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Ⅱ ON WATERSHIP DOWN
23 基哈爾

「你還記得鶯啼嗎?」黑澤問。
「從此地到那座,那座兔場,要多少時間呢?」
「去叫黑莓和小五來;最好也把西勒弗一起叫來。然後,我來說明。」
「不?」長毛說:「不是一條河。牠說是一大片浩瀚的水域,無邊無際的水域。看不到另一邊。根本就沒有另一邊。至少是那種情形的,因為牠曾經住在那裏。噢,我不知道——我承認,我不完全瞭解牠。」
「對,對!和人住在一起。在樹蔭中;兔子住在籠子裏。由人供食物給他們吃。你們懂了嗎?」
「注意,」黑澤說:「兔子不吃鳥的。兔子吃青草。我們可以幫助你。」
「那麼,牠怎麼到此地的呢?」黑澤問。
樹林外邊,長毛和西勒弗正在梳理他們耳朵上的軟毛,嗅了嗅清新的空氣,接著就跳開了。當他們走過修剪的草坪上時——一邊細嗅青草,時而坐下來向周圍轉動著眼珠——他們到達一個直徑不超過三呎的心坑穴邊上。在他們走到邊緣之前,走在西勒弗前面的長毛,正在東張西望,弓起身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雖然他不能看到洞裏的情形,但他知道有動物躲在裏邊——體形不算小的某種動物。從腦袋周圍的草葉間望過去,他看到一個弧狀的白色背影。究竟是一種什麼動物呢,看起來幾乎和他自己體形不相上下哩!他屏氣凝神地等待了一會兒工夫,但是那動物卻沒有一點聲息。
「我們不希望你完蛋,」黑澤說:「你留在這裏就會完蛋。我們也許可以幫助你。」
「快要死了?」
「我不知道。」斯屈貝說。
「我們所要的是弄幾隻雌兔子到這裏來。」黑澤說:「你們認為那樣有困難嗎?」
「黑澤爵士,」黑莓叫起來:「多棒的念頭啊!我們在一千多個日子中都不能找到的,那隻鳥在一天中就可找出來。不過,有誰能夠說服牠去這麼做嗎?在牠好了以後,真的就會離開我們而遠走高飛嗎?」
「是呀,是呀,鐵路。你們沒有見過鐵路嗎?是人造的。」
「那麼,我們就白浪費時間了。」
東方才泛出魚肚色的大清早,他們就動身了。基哈爾等天色大亮時再飛出去,以指示他們正確的方向,然後再把消息帶回來。黑澤和長毛陪他們走到懸崖南端,目送他們朝著遙遠的農場西側溜出去。哈端看起來很有信心,其他三隻兔子也都精神抖擻。不久就消失在青草中,黑澤和長毛也就回到了樹林中。
接下去的幾天,兔子們辛勤地工作以設法餵飽基哈爾。阿康和畢浦金,自視是兔場中捕捉甲蟲的能手,捉到了一大堆甲蟲和蚱蜢。最初,海鷗最大的難題是缺水。牠耗水量很大,靠吸取草莖中的水份來彌補不足。但是,當牠在兔場中待到第三晚時;卻一連下了三、四個小時的雨,路徑上積滿了幾個小水坑。正如每當收割的時候,在罕普什經常所碰到的一般,一陣鬧烘烘的時光開始了。從南邊吹來的大風使青草整天都偃臥不起,整個地區變成一片銀灰色的波浪世界。山毛櫸的粗樹枝很少搖曳,卻發出噪雜的啪啪聲。狂風挾著暴雨。氣候使得基哈爾安靜不下來。他走了一陣子,注視著飛馳的層雲,啄碎搜集進來的每一樣東西。因為潮濕使得甲蟲深藏在青草中,必須要用力挖掘才能出來,因此搜尋甲蟲的工作越變越艱難了。
「我要過去親自看一看。」黑澤說。
