的女孩子卻故意讓座騎壓住腳步,和黃巢夫婦保持著一段距離。跑了一段路,黃巢緩下驅馳,曹氏夫人和丹霞也控住馬速,三人信馬由繮地走起來。
黃巢勒住繮繩,不再前進。曹氏夫人、丹霞與黃巢並轡立馬。隨侍的女孩子們各自勒住馬頭環擁在黃巢夫婦身後。黃巢用馬鞭遙指亳州城說:
看到這裡,楊復光心頭又一陣暗喜,得意地想:都說黃巢胸有韜略,善於用兵,非一般草寇可比,其實也是庸才。太公望九言:「古之善戰者,非能戰於天上,非能戰於地下,其成與敗,皆由神勢,得之者昌,失之者亡。」我若是黃巢,必然拔寨遠遁,決不憑著愚勇,森嚴壁壘,以劣勢之軍,抗衡兩面強敵,坐以待斃。黃巢不審時度勢,拔寨遁避,則我南北夾擊之計可成,逆賊死無日矣。
隨侍的女孩子們很快裝束停當,跟隨黃巢、曹氏夫人、丹霞出營。軍營裡不可能有艷麗的打扮,然而在一式的緊身騎馬服上,每個女孩子身上都有一兩件惹人眼目的、美麗的小物件:一個巧手編織的劍鞘,一雙綉著花的絹鞋,一方彩色的頭巾,一抹描著美麗圖案的圍腰……在颯爽英姿中透著俊俏。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諸;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黃巢在成武縣進行了三個來月的擴軍練兵,義軍隊伍迅速由二三千發展到萬人以上。隨即回師亳州,部署人馬,準備圍攻龜縮在亳州城裡的宋威。
林言小將童稚、激憤的話語,非但沒有使黃巢火上加油,反如一劑清涼劑,使他迅速從頃刻間控制了心身的復仇昏熱中警醒過來。現在自己是天下義軍都統,海內義軍命運所繫,豈能像一個童稚小將一樣,易怒妄動?軍讖說:「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兵法又云:「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銳卒無攻,餌兵勿食。」楊、曾之師洪州新捷,其卒正銳;想誘我決戰,以便南北夾擊,正是餌兵。決不能逞一時之憤,而呑食這個危險的誘餌。
「亳州自古為兵馬必爭之地,它是從江淮西進中原的一道門戶。當年曹操曾經長期在這裡屯兵,抗遏東吳兵馬西進,拱衛魏都許昌,以及洛陽等心腹地帶。這裡城池堅固,地位重要,又有兩水環流,屏障天成,易守難攻。宋威老賊選取此地屯兵,既養精蓄銳,保存了實力,又扼守要衝,拱衛了京都,實為一石數鳥,老謀深算。」
楊復光讓侍衛牽馬在遠處伺候,自己又更衣微服,只帶幾個貼www.hetubook.com.com身侍衛,棄馬步行,繼續靠近黃巢營寨,要真切地看個虛實。
大家奇怪地問:「為什麼?」
吉期前三天,黃巢進行了齋戒。吉期到了,這一天,黃巢清晨早起,沐浴全身,然後整肅衣冠,在諸將陪同,和執禮官導引下,直抵壇下。
「快回營去,傳我將令,無論何人,不准擅動,違令者斬!」
「二哥,朱溫不聽勸阻,換了白盔白甲,要帶領士卒去迎戰楊復光,為王仙芝大哥報仇。他說,此仇不報,叫天下英雄恥笑。」
現在,他們都是起義軍將領了,不能再像一般百姓一樣,夫妻攜酒野遊,然而,並轡在廣闊的原野上走走,一面看看亳州的地形,一面呼吸呼吸原野的清新空氣,也是難得的賞心悅目的佳事呵。
楊復光搖頭說:「你們哪裡知道,這黃巢和歷代的叛賊不同,並非村夫俗子,乃是不第進士,胸中頗有韜略,善於用兵佈陣。遠遠一望,如何得知虛實真假?疏忽大意,難免中他奸計。」
