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平
第二節 即位金陵

南唐自中主保大末年,盡失江北州郡,向周求和,去帝號,稱國主,已淪爲附庸。宋太祖得天下,南唐更不敢抗拒,每年進貢,獻納金銀綢帛,動以萬計,遇有重大事情,又必須遣使奉表奏明。
讀了這一篇表,可以深深領悟到當時南唐的地位及後主的可憐。
建隆二年(西元九六一)二月,中主因宋兵南侵,盡失江淮。同時宋太祖在揚州長江一帶列戰艦數百,演習作戰,因此,中主驚懼,乃遷都洪州(今江西南昌),留太子監國金陵。
中主遷都,偕文武百官及後宮嬪妃,坐著船沿江西上,舟車綿延千百里,鄭文寶《江表志》說:「元宗割江南之後,金陵對岸卽爲敵境,因遷都豫章。舟車之盛,旌旗凡數千里。百司儀衞,禁校帑藏,不絕者一載。」中主沿江西上,看到江北的大好河山,已非南唐所有,不禁黯然神傷。《江表志》說:
宋篡周後,南唐貢獻更多。後主卽位,也不敢稍減。例如建隆二年九月,遣馮延魯奉表陳襲位,貢金器二千兩,銀器二萬兩,紗羅絹絲三萬匹。三年六月,遣翟如璧貢金器二千兩,銀器一萬兩,錦綺綾羅一萬匹。乾德元年十一月,賀南郊禮銀一萬兩,絹一萬匹。二年二月,貢安喪銀一萬兩,綾絹各萬匹,別貢銀二萬兩,金器龍鳳、茶酒器數百。以上所舉,不過是犖犖大者。較中主時已高出十數倍,眞是數字驚人。後主每次所貢不但多,而且次數繁。例如《宋史.世家》說:「煜每聞朝廷出師,克捷及嘉慶事,必遣使犒師修貢。其大慶節,更以買宴爲名,別奉珍玩爲獻。吉兇大禮,皆別修貢。」南唐像這樣以金銀財貨,買求茍安,怎不國庫耗竭呢?所以到了乾德二年三月,鑄鐵錢以彌補國用的困窘。陸海《南唐書》說:
又馬令《南唐書.李家明傳》說:
由此,可知南唐經濟困窘的情形。經濟是國家政治及軍事的基石,基石敗壞,自然一切都隨之崩潰。
後主卽位以後,尊母鍾氏爲聖尊后,立妃周氏娥皇爲國后。封弟從善爲韓王,從鎰爲鄭王,從謙爲宜春王,從度爲昭平郡公,從信爲文陽郡公。並大赦境內。後主卽位,頗有求治之心,乃首先下令諸司,四品以下,九品以上,無職事的人,每天輪派兩人,待制於內殿。各上封事兩三條,一則選拔賢能,二則廣開言路。後來,又命兩省侍郞、給事中、中書舍人、m.hetubook.com.com集賢勤政殿學士,分夕于光政殿宿直,後主引與談論。每至夜分始罷,以廣求多方意見。同時,又解除民困,廢屯田。屯田之法原爲中主時尙書員外郞李德明所倡議。原意是興復曠土爲屯田,以足兵食。但用人不當,侵擾州縣,豪奪民利,人民怨聲載道。所以後主卽位,悉罷屯田,人民稱慶。
「臣本於諸子,實愧非才,自出膠庠心疎利祿。被父兄之蔭育,樂日月以優游。思追巢許之遺塵,遠慕夷齊之高義。旣傾懇悃,上吿先君,固非虛詞,人多知者。徒以伯仲旣沒,次第推遷。先世謂臣克習義方,旣長且嫡,俾司國事,遽易年華。及乎暫赴豫章,留居建業,正儲副之位,分監撫之權。懼弗克堪,常深自勵。不謂奄丁艱罰,遂玷纘承。因顧肯堂不敢滅性,然念先世君臨江表,垂二十年,中間務在倦勤,將思釋負。臣亡兄文獻太子宏冀,將從內禪,已決宿心。而世宗敦勸旣深,議言因息。及陛下顯膺帝籙,彌篤睿情,方誓子孫仰酬臨照,則臣向于脫屣,亦匪邀名。旣嗣宗祊,敢忘負荷。惟堅臣節,上奉天朝。若曰稽易初心,輒萌異志,豈獨不遵於祖禰,實當受譴於神明。方主一國之神靈,遐賴九天之覆幬。況陛下懷柔義廣,煦嫗仁深,必假淸光,更逾曩日。遠憑帝力,下撫舊邦。克獲晏安,得從康泰。然所慮者,吳越國鄰于敝土,近餌深讐。猶恐輒向封疆,或生紛擾。臣卽自嚴部曲,終不先有侵漁,免結釁嫌,撓干旒扆。仍慮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搆異競,潛行詭道。願廻鑒燭,顯諭是非,庶使遠臣,得安危懇。」
