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歷史的轉折點——西安事變

西安事變(東北軍領袖張學良突然動用「兵諫」的方式,以武力挾持蔣介石,要求國民政府立刻停止剿共戰爭,以聯合中國共產黨及其他所有的政治力量,準備對日抗戰)一直被認為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捩點。雖然西安事變最後以戲劇化、和平的方式收場,張學良親自護送了蔣介石返回南京後,蔣介石也終於停止追剿紅軍的安内政策,國共開始進行合作抗日的協商,接著蘇聯與國民政府也進行接觸,商討聯合抗日的計畫。但日本政府卻因此認為,國民政府開始了聯蘇容共抗日的策略,這是日方所絕對不能接受的變化,它必須考慮要盡快對中國發動決定性的打擊,這就伏下了中日提前爆發全面戰爭的因子。
在表面上看來,「西安事變」(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張學良挾持蔣介石,要求國民政府立刻停止剿共戰爭,以全力準備對日抗戰的事件),似乎是一個突發的軍事政變行動,它改變了蔣介石多年苦心推動的「先安內再抗日」的大政方針,也使得中共紅軍在最接近危亡的時刻,獲得停戰整編的機會。國共團結準備抗日的行動,卻也刺|激了日本決心提前對華展開全面武力侵略。中共的紅軍自此東山再起,利用抗戰的機會全力發展壯大,最終在抗戰勝利之後的國共戰爭中,獲得大勝而統治了中國大陸。而發動事變的主角張學良與東北軍,卻從此淡出中國近代的歷史。
但是根據事實的分析整理,西安事變的爆發確是非常的戲劇化,但是卻有其相當明顯的前兆。促成蔣、張攤牌的直接主因,則是蔣介石不當的戰略佈署,有意要藉著剿共作戰,同時削弱東北軍與共軍的實力。這點剛好又被張學良識破,造成張學良與東北軍,不甘心成爲在內戰中被利用與犧牲的棋子,而失去抗日雪恨的機會。因此張學良決定採取斷然的行動,反抗這種不公平的安排。

