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故鄉的廢家與霧社良緣

文枝帶我到其養父家。他告訴我:「只要你放棄台灣的工作,入贅到我家協助我的事業,我就同意文枝和你結婚。否則,她嫁給你,我就和她一刀兩斷,斷絕養父女的關係。」想不到文枝選擇了後者。
我嫉妒「霧社」,痛恨「霧社」是奪我妻愛的仇敵。但是立誓用真誠的珍惜、關愛、尊重,以愛復仇,用寬闊的胸懷,盡力呵護摯愛的文枝。期待有一天她會說:「我是嫁給下山一的。」那麼我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井上昌說:「文枝升高等科二年級時,分給我昔時時事新報社的主管井上敬作養女。井上敬因其獨生女美津子身體羸病又失去生育能力,收養文枝準備栽培成其龐大事業的接班人。文枝的婚姻大事,我們已經無權過問了。」其養父早就決定要找能力高強可以協助其事業的人入贅以傳宗接代。
「故鄉的廢家」促成了霧社良緣,但是文枝的口頭禪「我是嫁給霧社,不是嫁給下山一」,聽得我會心酸。
其母以為文枝答應此婚事,急著想將此喜訊向我們傳達。但其父堅持文枝已是別人家的養女,婚事哪能由親生父母決定?兩人為此爭吵,其母說:「難得女兒願意嫁,只要她早日有美滿的歸宿,我甘願做壞人,去得罪井上敬。」
文枝下班後,看到電影院正在上演高峰三枝子主演的《故鄉的廢家》,思念的心,牽引她進去看電影。電影裡高大峻偉的山峰,坐落在小山坡平台的那間「故鄉的廢家」,引領文枝進入思慕的高山市外婆家的「廢家」,又飛馳到童年時霧社櫻台山腰邊的「廢家」,思慕的淚水沾溼衣襟,清場後留下來看完第二場。這才想起其生母吩咐她今晚有事,要她回生身父母之家一趟之事。

下山一和井上文枝真正的媒人下山宏如願入伍靜岡陸軍聯隊,當同期兵要出征中國時,宏重病住院,下山一和文枝到軍醫院探病。
(前排左下山一,中文枝,右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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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宏將上情稟報父親,還強調:「我不是為自己找尋井上文枝的,聽到她未婚,想撮合文枝成為我的嫂嫂。」
父親興高采烈的又帶我到處走走,到靜岡縣的沼津,父親說房子十分願意嫁給我,來去正式提親吧!我索然地拒絕相見。親戚們又有人要替我安排相親,我意興闌珊地婉拒了,直接返回修善寺去陪奶奶。

井上文枝將嫁給下山一時的全家福照
(前排左文枝父井上昌,右母片桐喜久。後排左起井上修、井上昌三、井上文枝、井上春代)
糟糕的是,因為根本沒料到能娶回文枝,正枝的衣物都還原封不動地躺在衣櫥裡。文枝雖然不高興,但深明大義的說:「誰無過去?只有傻瓜才會計較過去。」她勤快熟練地將正枝貴重的衣物用品打包郵寄回去,其餘的在後院火化。
過年前大掃除,沒做過家事的文枝拿著掃把、抹布爬上天花板清理,赫然發現一包信,文枝展開看後,大發雷霆:「你這無情無義的惡漢,自己受苦於遭父遺棄的苦境,竟然又拋棄為你生孩子的正枝。房子也寫來一堆肉麻兮兮的情書,說沒嫁你她活不下去。暗藏她倆的情書,可證你居心不良,想學你父親享齊人之福啊!不!你更厲害要一箭三鵰。為你生孩子還被你離婚,嫁給你有安全感嗎?趁著我們尚未有孩子,離婚吧!我絕不留在負心漢身邊,我要回日本。」文枝氣急敗壞地寫信給岳父。
父親此時在商場上很得意,擁有橫濱員工兩百多人的紡織廠、東京賽馬場、小報社。我帶心愛的妻子回台灣時,父親特別派他的兩位親信,一路為我們扛行李到霧社。當我們在下關碼頭準備上船時,美津子姊又瞞著父母來送別,姊妹情深的她倆,抱頭痛哭不忍分離。
父親笑說m.hetubook.com.com:「你父親是何許人。我曾是資深優良的高級警官,以我現在的人脈找個井上文枝易如反掌,此事就交給我吧!」

