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Ⅰ THE JOURNEY
8 渡河

黑澤有些茫然的感覺。站在面前的長毛,混身濕淋淋的,剛勇而思慮單純——一副要做決策的姿態。站在一旁的小五,沉默而忸怩不安。他看到黑莓正專心地注視自己,靜候他的領導;而不喜歡長毛的主張。然後,他注視一下畢浦金,他正捲縮在一堆沙土上,比他所曾見過的任何一隻兔子還要恐懼畏縮,正在這時,樹林中發出一陣撼人心弦的狗嗥聲,和呶呶不休的鳥聲。
當他們匆匆忙忙地穿過赤楊樹林,爬上原野,走進第一叢樹籬時,並沒有任何狗的影子。他們中的大多數並不了解黑莓發現木塊的意義,不久也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不過,小五走到樹叢中,黑莓依偎著的一棵山楂樹邊。
「他們坐在木頭上,木頭在漂浮,你看不到嗎?」黑莓說:「現在,我們要游過去。黑澤,我們可以開始游了嗎?」
「黑莓,」他叫:「你能不能回來一下?」
當他們一隻隻跳進水池中時,他注視著他們。蒲公英像在走路時一般,迅速矯健地游了過去。西勒弗也同樣敏捷。其他的則踉踉蹌蹌。多少帶著點連爬帶游的味道。當他們開始抵達對岸時,黑澤也躍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幾乎立刻浸透全身。他呼吸急促;當他把頭沉入水中時,聽到流水擦過河床上碎石子的輕微嗡嗡之聲。他笨手笨腳地在水面上划,腦袋高高地側在水面上,想抓住一株玄參。當他從水中走出來時,眼光掃視著一隻隻蹲在赤楊叢中落湯雞似的兔子。
黑澤微吃一驚。「什麼?」他說:「你怎麼知道?」
黑澤不懂他是什麼意思,黑莓的那種無聊建議,只是使情況更加的緊張和混亂。好像長毛的暴躁脾氣,畢浦金的恐懼神情,和正在一步步逼近的那隻狗的威脅,還不夠他掙扎似的,他們之中最狡猾的一隻兔子,顯然已面臨精神hetubook.com.com崩潰,感覺到山窮水盡的絕望境地了。
黑莓威嚇著已經癱瘓在一邊的畢浦金站起來,強迫他跛著腿去過碎石岬的幾碼路程。那片幾乎比一張大黃麻葉子大不了多少的木塊擱淺在河灘上。黑莓連忙用爪子把畢浦金趕上木頭。畢浦金全身顫抖著蜷縮在上面,小五跟著也跳了上去。
他們爬下河岸,跳在水邊啃起草來。在他們和河流之間,是一叢叢才生長不久的紫色念珠菜和紫苑菜,兩個月以內是不會開花的。唯一的花朵是幾株早開的繡線菊和一叢紅色牛蒡草。回顧岸壁,他們看到壁上佈滿了層層密密的燕巢。在一座小巉巖的底邊,有一條窄窄的小灘,是亂七八糟的雜物儲積而成的一個小水灘——有樹枝、排泄物、羽毛,一個破了的鳥蛋、和一兩隻乳燕的屍體。河燕正成群地在水面上飛來飛去。
「當然是值得。但是,那裏有這樣的一個地方嗎?」
百夫長……命令能游泳的率先跳入海中,游到岸邊去。其餘的:有些爬到木板上,有些則攀住船的碎片。因此,他們全都安全地到達陸地上。
「長毛,你為什麼不先游過去,走到曠野中,看一看周圍的情形到底如何,樹林向兩邊延伸得並不太遠。你在那裏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樣,我們也許知道走哪一條路最好。」
就在最後幾分鐘,黑澤如往常遇到類似的情形一般,幾乎神志不清了。他已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除了他自己準備冒著生命的危險,陪著小五和畢浦金以外,對長毛的急燥憤怒毫不理會。他仍然不能了解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不過,最後,黑莓要他表示權威時,他的頭腦終於清醒過來了。