「報仇,報仇!」
黃巢親切地執著尙讓的手,好言慰勉說:「斷送南路義軍的,是王仙芝,而非賢弟。尙將軍臨危不懼,收拾殘軍,重整旗鼓,征程千里,來到亳州,使一度分離,各自南北的兩支義軍,今天又會師一處,只能慶功,何能言過?」
不等黃巢說完,丹霞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微嗔地斜睨了黃巢一眼說:
祭旗誓師已畢,黃巢金冠袍服,腰佩羅平劍,手捧執禮官跪獻的「衝天太保均平大將軍」金印,雄姿英發,站立壇上,接受眾將領士卒祝賀。並以天下義軍都統的身分向三軍宣吿:尙讓為義軍副都統,其餘各營將士仍按舊署不變。
白雲變幻的帶甲武士,墩實、粗獷,那輪廓多麼像王仙芝。旁邊那片彩雲,像一個曳著長裙的仕女,她是瓊枝吧?天際吹來的風傳來他們隱約的絮語:
楊復光多年在外監軍,胸有韜略。他深深懂得,必須首先鞏固了自己的營寨,使隊伍處於萬無一失立於不敗之地後,才能再圖進兵。這時,他帶領輕騎,悄悄馳近黃巢營寨,偷偷窺視義軍虛實,以為即將到來的決戰做準備。
大家側耳傾聽,果然在野鳥的啁啾中,隱隱從遠方傳來一陣嘩嘩流淌的水聲。隨侍的女孩子們立即警覺起來,一個個按住了腰間的佩劍,不再嘁嘁喳喳地說笑了。
黃巢一看曹氏夫人這副打扮,就知道她今天心情很好,故意說:
為使軍機不洩,楊復光按《六韜》上所說傳遞兵書的辦法,將整個書信,分作三部分書寫,使三人各操一部分,連夜送往亳州城,面交宋威。這樣,途中即使有一人疏漏,敵方也無從知道全書內容。《六韜》上說:「此謂陰書,敵雖聖智,莫之能識。」
侍衛們勸諫說:「楊大人,立馬數里之外,敵營已經瞭如指掌了,何需繼續前行?」
兵法云:「兵勝之術,密察敵人之機,而速乘其利,復擊其不意。」又云:「善戰者,見利不失,遇時不疑,失利後時,反受其殃。」
黃巢一一看在眼裡,不動聲色。既不對女孩子們的裝束表示讚賞,也不對她們的裝束流露出責怪。他知道女孩子們天性就是愛美的,即使生活在軍營裡,也難免時不時自然流露出來,只要不是過於出格,也就不必挑剔指責了。
接著,黃巢關切地問:「弟兄們情緖怎樣?」
一個風光明媚,物產豐饒的江南,正展開她秀麗的容顏,溫馨而寬闊的懷抱,迎接黃巢統率義軍到來。
「二十增,月起三更」。殺到半夜,下弦月冉冉升起,照得地面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廝殺雙方,漸漸覺得旗幡、衣甲不對,各自鳴金收兵。隨後派出聯絡士卒互相打問,原來彼此都是官軍,剛才那番惡戰,全是自相殘殺。真相大白,雙方懊惱不已,追悔莫及。
黃揆接過令箭,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黃巢聽罷,朗聲笑了起來:「好好,又看地形,又在郊外馳馳馬,散散心,一舉兩得。」
丹霞說:「再過一些時候,曹梅姐就不能這樣快馬疾馳了。」
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還有,聽說亳州城下有一條古地道,十分隱密,從城裡越過城墻直通到城外。這是曹操屯兵時修築的。傳說,當年東吳十萬大軍壓境,要打通亳州這扇門戶。曹操就依仗這條隱密的地道,連夜悄悄將數萬大軍偷運出城,發動了一次成功的劫營偷襲,擊潰了東吳的十萬大軍。以後地道年久失修,出入洞口都坍塌了,人們也逐漸忘記了它。不過往昔我販鹽經過亳州時,還聽傳聞,亳州百姓有人無意間探索到這條地道,曾下去看過,裡面磚壁還未傾圯,仍可往來行走。如果,我們派人找到地道在城外的出口,發掘開來,不是也可以利用這條古地道,對宋威發動一次突襲嗎?」