下山一小學生時見到井上家特別溫馨的全家賞櫻圖後,心中思慕愛戀不可能娶到的貴族美女井上文枝。如今美夢成真,他決心永遠只愛文枝一人,一定要讓她幸福。文枝和下山一婚後到櫻花台賞櫻。

霧社公學校因故關閉,下山一轉調埔裡北小學校,這時文枝大腹便便,正好下山宏上尉退伍回台幫忙搬家。
(右二井上文枝、右三下山一、右四貝克.道雷、右五下山宏、最左鳥居勇藏)
反觀外婆家岐阜縣高山市,這個高山中的盆地,四周被重山峻嶺包圍,景色優美、空氣清新,生活悠閒、人情味濃郁。文枝和弟弟妹妹最愛回外婆家投進大自然的懷抱,享受溫馨的親情。每次回外婆家,他們住在其母口中的「故鄉的廢家」。這個古厝坐落於高山市山邊斜坡的台地,視野極佳,可將高山市全部收進眼底,文枝的母親就是在這裡出生。而舒適寬敞的新家,早就蓋在山邊盆底寬闊平坦的果園、菜園水田之間。每次依依不捨的離開外婆家時,外婆總會遞上水果、蔬菜、米、糯米糕……等讓她們滿載而歸。
每當井上昌從深山回來,全家手牽手唱著歌爬向樓台,除了那兒風景秀麗外,最吸引他們的是,爬向小和-圖-書斜坡的平台,右邊有間被群山環繞的廢棄老屋,從那兒可望盡霧社街頭,真是猶如回到文枝最思慕的外婆家——「故鄉的廢家」。
藏信的罪魁禍首出面投案認罪,敏子哭求:「因好奇心指使我偷藏哥哥的情書,請嫂嫂原諒。」我請文枝看清信的内容,證明正枝所生絕非我的種。我回日本根本沒去看房子,可證房子是一廂情願。等岳父回音:「離婚回日本來」時,我倆早已又甜蜜恩愛了。
文枝腦海中一直縈繞著「故鄉的廢家」景物,隨口說:「是啊!高峰、霧社、埔里,好懷念啊!真的有空的話,還想去看一看啊!」
父親知我除了文枝沒打算再婚,就去探聽她現在上班的地點。原來其養父在川崎市開設郵局的負責人,正好中風住院,文枝就轉任郵局業務,難怪阿宏找不到她。父親陪我到郵局探望文枝,又正巧她剛有事出門,不知何時回來?
自從阿宏來信和文枝重逢後,我日夜期盼能再見她一面。幼時父親曾說:「以我們的身分娶貴族世家的井上文枝,只能做白日夢。」如今來信要去向她求婚,我自知困難重重,美夢不可能成真。真的單看一眼,便心滿意足。
昭和十四年暑假前,父親來信催促我回日本:「結婚對象已談妥,只要你點頭,房子就會嫁給你。而我和井上昌也約好讓你和文枝會面,假如你倆緣分夠,也有可能促成霧社良緣。」母親說:「若能娶到井上文枝就好了。她自幼文靜乖巧聰明賢慧,又深知我們的身世背景。我會祈求巫毒浮幫忙,讓你能娶回文枝。」
大正九(一九二〇)年,文枝的父親辭去時事新報社的工作,到台灣當巡查。首先服務於台中州豐原駐在所。因全家人喜愛高山風光,國家也需要警察們入深山服務,後來又調到霧社蕃區高峰的巴蘭駐在所。
明知娶得文枝只是白日夢,僅僅為想見到文枝長大成人的模樣,藉求婚的名義去見她。遺憾見不到文枝的我,深深為失落感所衝擊著。
當車子蜿蜒進入被群山環繞的山中盆地埔里,全家人雀躍歡呼:「我們好像回到歧阜縣高山市的外婆家了。」從埔里到霧社沿路美景,仿如從高山市出遊。
我嫉妒「霧社」,但是立誓用真誠的珍惜、關愛、尊重https://m.hetubook.com.com,盡力呵護摯愛的文枝。期待有一天她會說:「我是嫁給下山一的。」那麼我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匆匆忙忙趕到大森區父母的居所,其母說:「怎麼那麼湊巧,他後腳才踏離我們家門,妳前腳就踏進來。記得霧社的下山一嗎?這孩子,現在長得高大俊秀,彬彬有禮,台中師範學校畢業,在霧社公學校教書。他今天來向妳求婚,怎麼樣,嫁給他,隨他到風景秀麗氣候宜人的霧社,過安定的生活,應該不錯吧!」當時文枝年已二十四,為人父母誰不期望快點把女兒嫁出去。