後主樹金雞赦罪犯的事,後來傳到宋朝,太祖聽說大怒,責問在宋京的進奏使陸昭符,昭符說:「此非金雞,乃怪鳥耳。」太祖聽了,哈哈大笑,也不再追問。陸昭符金陵人,原名匡符,在顯德五年(西元九五八),中主稱藩於周時,奉命爲進奏使,住在大梁。太祖受禪,避諱更名昭符。他爲人機警善辯。後來太祖召後主北上來朝,向昭符說:「汝度汝主來否?」昭符回答說:「君命召,不俟駕,安有不來。」及後主稱疾,宋兵往討,昭符又向太祖說:「臣主必死社稷。」後來,後主卻降,因而免官。
後主看了,頗爲感動,乃親加批示說:「讀書不祗謂詞賦口舌也,委質事人,忠言無和圖書隱,斯可謂不辱士君子之風矣。況朕纂承之始,正德未敷,哀毀之中,志慮荒散,深慮布政設敎,有不足仰嗣……下副民望。卿居下位,而首進讜謀,觀詞氣激揚,快于披覽,十事煥矣,可舉而行,朕必善始而思終,卿無今直而後佞,其中事件,亦有已於赦書處分者,(七月)二十八日批。」
「上每北顧,忽忽不樂。澄心堂承旨秦裕藏,多引屛風障之,吟御製詩曰:『靈槎思浩渺,老鶴憶崆峒。』」
後主卽位,以右僕射嚴續爲司空平章事,其餘進位有差。嚴續字興宗,馮翊人,是後主的姑丈,爲人正直。他的父親可求,爲吳武王謀臣,官至尙書左僕射。嚴續十餘歲,以父蔭補千牛備身,後遷秘書郞。先主很賞識他,於是把愛女許配給他。他天性恭謹,累官兵部侍郞、尙書左丞。中主卽位,拜禮部尙書、中書侍郞。當時宋齊丘專國,公卿多攀附,只有嚴續持正不阿。此外翰林學士常夢錫,也常指責宋齊丘過咎,有一天,中主對夢錫說:「大臣惟嚴續能自立,然才短恐不能勝其黨,卿宜助之。」由中主這幾句話,可以知道嚴續的忠貞正直。後主能起用嚴續,正是表示他革新政治的決心。
後主七月襲位,九月遣中書侍郞馮延魯奉表陳奏襲位,說:
中主死後,後主於七月二十九日卽位於金陵,更名煜。時年二十有五。
「乾德二年春,三月,行鐵錢。每十錢,以鐵錢六權銅錢四而行。其後銅錢遂廢,民間只用鐵錢。末年,銅錢一直鐵錢十,比國亡,諸郡所積銅錢六十七萬緡。」
十月,宋太祖遣使者至南唐賀襲位,後主換了王服,穿上紫袍,接見使者。使者去後,又著王服。陸游《南唐書》說:「冬十月太祖遣樞密承旨王文來賀襲位。初元宗雖臣於周,惟去帝號,他猶用王者禮。至是國主始易紫袍見使者。使退,如初服。」
當時不但後主一心求治,而一般仁人志士,也希望後主革新圖強。例如《江表志》載有後主剛剛卽位的時候,有一個將仕郎江寧府句容縣尉,名叫張泌的上書進言,說:
中主到了洪州,因域邑迫隘,宮府營廨簡陋不足用,羣臣生活不安,日夜思歸,中主也悔悟,常北望金陵,憂鬱不樂。不久,成疾,至六月申庚,崩。
又馬令《南唐書》說:
「二年春正月,始用鐵錢。以鐵錢使戶部侍郞韓熙載爲兵部侍郞、勤政和-圖-書殿學士。初烈祖將殂,謂元宗曰:『德昌宮泉布億萬緡,以給軍用。吾死,善脩鄰好,北方有事不可失也。』及元宗卽位,兵屢起,德昌泉布旣竭,遂鑄唐國錢。其文曰:『唐國通寶』,又鑄大唐通寶,與唐國錢通用,數年漸弊,百姓盜鑄,極爲輕小。保大末,兵窘財乏,鍾謨改鑄大錢,以一當十,文曰『永通泉寶』。徑寸七分,重十八銖,字八分書,背面勻好,皆有周郭,謨誅遂廢。至是有鐵錢之議,每十錢以鐵錢六雜銅錢四,旣而不用銅錢,民間但以鐵錢貿易,物價增涌,民復盜鑄,頗多芒刺,不及官場圓淨。雖重其法,犯者益衆。至末年銅錢一當鐵錢十。禮部侍郞湯悅上言:『泉布屢變,亂之招也。且豪民富商,不保其貲,則日益思亂。』累數百言,不報。」
