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烈巴失去祭師和神醫了,頭目家族商量的結果,派我的大姨媽猶凱依.道雷到西卡瑤去拜師,言明只學習赫目富庫的神醫技術和祭師的禮儀來救助族人,絕對不學害人的邪術。
有一天,我倆在駐在所附近的運動場斜坡,玩父親木製的三輪車。輪到我坐著滑下坡,弟弟使勁地推我一把,三輪車飛落石堆上,我全身又麻又痛昏過去。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療所內,由公醫診治,母親和警丁叔叔看到我清醒,就比較放心些,公醫要母親揹我回去靜臥數日,只要沒有嘔吐和再度昏迷,就應該沒問題。
自從馬赫尼來殺我們之後,我們才真的遭殃了。像似囚犯,一步都不准離開大人的視線,警丁叔叔再也不肯帶我們去餵牛羊,好無聊哦!
性格神似家父、講話豪爽自誇、很會吹牛的阿宏,知道大難臨頭,只會顫抖飲泣。倒是平常被阿宏嘲笑懦弱無能的我,自覺是長男,父親不在時,得勇敢鎮定設法守護母親和弟妹。經片刻慎思,我掙脫母親的擁抱,鑽出被窩。
亞富.道雷娶西卡瑤社頭目貝林.比泰的長女猶庫茲.貝林以後,兒女一個接著一個出生,但是也一個接著一個死亡,他早就猜疑兒女之死是馬赫尼施巫術害死的,早就想要殺滅馬赫尼家族,以洩心中之恨。大舅媽前後共生十四個兒女,惟有年齡最接近我的表妹阿金.亞富存活。
新任頭目不久的亞富大舅舅,手撫蕃刀站在門外探查這詭異之夜出了何事?只見我母親氣急敗壞地出現:「亞富不得了了,剛才馬赫尼部落的人殺到駐在所,砍破我家大門說『吊人頭櫸木久空置,觸怒巫毒浮,必須用妳的三個雜種孩子,和住在馬烈巴日本人的頭顱獻祭,否則巫毒浮將降下大災難,滅我馬烈巴全族民。』亞富你說我該怎麼辦?」
一條通道之隔的監督所聽到槍聲,適時發出「砰!砰!」的山砲巨響,凶蕃即刻逃竄入暗夜。

青少年教育所由吉見巡查負責,除員警外,亦聘請員警夫人以囑託身分教導蕃青生活常識技能,最主要的囑託是貝克.道雷。
(背景左青少年教育所,中是佛堂,臺階上方是馬烈巴駐在所。人物左起治平牽敏子、吉見夫人,右起吉見巡查,貝克)
這個神祕莫測、驚恐連連的惡夜,究竟發生什麼事呀?次日,母親再度回到娘家探問,答案揭曉了。
依新法令該凶蕃十四人該判死刑。但是他們去殺馬赫尼家族,也是為了救我的孩子和日警及其家眷之故。
父親不失其幽默風趣:「敏子,你的嘴翹得比釘子長,這包掛在你的嘴上保證不會掉下來。」隨著敏子嘴上的東西滑落,全家人又笑開了。
亞富頭目等十四個矯健的蕃丁,按照計畫,悄悄的布置好殺陣,十一個凶蕃,每人負責殺掉一戶人家,逃出家門者,由留守戶外的兩人負責殺掉。當時唯有一個十六歲的機伶少女逃出呸魯曼社,但是不久也在一塊旱田中被砍頭。馬赫尼全族一夜間被殺掉三十多人,僥倖逃過殺劫的只有一對新婚夫妻,夫陪妻回沙拉冒娘家才得以生存。還有一個破例沒有被殺的人,就是酷卡恩.亞猶茲。他是外公的親弟弟,長得高大面貌俊秀,是少女夢中的白馬王子,多少女性表態愛慕他、願嫁他,他偏偏自願入贅到馬赫尼家。血濃於水,亞富頭目再凶狠也無法下手殺害親叔叔,所以酷卡恩爺爺才能逃過死劫。
父親不愧被稱為「生蕃下山」,會說蕃語,hetubook.com.com常到蕃社和蕃民喝酒聊天、勾肩搭背大聲談笑,狀似親密友人,對他們的生活習俗,瞭若指掌,卻很奇怪,不願身為其子女的我們到蕃社去。