「不用急。我講詳細一點。注意聽著。我繼續繞另一條路飛行。日正當中的時候。你們知道,那個地方是大水。」
「注意,我倒有一個很好的計劃。我現在好多了。翅膀也好多了。風停了以後,我就飛翔。為你們飛翔。找尋一大堆母兔,告訴你們,她們在哪裏,好嗎?」
「嗯,顯然是在很遙遠的地方。再過去是什麼呢?」
「在河的那一邊嗎?」
當西墜的太陽嵌在遠山的山脊時,草叢和兔子的影子都比平時拉長了兩倍長,陰冷的空氣中充滿了麝香草和野玫瑰的芬芳氣味,兔子們正靜靜地在地面上吃草。大家都覺得要比從前在杉德福草原上所享受的要津津有味得多。雖然,他們並不清楚,這塊高原比過去幾百年前要孤單寧靜一些。此地沒有綿羊,不管是為了商務,或是為了享受大自然的風景,附近金斯克來爾和沙孟德的村民很少有機會去到山坡上來。在杉德福原野時,兔子幾乎天天都看到行人。在此地,自他們到達時起,只見到過一個騎著馬的人。掃視一眼蹲在草地上的這個小團體,黑澤看出大家——包括哈瑞在内——看起來要比當初到達高原時健壯、光潔和好看得多了。不管未來究竟如何,至少,他滿足地感覺到,直到目前為止,他沒有使大家失望。
中午時候,黑澤在兔場上籌劃了許多工作。杭尼康伯已建造得相當完善——雖然兔子們不講究方法,從來不真正知道什麼時候才算完成——卻把圍繞在周圍的洞和通道已挖得漸具規模了。不過,在黃昏初上時,他再度來到穴坑。只見那隻鳥仍然在那裏。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和呆滯,不過,當黑澤走上去時,他卻軟弱地閉著嘴巴。
接著,整個高原上下,都沐浴在冉冉昇起的和煦陽光中,就像一隻公牛微微地一仰頭,摔開懶洋洋地依偎在牛欄上握著牛角的手一般,太陽就是以這種優遊,無比的力量邁進世界之中。懸崖四周一片寧靜,樹葉耀眼昏花,青草在閃閃發光。
「我沒有一點印象。」小五簡潔地回答。
黑澤轉了開去。鳥又說話了。
「別的兔場。」
貓頭鷹出沒的時間到來時,長毛和他的助手們已經在樹林通往地下的一個通道的入口處挖出了一個休息室似的空間。他們把山毛櫸的樹葉舖在地上。當www.hetubook.com.com夜幕低垂時,鳥已經住進去了。牠仍然有些疑惑,不過,痛楚似乎好得多了。
「那是牠所叫喊的聲音?」
他們三個發現基哈爾已回到牠的休息處。那裏到處都是排泄物,臭氣四溢,亂糟糟一片。兔子不會在地下排泄,而基哈爾那種弄髒自己巢穴的惡習慣,經常使黑澤厭惡。現在,正熱衷於要聽到消息,這種海鳥糞的氣味似乎也芬芳撲鼻了。
「對,我記得那次交涉的經過,」黑澤說:「所以,你認為那裏有不滿現狀的雌兔子了?那是很可能的。那麼,我們的意見一致了,我們應該派遣一個探勘隊到那座兔場去,很可能毋須打架而馬到成功。你認為大家要一起去嗎?」
「那麼,牠會帶些什麼消息回來呢?」
「西勒弗,什麼東西有一個白色的背呢?」長毛低聲說。
「我不希望如此,」黑澤說:「就要在此地落腳。我想要做的是弄一些雌兔子到這裏來。」
「基哈爾,歡迎你回來。」他說:「你辛苦了吧?」
「我不以為是如此。」
一天中午,像往日一般和小五共享一個洞的黑澤,被長毛叫醒,說基哈爾有些話要對他說。他就匆匆忙忙地經通道來到基哈爾的落腳處。他首先見到的是,那隻海鷗的頭顱上的羽毛已漸漸轉變成白色,不過,在兩隻眼睛的周圍仍留著棕色的斑點。黑澤向牠問好,但聽到牠說著洋涇濱式的樹籬間方言,斷斷續續地回答時,卻驚訝不已。很顯然,基哈爾已經準備了一篇簡短的演講詞。
