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山風光

「我們不如早點走吧!」她甚至這樣要求馬可,「我後悔回來,但現在還不遲,馬上離開,我會復原的。若再住下去,只怕我會恨你,你也會恨我。」
馬可叫道:「雪芝拉,我們到了,我們終於到達天山腳下了。」
有一個壯健的青年黑石龍,營地在半日路程之外,聽說雪芝拉回來,騎馬來訪。
「明天、後天有什麼分別呢?反正住著只有不好,為什麼不早走?」
「你的親人會挽留。」
中國的幽雅,印度的無常,波斯的肉|欲;都是畏吾兒歌舞的骨幹。無怪馬可一下場就覺得格格不入,因為在他的生命裡沒有這種東西。地中海文化除了繼承希臘的明亮,此外一無所有,他們的歌舞也是只有明亮。
「但我的想法和你們都不同,」她又說,「其實上帝只有一個,在我們這裡稱為阿拉,在你們那裡叫做耶和華,如此而已!」
「再告訴他們,」馬可建議,「說我們也許過幾年再來,那時如果大汗答應,我就來做這裡的達魯花赤。」
然後雪芝拉才向父母引見,告訴他們,他是大汗的欽使,這次從海外回來,特地繞道拜見岳父岳母。
她黯然低頭,但立刻用最大的自制力約束自己,說:「馬可,原諒我,我只是順口說說,並不是催促你。」
「但對於雪芝拉而言,當然是留下來的好。」馬可說。
雪芝拉一去數年,如今衣錦榮歸,這一份心情實難描畫。自從望見天山的巍峨影子,她就興奮得近乎煩躁不安,前人詩所謂「近鄉情更怯」正堪為她寫照,她雖然喜悅,實在更多的是怯意,那是可以理解的。
「是了,羅布泊,美麗的名字。」
她說:「他們會來找的……」
她一笑撲在他身上,說:「騙你的,那裡會有這種事。我們的族人最講究禮貌,最體貼客人,從來不擾亂別人的安寧。」
「不會的,凡是我所愛的人,他們自然也愛。你的面相也和我們畏吾兒族差不多,只是頭髮顏色和服裝不同,但這些不重要,他們慢慢就會習慣的。」
他又跳,勉強捱完一曲,苦笑說:「現在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大概要數萬代方能消滅。」
「這些一天都夠了。」
「不,雪芝拉,我現在忽有一種感覺;看到你的族人們這樣會享受生命,外面世界的征伐興亡倒成了一齣滑稽劇!」
「那麼每一個人與人之間都可以有愛呀,不一定是男女之情……」
馬可苦笑著向他們看。
他忍不住說:「雪芝拉,這是最感覺難過的地方。我要告訴你的族人,上帝……」
「我知道,但你有權催促的。」他轉向黑石龍,「我們兩人天天在為去留而苦惱,彼此想法不同,但自己又有兩種想法——她也願意走,我也願意留。這個結真是難解!」
「明天……?」
她想了想,拉著他的手跑出營地。
馬可攙著她的手跑回去。
馬可笑嘻嘻地望著他們,毫不覺得冷落,只要雪芝拉高興,他也就高興了。
她說:「你也常讚威尼斯比什麼地方都好,大家都只有天曉得!」
昨日來時沒有仔細看,如今面對著這圖畫也似的景色,連馬可那樣走遍天下的人,也不禁為之瞠目。雪芝拉高舉雙臂,仰頭閉和*圖*書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你覺得怎樣?」
在這樣的情況底下,雪芝拉逐漸變得暴躁、憂鬱而且憔悴。故土雖好,但她明白終須移植,那就還不如索性繼續在異鄉流轉。
「記得一件事,」她邊跑邊說,「你住在這裡一天,就忘記自己的信仰,不,我不是要你忘記,只是求你不要表露出來。你尊重我族人的信仰,我尊重你的,這樣你並沒有吃虧,是不是?」
黑石龍搖搖頭:「現在不提這些吧!你們總不會很快就離去,等到那一天再決定也還不遲。現在我們且飲酒。」
「我感到世界很廣闊,上帝的恩惠遍在,每一處都得到很多。」
馬可連連舉杯,說:「雪芝拉,這裡真是天堂,不,天堂也沒有這樣好。」