隨侍的女孩子們被黃巢的敘述吸引住了,一個個瞪大眼睛,粗氣不出,傾耳聽著。
吳越地處江南,有舟楫之便,魚米之富,鹽鐵之利,是唐王朝田賦、鹽稅主要來源地。然而,遠離兩京,和*圖*書官軍無重兵把守,是義軍在遭受重創,力量相形薄弱的情勢下,暫作喘息,以求長足發展的好地方。
贊禮官朗聲宣儀,黃巢焚香頂禮,釃酒歃血,參拜天地,祭旗誓師。
第二天夜晚,下弦月還沒有升起,夜色像一張無所不包的黑色巨氅,包纏著大地。黃淮平原上,夏蛙聒噪,鳴聲如沸,掩蓋了軍聲,正是偷襲的好時候。
黃巢這才細細地回憶起,這幾個月來曹氏夫人身體上的一些變化。半年前,他就見曹氏夫人在行軍途中常常嘔吐,當時只以為是飲食不調,冷暖不均,傷食翻胃。戎馬倥傯,竟把她這些小的不適忽略過去了。而過了一段時間,這種嘔吐現象卻不藥自癒了。隨後,似乎她又曾時常厭食,而喜歡吃一些怪僻的、時鮮的東西……想到這裡,黃巢豁然開朗,猜測地問:
「楊復光、曾元裕率領的南路官軍,已經逼近亳州,大哥知道了嗎?」
「二舅,我去各營傳令,讓義軍將士拔寨而起,準備迎戰南路官軍,殺它個人仰馬翻,生擒楊復光、曾元裕,祭奠王大將軍和千萬遭難的義軍兄弟!」
黃巢聞報,臉色驟變,霍地站起來,從身上拔出一支令箭交付黃揆說:
「你猜呢?」丹霞說。
黃巢還要推讓,尙讓說:「若再推讓,黃將軍就是拒尙某於門外,尙讓只好引軍別去了。」
黃巢正和曹氏夫人、丹霞一起,看著亳州地形,忽然一騎飛來,探馬前來稟報緊急軍情:
尙讓說:「黃巢大哥如此謙讓,叫小弟無地自容了。」
「今天去亳州城下看地形,非同平常,我已經讓林言把整個衛隊帶上,跟隨前去,以防不虞。」
仲夏,地處黃淮平原的亳州,鶯飛草長。小麥已經收割,禾苗四野泛綠。從亳州城下經過,東南入淮的渦河,夏水河滿,汩汩流淌。
宋威、楊復光、曾元裕會師一處,細細察看黃巢營寨,竟完全是一座空營。爐灶裡煨著糠粃茅草,所以炊煙裊裊不斷,其實已經多天沒有做飯了。
看了丹霞的窘態,黃巢和曹氏夫人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黃巢說:
曹氏夫人親自去邀約丹霞一塊兒去看地形,丹霞欣然願往。幾個隨侍的女子,聽說今天要代替男侍衛,隨主帥和夫人走馬出營看地形,一個個喜得像出籠的雀鳥。的確,參加義軍以來,天天行軍打仗,走南闖北,生活夠緊張的了,而且總是大部隊行動。難得像今天這樣,不帶緊張的戰鬥任務,陪著主帥和夫人,在原野上馳馳馬。
黃巢頻頻點頭說:「這就對了。天時、地利於我不利,這一仗不能打。」
昨窺賊營,營寨整齊,旌旗林立,巡卒遊弋,此深溝高壘以求決戰之狀也。然聽其鼓角,則金鐸之聲下以濁,鼙鼓之聲濕以沐,戎馬奔驚,士卒恐懼,此大敗之徵,巢可圖也。
「看你越說越遠,扯到哪裡去了!」
不入虎穴,難得虎子。楊復光不聽眾人勸諫,自帶幾名貼身的幹練侍衛,身上暗藏武器,繼續近前窺視黃巢營寨。
一旁侍衛的林言小將,敏銳地覺察到了黃巢灼灼目光中透露出來的兵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憤,急迫進言說:
接著,樂工奏起軍樂。先是號角前奏,幾百支號角嗚嗚齊鳴;既而幾百面大鑼、幾百面大鼓一齊敲擊,響遏行雲;隨後,弦管悠揚,一派細樂。細樂聲中,黃巢徐步登壇,壇前一面大旗凌空飄揚,上面大書:
黃巢謙讓說:「這如何能成,黃巢才疏學淺,今後兩支義軍合兵一處,理應尊尙將軍為主帥。尙將軍是濮州首義的重要將領,文才武藝都在黃巢之上。」
黃巢說:「據說,亳州有一任州官根據當年東吳軍南來的方向,曾派人在城南遍地挖掘,也沒有找到曹操巧運兵馬出城,偷營解圍的地道口。」
黃巢沉思了片刻,又對曹氏夫人和丹霞說:
楊復光帶領隨身侍衛,馳馬走了十來里路程,遠遠便見一派營寨依著丘崗,傍著河塘,絡繹橫亙在眼底的天線下。楊復光仔細審視,只見營寨紮得整齊有致。首尾相連,銜接緊密,彼此呼應,佈局嚴謹,攻其一方,可以四方相助。
黃巢說:「以前販鹽時,常在這一帶來往。亳州城下有兩條小江匯流,最後南入淮河。你們聽,不是可以隠隱聽到河水的聲音了嗎?」
「都怪小弟匡扶不力,斷送了南路義軍,尙某今日真是無面見黃大哥和眾兄弟。」
尙讓誠摯地說:「我們收拾殘部時,弟兄們就計議著投奔黃將軍。沿途早已把自己當作黃將軍的隊伍了,為何旗上不綉一個『黃』字呢?」
丹霞說:「你怎麼知道快到了,以前來過亳州嗎?」
尙讓當即籌辦築壇拜將各項事宜。首先,在軍營外面築了一個高大的土壇,準備了金印、旗幡,擇定了黃道吉日。
來人在道旁拴住戰馬,被帶著步行到黃巢跟前,然後跪下稟報說:
曹氏夫人身穿綠緞緊身騎馬服,腰佩一把寶劍,劍鞘是用小皮帶精心編織的,上面綴著絲線墜飾,顯出婦女用物特有的精緻和-圖-書
、美麗。頭上的烏絲鬆鬆地挽了個髻,不戴帷帽,卻用一塊鮮艷的彩色綉花巾紮著頭。
宋威得書大喜,完全贊同楊復光的謀略,連夜修書回覆楊復光。回函也分作三部分書寫,使三個來卒各操一部分,分別帶回,面呈楊復光統覽。
現在,這一夥屠殺義軍兄弟的劊子手,這一夥義軍兄弟不共戴天的仇敵,遠道跋涉,氣勢洶洶,逼到眼前來了。真是欺人太甚!這是難得的復仇機會啊,他恨不得立即帶領這萬餘鐵騎,疾風般馳入敵陣,去取楊復光、曾元裕的頭顱。
黃巢聽了這意外的消息,沉吟半晌,對曹氏夫人和丹霞說:
「夫人,莫非身上有喜了?」
黃巢嘆了一口氣說:「是呀,我鎮日裡思謀著兵機,把這些事就忽略了。丹霞呀,曹梅也就是你的大姐嘛,我忽略了的地方,你就替我多關點心吧。你們倆應該像姐妹一樣,互相關心、照顧,將來丹霞到了這麼一天,曹梅不是同樣可以這樣關心、照顧丹霞嗎……」
他觀首仰望藍天,初夏的晴空,澄碧如洗,幾朵白雲在天幕上變幻出帶甲的武士,馳騁的戰馬。他在心裡暗暗地呼喚:
尙讓說:「從洪州來的義軍兄弟,一個個情緒激憤,請求立即迎戰,為王仙芝大哥和千萬死難義軍兄弟復仇。我以洪州城下失利的教訓相誡,一律不准妄動,一切聽黃大將軍安排。」
曹氏夫人聽了,不贊成:「帶那麼多人去做什麼,打草驚蛇,說不定地形沒看好,倒驚動了城裡的官兵。」
「軍情萬分緊急,南路義軍覆師之後,楊復光、曾元裕必將揮師北上,與宋威一起形成南北夾擊我軍的形勢。我們必須趕回營寨,和弟兄們一起商議一個應敵之策。」
數日之後,義軍大隊已經遠去,完全甩開了官軍。這一小股精幹的示形義軍,探得官軍漏夜行動,才由驍將蓋洪率領,脫如狡兔,乘間逸走,朝東南方向追趕進軍吳越的義軍大隊去了。
兩支義軍在亳州城外會師、整編,忙碌了幾天,一時還來不及計議下一步的軍事行動。登壇拜將,歡宴慶賀已畢,第二天,黃巢正要召集諸將議事,有探馬流星來報:楊復光、曾元裕率南面官軍數萬人馬,從洪州出發,傾師來犯,離亳州只有百里路程了!