「來吧,努力一點,」他對蒲公英和巴克桑說:「這隻鳥受傷了,我們準備給牠一個療養的地方,直到牠好了為止。請長毛告訴你們怎麼來替牠弄食物。牠吃蚯蚓和甲蟲。設法弄些蚱蜢、蜘蛛——什麼都行。華克畢,對了,還有你,小五——從彷彿的情境中清醒過來——不管你在什麼情境中,趕快醒過來。我需要一個開闊的洞,需比牠的身材寬一點;最好就在入口處低平的地方弄個洞;要在夜幕低垂時挖好。」
「我不認為有什麼困難,」哈瑞說:「大兔場經常擁擠不堪,有些兔子就沒法吃得飽。年幼的雌兔子性情浮燥緊張,照那樣看來,其中一些就不會生小兔子。至少,小兔子在她們體內結胎時,都又重新融合在她們的身體内。你瞭解這一點吧?」
「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黑澤說:「我太高興了。」
基哈爾仍然使用著樹籬間的土腔說話。
「沒有,」那隻鳥回答說:「沒有打。不過,總得要留神些,不免提心吊膽。那些都不是好傢伙。」
「牠有沒有告訴你,牠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那一定是吹牛。」

「牠很兇。看在弗里斯的份上,小心點。」
「在一座農場上,一隻貓向牠撲過去。直至最後一刹那,牠並未注意到那隻貓。貓撕斷了牠一張翅膀上的腱肉,當然不用說,在牠離開之前,也給了那隻貓一頓令他忘不了的教訓。然後,牠毫無目的地掙扎著飛到這裏,終於不支倒了下來。想想和一隻貓打架的事吧!我現在才瞭解;我還沒有真正開始呢。一隻兔子又為什麼不能和一隻貓打架呢?讓我們想想那種——」
「你也許是對的,」黑澤說:「不過,對我們來說,一隻藍色的山雀、和一隻知更鳥,哪一種來得好呢?現在,我們鑽到地下去吧。如果你不想嚼果實,我倒很想呢。」
「我不以為我要去佔有它,」黑澤說:「你呢?」
「牠怎麼受傷的呢?」
「你受傷了嗎?你飛不動了嗎?」
「你的意思是指一條河了?」
「那麼,你飛到大海洋去了?」長毛問。
「啊,黑澤,怎麼回事呢?」長毛說。
顯然地,牠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牠本來也打算躲進一個兔洞中來保命的。從外邊,他們可以看到牠的黑腦袋在微光中搖來晃去,黑眼珠依然熠熠發光。當他們吃完了晚上的消夜,走入地下時,看到牠還沒有入睡。
「吃飽了,」他說:「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注意!」長毛說:「牠要啄你的!」
其他兩隻兔子聽得很入神。
「現在我就為你們去飛一次吧!」
「對,他的確是。」
「呃,小五先生,你知道我帶回來什麼消息了,呃?」
鳥沒有回答。
「我相信牠說不定真的還能打呢!」長毛以一種羨慕的眼光欣賞著牠那兩吋長的利嘴和粗壯的脖子說。
「他說你們現在沒有母兔。這裏完全沒有母兔。對你們是天大的麻煩。」
「啊,啊。不要到達鐵路。兔場在曠野上的矮樹叢中。有許多母的。」