後主在這種情況下,茍且偸生,怎不想發憤圖強呢?所以在當年的十二月,置龍翔軍,以敎水戰。後主願意維持國君的地位與威儀,所以在乾德元年(西元九六三)十二月,遣使奉表於宋,乞求呼名,罷用詔書,不從。不久,宋使至南唐,後主怕使者責怪仍用君主禮儀,乃把金陵臺殿的鴟吻撤去。馬令《南唐書》說:「初,金陵臺閣殿庭皆用鴟吻。自乾德後,朝廷使至則去之,使還復設。」鴟吻,是屋脊上裝飾的東西。《舊唐書.明皇紀》:「開元十四年六月戊午,大風,拔木發屋,毀端門鴟吻,都城門等。」這種鴟吻的裝飾,由來已久。彭乘墨客揮犀說:「漢以宮殿多災,術者言天上有魚尾星,宜爲其象冠於室以禳之。今自唐以來,寺觀舊殿宇尙有飛魚形,尾指上者,不知何物,易名爲鴟吻,狀亦不類魚尾。」這種裝飾最初用於宮殿,用以代表帝王,後來也用於寺觀。後主作這樣見不得天日的皇帝,也確實可悲可憫。
乾德二年(西元九六四)三月,後主因國用匱乏,始行鐵錢。南唐自中主保大三年(西元九四五)用兵建州,五年用兵福川,國庫爲之空虛。保大末年,周世宗南侵江淮,連年兵火,南唐盡失江北,乃求和於周,每年納貢犒師,買宴慶節,動輒金銀數千兩。例如:保大十四年二月,遣鍾謨、李德明使周,奉表至下蔡行在,貢金器千兩,銀器五千兩,錦綺紋帛二千匹,及御衣犀帶茶藥。又奉牛五百頭,酒二千石稿軍,請罷兵。三月,又遣孫晟、王崇質上進金一千兩,銀和*圖*書一萬兩,羅綺千匹。同年,又遣馮延巳等犒軍,進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五十萬斤,米二十萬石。後來,又遣徐遼等買宴,進金器五百兩,銀器五千兩,銀龍一座,銀鳳二隻,錦綺千匹,細馬二匹(見《周世宗實錄》)。
自交泰元年(西元九五六)中主內附於周,周對南唐的公文用書,而且稱中主之名。這一次,宋太祖答覆後主改用詔,這很明顯的把後主視爲臣子。《資治通鑑》說:「初周世宗旣取江北,貽書江南,如唐與回鶻可汗之式,但呼國主而巳。於是始改書稱詔。」南唐自先主開國,領土雖只有江左及淮南,但始終以天子自居,朝廷儀典,都用天子之禮,所以後主卽位時著帝王服,並在宮門立金雞,赦境內犯徒。這種禮是天子所行。唐書.百官志說:「赦日,樹金雞於仗南,竿長七尺,有鷄高四尺。黃金飾首。銜絳幡,承以綵盤,維以絳繩。」金雞代表天雞星,天雞星動,兆示天赦罪人,所以黃庭堅竹枝詞說:「杜鵑無血可續淚,何日金雞赦九州。」
「句容縣尉張某言: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謹上書陛下:行潦之水,言徒善而不廣,斗筲之器,因虛受而無補。雖欲強其不能,亦不自知其量也。玆當陛下纘服丕圖,光臨寶位,百姓凝視,仰徽猷而注目,四方傾聽,望德音而竦耳。是陛下虛心側席,克己納諫,將敬迓天恩,以布新命,慰凡民顒顒之日。非有樸直之士,不能貢千慮一得之言於視聽也。我國家積德累世,重華承聖,雖疆宇褊小,而基搆宏大。矧賢智,前後左右比肩繼踵,以導揚休命,致康哉之化猶反掌耳。又何以規規然,如昔公之聽重人,齊侯之用老馬,豈重人踰伯宗之善,老馬過管仲之智。