「大汗管不到遠處的小事。」馬可說,「這要碰運氣,那一塊地方分派給誰管,此人的善惡將決定這塊地方的幸與不幸。」
馬可想了半天,說:「雪芝拉,也許你是對的,但我卻不能就此相信。」
雪芝拉的上帝一元論,後世看來甚為平常,但在當時,她卻是冒了生命的危險而說的。為了調和馬可和族人之間的唯一矛盾,她不得不冒險,否則她終須失去其一。
他默默地踢著地上的沙土。
他低喚:「雪芝拉!」
雪芝拉拍手道:「黑石龍的想法和我一樣。馬可,你來不來呢?」
「還有,我們帶著一百多人馬,不會把你父母的羊都吃光吧?」
畏吾兒人不喜定居,同族的牧地雖然相去不遠,卻是遷移頻繁。他們永遠住篷帳,人畜都在一起,覺得這樣才安心。直到七百年後的今天,他們的生活習慣還是這樣,並不曾為暴力所改變。
「它叫羅布泊。」
這是一個感情十分強烈的民族,能歌善舞,好為長夜之飲,以享樂為人生的主要意義。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能夠大膽地愛,大膽地恨,甚至常為小故決鬥致死。
「傻子,這篷帳那裡有門?任何人一拉就可以進來。」
畏吾兒人當年曾經建立大國,後來與突厥相續衰亡,如今只能保持原始部落狀態,在天山腳下討生活。
黑石龍想了一會,說:「你如今是貴人,為什麼不向大汗討差使,就由你來治理我們畏吾兒族,那有多好!」
「我不會催你的,馬可。」她的聲音裡全無熱情,因為她明白,光是宗教信仰這一端,已經無法使他留下的了。
她苦笑搖頭:「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兩老笑得合不攏嘴,一面招呼馬可,一面又叫人增立篷帳,安排飲食。
「你錯了,雪芝拉。」他說,「像你這樣美女,除了畏吾兒那裡還有?」
這一天,他們已可望見天山峰頂的積雪反光,有耀眼的彩色。
營地緊靠著孔雀河,河水自西東流,如一大堆碎金滾滾而下,注入汪洋萬頃的羅布泊(湖名)。
雪芝拉的話說得很坦真,馬可何嘗沒有想到這種演變,因此說:「大概我們只好提早離開了,但是……」
畏吾兒人的宴會總是通宵達旦,而且愈到後半夜愈熱鬧瘋狂,要到曙色初開才達高潮的頂端——一對對男女攜手入帳。
「我們須對你的親人和族人辭別,還要通知隨行兵士收拾行裝,m•hetubook.com•com還要……」
雪芝拉望了馬可一眼。
馬可很聽話,處處小心,幾天來果然不曾觸及回教徒的忌諱。他越來越感覺這地方和這個民族的可愛,而且文明的進展有時不一定對個人是幸福。比起外面的世界來,這裡樣樣閉塞;但正因閉塞,就保存了許多人類固有的好處,也拒斥許多外來的壞處。
他搖搖頭,說:「真是會享樂的民族!」
他湊近,不讓她把這句話說完。
三人傳杯換盞,頃刻打成一片。馬可和雪芝拉輪流把外面的世界講給他聽,黑石龍先還當是說笑,後來愈聽愈奇,那感覺卻愈來愈真,這才不得已相信了。
「我一直在對你作這樣的幫助。」
兩人相視一笑。
她英姿勃勃的騎在馬上,全身畏吾兒裝束,說:「是的,這就是天山。」神情清冷,看不出應有的歡喜樣子。
其間西方的回教世界也向這裡發展,回佛兩教互相遞代,倒是回教的專制性佔了一點上風,佛教勢力在整個西域潰退。但黑衣大食皇帝也統治不了桀驁的西域人民,宗教生根,政治退卻。於是這地方歸了蒙古。
「但是我們,」她抗議道,「並沒有受到種族的限制呀!你覺得麼?」
西域民族的歌舞各有特色,而以畏吾兒最為絢爛。千百年來,中國、印度、波斯這三大文化在西域互相激盪,培養出一種從各方面看來都覺是異國情調的新文化,在藝術方面尤其顯著。
反而馬可比雪芝拉有更多的喜悅。他東來時循天山北路的舊道,那裡風沙撲面,山無草木,是一大塊荒涼的地方。聽說天山南路的風光明媚,尤其從春末至秋初這一段時間,風和日暖,處處都是花草,處處都是果園。如今他繞道來此,還是新婚妻子的故鄉,怎麼不使他高興呢!
