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師爺譚命該如此。這一插,正中下體要害,一聲慘叫,當場暈厥。大隻成也知闖下了彌天大禍,急忙抛下橋櫈,呼嘯一聲,和四名同伴飛奔離開現場。這一來,附近賭檔紛紛偃旗息鼓,鳴金收兵。刹那間,本來還鬧哄哄的一處地盤,馬上便變成鬼墟一樣。
五十年代,除了出現「十二金釵」的女將集團之外,還有一個名為「九龍十八虎」的組織。
次日上午,黎君被通知前往醫院。主診醫生告訴他,傷者的睾丸被硬物搗碎,仍在搶救之中。同時也詢問傷者何以如此。黎君實在一無所知,只能將當時傷者爬行返家的情形相告。醫生表示,傷者分明是被人打成這個樣子的,自己跌傷或碰傷的情形,絕對不會這樣。倘若黎君真的不知原因,便只有交由警方駐醫院的「意外傷亡調查組」辦理。黎君實在無可奉告,只好任由院方處理。
這個小集團的人物,計有沙皮狗、豬油仔、靚茅、靚强、師爺譚、黑仔耀、金牙連……十八人。由於本故事所提及的,僅是其中的三數名,故而不必全部列出;至於這十八頭「老虎」所隸屬的黑社會單位,則計有「和勝和」、「十四K」、「和義堂」、「和安樂」及「和勝義」等。
「十八虎」之一的師爺譚,原係「十四K」紙扇人物。足智多謀,且曾受過高等教育,故有「師爺」之號。眼見把弟撈個滿堂紅,自然見獵心喜。於是也在那塊空置地盤之内,開設十三張一枱,並由其馬仔靚雄及和尚仔(綽號)主理。
那時沙皮狗還未成為紅牌「收租佬」,雖然也算是半個撈家了,但和以後開設東雲閣夜總會那種風光,還相差很遠很遠。不過油麻地一帶到底是他的「地頭」hetubook.com.com,自然也成為這些賭檔的「經營者」之一。他跟他弟弟豬油仔派出二十多名馬仔,主持三處魚蝦蟹、兩處紙牌檔和一枱十三張。這些封蝕本門的生意,每日替他帶來接近一萬元的進帳,好不風光!
死者的養女,還獲得沙皮狗這位「世叔」致送的一萬元教養費。屈指算來,這位在南丫島長的女孩,今天已是享享玉立,二八年華了!筆者由衷祝福她有個美好的將來,雖說「父仇不共戴天」,但這些已成過去的社會悲劇,糊裏糊塗,不聞不問也就算了!
本來想拿五個不同的「故事」,組成「黑海傳奇」一節。但類似的「故事」,一百個甚至一千個,筆者也可以寫將出來。而且,也保證每樁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過多寫了,就算讀者不嫌煩膩,筆者也有「架床叠屋」之感。因此,餘下的一個,便在這種情形之下,「免了」也罷!
當時的賭檔是不必「派片」的,誰有辦法誰都可以開,何況這個人是自己的拜兄?但同甘苦、共患難的誓言是一回事,佔薄自己的收入又是另一回事。因為自從師爺譚那枱「十三張」開設之後,自己那一枱的收入,便馬上縮減三分之一。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師爺譚不禁惡向胆邊生。左手抓着大隻成的衣領,右手指向對方眼睛,大喝:「阿成,你瘋了不成?」不料大隻成一手撥開揪着衣領的手,一言不發,掄起身旁的一張橋櫈,沒頭沒腦的狠劈而下。
師爺譚未死之前,冷清清的無人過問,死了之後,情形又大大不同了!首先由沙皮狗通知仍然留港的「十八虎」(部份已被遞解出境),然後親自把遺體接出來,送入九龍殯儀館,並和圖書派專人到南丫島把死者的養女(當時年僅四歲,寄養於南丫島某農户)接出九龍,披蔴帶考,開喪殯殮,一切費用當然由沙皮狗一力承担,留港的「十八虎」也紛紛致送奠儀,拜祭這位二兄(「十八虎」中,死者排行第二);沙皮狗及豬油仔還俯伏靈前,號淘大哭。真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了!
那天晚上,也是師爺譚開檔後的第四天。華燈初上,客似雲來之際,由沙皮狗的門生大隻成率領的四名打手,蜂擁而來,上前搗亂。師爺譚正在檔口招呼顧客,一看勢色不同,便立即上前制止。他是認識大隻成的,但大隻成這時卻仰面朝天,假裝不認識他。平日譚叔前、譚叔後的叫個不停,這時卻板起面孔,完全像另一個人了!跟着,便吩咐手下,把汽燈及各種賭具砸個落地開花。嚇得一般賭客雞飛狗走,場面混亂之極。
「十八虎」小集團成立後的幾年内,確也「聲威遠播」。那些未有大阿哥加盟的堂口,等閒不敢輕捋虎鬚。記得當時一名在廟街開設妓寨的黑人物祥叔,其旗下五名妓|女,共借了「十八虎」中的師爺譚七千多元高利貸。這筆錢後來連本帶利統計,竟然變成二萬三千多元。借款的五名妓|女自量無法清還,都先後逃走了。師爺譚不甘損失,硬把這筆債扣在祥叔頭上,要他負責代為清還。祥叔是「和利和」的老叔父,人面廣闊,衙差方面也有良好關係,自然不肯背上這筆冤枉債。但師爺譚竟然聯同「十八虎」之力,在幾次興師動眾,進行大搗亂之後,使祥叔的「寨」無法營業,逼得低頭屈服,願意將這筆與己無干的債務,分三個月攤還。五十年代初期,幣值穩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二萬多元不是一筆少數目。但老江湖如祥叔的仍不能不乖乖的付出,可見當時「十八虎」的勢力,是何等「巴閉」了!
