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鏢師汪十四

李寬說完,拈出一枝白羽箭,瞄準天上游弋著的老鷹,「咻——」的一聲,羽箭急馳而出,只見天上的老鷹應聲而落,坡間芒草叢裡埋伏的劫匪,個個發出了勝利的歡呼,有人忙不迭地把射落的老鷹拾回,送到李寬面前。
「咱們就比賽射鷹吧!看誰一箭能射落天上的老鷹,射中身體不算,射中鷹頭才算。」
汪老爹一語不發,又一連射出三箭,草叢間頓時傳來三聲慘呼。
日頭偏西,風吼和沙吟變得更猛烈起來,四野透著肅殺,荒涼。
李寬一看,神色大變,抬頭對汪十四說:
汪十四護著張姑娘奔走了數千里,一路上相敬以禮,絲毫沒有輕慢相狎之意,汪十四的正直坦蕩,更令張姑娘敬慕不已。
「妾姓張,世居成都,家父在京作官,今年春派人來家接眷入京,結果遇到邱大鬍子行劫,把妾之老母及所有的僕婢全殺了,只留妾一人被迫當了邱大鬍子的押寨夫人。妾忍辱偷生,就是希望再見到家父一面,可以無憾,沒想到能遇到汪大俠鼎力相救,脫妾於虎穴之中。大恩大德,粉身難報。」
邱大鬍子也不派人追趕,只下令將汪十四綑牢了,連同數十匹騾馬貨物,一同押回山寨。
「汪老爹!汪老爹!」灰袍中年人老遠看見汪十四就大聲喊著。
「鏢師武藝未精、寡不敵眾,跟匪徒們力拚死了。」
汪十四說:「先喝酒,喝了我們再談。」
二夫人一聽,立刻揮刀把汪十四身上的麻繩挑斷。汪十四一躍而起,拾起守卒的佩刀,帶著二夫人奪門而出。
小張話還沒說完,汪老爹坐騎一丈烏忽然昂首躍立,汪老爹把身子一擰,驀地伸手抓住一枝疾飛而至的冷箭。
汪十四不慌不忙,背上取下了硬弓,腰間抽出了羽箭,心想:「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彎弓搭箭瞄準著邱大鬍子,正待一箭射出之時,忽然身後閃出一騎,手持利刃猛地揮出,把汪十四的弓弦一刀砍斷,羽箭也掉落在地。
領頭的壯漢望了望日頭,對身邊的漢子說:
周胖子一仰脖子,把酒灌進肚子裡,接著說:「自從上次您護送我們回來後,勿匆已快過了一年,弟兄們都是靠這買賣養家活口的,不能長年累月地在家歇著,只好另外僱請了一位鏢師押陣,那曉得,在磨盤山谷中,被綠林盜賊們搶劫一空,還死了好幾個人呢!」
「我說汪老爹,這趟川西的買賣,真是您老最後一次護鏢?回新安後,您老就真的金盆洗手,不再替咱們押hetubook.com.com陣啦?」小張殷勤問道。
汪十四說:「妳若救了我,我怎會丟下妳不管呢?這樣不負責任的事情,不是我汪某人所能做得出來的。只要我恢復了自由,區區幾十個山賊,還不在我的眼裡。」
「咻——」「咻——」「咻——」連三聲,又有三枝箭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射來。
遠處黃土路的盡頭,傳來「嗒嗒」的馬蹄聲,馬背上的人漸漸分明了,是個鬢髮灰白的壯漢,身上背著一把硬弓,腰間斜掛著箭袋,後頭跟著幾十匹騾馬,有的載人、有的載貨,騾背上的布口袋,一個個沉甸甸的,分外惹眼。
周胖子舉起斟滿花雕的酒杯,敬汪十四說:
汪十四豪氣干雲地騎著他的一丈烏,背著他的硬弓箭袋,隨周胖子出門而去。
山賊發覺有異,勿匆上馬追來,汪十四大聲喊道:「來,來,不怕死就來!」說完後彎弓射箭,追兵應弦落馬。汪十四連射了數十箭,賊人中箭落馬者數十人,正是箭無虛發。
嘍囉們押著汪十四到廳上之後,邱大鬍子耀武揚威地喝問道:
兩人潛行了數十步,來到貯放武器的倉庫,汪十四輕易地殺了守衛,走進倉庫裡,挑選了上好弓箭,再到馬廐中挑了匹快馬,兩人坐上馬背,急馳下山。
「可是,可是——裡頭關的是待斬的要犯哩!」守卒惶恐地囁嚅道。