他把已經滑到口邊的一聲驚呼硬生生的咽下,定睛一看,果然曙色下的每一座篷帳都沒有動靜,還有一些人就在草地上醉倒了。簡直就和殘酒賸肴睡在一起。
「這樣看來,」他說,「蒙古大汗待我們畏吾兒族還不算頂壞。」
「闖進來怎樣?」她不停地笑,「我不怕,難道你倒怕了?」
「當然不是假的,但我要求你,別為信仰而使我們隔斷。我的族人比你加倍虔誠,只奉侍一個真神——阿拉。」
馬可和她並轡徐行,回頭問道:「雪芝拉,你是怎麼了?天山就在眼前,你想了多少年的故鄉到了,你卻沒有歡喜之情!」
「啊!不是的,我太歡喜了。」
「是的,我們兩心如一,那是因為中間有愛情聯繫,而愛情是舉世同型的。」
馬可笑道:「怎樣?現在你不怕了。但我卻有點害怕,不知道你的父母和族人會不會把我當作一個怪物。」
「也許我——」他軟弱地說,「終究會確定留下。雪芝拉,你不知道我多想能夠依你,真的……」
四隻手緊緊握住,接著以遊牧民族的禮儀相抱。這樣,不管有怎樣的仇恨都煙消雲散,何況他們之間的關係本非仇很。
於是,在雪芝拉堅持之下,他們果然在翌日就離開畏吾兒部落,帶著來時隨行的一百餘騎,東向進發。
以後蒙哥、貴由、忽必烈諸汗南征北討,抽調了很多畏吾兒姑娘,自hetubook.com•com也免不了離鄉背井的命運,被徵發到天涯海角,以她們的美貌與歌舞娛樂貴人。
馬可壯志凌雲,豈甘在這樣偏僻之處做一個小小的達魯花赤?但他不肯傷雪芝拉的心,只說:「我們看情形吧,這樣自然最好。」
馬可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個黑石龍曾經愛上雪芝拉,而且她也愛過他。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有點拘束,尤其是當著馬可。他不久就告辭走了。
天山頂上的積雪如舊,孔雀河的水在送行。回望這一山一水,滿心的戀戀不捨,但他們明白不能戀戀,硬著心腸回過頭去。
馬可自然相信她再也不會有什麼異志;但也要她相信,自己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感。他說:「明天我們回訪他,讓他明白,他仍然是你的好朋友,我們都是他的好朋友。每一個人都不該斬斷過去的感情。」
雪芝拉本來還有點怕黑石龍纏繞不休,至此鬆了一口氣。
「我也知道是真的。你心裡有鬥爭,想住下,又丟不了外面的世界。你比我更痛苦,因為下決定的是你。」
「你要求大汗,」她認真地說,「做這裡的達魯花赤,那豈不是好?」
「是的,也有一點。」
這些在馬可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聖人,無論在西方或東方,他都不曾見過、聽過甚至想過,卻在這裡親身體會了。
父母還在麼?當日的遊伴無恙麼?再有那些親手牧大的羊群,自然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她回來,已是孤獨的陌生人了。
「他們發現我們逃席會怎樣?」
「你有一點怕,是不是?」
「我是你也會害怕。但終究你會發現,他們都待你好,並不因你離久而生疏。」
雪芝拉說:「啊!他們醒了,在找我們呢,回去吧!」
他抱住她的手臂鬆垂了,說:「那還成什麼話?你們這裡……」