不過,要他回到杭尼康伯,將他在青草中看到的情形向黑澤報告的,卻是他無法嚥下的。他轉過頭來,看了看西勒弗。卻看到他正嬉耍得起勁,他又回頭去看了那古怪的白色背影一眼,然後,就直接朝穴坑的邊緣走過去。西勒弗跟在他後邊。
「所以,當牠恢復健康了以後,牠要繼續走的了?」黑澤說。
「不要介意。我們可使你安全。洞大,糧食充足。」
「我指給你們看。離此不遠。你們看那邊。在那下邊有兔子。那些兔子住在籠子裏;和人住在一起。你們懂嗎?」
「我不知道,」長毛說:「不過,我相信牠沒有瞎說。那片水域,一定是整天在流動,不斷地在拍擊著地球;而當牠不能再聽到那聲音時,就很想念它。牠的名字叫——基哈爾。意思是喧鬧的水聲。」
「沒有,我們還沒有到過那麼遠的地方。」
「好吧,那麼就走路吧。」
回答是一陣粗嘎的聒噪聲,他們三個立刻聽出是外鄉口音。這隻鳥是從距離此地很遠的某一個地方飛來的,聲音中帶些古怪的喉音,講話聲很和圖書含糊。他們只能斷斷續續地抓到一兩個聲音。
「鐵路?」小五問。
「為什麼要幫助我呢?」
勇敢地期待著死神,兩眼露出垂死的光芒。
海鷗飛出去了好幾天——比兔子們所期待的日子還要長一些。黑澤不得不懷疑,究竟他還回不回來,因為他知道,基哈爾跟他們自己一樣,也有需要配偶的衝動,因而他認為基哈爾很可能如他對長毛所講的這般,已飛到大水涯,飛到成群呱呱叫囂不停的海鷗棲息的地方去了。只要他能抑制得住,就盡量不讓内心的焦慮表現出來。但是,一天,當他和小五獨處在一起時,他就問小五,以他的看法,基哈爾是不是還會回來。
「不對,不對。你們走那條路,那個方向是一片曠野。然而,走一大段路以後,就走到兔場了,非常大的兔場。之後是鐵路,然後就是河流了。」
「有敵人嗎?」黑澤問。
「我不敢說,」黑澤回答:「我們所能做的是餵飽牠,盡量朝最好的一面去設想。不過,長毛,因為你好像和牠廝混得很熟,你也可以向牠說明,這一點對我們是如何重要。牠只要在高原飛翔一週,讓我們知道牠所看到的情形就可以了。」
他們找到了一些爛樹枝,帶了回去。黑澤小心地把一枝樹枝送到牠前面去。
「我知道。我們沒有雌兔子——一隻也沒有——沒有雌兔子就沒有小兔子,幾年之中,也就沒有兔場了。」
「多大,跟雉雞一般大嗎?」
不過,沒有多久,長毛跟著黑澤回到溝邊,開始和他一起在乾燥的土地上挖土。這裏有好幾天沒下雨了,所以高原上蚯蚓不多。挖了一會兒後,長毛抬起頭來。
只有死神令他低首無言,
「那麼,走吧。」
「然後,我朝下飛,飛到底邊。那裏小丘上有一座農場,圍在大樹之中。你們知道嗎?」
「我們會盡我們之力設法在各方面協助你。」
牠非常困難地站了起來,粗壯血紅色的腿搖晃不已。接著牠張開翅膀高高地舉在身體上面,黑澤被巨大弓形展開的翅膀震驚得向後跳開。不過,沒有多久,鳥又收斂起翅膀,現出一陣痛苦猙獰的表情。
「那隻鳥目前情形如何?」黑澤問。
「今年,我無法有母鳥相伴了!太遲了。目前所有的母的都已經坐在巢裏,蛋快要孵出來了。」
黑頭海鷗是群棲鳥類。他們定居在可以掠奪到食物的地方,整天啁啾不停,好鬥不休。孤居和緘默不是他們的本性。在產卵季節就向南方遷移;那時,萬一其中一隻鳥受傷了,牠只好自我犧牲。這隻海鷗的兇悍和疑懼,部分是由於痛楚,部分是由於自知沒有夥伴和不能飛行之故。次日早上,牠那種群居和談天的本能又開始恢復了。長毛自告奮勇地做牠的伴侶。他不願聽見海鷗要準備出去掠奪的話。