話說,一群馬赫尼部落的蕃丁功敗垂成的自馬烈巴駐在所逃回呸魯曼社(馬赫尼家族所居之部落)都入睡後,誰也沒有料想到惡運緊接著降臨……。
進家門時,看見弟弟被罰站著聽父親教訓:「阿一是你的親哥哥,你們三個都一樣是爸爸、媽媽親生的,應該要相親相愛相扶持,你偏偏常常欺侮你哥哥,今天若不把你痛打一頓,你可能永遠不會改。」父親從牆上拿下皮鞭。我眼前浮現警察叔叔審問蕃人時,他們被打得皮綻肉開的殘暴畫面,情不自禁地向前抱住弟弟阻擋,那一鞭打得我痛上加痛,但是我沒有哭,倒是阿宏突然抱著我痛哭,從此我才享受到珍貴的兄弟之情。
原來當我父親遠赴台中,我外公過世後,大舅舅就開始在籌劃為其父與子報仇。大舅深知對馬烈巴族人,除近親和親信,此計謀絕不可洩漏。一來一般族人會不忍心殺害同蕃社的同胞;再說萬一事機敗露,恐怕未能殺光馬赫尼家族,反而先遭其以巫術害死。因此他找岳父西卡瑤社頭目貝林.比泰協助,貝林帶其魁梧的親信五人,早就潛伏在大舅家,等待時機成熟。
父親常對母親要求:「請你把孩子養育成日本人,因為遲早你們都得跟我回日本生活,我不希望他們變成沒有教養的野孩子。關於養育日本孩子,有問題我們可以隨時商量,妳也要多多請教分遣所的警察夫人們才好。」
母親慶幸兒女無恙之餘,擔心馬烈巴、西卡瑤的十四位至親的下場。想到新政令「殺人者死」,等待丈夫回來的母親,整日坐立不安,心急如焚,食不知味,失眠之夜,常長吁短嘆。義父建議我媽媽:「阿一、阿宏、敏子這三個孩子暫時帶到馬利可彎分遣所,讓我太太照料,那裡有大砲、地雷、鐵絲網守護,才能確保孩子的安全。」

日本員警發表政令、要事、調查案件……召集蕃民訓示。
心急如焚的母親,排除風雪趕回駐在所,看到我們三個孩子安然無恙,才放下心,把我們緊緊擁進其懷抱,大聲喜極而泣。

馬烈巴社新頭目亞富.道雷認為,其父之死和所生兒女相繼死亡是遭馬赫尼施巫術所害,趁姐夫下山治平長期出差,請其岳父西卡瑤社頭目來支援報仇殺滅馬赫尼家族三十多人。
(前排左三亞富.道雷頭目,後排左三呸魯曼社馬赫尼頭目)
當然,孤寂的幼年生活也有甜蜜難忘的回憶。那就是每天黃昏時,父親允許我們跟著警丁下到運動場的盡頭去餵牛羊吃鹽巴。叔叔手提鹽桶,站在運動場往隘勇線的入口,向可汗溪方向大聲呼喊:「咩咩!牟!咩咩!牟!來吃鹽!」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有一天,敏子眼睛一亮,高興得跳起來大喊:「爸爸回來了!哥!爸爸回來了。」就衝下台階,阿宏也丟掉蝌蚪,隨敏子衝下台階。我先跑回家,拉著母親邊跑邊告訴她:「媽!爸爸回來了,他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好像特https://m.hetubook.com.com別多,我們快去幫幫他。」
母親大聲勸阻:「不可以,亞富。你不可以去殺馬赫尼。現在紅頭的新制『殺人者死』,你殺了馬赫尼就會被判死刑。」大舅舅根本聽不進其姊的勸言。
自從日本人占領馬烈巴後,外祖父深有挫折感,凡事不順遂,連最疼愛的長女貝克都輸給日警下山。尤其到日本觀光回來後,深知再抗日反叛,只會更殘害族人的性命安全。因此沉默頹喪,鬱鬱寡歡。深深愧疚於馬烈巴是在其手中敗送給日本人,將來回歸巫毒汗(天國)有何顏面可面對先祖。
想到此禍端的確是自己的弟弟引發的,只要能救至親十四人,母親忍氣吞聲被打被罵都甘願,而且除了祈望巫毒浮保佑以外還能如何?