黃巢大驚,催馬向前,眾將領緊緊跟上。尙讓也一騎走在隊伍前面,遠遠見了黃巢,連忙滾鞍下馬,跪拜在地,淚如雨下,嗚咽不能成言。
說到這裡,大家不免嘆息一番。
緩轡走了一陣,果然地平線上出現了兩條由西北流向東南的小河,河水泛著光,水波輕漾地向前流去,像兩匹綿長的黃綢。兩條小河匯流處,有一個城池,城墻修得高厚整齊。
曹氏夫人緋紅了臉,只不作聲。丹霞代答說:
「依你的意見呢?」
楊復光舉步欲行,侍衛又勸諫說:「大人還是騎了馬去吧,萬一被賊軍發現,好及時馳回本營。步行淹遲,怕誤了事情。」
天下義軍都統 衝天太保均平大將軍黃
黃巢耳畔彷彿有千萬個聲音在呼喊,冥冥中彷彿有千萬雙滿含冤仇的眼睛在盯視。那是千千萬萬戰死在洪州城下的義軍兄弟呼喊復仇的聲音、渴求復仇的目光。
眾將領也說:「軍情緊迫,當前急需一個天下兵馬都統部署指揮義軍今後的行動,黃將軍就不必推辭了。黃將軍為天下義軍都統,深孚眾望,定能號召天下諸豪,團結海內俊傑,再振義軍軍威,傾覆李唐天下。」
楊復光哪裡肯聽,只說:「你們安心在此等候,不必多言,馳馬前去,容易為賊軍發現,反會誤事。如此微服前行,田野裡行人混雜,賊軍豈能將我窺破?」
接著,黃巢指著南路軍中旌旗驚異地問:「尙將軍,為何南路軍中旌旗上都綉一個『黃』字?」
半晌,尙讓才強抑住傷痛之情,收淚自責說:
黃巢將尙讓、林言招至跟前,低聲密語片時。尙讓聽罷,連連點頭稱妙。
楊復光、曾元裕在洪州城下斬了義軍魁首王仙芝的首級,大獲全勝,一時趾高氣揚,躊躇滿志。他們以為黃巢在南路義軍覆沒,王仙芝授首的情況下,也一定心懷憤懣,要找官軍在亳州城下決戰,這是南北夾擊,再次建功的好機會。得到宋威書信後,立即帶領南路數萬官軍從洪州出發,馬不停蹄,人不卸甲,日夜兼程趕赴亳州。他們想效洪州城下故事,剿滅黃巢,全殲義軍,以竟全功。
黃巢想了想,說:「猜不出來,夫人的馬術一向不是出類拔萃的嗎?」
楊復光回到本營,與曾元裕詳談了窺營所見,決定連夜馳書宋威,約期夾擊黃巢。書云:
「不過,亳州城防也有弱點。惠濟河和渦河都不甚深寬,以往我們鹽隊經過,常常擺石過河。現在,馬隊輕騎,完全可以涉水而渡。」
江淮販鹽,同操利刃,迎戰鹽卒;曹州會師,共破堅城,歃血盟誓……昔日並肩戰鬥的情景,而今,一幕幕都到眼前。儘管有過分歧,生過齟齬,然而,畢竟還是義營兄弟啊,更何況他洪州鏖戰,馬背上挈眷突圍,力戰而死,大節未虧。要斬楊復光https://m.hetubook.com.com、曾元裕之頭,祭奠王仙芝在天之靈,要為仙芝大哥報仇!