黑澤有些神志恍惚。「嗯,那麼,你最好先走吧!」他說:「若是有人和-圖-書要先走的話,也請便吧。就我來說,我要等到小五和畢浦金能夠走得動時再走。」
「黑澤,」他急促地說:「那是一塊扁平的木頭——就像兔場上邊,靠近格林洛斯缺口的那一塊一樣——你記得嗎?一定是順著河水漂下來的。此刻它正在漂浮;我們可以把小五和畢浦金放在上面,讓它漂動。那就可以橫渡河流。你明白嗎?」
「我承認,那是個好主意,」黑莓回答:「我們一起記住,說不定還會用得著。」
「為什麼呢?」黑澤問。
他毫不猶豫地跳了兩下,就躍入河中,蹣跚在淺水處,游過了深深的平靜池水。他們看到他在一株長滿一簇簇花朵的玄參樹旁爬出水面,嘴裏銜著一條堅硬的樹枝,抖落毛上濕答答的水珠,匆匆忙忙的跑進赤楊叢中。一會兒之後,他們看到他從兩株堅果樹間跑進原野。
「誰還有力氣?」黑莓問:「長毛、西勒弗!推它出去!」
長毛正從原野中飛奔過來,看起來要比自從跟哈瑞隊長衝突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衝動。他一股腦地衝進水中,踉踉蹌蹌地涉水而過,在平靜的黃濁水面上,攪起一陣陣漣漪。當他使勁地爬上沙灘以後,連忙說:
「建議?只靠建議成不了事的。那些可以游泳的,就先游過去。其他的待在這裏,只好靠運氣了,那隻狗也許不會過來。」
「當你走進原野之中,就可以看到樹林向河邊傾斜。有些地方空盪盪的。我看到那隻狗正在空地上走動,拖著一條鏈子,所以,他一定是掙脫鏈子跑出來的。他也許是在追蹤獾的氣味,不過,獾此時一定鑽到地下去了。一旦他嗅到了我們的氣味,在大清早,從樹林的那一邊跑到這一邊,你想會發生些什麼呢?來吧,我們盡快渡河吧。」
「我很高興有他和我們在一起,」黑澤對西勒弗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然後,他又無情地想起山梨爵士:「他是一位可以發現我們想要知道的一切的夥伴。噢,我是說,瞧,他已經準備回來了。」
「嗯!我們過去跟他們談談。他們也許不在乎多呆一會。他們不能想像的是要渡過河去,除非有什麼事情迫使他們這麼做。」
不久,他們又走了回來,長毛正從小徑邊的灌木叢中出來碰到了他們。
「你這個狡猾的大傻瓜!」長毛吼著:「我們全都完蛋了!我們要——」
「可是,小五,我想他們可能會拒絕再走遠一些。何況,你說了這些,但是你卻又說已疲憊不堪,不能再游了呢。」
「我奇怪你到哪裏去了,」他對黑澤說:「你準備動身了嗎?」
「準備渡水,」他下令:「每一隻兔子都游過去。」
沒有兔子聽他。大家都蹲著,神情迷惘、遲疑不決。黑莓把鼻子鑽到木頭下邊,靠河面的碎石子中,抬起了木塊,推了出去。木頭傾斜了,畢浦金失聲啼叫,小五則把頭低了下去,攤開四肢。不久,木頭滑入水中,漂流在池中幾呎遠的地方。上面呆著兩隻匍匐的兔子,屏息凝神,一動也不動。木頭在水中慢慢地旋轉,他們兩個回首凝視著站在河邊的同伴。
黑澤以一種頗覺不耐的讚揚態度注視著長毛,雖然他已在光火,卻不為自己打算,他比任何其他的兔子都要鎮靜。他掃視周圍的一切,看到黑莓已經走開,正站在水池邊、沙灘所構成的一個碎石岬上。爪子陷在潮濕的碎石子中,鼻子正在嗅著浮在水面上的一塊大大扁扁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好像是一片木頭。
「我可以休息,黑澤,但畢浦金的情況很壞。我想他是受傷了。我們可以在這休息半天。」