大夥兒搭伴走著,這日來到摩天嶺附近,忽聞一陣吶喊,從山腰的黑松林裡,殺出了數十騎賊匪,為首的正是邱大鬍子。
「我周胖子代表大夥來向汪老爹請求,希望您老再出馬為我們護航,使我們能有一口飯吃,使山林歹徒不敢再欺侮我們,汪老爹,您還有當年的那份豪情壯志嗎?」
他挑選了寨中七名精幹驍勇的部下,打扮成商賈模樣,用騾子扛運了一些貨物,假裝在半道上與汪十四率領的商隊「不期而遇」,攀談之下,居然目的地同是川西的成都,便表示希望「靠行」,與汪十四他們結夥同行,以便路上彼此有個照應。
汪十四過久了安居喝酒的日子,實在煩悶無聊,心中的英雄氣概不禁油然而生,他望著滿臉懇求之色的周胖子,不自覺就點頭答應了。
酒糟鼻老劉,雖然好酒貪杯,清醒時說的話,倒還真是有條有理,說得大夥兒齊聲附和。
「你這趟來,是要勸我再去護鏢押陣?」
一個灰衣勁裝的漢子,驅馬向前,趕上領頭hetubook.com.com的壯漢,朗聲問道:
山坡間長滿了割人的芒草,暮秋時分,開出白茫茫的芒花,在狂風中搖曳擺蕩,發出蕭瑟的騷響。
「那就好,這種冷天如果露宿在荒郊野外,滋味可不大好受。」
山溝間是條黃土路,崎嶇不平的路上,散花燈似地躺著大大小小的石塊,野草在乾硬的泥地上倔強地冒出頭,和石塊爭生存的地盤。
「你不用洋洋得意,我汪某人落在你的手裡,算我倒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汪某人決不叫一聲痛。」
「妳是誰?妳到這兒來做什麼?」
「你放心,小張哥兒。這條路你是頭一回走,我可是走過十幾趟了,就算摸黑,我也不會迷路。」
汪十四一看,白羽箭從鷹的頸頰間直貫而入,笑著對李寬說:「李兄不愧是神射手,輪到汪某人獻醜了。汪某要一箭射中鷹眼,否則就算輸了。」汪十四飛快地取出一枝箭,隨手舉向天空,只聽「嗖——」的一聲,天上的老鷹應聲而落。黃土路上十幾名運貨的商販,個個也發出了歡呼聲。
李寬說完,調轉馬頭,很快地從山坡間一條小路奔馳而去,消逝無蹤。劫匪們也紛紛隱入草叢,不見蹤影。
「哈哈哈,汪十四果真名不虛傳。」前方的黃土路上竄出一騎,白色的駿馬上坐著一個彪形大漢,明聲說道。
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用心,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盤踞摩天嶺的劫匪邱大鬍子就想出了對付汪十四的計策。
汪十四重現江湖為商賈護鏢的事,很快地傳遍了綠林之間,劫匪們疑懼參半,個個暗自叫苦,誰也想不出一個對付「天下第一神箭手」汪十四的辦法。
汪十四喚店小二再添一副酒杯、一雙筷子,燙一壺酒、切一盤滷牛肉。
酒酣之際,汪十四還會表演他的拿手絕技——用炭火在竹筷子上炙繪禽魚花鳥、山水人物;只見他把削細的炭筆在烈火上燒紅了,左手持竹筷,右手執燒紅炭筆,在竹筷上炙畫,汪十四運筆如飛,窣窣有聲,像蠶食葉般,畫到一個段落,再把炭筆放在爐火上燒,抽空便就著壺嘴喝酒;就這樣邊喝邊畫,完成一根根炭炙竹筷畫。竹筷上的畫,線條細如蠶絲,卻剛勁有力,呈深紺色,入竹肉一分餘,像鏤刻的一般,無論花鳥人物,城門樓閣,無不精妙入神、有如鬼工。他畫好的竹筷子隨手就送給旁人,得之者如獲至寶。
「汪老爹,離沙河鎮還有多遠路程?」
「汪兄箭法果然技高一籌,和_圖_書李某人甘拜下風,他日再與汪兄討教。」李寬說完,揚聲喊道:「兄弟們,放他們過去,這筆買賣算是砸了。」
汪老爹不知何時已把硬弓挽在手裡,一連射出三箭,竟把飛來的三枝箭一一射落在地。
又一個劫匪撥開芒草,把射落的野鷹揀了回來,送到李寬面前。
「我知道,叫你把門打開,你就把門打開,別的你不用管。」
汪十四抬頭一看,見是周胖子,放下酒壺,站起身來說:
商販們面面相覷,這才鬆了一口氣。汪十四怕再遇到岔事,吆喝著加緊趕路,一行人總算在日落天黑前趕到了沙河鎮。
「豈止損失不輕,恐怕連老命都要賠上,那批無法無天的亡命之徒。」周胖子乾了杯中的酒,對汪十四一直點頭致謝。
周胖子明白汪十四的脾氣,知道急也沒用,只好依言坐了下來,坐在汪十四對面。
汪十四昂首挺立,瞪著邱大鬍子說:
「是。」守卒依言打開了牢門。
少婦展靨一笑,對汪十四嬌聲地說:
忽地路邊的芒草間探出兩顆人頭,彼此對望一眼,輕聲說:「來了。」又把頭縮回草叢裡。
「李兄既然如此說,汪某人只好獻醜了。請李兄說明如何比法?」
汪十四抬眼,看見一位美艷如花的少婦站在自己面前,覺得有些詫異。
「把牢門打開,我要進去看看。」二夫人嬌媚的聲音裡隱然透著一股威嚴。
汪十四是個爽快的人,一向以扶弱濟貧為職志,見是同道,便一口答應了。
「你就是號稱『天下第一神箭手』的汪十四嗎?」
「嘿,周胖,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真是難得。來來來,坐下來陪我喝兩杯。」
汪十四正在錯愕之際,假扮商賈的七名土匪,已一擁而上,把赤手空拳的汪十四活捉。
其他的商賈們看見汪十四被擒了,個個嚇得連貨也不要了,調轉馬頭,往回路就逃。
「妳不要這麼說,妳不也救了我一條命嗎?」汪十四對張姑娘說:「為了報答妳的救命之恩,我汪某人決定護送妳進京尋父。」
「要是天黑前趕不到鎮上,摸黑走山路可就糟了。」小張擔心地說。
「那鏢師呢?」
二夫人說完,轉身走到門邊,喚守卒進屋。
沙河鎮不過是個百來戶的小鎮,住著的百姓多半是茶農,當地出產的茶葉,南北行銷好幾個縣份,但只有一兩家商店、客棧。
一輪皎潔的明月從山溝緩緩昇起,把大地照得一片銀白,四野蟲聲唧唧,遠處依稀傳來眾人飲酒狂歡、歌舞喧鬧的聲音。
和_圖_書風是那樣獰猛,絞起無數的砂粒,呼嘯而去,野草卻只扭了扭腰,依舊昂然挺立。
「汪老爹,今兒個虧了有你,不然的話,我們可就損失不輕了。」駝子老王夾了一筷子豆腐干往嘴裡送,邊吃邊說。
二夫人抽出佩刀,在死屍身上把血擦淨,回身站在汪十四面前,朗聲說道:
「你不是天下的大英雄、大豪傑嗎?為什麼被人捆在這裡等死呢?」
張姑娘來到京師,找到父親後,把經過情形向父親稟報,並表示願意嫁給汪十四為妻;她父親很贊同女兒的抉擇,便竭力說服了百般推拒的汪十四,成就了一樁美滿姻緣。
汪十四領著十幾名跑長途經商的生意人,進了鎮上較大的那家高陞客棧,吩咐店小二把騾子背上的貨卸下堆進棧房,牲口牽到後院裡好生餵一頓草料,自己則前院、後院看了一遭,才轉回客棧大廳,坐下來和同伴們一起吃喝。
邱大鬍子聽了,哈哈大笑:
山賊見不是對手,只好任由汪十四帶著二夫人逃走了。
邱大鬍子說完,把手一揮,令人將汪十四押入地牢中,嚴加看管,又下令山寨所有的弟兄們好好準備晚上的慶功宴。
這邊一個黑影正往地牢方向挪動,走走停停,還不時四下張望,終於緩緩來到地牢門口。
少婦說:「我是邱大鬍子的二老婆,這裡上上下下都稱我為二夫人。我敬仰先生是個英雄,想跟先生商量一件事情。」
這一夥徽商赴川西販貨平安回到新安後,汪十四真的金盆洗手,宣布退隱故里了。
她在地牢門口站定,守卒卑恭地垂首致敬,喊了一聲「二夫人好。」
「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得帶我一塊兒走,否則的話,邱大鬍子一定不饒過我,那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家的厚愛,我汪某人心領了;可是,我汪某人這回是吃了秤鉈鐵了心,決定就此退休了,人生貴適意,名利啊,畢竟只是身外之物!」