曹氏夫人聽了黃巢的提議,正中下懷。這麼好的天氣,正是仕女野遊的好時候,就在義軍駐地附近,也常常看到,一隊隊女孩子手提竹籃,來到野外,一面攀著桑樹的柔條,採著新葉,一面唱著情歌。而在地裡薅草的小伙子們,也亮起嗓子,唱著山歌相和。
林言少年氣盛,雖覺胸中憤激之氣尙未完全消釋,但見黃巢、尙讓兩位軍中主將意見吻合,決策已定,也不再多言,立即前往各營傳令。
黃巢上前扶起尙讓,本想講幾句寬心慰勉的話,然而,還未開口,一陣心酸,眼淚撲簌簌落下,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兩邊義軍兄弟見此情景,無不掩面傷懷。
黃巢所率北路義軍有一萬二三千人,尙讓帶來的南路義軍餘部有二三千人,共有義軍一萬五六千人。兩支義軍合兵一處,一面重新整編隊伍,一面擇了黃道吉日,準備豎旗祭神,請黃巢正式就任天下義軍都統、衝天太保均平大將軍。
蓋洪在一旁說:「黃將軍、尙將軍都是義軍主將,當代英豪。依蓋洪愚見,尙將軍和南路義軍士卒既然都一致真誠推戴黃將軍,黃將軍就不必再推讓了。方今南路義軍新近受挫,整個義軍力量削弱,而官軍虎視眈眈,正伺機南北夾擊。天下義軍都盼望一個有力的都統,而黃將軍恰孚眾望。尙將軍首義濮陽,又為挽救南路義軍出了大力,功難泯滅,可為天下義軍副帥。」
謹致書 招討使麾下,約期翌日戌時,南北合襲賊營,務以疾雷不及掩耳,迅電不及暝目之勢,使當之者破,近之者亡。獻巢首於闕下,竟剿賊之大業。
「算你猜對了。」
曹氏夫人連連點頭說:「妙妙,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只不知道滄海桑田,數百年變遷之後,那條古地道在城外的出口,一時是否能夠找到。」
原來,義軍大隊人馬早在數日前的夤夜悄悄離開亳州,向吳越一帶開拔轉移了,可是,卻紋絲不動地留下了整座結構嚴謹的營寨。此外,還留下小股隊伍,日鳴鼓角,夜擊刁斗,遍插旌旗,遊戈警戒,故意虛張聲勢,示形以迷惑官軍。這就是兵法所說的:「故形人而我無形」。
「仙芝大哥,你在哪裡?」
「我都知道了。」
一天,天氣晴和,清早,黃巢便興致勃勃提議要和曹氏夫人一起並轡出營,遠遠地看看亳州城的地形。
漸行漸近,離黃巢營寨只里把路了,楊復光不再前行,只伏在一個土崗上暗暗窺視。只見營寨間道路交通,井然有序;營寨前鹿砦尖樁,壁壘森嚴。楊復光不禁點頭讚嘆:黃巢果非王仙芝可比,真是將才!對即將到來的鏖戰,不免心懷幾分憂懼。
「南路義軍被楊復光、曾元裕打得大敗,王仙芝將軍陣亡,已經傳首京師去了。」
黃巢親自帶領人馬迎敵,出營便見幾騎快馬奔馳而來,到了黃巢軍前,翻身下馬,高聲叫道:
「其實,依我看,這地道出口恰恰不在城南,而在城北。」
「萬物充盈於天地之間,最大最多者有五: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人非此五物不能生,五者缺一不可,所以,朝廷、眾庶無不倚重。五物見象於天為五星,分位於地為五方,行於四時為五德,稟於人為五常,播於音律為五聲,而總其用謂之五行。中方為土,東方為木,南方為火,西方為金,北方為水。東吳軍是從南方來的,南方為火。根據相生相剋的道理,曹操必然把地道的出口挖在北面,以水剋火,先從北面突擊東吳軍的薄弱地帶,解圍一面。然後擴大戰果,解全城之圍,最後迫使東吳軍從南面全部撤走。」
「天下hetubook.com.com義軍都統衝天太保均平大將軍黃」的戰旗,在吳地明麗的藍天裡,迎風獵獵飄揚。
展眼壇下,只見高壇四周,戎行環列,靜寂無嘩,容止不紊。朗朗藍天上,一輪紅日,光華四射,尤覺得旌旗生輝,甲杖生威。
楊復光、曾元裕帶領駐洪州官軍,日夜兼程,來到亳州地面,前哨士卒報告,離黃巢軍營只有十餘里了。楊復光、曾元裕傳令,軍隊停止前進,就地傍山依水紮下營寨。為了防備義軍乘間偷襲突擊營寨,遠遠派出斥候,偵察、候望義營動靜,並在營寨周圍加派了巡邏隊伍。所有官軍將士嚴令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就地待命,時刻準備出戰。
「為什麼?」黃巢問。