「走吧!」黑澤立刻對其他兩隻兔子說:「讓牠獨自留在這裏吧。」他就跳回樹林中去。「讓牠在這裏把茶隼擋一回。」
黑澤的焦慮和其所持的理由,不久傳遍了每一隻兔子,沒有一隻兔子會不贊同他的這種看法的。對他所說的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他是僅有的一隻兔子——就如兔子酋長做他所應當做的一般——透過他,一種潛伏在整座兔場中的某種慾念就普遍地瀰漫開來。而他要利用海鷗的計劃使每一隻兔子都很激動,咸認就是連黑莓都想不到的絕妙好計。每一隻兔子都精於偵察——事實上,這是他們第二天賦——不過,要利用一隻如此生疏和兇猛的鳥的念頭,使得他們相信,要是黑澤真能辦得到,那他一定跟艾爾阿哈拉同樣慧黠。
「嗯,我們已經盡力去做了,」黑澤說:「現在,一切就靠他們和艾爾阿哈拉了。但願萬事順遂!」
「我想要兩天的時間。路很遠呐。」
「基哈爾,你太好了,你做了我們所希望的每一件事情。你現在歇歇吧。不論你留在這裏多久,我們要供養你。」
「我怎麼會知道呢?」小五回答。但是,稍後,當他們在地下,四周寂靜一片,令人昏昏欲睡之時,他卻突然說:「艾爾阿哈拉的天賦。詭計、大難、為兔場祝福。」當黑澤要他重新講述一遍時,他似乎對他說了些什麼竟毫不知情,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是呀,你可以那麼說,」西勒弗回答:「不過,據我看牠沒有什麼地方受傷。我要仔細去看一看——」
一天接近黃昏時候,天空中吹著輕微的北風,也吹來了沙德蒙頓原野上稻香的氣味,長毛匆匆忙忙跑下杭尼康伯,宣佈基哈爾已回來的消息。黑澤壓抑住内心的激動,要大家走開一點,他要單獨去見牠。不過,當他仔細考慮了以後,他帶了小五和長毛一起去。
「你餓不餓?我們去替你弄些甲蟲好嗎?」
就在這時,他們倆同時聽到從穴坑中傳來一陣輕微的嘶嘶聲。聲音延長了好一陣子。不久,又靜止了下來。
「我知道有那種事情。」黑澤說:「我聽說過,好極了,基哈爾。你觀察得很仔細。但是,那對我們沒有什麼幫助。對嗎?」
「甲蟲如何?土鱉子如何?以及像那一類的東西如何?」
「那是因為你們的兔場從來不曾擁擠過。但是,我們的兔場——山梨爵士的兔場——一兩年前很擁擠。許多年輕的雌兔子,在她們生產以前,都重新把體内小兔子消融掉。山梨爵士告訴我,很久以前,艾爾阿哈拉和弗里斯有過一次交涉。弗里斯向他保證,兔子不生死胎或不要的兔子。要是沒有機會讓小生命過得很優遊,就將小生命重新融入母體内是雌兔子們的特權!」
「我認為好得多了,」長毛回答:「你知道,牠很頑強。hetubook.com.com我的天,牠過的是怎麼樣的一種生活呵!你們不瞭解你們的損失有多大!我可以坐下來聽牠談上一整天。」
「翅膀還沒有好。我走路。」
「你要是傷了我,媽的,我也會弄傷你的。」
兔子們走回杭尼康伯。黑澤報告了基哈爾的消息,接著就開始了冗長,無秩序和斷斷續續的討論。這是他們獲得結論的一種方法。事實上,向南方走上一兩天路程的起伏高原間有一座兔場,其中有一條曲曲折折的水涯,水涯向兩頭延展。彎彎曲曲、時隱時現,不過,總是朝著堅硬的底層下降。黑澤盡量讓討論繼續下去,直到他們一隻隻地散去睡覺為止。