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此之謂也。臣是以待旦不寐,齋戒佇思以聞,庶裨陛下維新之政,萬分之一也。……陛下升儲位,總百揆,而黎民變,當大行齊巡狩之醴。陛下膺監國之任,兢兢業業,神人咸和,令若秋霜,澤如時雨,洎宅憂深室,而民無異望。臣聞漢文帝承高祖之後,天下一家。僅三十年,德敎被於物也久矣。而又封建子弟,委用將相。其朱虛東牟之力,陳平周勃之謀,宋昌之忠,諸侯之助,由長子而立,可謂宜矣。及卽位,戒愼謙讓,服勤政事,躬行節約,思治舉賢良,賑鰥寡。除收妻孥相坐之法,去誹謗妖言之令。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貴難得之貨,不作無益之費。其屈己愛人也如此。然而晁錯、賈誼、賈山、馮唐之徒,上書進諫,必激切至痛哭流涕之詞者,蓋懼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也。而文帝優容不咈,聖德充塞,幾致刑措。皇業巍巍千載之下,風聲不泯,皆勤勉強而臻於此也。今陛下當數歲大兵之後,隣封襲利之日,國困民匱,力竭疲勞。而內無劉章興居之親,朝無絳侯曲逆之佐,可謂危矣。非陛下聰明睿智,視險若夷,豈能如是乎?設使漢文帝之才,處今日之勢,何止寒心消志而已。陛下以天未厭德,民方戴舊則可矣。若欲駭遠近之聽,慰億兆之思,臣敢冒死言之。夫人君卽位之初,必在于發號施令,行人之所難行者。非率漢文帝之心以布政,則臣不知其可也。臣以國家今日之急務,略陳其綱要,伏惟陛下留聽幸甚。一曰:舉簡大,以行君道。二曰:略繁小,以責臣職。三曰:明賞罰,以彰勸善懲惡。四曰:愼名器,以杜作威擅權。五曰:詢言行,以擇忠良。六曰:均賦役,以綏黎庶。七曰:納諫諍,以容正直。八曰:究廢舉,以遠讒佞。九曰:節用,以行克儉。十曰:屈己,以固舊好。亦在審先代之治亂,考前載之褒貶。纖芥之惡必去,毫釐之善必爲。審取與之機,濟寬猛之政。進經學之士,退掊克之吏,察邇言以廣視聽,好下問以開蔽塞。斥無用之物,罷不急之務,此而不治,臣不信矣。臣又聞之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書曰:儆戒無虞,罔失法度。易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言人君者,必懼天之明威,遵古之令典。作事謀始,居安慮危也。臣旋觀今日,下民期陛下之致治,雖百穀之仰膏雨,不足以喩焉。願陛下勉強行之,無俾文景帝專美西漢。臣幸承勳績,忝逢昭代,書賢能於鄕老;第甲乙於宗伯,由文章而進位,待詔命于金門,比八年於玆矣。沐大行育材之化,聖鑒不遺,當陛下御極之辰,王猷未洽,若謂優游義府,默然無詞,則赧然羞而有靦面目矣。塵瀆宸聽,伏切兢憂,臣某誠惶誠恐,死罪謹言。」
「從元宗遷南都時,已失江北十四郡。舟楫多行南岸,因輟樂停殤,北望皖公山,謂家明曰:『好靑峭數峰!不知何名也。』家明應聲對曰:『此舒州皖公山也。』因獻詩曰:『龍舟輕颭錦帆風,正値宸遊望遠空。廻首皖公山色好,影斜不到壽盃中。』元宗慚之,俛首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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