17.1 事變之前的局勢

但是在當時的國民政府,基於戰略準備因素的考量,對於日本的一再侵略與欺凌,採取的是忍辱負重的政策,一方面固然是中國需要時間進行生聚教訓的準備,一方面也難免有一絲僥倖的心理,認爲日本可能會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覺醒過來,或是日、俄與日、美間的衝突提早爆發,這樣中日之戰的威脅就可以完全改觀。因此基於戰略準備與國際情勢的觀點,蔣介石被迫對於日本不斷的侵略,採取了一讓再讓的策略,使得抗日遲遲無法成爲行動,國內的民意因而沸騰,這種抗日時間與政策上的不確定性,造成了張學良與東北軍在心理上無法承受的壓力。
而影響張學良最終採取兵諫行動的構想,不是中國共產黨背後的策劃,而是另外一個要角,西北軍楊虎城的點醒。事實上,在整個西安事變從頭到尾,張學良就沒有要對蔣的個人安全,採取任何不利的措施,所以和平解決本來是必然的結果,而蔣介石在面對挾持時,也沒有簽下任何政治協議和_圖_書文件。最後促成張學良開釋蔣介石的,一方面是張學良個人的決斷,一方面是國內強烈的壓力,當然史達林全力的指示中共要保護蔣介石的安全,也發生一些作用。然而從史料看來,縱使沒有西安事變的爆發,蔣介石採取聯俄容共以抗日的政策都已在進行之中,只是條件與時機也許會有些不同而已。
不過,以日本的精明,豈有不知蔣介石的理財練兵策略,志在復興國家,然後再與日本進行決戰?所以日本人再笨,也不會給蔣介石完成統一與建設的機會,日本當然要在中國完成國力凝聚之前,就要發動全面侵華的戰爭。因此蔣介石必須要有提前應戰的準備,中國也就必須設法在國際社會中,建立起支持中國(以保護國際社會利益)的策略,希望以外國之長,補中國現代化尙未完成之短。
雖然蔣介石一直公開以剿共做爲安內與抗日的前題,但是蔣介石是否真的有意要完全肅清共軍及消滅其領導人,卻是一個必須m.hetubook.com.com妥協的戰略現實問題。因爲以蔣介石本人的意識形態而言,根本不能接納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境內,另外成立政府與軍隊,進行武裝叛亂與奪權。但是蔣更清楚的知道,中國與日本的戰爭危機,其實是日本與美國、蘇聯矛盾與決戰的一環,以中國當時之弱,當然根本不可能單獨完成對日本的戰爭,最終必須要有美、蘇的外援與介入;正如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以及與美蘇的對抗,也要有德、義等法西斯勢力的支持,這是一場全人類歷史上不同陣營與理念的戰爭,中國只是首當其衝而已。
我們深入分析西安事變的三大要角,在歷史中的微妙互動關係,可以發現,張學良的東北軍,蔣介石的中央軍,以及毛澤東的紅軍,在當時是處在一個非常矛盾與複雜的立場。基本上,三方面都是決心準備抗日的,但是三方面卻爲如何抗日,以及自己在抗日中所擔任的角色,有著極大衝突,因而產生了西安事變。和_圖_書
蔣介石曾經留學日本學習軍事,他本人是沒有強烈的反日情結,此外他多少也有一些來自孫中山的「大亞細亞主義」意識,就是希望中、日兩國應該可以合作、互助來促進發展,這樣兩國就可以聯手對抗西方帝國主義的侵略,共同創以亞細亞爲中心的歷史光榮。但是日本卻不能了解這種歷史的眼光,反而對中國展開比西方國家還要兇狠的侵略,非置中國於亡國之境而不罷手,這是深具中國民族主義意識的蔣介石,所絕對不能接受的。因此從一九二八年的濟南慘案開始,蔣介石就決心「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大政方針,誓要統一中國,然後與日本進行決戰,以掃除國恥,這一點是毫無可疑之處。
但是蔣介石所面對的最大困難是,他必須要有先忍人所不能忍的準備,才能有機會統一和*圖*書國家,建設中國,而終能培養出能與日本決戰的國力。中國抗日戰爭的困難,絕對不只是武器裝備落後而已——中國的國民缺乏國家認同的意識,幾乎是一盤散沙的混亂狀態,農業無法自給自足,工業才在剛開始起步,國家沒有現代化的組織與制度,人民大部分是文盲,社會缺乏動員的活力——要想以這樣的國家架構與已經現代化的日本進行全面性總體戰爭,當然是必輸無疑的。蔣介石必須要先將國家統一起來,然後再建立一個現代化的社會、工業與國防武力,如此才能與日本一戰。但是當時中國人民的抗日情緒已經極其高漲,根本很難接受蔣介石「生聚教訓」策略,使得蔣介石在領導中國抗日的大政方針上,可以說是受盡了歷史上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難堪與批評。
在參與剿共的內戰之中,東北軍一直無法得到公平的待遇,糧餉只有八折,其他的後勤補給更是七折八扣;到後來,更是到陣亡的戰士沒有撫恤,建制單位被消滅後又不得補充的地步,但是中央和*圖*書卻要他們在剿共的前線上,付出相當重大的犧牲。這些情況導至張學良與東北軍擔心,自己只是成爲中國內部政治鬥爭的犧牲者,最終無法有機會在歷史上留下抵抗日寇的記錄。因此張學良與東北軍都希望停止內戰的犧牲,全國共同抗日——就成爲他們決定採取兵諫的共識。
對於張學良與東北軍而言,抗日可以說是絕對的前題,因爲他們與日本侵略者有著直接的國仇家恨,而在現實的環境下,他們又不能立刻與日進行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因此他們承擔了來自全中國要求抗日的壓力,也幾乎每天都要背負「不抵抗將軍」與「誤國軍」等來自輿論的羞辱。當時蔣介石根本自顧不暇,那裡能夠與願意爲東北軍承擔與洗刷這些冤屈。因此張學良與東北軍,一直希望政府能夠早些進行抗日戰爭,讓他們能夠以行動證明自己誓死抗日的愛國熱血,就算是身死疆場,也並無所憾。(抗日戰爭期間,作者的先父曾在改編後的東北軍中任職,因此非常了解東北軍官兵真正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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