沙皮狗到底是老謀深算之輩。儘管内心不滿已極,但跟師爺譚道左相逢時,還是拉手拍膊,親熱一番,表面上不動聲色;而師爺譚也以為把弟大仁大義,實踐「有福同享」的「誓言」,不會介意自己插上一腿。實則殺機早伏,險象環生了!
師爺譚文質彬彬,不善毆鬥。他的兩名馬仔早已嚇到面無人色,縮在一旁,不敢上前搶救。只聽「哎吔」連聲,師爺譚已被打倒在地,連那副近千度的近視眼鏡,也給砸碎了!眼鏡一失,眼前景象一片模糊,只有大叫救命,在地下滾來滾去。
一九六七年,因工潮問題引起的風暴,由於香港政府沒有善為處理,幾乎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當時,英軍港警都忙於鎮壓工潮,無暇顧及治安問題。於是一般黑社會人物乘時而興,大肆活動。攔途截劫者有之;公開把路人拉上妓寨者有之;販賣春宮淫|書者亦有之。至於鴉片與白粉檔幾乎公開營業,大小賭檔如雨後春筍,更是有目共睹的了!
事後,黎君曾被警方再度傳訊,但也實在問不出什麽名堂。警方對此雖然有所懷疑,但又無法找尋致死原因。何況當時仍在「兵荒馬亂」之中,也只好不了了之!
說也奇怪,弄出人命的現場,距離油麻地警署只是一箭之遥,卻很久很久沒有警察趕到。暈在地下的師爺譚,竟然緩過氣來,慢慢的爬出榕樹頭,由途人扶持之下,截了一部的士返回家中。
但這種同生死、共患難的「誓言」,只能在大杯酒、大塊肉,耳熱酒酣,稱哥道弟的時候才會掛在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記在心頭。一旦本身利害有所衝突時,便會反目成仇,不惜拼個你死我活。這些「誓言」,亦不知飛到三十三天的那一重天去了!
以油麻地廟街來說,由佐敦道起,以至榕樹頭止,那段地區之内,就有魚蝦蟹十七檔,紙牌檔八檔,擲骰子五檔,在接近榕樹頭的一塊空置地盤之内,還有兩枱「十三張」局。每當黄昏將屆,夜幕猶未低垂之際,上述那些大小賭檔便紛紛擺設。點起汽燈,派出「進客」,高呼「埋便有嘢玩」。據說那兩枱「十三張」,每晚抽水的收入,竟達三千多元之巨。
沙皮狗一見卧榻之旁,竟然有人鼾睡,不禁無名火起三千丈。但一查之下,這個高卧榻旁者並非別人,正是自己的拜兄師爺譚,於是不得不暫時捺低怒火,徐圖對付之策了!
沙皮狗的囑咐,是要大隻成裝作不知就裏,把師爺譚痛打一頓,也就算了。但大隻成這時殺得性起,大哥的吩囑早已置諸腦後。恰巧師爺譚滾到他的腳下,一把將他牢牢抱着,幾乎弄到四腳朝天。不禁惹起真火,把橋櫈狠狠向下一插!
單從上述的四樁「故事」中,我們不難體會到黑社會組織的本質,和黑人物的作風了!舉此四例,以證其餘,本節就此結束。
「九龍十八虎」並非獨立的黑社會堂口,而是由若干個堂口的大阿哥進行燒黄紙、斬雞頭、歃血為盟、禍福與共的小集團。性質也跟「十二金釵」差不多。
最滑稽的還是死者棺木移上靈車時,沙皮狗還率領各「虎」,上演一齣「扶柩」活劇。棺中人有知,不伸出「鬼手」給他幾記耳光才怪!至於兇手大隻成,早已拿了三千元旅費,到澳門去耍樂一番了!
師爺譚的家,是在西洋菜街的一處天台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屋。當他連爬帶滾的返抵上址時,又再度昏了過去。跟他住在一起的黎君(目前在一家建築公司任賣樓員之職),不禁大吃一驚。於是把他背下樓梯,打電話通知救傷車,送入醫院急救室。
黎君和死者的關係,是中學時代的同學,但他卻不是黑道中人。當他在靈堂目睹這羣大阿哥「槌心泣血」的悲痛情形,還以為黑社會中真有「義氣」存在,為之感動不已。及後陸續獲悉師爺譚的真正死因時,又不禁拍案大罵:「原來如此!」
其實這些人,任何一個都擁有相當勢力;在五十年代之中,衙門方面也對他們這些人顧忌三分。這樣,何以還來這一套歃血為盟,互相利用的把戲呢?原來他們之所以如此,對外是用以威脅衙差,使其正視這十八頭「老虎」團結起來的力量總和;對内則希望懾服徒眾,使其不敢稍生貳心,等於告訴他們「你跑到那裏都是老子們的天下」。此外,堂口與堂口之間偶有爭執,也好通過這羣大阿哥的交情,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說起來,倒也用心良苦。
這些人,在五十年代初期,任何一個拿出來都是響噹噹、能夠獨當一面的著名黑人物。他們有些是「二路之帥」、有些則是「坐館」或「揸數」,最低限度也是「棍」、「扇」兩級人物,連「草鞋」也沾不上邊,遑論藉藉無名的「四九仔」了。
當天下午,師爺譚作迴光返照的甦醒。「意外傷亡調查組」的探員,便把握時機,向他錄取口供。可能這個老江湖還謹遵「打死不報警」的「信條」罷,任憑探員如何詢問,一於沉默無言。稍後,黎君也前來探視,師爺譚只寫了幾個字:「請照顧我的養女。」便又昏迷過去。當天晚上,終於返魂無術,在休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