汪十四飲不擇酒,酣醉即伏桌而臥,有時狂嘯高歌,旁若無人。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汪十四回頭對身後的美人說:「還沒有請教姑娘尊姓大名,為何會流落在山寨裡呢?」
「汪老爹,我周胖子借花獻佛,用這杯酒敬您,您無論如何,要答應我的這個要求。」
汪十四向前伸出雙手,要眾人稍安勿躁,他清了清喉嚨,對在座的眾人說:
守卒遵命走進牢房,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二夫人已抽出佩刀,一刀捅進守卒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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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哥兒,您放心。前面拐個彎就是雙松崖,再過去十幾里就到了沙河鎮,咱們準在日落前到沙河鎮歇腳,好好吃喝一頓。」
這天,有個身材矮胖、穿灰袍的中年人神色倉皇地到汪十四家來找汪某,一見大門深鎖,向左鄰右舍打聽,又趕到小酒館,找到了正在喝酒的汪十四。
汪十四藉著月光驅馬前行,身後的二夫人怕摔下馬背,緊緊地摟著汪某,馬兒一口氣奔馳了幾十里,來到一片曠野,汪十四才將速度減慢下來。
「好身手。」一旁的小張忘了害怕,發出喝采。
邱大鬍子端坐山寨裡聚義廳中央的虎皮交椅上,令左右把汪十四押上來。
汪十四右手一捋灰白的長髯,笑著對眾人說:「承蒙你們大夥兒不嫌棄,請我押陣護航,可是,你們看我這把灰白的鬍子,唉!歲月不饒人,我也到退休鄉里、歸隱林泉的年紀了。像這樣跋涉山川、餐風宿露,仗著一弓一箭之勇,跟那些亡命之徒拚硬仗的生活,早該要讓給年輕人嘍。」
眾人見汪十四這麼說,倒也不好再執意相勸。
汪十四後來帶著美麗的嬌妻浪遊天下,不知所終。
是一個身穿桃紅緊身衣褲、肩披一件黑色斗篷的長髮女子,身材姣好、容貌艷麗,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歲。
「汪老爹,咱們大夥兒喊您老爹,絕不是嫌您老,是尊敬的稱呼,您雖然頭髮、鬍子全灰白了,可是您的精神力氣,比起三、四十歲的精壯漢子,可是毫不遜色;而且,您那身武藝,大江南北找得出第二人嗎?全靠您老幫忙,咱們才能做這個買賣,討一口飯吃。您老若是退休了,咱們也就沒得混了。」
汪十四生氣地問道:
「在下神箭手李寬,久聞汪十四箭法高妙,想要討教一番。今天你若贏了我,我的兄弟們自會拱手讓你們平安無事地過去,你若輸了,對不起,三十匹騾子上的貨兒,咱們弟兄可要不客氣地笑納了。」
「算你有種,是條漢子,可是,就這一刀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些。我已派兄弟飛鴿傳信,邀集附近各山寨的首領一起來觀禮,我要親自剜了你的心、砍下你的頭,奠祭這些年來死在你手裡的綠林弟兄們。」
「閣下又是何人?既然認得我汪某人,為什麼還敢攔路打劫?」
汪十四的老妻早已病死,膝下無一子半女,孑然一身,每日只在鎮上的一家小酒館喝酒吟詩,別人持筆墨素扇來求詩,遇到汪十四心情好,也會痛快地一揮而就。
蒼灰色的山稜在遠天迷茫的白雲裡凸現著,雲頭的上端,有幾隻老鷹,展翅盤旋,尋找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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