「黑澤先生,這些兔子工作得很辛苦,」基哈爾說:「我目前還沒有完全痊癒。不久後我就會完全健康了。」
曳著受傷的翅膀、像一面敗軍的破旗,
他是堅強的,而痛楚對強者卻更無情,
「那一啄會啄斷你的腿的,」長毛說。
鳥很狡猾。「沒有受傷。戰鬥太多。休息一下,然後再走。」
「我要告訴你怎麼回事,」黑澤說:「那隻鳥。那隻鳥要走了;牠會為我們去找的。」
當西勒弗繞著坑穴跳動時,距離鳥的頭部更接近了。他及時向後跳開,躲開鳥嘴猛捷的撲啄。
「但是,在這一帶叢山中還有其他的兔場嗎?我們如何去找呢?清風從來沒有帶來一點兔子的氣味。」
「牠是不該在這裏的。牠說因為繁殖之故,在很早以前就遠離那一片大水域。顯然牠們是因為那裏的氣候嚴寒,成群結隊在冬天到來時飛走,在夏季時再回來。不過,牠在今年春天時曾受傷過一次。那次不太嚴重,因此,牠能支持得下去。牠在岩石堆中逗留休息了一陣子。等恢復強壯了之後,就離開了那裏,當牠向著南方飛去時,在一座農場上落腳,碰到了這隻討厭的貓。」
「翅膀仍然很虛弱。飛一會兒,休息一會兒,一切都很順利。」
「我們在這裏過得還很不錯,」他開始說:「至少,我有這樣想法。我們不再是一群流浪漢了。不過,言歸正傳,我頭腦中想到了一些主意。事實上,我很驚訝我竟是我們中第一個開始想到這個問題。除非我們找到其他說法。我們做了這麼多,這座兔場也可說是完成了。」
「基哈爾發現的那座兔場,」黑澤說:「據他說是很大的。」
飢餓和痛苦聊度餘生,
「我認為他們是母的。在大籠子裏。此外,就沒有其他兔子了,原野上沒有,樹林中也沒有。沒有任何兔子。無論如何,我沒有看到兔子。」
「你留在這裏,你就完蛋。」黑澤說:「這地方不好。狐狸會來,茶隼也會來。」
「但是,在什麼地方呢?我甚至從未見過一隻這樣的鳥。」
「少廢話!」
「你就交給我好了,」長毛說:「我想我會知道如何來做的。」
「去牠的這些鬼東西,揍牠個半死。」
長毛和西勒弗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哈瑞以外,他們是杉德福奧斯陸中僅有的生存者,他們知道,夥伴們很敬重他們。在穀倉時和老鼠搏鬥的遭遇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卻正證明了他們的價值。慷慨誠懇的長毛,自從在那晚上,被疑惑恐懼怔懾了時就從來不曾有片刻工夫對黑澤的勇氣憤怒過。
——羅賓森.傑弗斯:《傷鷹》
「長毛先生,你真是一位好伴侶。」
長毛把大部分白天時間消磨在期待基哈爾的回來上面。他漸漸地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但是有一次,當布魯貝說,在他看來長毛先生的頭上的長毛因為想念遠遊的朋友而脫落得稀疏時,他當年那股士官長的脾氣一下子又冒了出來,連踢帶罵地繞著杭尼康伯追逐了兩次,直至哈瑞為避免麻煩擴大,出面為他那位忠心耿耿的調笑者緩頰後始罷休。
「蚯蚓。」
「對!就是那聲音震驚了我。我們曾經走近到牠的身旁。但是不知什麼道理,牠卻不能行動。」