因此蒙古統治者對這一族的壓制特別嚴。成吉思汗在日,這裡屬於窩闊臺的封邑,因他豁達大度,開頭倒有數年相安。及窩闊臺繼任大汗,這一塊封地轉給了成吉思汗的庶子闊列基。從此以後,畏吾兒人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就是這一條河以及這一座大湖,灌溉著天山腳下的大盆地,畜牧、漁穫、菓樹、糧食都不需要很多人力便有長期豐產。是這樣,畏吾兒民族雖受壓制和剝削,仍然能夠生存下去,而且過得相當快樂。
翌日,馬可和雪芝拉果然騎馬回訪,而且帶去許多珍奇的禮物。
「把帶來的東西每一樣都送些就是了。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馬和羊。」
「我就是笑這個。」他說,「其實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好處,天下並沒有最好的地方。讓我們各愛所愛吧!」
「不要嚷!」雪芝拉在耳邊低聲說,「整座營地的人都還在夢中,做客人的不應該吵醒主人。」
「我就是要看你受嚇的傻樣……」
馬可默然。
黑石龍也伸出手來。
「我們不接受任何挽留。」她說,「我會告訴他們,回報大汗的限期已迫,而且我住著不覺得快樂。」
「我總是跟定你的,」她又說,「雖然我是那樣渴望和父母族人們在一起,日日夜夜對著這孔雀河的流水。」
馬可一來是疲倦,二來發現雪芝拉到了生根之處又加了一倍美麗,酒和-圖-書後月下,情興恍如初夕,午夜剛過,就拉著她悄悄退席,鑽進預先為他們準備好的篷帳。
但酒醉終須醒,他們辭別黑石龍,走在路上,回到營地,這一件心事始終撇不開,始終有一道陰影橫亙在他們中間。
說說笑笑,終於尋到了雪芝拉家的篷帳。她的父母怎麼也想不到女兒回來,而且渾身珠光寶氣,還帶著這許多人馬。
她湊在他耳邊說:「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回去了,我們永遠住在這裡。」
她微涼的手掌已掩上他的嘴唇,說:「馬可,倘若你真的愛我——」
黑石龍懷著異樣的心情接待他們,請他們到帳中飲酒。他是一個誠樸的人,開口就說:「雪芝拉,我一直就想念著你,只恨自己無力救你回來。如今救你的和娶你的雖然不是我,我也一樣喜歡。」
「馬可,我教你跳這些舞。」她拉他,「很容易的,一學就會。」
雪芝拉和父母分別抱見,哭了又說,說了又笑,倒把馬可擱在一邊。
「帶我去看看那個湖。它叫——」
繞過羅布泊,前面是沙漠無垠,要穿過它,然後才能尋找歸程。
他放心了,輕輕在她身上拍了兩下,說:「罰你,下次不要嚇人!」
馬可停步,說:「雪芝拉,我不行,我跳不出他們的那種韻味。」
馬可與雪芝拉一早起來,鑽出篷帳,幾乎連眼睛都張不開。
「我們回去交了差再來。」他說,「為人要有始有終,而且還可以向大汗請求恩典,使你的族人過得更富裕,更快樂。」
地中海邊長大的馬可自不會覺得這種內湖有什麼了不起,驚異的是,自從穿越柴達木盆地,一路所經,不是沙漠便是大片大片的無垠原野,很少見到山和水。到了這裡,天山與庫魯克塔格山東西對峙,中間匯成這個大湖,景色全變了。
馬可笑了,說:「除了金子,他們還愛什麼?回頭我們先送禮。」
「你這就是待我好。」她攔住說,「如果這樣不明不白的住下去,多留一天反而多增我一分痛苦。即使你終於要長期留下,也必須要先回去見過大汗的,是不是?所以,我們明天就走吧!」
葡萄美酒的香氣四溢,無人能抗拒誘惑,縱有天大心事,也撇在一邊了。
「是的,我知道,雪芝拉。請你不要停止,不要灰心,日日夜夜的幫助我。我是個俗世裡的人,只有知識而沒有智慧的凡夫……」
「這裡真像中原,」馬可說,「雪芝拉,你說是嗎?」
「我只要求你,不要催我,讓我慢慢的下決定。」
她想了想說:「大概會裝作不知道,仍然喝酒、唱歌、跳舞,直到天明。」