經四個蕃通分析、合力求情之後,理蕃課答應破例不殺,但是雖然死罪可免,卻必須要嚴懲。
父親只要鼻聞母親散發「基恩可看恩味」時,就會罵母親。他倆恩愛時,母親就會含笑大聲唸:「臭臭臭!泰雅『基恩可看恩』臭!日本納豆臭!泰雅、日本都有臭,臭和臭,是兄弟,何必嘲笑誰比較臭。」
母親總覺得父親變得很奇怪,以往公事出差都盡快回來,現在一去五、七天是常事。以往家人都有禮物,現在都說忘了帶回禮物。臉顯疲憊,神色有點怪,脾氣變得急躁,夫妻吵架沒話說,以往從來沒打過母親,現在嫌母親囉唆,偶爾還出手打她。
父親指著他帶回的食物跟媽媽說:「這些有很多是從日本寄來的珍貴美食,今晚我請大家吃飯,分遣所的太太們馬上會來教妳做日本料理,好好學哦!」父親拍拍母親的肩膀後,走到自己的辦公桌。
我驚駭地打開通往駐在所辦公室的內門,使出吃奶的力量狂喊:「救命!救命!」大塘義父很快拿著槍現身:「什麼事?」「蕃人好像在砍我家大門,好像要進來殺我們。」
他又對母親怒斥:「要我說多少遍妳才會懂?將來妳和孩子都要跟我回日本,孩子從小就得好好教導,將來才不會被人蔑視。妳懂了沒有?」母親無奈地聳聳肩苦笑。
馬烈巴的馬赫尼蕃丁們,深夜跑到駐在所企圖殺害所有的日本人,經大塘、青山二警察槍斃凶蕃二人後,他們逃竄而去。
日方守備做得真不錯,不久,馬利可彎和馬卡納集分遣所也對空發出隆隆的巨砲聲,響徹陰晦寒霾的惡夜,像似戰事又起,嚇醒睡夢中的人們,不知發生了何事?
駐在所、監督所的這座小山崗,就只有我們三個是小孩子。母親特別疼愛我這個失而復得的長子,因此阿宏對我很嫉恨,常常有意無意地偷偷欺侮我,我十分渴望玩伴,打從心底深愛弟弟,從來不曾出手反擊。
義父進到我家時,一個蕃人剛跨進玄關,另一個單腳已跨進來,「碰!碰!」的槍響聲中,兩個蕃人噴灑鮮血倒臥於我家。這時青木叔叔亦荷槍趕來,兩人向木門亂槍發射。
母親將驚魂未定的我們交託給大塘義父,倉促的隱身暗夜,急忙摸黑奔回其娘家。
被復仇怒火衝昏頭的大舅舅,視其姊如無物,對著屋内大喊:「各位!時機已到,按計畫行事。」說畢,貝林和五位西卡瑤社的彪形大漢,身配蕃刀、弓箭,手執刺槍,衝進雪虐風饕的惡夜。
雙社雙頭目等十四名凶蕃,總算有貴人相助,終能逢凶化吉免去死罪。因為「生蕃近藤」所獻的奇策,父親十分高興,既不必得罪母親的至親好友十四人,也沒有引發重大的抗日事件。更讓他們都發了一筆意外之財。換句話說:三位獻身政略婚姻的日本警官,在總督府默認下,用部分賣掉桐木的錢當犒賞他們獻身政略婚姻的酬勞,同時在埔里置產,三家比鄰而居,猶如三兄弟般相親相愛相扶持。
大塘義父代理我父親當主任之職,對和-圖-書於馬赫尼來殺我們之夜,亞富舅舅等殺光馬赫尼家族之事,所有的警察叔叔只覺相當棘手,束手無策,決定等我父親回來再處理。
離開兩個月餘的父親,目光炯炯,充滿喜氣的回來了。但是他一反常態,以往從平地回來,母親和我們一定都有禮物,吃的、穿的、玩具、童話故事書等。久違的父親帶回特別多的東西,卻沒有一樣是送給我們孩子的,我們失望地叫:「爸!這次怎麼沒有我們的禮物?」