「樹林中有一隻大狗。」
黑莓抬頭看了看,就拔起爪子,走了回來。
「皇天后和-圖-書土,」蒲公英說:「他們正坐在水面上!他們怎麽不沉下去呢?」
「長毛在哪裏?」他問。
河岸大約高出水面六呎。從他們坐著的地方,可以看到小河上流和下流的方向。在他們正下方顯然有一些洞穴,當曦光漸漸明亮時,他們看到三四隻河燕飛躍在水面上,並肩飛到原野的那一邊。沒有多久,一隻河燕嘴上銜得滿滿的,又飛了回來。當河燕在他們的下邊消失不見時,他們聽到雛燕啁啾的聲音。河岸向兩邊伸展得並不太遠,上游的河水和樹林之間有一條下斜的草徑,草徑順著河流蜿轉,放眼望去,河流幾乎是筆直的,水流平滑、沒有淺灘、碎石堆或浮橋。在他們的正下方有一個積水池,那裏的河水幾乎是靜止的。在他們的左方,河岸又一度傾斜在赤楊叢中,在那裏可以聽到水流滑過碎石子時的淙淙水聲,可以看到橫跨在水面上的鐵絲網的一角,他們猜想一定有一個牛水坑,就像靠近兔場附近,小河上的那個一樣。
「嗨,黑澤,要是我的話,就不會等到中午了。我現在就要走。實際上,我認為你該這麼決定。」
「好吧,你沒把小五弄進來,是他把你弄進來的,對嗎?」
「在你後邊。」黑莓回答,他的牙齒正在格格作響。
「不,還沒有。」黑澤堅決的回答:「我想我們應該在這裏逗留到中午,讓大家有個休息的機會。然後,我們游過河水,到那邊的原野上去。」
「是你救了畢浦金和我,對嗎?」他說:「我想畢浦金不會瞭解正要發生些什麼事情的。但是,我很清楚。」
黑澤注視著上游。「那邊有青草,」他說:「我們去果果腹吧!」
「黑莓示範給我們看之後,我立刻明白了,」他說:「不過,在水中推起來相當困難。我希望距日出時間不會太遠了。我全身發冷。一起上去罷。」
https://m.hetubook.com.com毛正要回答,黑莓卻搶先說了。
黑澤走近小五,靜靜地把他推到另一邊去,並且邊走邊啃著青草。當他們走進一叢蘆葦中時,他便說:「小五,你確定我們要渡過河去嗎?順著河的任何一邊走會怎麼樣呢?」
「噢,好,」長毛頗不高興地說:「河裏有些怪味。我要隨著你的高興游過這條滿是狐騷臭味的河。永遠高興聽你吩咐。」
「沒有靠近一條河——我不必告訴你那些。不過,如果你渡過河,你就會繼續前進,對嗎?我們應該走到頂上去——在頂上的空曠之中。」

「不要性急,」黑澤說:「你已經聽清楚了。那麼,你怎麼個建議呢?」
「我很遺憾,那樣辦不到。我把畢浦金弄了進來,我就要把他弄出去。」
——《使徒行傳》第二十七章
長毛仍然泡在小池對面的水中。他游近木塊,用頭抵住它。拚命地划著後腿,推動木塊向前移動。「保持安靜,」黑澤聽到他急促,喘息的說話聲。然後,他就潛入水中。過了一會,他又鑽出水面,用頭頂住木塊的後沿,當他踢著水,奮力游泳時,木頭微傾。然後,在站在岸上的兔子的注視下,木塊緩緩的推過水池,擱淺在河灘上。小五拉住畢浦金走上石堆,長毛蹣跚地走在他們旁邊,全身發抖、氣喘吁吁。
「弗里斯爺爺!噢,是的,我懂!」他的耳邊響起一陣激動的聲音,這是小五的聲音:「趕快,黑澤,不要再耽擱了!走吧,領著畢浦金!」
「不、黑澤,我們必須渡過河去,那樣,我們就可以進入那片曠野之中——在曠野的那一邊,有我們所要尋找的——一片高亢、聳立的乾燥土地。兔子們能夠看得很遠,可以聽到周圍的一切,而且是人跡所罕至的地方。難道還不值得走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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