無論在東方人或西方人的想像中,都認西域為一個神秘的地方。東西文化的每一個高潮,都沒有真正征服過西域。漢唐兩朝,彷彿曾使西域內屬,但也不過是所謂「羈糜州府」,並不是徹底的統治。漢人帶去中原文明,唐人帶去佛教文化,彷彿曾在那裡生根,只是政治的力量一衰,連那些文化也連根拔起,西域還是西域,它不受同化。
「只是別忘記,」她正經地說,「你的上帝和我們的上帝不是一個。在這裡,你至少不可以違反我們的信仰。」
「我是為你……」
「唔,馬可。」
「但願這樣吧!」和*圖*書她說。
一百年前,成吉思汗西征,蒙古騎兵挾雷霆萬鈞之勢,一路摧枯拉朽,北至俄羅斯,南至印度,幾乎沒有遇到過堅強的抵抗。只有畏吾兒人,倒還痛痛快快的打過幾仗,實因強弱懸殊,才勉強歸順了的。
他仍有恐懼,說:「雪芝拉,真的不會有人闖進來麼?」
風吹來,傳到呼喚之聲。
「難道是假的?」
再過去,不斷的遇到牧人。雪芝拉見一個問一個,問出自己的家就在不遠,而且父母仍都好好活著,這才高興起來,跟著那些牧人唱她兒時唱慣的牧歌。
馬可伸出手來,說:「黑石龍兄,我們不幸有同樣的愛好,而我佔先了一步,真是對你抱歉!雪芝拉和我,我們都喜歡你,都願意作你真誠的朋友。」
畏吾兒是西域最優秀的一個民族,也是歷次抵抗禍亂的主要角色,於今雖然敗降,西域各民族還是奉畏吾兒人為首。
黑石龍點頭,說:「我希望你們終於留下來。但如你決定要走,我也一樣敬重你,因為對於你這樣做是對的。」
「你的意思也就是,」她說,「因為耽於享樂,所以被征服了!」
「不要緊的,慢慢來。」
朝陽映照下的天山真是人間奇景。
羅布泊面積數萬頃,直如汪洋大海,但不幸座落在天山腳下,比對起來使它減色。
她向他臉上望了幾眼,搖頭說,「這些話不是出於你心底,你不過稍微有一點這樣的感觸罷了!因為你的心仍然屬於外面世界,仍將為紛紛俗世而繁忙。」
「你的想法很美,雪芝拉,但是我怕事實上辦不到。誠然愛有好多種,卻沒有一種可比得上像我們那樣的。」
晚餐是全羊宴,加上天山著名的果子酒。因為天氣暖和,就在露天進食。月光與火光映照下,有人彈奏弦琴,有人唱歌,還有少年男女翩翩起舞。
馬可自己並沒有明顯地覺得,聽後發了一會怔,低頭說:「雪芝拉,你比我自己還要瞭解我,連我的靈魂也在你掌握中了。但我實在很想脫出紛紛俗世的煩擾,只缺乏那樣的心境,你能夠幫助我嗎?」
「我們不開門。」
馬可為之失笑。人都是這樣的,個個都以為故鄉最好,尤其是背井離鄉的遊子。如果土地不是有這種天生的魅力,民族的界限大概很快就會悄失,只分為幾個不同信仰的龐大集團了。
「比中原更好!」
「你不相信也可以,」她急急地說,「只要暫時把這句話當作安慰你自己的念頭就是了。等到我們離開這裡——啊,說來說去,你總須離開,叫我怎樣幫助你呢?」
整個營地中簡直沒有欺詐,人和人的相處是那樣親切而且善意,偶有爭執,彼此理直氣壯,一直到公眾評定了誰是誰非,輸的一方固然馬上認錯,勝的一方也從來沒有過驕矜之色,彼此盡釋前嫌。
「我已經說了,」她像蛇似的纏著他,語聲極低,「你不聽見麼?」
「吃光也不要緊,誰教你是他們的女婿呢!而且女婿有錢,不會白吃他們的。」
雪芝拉當晚就告訴馬可,當年怎樣和黑石龍相愛,而且已訂婚娶之約。後來她被徵東行,到如今四年有多,她幾乎忘記有他這個人了。不管當年的初戀如何盲目,曾經相愛總是真的,所以她還是免不了有點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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