次日一早,他們過著和往日相同活動,餵飽基哈爾,也填飽自己的肚子,一面嬉耍,一面挖掘。但是,在這段時間中,就像一滴水珠慢慢地擴大一般,直到負荷過重,從樹枝上墜落下來時為止,他們所要做的觀念就漸漸地變得明顯而一致起來。第二天,黑澤看得更清楚明白了。當他和小五以及其他三、四隻兔子正坐在日落中的堤岸上時,說話的機會終於來了。周圍圍著一大堆群眾自不在話下。一旦塵埃落定後,那些沒有在場的,就算沒有親自聽到他說話,也會接受他所說的意見的。
「他受傷了。」長毛說。
牠顯然忽略了他們的目的,回來後只準備享受一番。雖然牠已不再需要將食物帶到休息處所,但是牠明顯地感到牠應該得到那樣的服侍。長毛就出去招呼那批嘍囉們,基哈爾一直使他們忙碌到日落時分。最後牠目光炯炯地盯著小五,然後開口了。
「但是,這是哪一種鳥呢?」哈瑞打斷了他的話頭問。
「嗯,我還不十分清楚,」長毛回答:「不過,要是我瞭解牠沒有錯的話——事實上我不十分真的瞭解牠——牠說,牠來的地方有成千上萬的同類——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還要多。牠們的同類可以使整個天空染成一片白色,繁殖的季節到來,牠們的巢就多得像樹上的葉子——牠是如此說的。」
「黑澤,又有什麼主意了?」西勒弗說:「那是很野蠻的。你不能讓一個朋友遭受那種待遇。」
「從哪裏呢?」
「不,不遠。」
「甲蟲。」
「那麼,離開這裏了?」蒲公英回答:「在我們已和圖書經做了這麼多工作之後嗎?此外,以我算計,我們的時間不多。不,我敢說我們中沒有一隻要那麼做。」
「黑澤爵士,你毋須偏勞了,」蒲公英說:「這裏需要你,我們不能讓你去親冒危險。大家都會同意這個意見的。」
兔子們對如此重要的一個問題沒有考慮到,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但是,人類卻一而再地犯著相同的錯誤——對整個問題棄而不顧,或者滿足地訴諸命運和戰爭。兔子們瀕臨死亡的邊緣時,就只想到生存下去,很少再有閒暇去想到其他的。但是,現在,在這個夕陽無限好的時刻,高原上一片寧靜,背後是一座通暢的兔場,肚子內是一團團剛剛嚥下去的青草,黑澤有著無邊的孤單寂寞之感。其他的兔子沉默無語,而他能夠感覺得出,他的話發生了些作用。
「那真是太不幸了。」
「現在睡吧。明天要許多甲蟲,呀、呀。」
「所以我們不能用強力來佔取。」長毛說。
「沒有這麼大,」長毛承認:「不過卻要比一隻斑鳩大一點;兇猛卻遠勝斑鳩。」
「呃——黑澤,你剛才在說什麼?」
「啊,多棒的念頭啊!基哈爾!能想到這上面去,你是多麼聰明呀!你真是一隻了不起的鳥。」
「來殺我嗎——嘎!嘎——你們要來殺我——!——以為我完了——我沒有完蛋哩——宰了你們這群兔崽子——」棕褐色的腦袋向兩邊搖來晃去。然後,出人意外地,這隻鳥就開始將牠的利嘴啄進泥土中。他們生平第一次看到,牠把前面的青草撕裂成兩片。有好一會兒工夫,牠東啄西啄地啄個不停,然後,就放棄不啄了,牠抬起頭來,注視著他們。
他們拚命跑進樹林中,以慌亂的神色走向堤岸。黑澤走進草叢去會見他們。從他們失神的大眼睛,和張開的鼻孔中,一切情形都表露無遺。
鳥考慮了一回:「腿好了。翅膀仍然沒好。情況很壞。」