我所任職、新蓋在農業指導所的霧社公學校,才成立八年,為保護日月潭、萬大水力發電廠水源,防巴蘭社民濫墾濫伐,學生數最多的巴蘭社全社將被強制遷移至中原社(仁愛鄉互助村中原),公學校不得不關閉。因此昭和十五年,我改調到埔里北小學校,當時文枝有孕在身,幸虧阿宏剛退役,從日本靜岡回來霧社,在他大力協助下,我們全家搬到埔里北小學校的教員宿舍。
左等右等,白木屋的員工似乎都下班了。正猜疑這位東京大小姐瞧不起他們,故意爽約,準備要離去,才看到文枝匆匆趕來致歉:「我掌管全公司的出入帳,當天的整理好才和保全人員最後下班。」文枝帶他們到附近典雅的餐廳,歡歡喜喜地高談童年往事。本來三人約好有空再見,但是從此文枝像從人間蒸發。阿宏到處追問不到她的行蹤,反而昌男因此猜疑由父母指婚將成妹婿的阿宏移情別戀,將阿宏痛打了一頓。
霧社醫務所下面有兩排整齊的警察宿舍,是安排給到深山服勤的警察家眷住的,井上昌分配到下面一排突出的最後一間。湊巧我們兩家毗鄰而居。
婚後,我兩度陪文枝回其養父母家負荊請罪,但都吃了閉門羹。接著,帶文枝回靜岡縣三島市老家,並到修善寺拜見爺爺奶奶和家人。此時,聽到阿宏在軍事演練中受傷住院,新婚的我倆趕緊到軍醫院,探訪真正的媒人。
父親和仲子阿姨登門專訪住在東京都大森區的井上昌夫妻,敘述昔時同為台灣霧社蕃區警察的往事,再由兒女都尚未婚嫁切入正題,希望井上文枝能嫁給我。
這趟日本之行,行前母親和亞娃依阿姨神祕https://m.hetubook.com.com兮兮的送我到台北。回到霧社後,我卻找不到母親。原來母親深怕其紋面再度影響兒子的婚姻,趁送我之便,和亞娃依阿姨到台北帝大附屬醫院(台大)動手術去除刺青。去墨恢復原貌的母親,變年輕美麗了,難怪我們一時認不出她啊!
昭和十二(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底,有一天阿宏和昌男走出農改所,朝東京的白木屋百貨公司走去。頑皮的阿宏被生氣的昌男追逐,不小心撞倒一個人,他連忙道歉,撿拾掉落滿地的帳冊,兩人的頭又互撞,阿宏抬頭要道歉,驚愕地發現在白木屋竟意外與小學校同桌的井上文枝重逢,他們三人很高興的相約文枝下班後找地方敘舊。
昭和十四(一九三九)年八月,父親包下江之島突出海中的澤田屋餐廳,為我們舉行盛大的日式婚禮,遺憾的是女方只有文枝生父一家人來參加,後來養父家的美津子姊,瞞著父母趕來。不知是否因得不到養父母諒解,文枝顯得有點落寞,脂粉不施,仲子阿姨強拉她進廂房,簡單的為文枝化了妝。
文枝出生於東京本鄉,深覺東京人冷漠無情,隔鄰互不打招呼,每日忙忙碌碌的生活在高大擁擠的水泥叢林。
我感嘆是否我倆的緣分太淺,連見一面的機緣,上天也不肯恩賜?意外地喜久阿姨(文枝生母)來報喜:「你和文枝的婚事有些眉目了,請隨文枝去見她的養父吧!」
不死心的父親,帶著從軍中回家休息的阿宏,再度登門求親,結果答案依舊。他留下:「暑假阿一會從霧社親自登門求親,到時幫幫忙,讓他倆見上一面,只要文枝親口拒絕,阿一就會死心,我們也不會為婚事再來叼擾。」
長父家有十多個佣人,她從來不曾下過廚房,不曾洗過一件衣服。嫁給我後,卻和母親宛如母女,談笑風生,虛心地向家母學習女人該做的一切家事,從無怨尤。

“故鄉的廢家”促成了“霧社良緣”。
(下山一和井上文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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