每次被他發覺,他都會生氣的雷吼:「你們是我下山治平的孩子,是日本人,不是蕃人,怎麼可以吃那些東西,下次敢再吃,我一定痛打你們。」還好罵聲雖然大,我們卻沒為此事挨打過。
馬赫尼常背著外公宣揚:「我們的道雷.亞猶茲去日本觀光時,其靈魂被日本高超的巫術控制住。巫毒浮很生氣,說他已經沒有用了,失去領導族人的能力,反日重振馬烈巴神威的責任,今後巫毒浮指定該由我來扛。」
亞富聽到此言,眼露猙獰,對空豪邁的大笑:「哈哈哈!這是巫毒浮賜給我的良機。可恨的馬赫尼,今天我就要為我的父親和孩子們報仇雪恨了。」
母親關心問道:「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公醫看看?我能幫什麼忙嗎?」父親粗言粗語回應:「還不是妳的寶貝弟弟惹的禍!妳難道還不明白,他們十四個人都應該要判死刑。妳還一直煩我,要我救救他們。」
最後結果是:馬烈巴頭目號召全社壯丁,進入奇萊山緝拿擁槍藏匿於深山的六人,活捉五人和一具屍體,再交出六枝槍來將功贖罪。
「妳知道這個禍闖得有多大嗎?霧社分室主任、能高郡郡守根本無法相助。我多次直接跑到台北總督府,懇求理蕃課長相助,免去他們的死罪。如此一趟五、七天算怪事嗎?有過分嗎?過分的是妳弟弟這些人。」
此事若真以新制「殺人者死」處死兩蕃社頭目等十四人,將來極可能引發更大的抗日事端。自稱源自賓士不甘神岩的泰雅族後代,占據台灣中、北部各高山,被稱為北蕃。這些同族同宗、同語言同習俗,歷代通婚的泰雅族群,十分重視親戚關係,若貿然將兩蕃社兩位頭目等十四人處以死刑,深恐將引發泰雅族群團結抗日事件,甚至爆發殖民史最大的襲殺日本人事件。
隘勇線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下面,是日本人墓地,再往前半公里上方,是蕃人公墓,再約半公里便是可汗溪了。只見牛羊從路的上下方一隻隻步入隘勇線,然後有順序地,羊走前頭,牛隨羊後,走回運動場。我們協助警丁叔叔把羊、牛關進房後,雙手抓鹽巴開始餵食。羊兒的吃相斯文,還伴著溫柔的咩咩聲謝謝我們。牛就比較頑皮,伸出又長又大的舌頭,不是只舔手掌,我們裸|露的手臂和臉都被舔得奇癢無比,逗得我和阿宏放聲大笑,叔叔也跟著傻笑。
總之,我們三個被馬烈巴的人叫成「紅頭的孩子」「日本人的孩子」的山居歲月,雖然不似分遣所明顯地被地雷、大砲、鐵絲網所隔絕,但真可以說是孤獨寂寞極了。
疾風拍門聲中,夾雜著有人猛砍我家的大門,還聽到來人刻意壓低聲音詭祕地說:「貝克……貝克……。」我很害怕,猜疑是敵蕃來殺我們,這時對父親產生些許怨意,每次要求學說泰雅語,他都一口回絕:「蕃人之語不必學,將來你們都要回日本不用學蕃語。」若非他反對,敵蕃砍門所說的話,我不就全明白嗎?多學各種語言,不是只有益處沒有害處嗎?