丹霞嗔怪地說:「你呀,統率千軍萬馬,觀察著軍情瞬息萬變,卻發現不了身邊一個親人身上的變化!」
黃巢情緒平和地讓坐,微笑著說:
「我們是尙讓將軍派來傳信的士卒,要面見黃將軍。」
祭旗誓師儀典以後,由尙讓草了一紙檄文,傳吿天下。三軍歡宴一天,以示喜慶。
宋威、楊復光、曾元裕雖然是沙場宿將,富有謀略,奸猾狡詐,然而終於沒能識破黃巢所用的虛虛實實,金蟬脫殼的計策。
眾人聽了黃巢的一番話,面面有難色。黃巢接著說:
按事先約定的時間,宋威悄悄打開亳州城門,親率一軍前去襲營。與此同時,楊復光、曾元裕也親自出馬,領一支隊伍從南面包抄偷襲。兩隊人馬,人禁聲,馬摘鈴,疾走赴敵,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黃巢軍營。戌時一到,鳴炮為號,吶喊助威,分別從兩面殺入義軍營寨。黑夜裡,人馬混雜,刀槍相交,殺聲震耳。朦朧的夜色裡,只見人仰馬翻,血肉橫飛。然而,互不相讓,殺得難分難解。
經過旬日急馳,黃巢已帶領一萬餘義軍越過淮河,進入吳地,把兩支官軍主力遙遙甩在後面,讓遠在西北數千里外的唐朝廷鞭長莫及。
丹霞聽黃巢這麼一說,心又涼了半截,默然不語。
丹霞毫不遲疑地說:「當年東吳的軍隊不是從南邊來的嗎?」
白居易有〈憶江南〉詞寫道:
「好好,不說遠了。亳州城快到,我們還是注意觀察地形吧。」
黃巢聽罷,不覺點頭嘆息。他雖然憤慨王仙芝短識軟骨,但聽到馬馱瓊枝重圍拚殺,最後死於亂箭,全了大節的地方,也不免動情改容。他說:
大家饒有興致地,用探究的目光望著黃巢,傾聽他繼續說下去。黃巢接著說:
丹霞插言說:「只要確有地道,我們多派些人到亳州城南去挖掘探尋,總可以找到的。」
因為情況的突變,黃巢一行不再在亳州城下勾留,立即馳馬回營。回到中軍剛剛坐定,正欲命侍衛去請各營將領前來議事,又有巡哨士卒來報:南面塵頭大起,有一支身分不明的人馬,正飛快地朝我方軍營馳來。
黃巢聽報,又吃一驚,心中暗忖:難道楊復光、曾元裕的軍隊,行動如此迅速,由洪州移兵北上,已經來到跟前?連忙傳令各營作好戒備,準備迎擊來犯敵軍。
黃巢笑了,說:「夫人,你這是出營看地形,還是郊遊?」
楊復光伏在土丘上,看得仔細,想得入神,不覺時光過去,紅日西沉。晚霞中,只見黃巢軍營內縷縷炊煙,裊裊升起,刁斗叮噹,隱約可聞,想是義軍開始晩炊了。看看天色向晚,敵情已親自偵候明悉,楊復光這才帶著侍衛退回。拴著馬隱在林中等候的侍衛們,半天不見楊復光返回,吉凶未卜,忐忑不安,一見楊復光返回,一個個喜出望外。楊復光換了裝束,跨上戰馬,猛著一鞭,春風得意,領頭奔馳。侍衛們如眾星捧月,環衛左右,一起馳回營去。
「想當初,王仙芝長垣首舉義旗,傳檄天下,聲討李唐,置身家性命不顧,也算天下一個豪傑。誰料想,中道思遷,想用義軍的兜鍪去換取朝廷的冠蓋。一念之差,斷送了一支暗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的義軍隊伍,也斷送了自己。大錯鑄成,追悔莫及。而瓊枝以一煙花女子追隨義軍,托身仙芝,臨難不苟,死得壯烈,也殊可讚嘆……」
黃巢不慌不忙地說:「當年孫權合圍亳州,亳州城四面都有東吳軍營,偷襲何必定出南城呢?況且,曹操是熟讀兵書,深知五行學說的人,地道口更不會選擇南面。」
說罷,遞上一封尙讓親筆寫的書札。黃巢看過書札,果是尙讓的手筆。便讓幾個報卒前導,紮住大隊,只帶各營將領和隨身侍衛前往迎迓尙讓的人馬。走了二里地面,已經看見南路義軍的旄頭。漸近,便看清楚了對方的旌旗,只見面面旗幟上都綉著一個「黃」字。
「依我說,今天男侍衛一個不帶,就讓我和丹霞領幾個隨侍的女孩子隨你前去。要是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這幾個女將不會比男侍衛差。」
黃巢微笑地問:「為什麼一定到城南去挖掘探尋呢?」
黃巢聽來騎說是尙讓派來傳信的,心中大喜,叫前線警戒士卒放來人近前。
黃巢正在思量,左右來報,尙讓將軍求見。黃巢即令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