霧社分室主任可能是當時想擁有權勢地位男人的夢想吧!霧社分室主任管轄的範圍和現在的仁愛鄉長一樣大(駐在所主任等於村長),並且集行政、軍警、司法一切權力於手中。理蕃成績特優、屢建奇功的父親受到上級賞識,要到台中接受兩個月的特訓,將和*圖*書
栽培成未來霧社分室主任的接班人。
母親堅持:「我自信還有能力守護自己的孩子。萬一真的不幸孩子被殺,我會自殺陪他們到巫毒汗去。」
母親偶爾會在父親背後偷罵:「『基恩可看恩』有什麼不好?它可是天下第一美食呢!?什麼叫臭?你最愛吃的日本納豆,才臭得令我無法入口呢!」
原來馬赫尼來殺我們,和亞富舅舅一行人去殺馬赫尼家族,這是完全不相干的兩件事。只是無巧不成書,雙方同時挑選我父親不在,雪虐風饕的恐怖惡夜行事罷了。
父親神采飛揚意氣高昂,踏著輕快的步伐前往台中。怎料到這段期間,我們下山家和馬烈巴社發生種種不可思議、極端恐怖的事情。
父親也常掛著笑容說:「貝克嫁給我後,在同僚的夫人們細心調|教下,不管穿著、髮型、言語舉止幾乎和日本婦人無異了。家事、烹飪、衛生、縫製衣物……等樣樣學得很棒,若非額頭上的紋面,誰能分辨她是日本人或是蕃人呢?」
父親先到凶案現場勘查,正遇到西卡瑤頭目領著其多名族人搬運馬赫尼倉庫的東西。他以捉到偷盜現行犯的罪名,將貝林.比泰一夥監禁起來。貝林十分不服的大叫:「我們沒有犯錯,因為我們幫亞富頭目殺了馬赫尼家族,這些東西是他答應要給我們的報酬啊!」
外婆著急追問:「貝克,妳們在搞什麼?今夜發生什麼事啊?」誰知今夜發生了什麼怪事?母親懷疑其弟是否故意聲東擊西,早就和馬赫尼、西卡瑤壯丁合謀將她支開,好去傷害可憐的孩子們。偏偏這些壯丁個個隱身紛飛的大雪中,想追問去處,西北風阻擋著母親。
只是奇怪自家人沒有禮物,為什麼爸爸的同事都有一份相同的厚禮?父親說:「這些是爺爺從日本寄來要給他們的。」我們生氣地說:「爺爺不公平,爺爺不愛我們,為什麼別人都有禮物,我們反而都沒有。」
積壓兩個多月的公文真多,其中最令父親困擾的是馬赫尼來殺自己的孩子之夜,兩個蕃社的頭目聯手殺害呸魯曼社三十多人之事。這是他獻身警界以來感到最棘手之事。
被封為泰雅族蕃通的近藤勝三郎、下山治平、佐塚愛祐、下松仙次郎等四人一起現身台北總督府理蕃課,在理蕃課長主持下共同研商。父親提出報告:
牛羊房是靠著斷崖搭建的,其上頭約二十公尺的高台上,是武德殿,黃昏時,正由巡查教導蕃青相撲、劍道等。他們和在運動場上活動的蕃人,都喜歡湊近來觀看牛羊歸舍。有些人說:「這些牛羊也很聰明,我們模仿警丁向著可汗溪呼叫牠們,牛羊根本對我們不理不睬。」原來牛羊真的也有智慧,能分辨餵食者的聲音。但是叔叔告訴我們:「要取得牛羊的信賴,首重誠信。你若欺騙牠們,光叫不給食物,幾次以後牠們就不理你了。」
我們突然好想念父親。有爸爸在的日子多好,他都把蕃產交易所内的死動物剝製成標本;將奇形怪狀的樹幹、樹根,雕修成精美的藝術品;將木質堅硬的樹幹,雕成人形、防鼠板,還雕刻出泰雅生活圖。這時我、阿宏和敏子總是手忙腳亂的當爸爸的助手,母親會送來零食、飲料,全家歡笑聲不絕。 現在只能逗逗父親養的鬥雞、餵餵紅眼小白兔。我和阿宏藉故捕捉駐在所前魚池内的小魚和蝌蚪,其實是在期盼父親早日歸來,沒等到父親,卻都差點淹死池中,幸虧警丁叔叔適時來救我們。 父親的跟屁蟲敏子更慘了。不見爸爸猶如失去全世界,整日孤零零坐在石階頂端,失魂落魄的遙望隘勇線,嘴裡反覆喃喃自語:「爸爸你不要敏子了嗎?爸爸快回來。」
敏子是父親的跟屁蟲,是他的影子,父親走到那兒她就跟到那兒。父親在辦公她也爬上去讓他抱。我和阿宏親近父親,她就不高興的嘟起小嘴生氣,還送大和_圖_書白眼給我們,好像父親是她一個人的一樣。
從駐在所眺望馬烈巴各社幾百戶人家,似乎很熱鬧,可是身為日警子弟,父親管教極嚴、禁忌又多,使我們覺得猶如被軟禁在日警居住的小山崗上一樣。幸虧滿臉紋面的外祖母阿利.魯滾似乎享有特權,只有她偶爾大剌剌地進出駐在所,含笑對我父親比手畫腳,然後不顧母親的阻止,大剌剌地帶我們到廣闊、自由自在的世界「蕃社」去玩。外公、舅舅、姨媽們都很疼愛我們,他們認為馬烈巴最美的地方是日本神社,所以都會帶我們到神社玩。
每次從馬烈巴社回駐在所,父親從我們身上散發的異味,就能分辨我們吃了那種蕃人美食。例如:「基恩可看恩」(以小米、鹽醃製的魚、肉)、烤蚱蜢、烤老鼠、烤小鳥;看看我們的手、臉、衣服,就知道吃了野草莓或野桑葚。他最厲害的是連這草莓、桑葚是採了就吃,還是裝在「富達看」(竹筒)搗成泥醬吃的,都逃不過父親的法眼。
而被關在監牢的西卡瑤社頭目貝林.比泰,答應結合西卡瑤、馬烈巴雙社壯丁之力,砍下西卡瑤社的上好建材,直徑四十公分以上的桐木一百棵,將它搬運到霧社、埔里之間叫做眉溪的台車站,以此將功贖罪。
我父親到台中接受特訓數日,四十七歲的外公突然據說既沒生病,也沒意外便無疾而終。臨終,將頭目之位交給長子亞富.道雷接任。亞富頭目想到其父向來體健如牛,憤怒起來可在雪虐風饕中,裸體揮舞蕃刀指揮作戰,他認定其父之死,是遭馬赫尼施放巫術,立誓一定要報父仇。
一個西北風狂吹,大雪紛飛的惡夜,母親驚慌地把我們從睡夢中叫醒,要我們都鑽進父母愛的蠶絲被裡。母親顫抖著說:「別怕!別怕!別出聲,要死,媽媽會陪著你們一起死。」我突然全醒,問:「媽!到底發生什麼事?」
一個西北風狂吹,大雪紛飛的惡夜,母親驚慌地把我們從睡夢中叫醒,要我們都鑽進父母愛的蠶絲被裡。母親顫抖著說:「別怕!別怕!別出聲,要死,媽媽會陪著你們一起死。」我突然全醒,問:「媽!到底發生什麼事?」
同夜,呈請人之妻貝克.道雷將上情向其兄哭訴。其兄亞富.道雷是馬烈巴社頭目,正巧其岳父沙拉冒蕃西卡瑤社頭目貝林,比泰住其家,雙社二頭目和蕃丁共十四人,此夜去誅殺馬赫尼家族三十多人。
近藤勝三郎所獻的奇策,突破人止關,日軍警攻克霧社蕃,然後五年理蕃計畫中,獻政略婚姻,助台灣提早完成完全統治後,他不單是山產、木材、樟腦、製糖、台車、小火車業的巨商,更成了御用憲兵隊專屬的軍火商。為了破解最棘手的難題,救助舅舅等人,父親專程去向「生蕃近藤」請教。然後依其建議行事。

大正10年馬烈巴成立蕃童教育所,強制八歲學童接受四年教育,首任教師為吉見巡查。

下山治平因理蕃績優被派到台中接受兩個月儲備霧社分室主任特訓。期間某個惡夜,馬赫尼去砍殺治平的三個孩子,辛虧大塘和青木持槍相救。
(左至右:下山敏子,下山宏,下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