幾秒鐘內,鳥將樹枝碎成三截,攫取裏邊的幾隻甲蟲。兔子們帶來了任何可從裏邊攫取到食物的東西;坑穴周圍不久堆起了一小堆廢物。長毛沿著車轍找到了一堆馬糞,挖出了一些蚯蚓,抑制住厭惡的感覺,一條條地帶了回來。當黑澤讚揚他時,他喃喃地說:「兔子幹這種事,是破天荒第一次,不要告訴山鳥。」最後,經過一段時間後,他們一個個都感到疲憊不堪,而這隻鳥也不想再吃了,兩眼注視著黑澤。
「你受傷了嗎?」黑澤問。
「那是毫無疑問的,」長毛說:「但願他們能很快就回來。我期待在我的洞中有一隻漂亮的雌兔子和一窩小兔子。黑澤,一大群小長毛。想到那情況,多可怕!」
「不,我們不知道。請繼續說下去吧。」
「我說沒有這個必要,」黑莓說:「兩三天的路程;來回都在危險中。三、四隻兔子要比一大堆兔子的危險少一點。三、四隻兔子行動敏捷,而且也不太顯著;那座兔場的兔子酋長,對少數幾隻陌生的兔子的禮貌要求也較少。」
有些兔子在吃草,有些則在夕陽下取暖。一隻雲雀啁啾著飛入明媚的陽光之中,飛著、叫著,然後緩緩地盤旋而下,平展著翅膀,斜側著身體滑翔下來,跳躍著竄入青草中。太陽落到高原下邊去了。最後,黑莓說:「該怎麼辦呢?再走嗎?」
「你怎麼知道呢?」
「我知道,稍待一會兒,我會幫助你們的。」黑澤說:「趕快動工。夜幕快要低垂了。」
「嗯,要是我知道,會不向你報告、告訴你實情嗎?」長毛回答:「那邊外面有一隻大鳥,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次日,風停了,基哈爾作了一兩次短距離飛行。不過,直到第三天後,牠才感覺到有力量出發去搜尋。這一天是一個晴朗的六月早晨。牠從濕草中銜起了許多低地上的白殼小蝸牛,用尖銳的鳥嘴把它們咬碎,當牠突然間轉過頭來看到長毛時,就對他說:
一大早,兔子們就走到灰濛濛,靜悄悄的地面上去吃草。空氣仍然寒冷徹骨。草葉上滿是晶瑩露珠,沒有一點微風。五六隻野鴨排成V字形從頭上掠過,飛向遙遠的某一處地方。翅膀揮動的聲音清楚地傳到地面上,當他們向南方越飛越遠時,在空中的身影也就越變越小。高原上是一片平靜。當最後的一道清晨的曙光消失時,大地上一片盎然生趣,就像積雪從傾斜的屋頂溜融掉了一般。
牠溫馴地跟著黑澤橫過草地,不過,卻一直很小心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走到樹林外邊時引起了一陣騷動。黑澤一反往常的態度,作了一次斷然的決定。
「那麼我來告訴你們吧。在這座連綿的群山中,我沿著彎彎曲曲的路,晨昏不休地飛行。那裏沒有兔子,什麼也沒有,沒有。」牠停止不說下去了。黑澤憂心忡忡地看著小五。
基哈爾的話講得非常荒腔走板,多半把話曲解了,以致使兔子們經常所見所聞的事情,竟無法肯定是怎麼回事。牠現在所使用的是「鐵」(Iron)和「路」(Road)兩個字(海鷗是非常熟悉的)的土音,牠的聽眾從來不曾聽說過。基哈爾馬上就不耐煩起來,現在,跟往常一般,他們感覺到牠接觸到的比他們自己所知道的世界要遼闊。黑澤的思想敏捷。有兩件事擺在眼前。基哈爾顯然在南方某處發現一個大兔場;不管鐵路是個什麼樣子的,這個兔場是在河和鐵路的這一邊的。要是他的想法沒有錯,看起來鐵路和河的用途可以不去管它。
當他們蹲下來看著鳥時——他倆本能地感到牠不會飛動——鳥卻突然間粗嗄著大叫出「起來——嗄、嗄、嗄」的一陣令人戰慄的聲音——劃破了清晨的寧謐氣氛,叫聲遠播整個高原。長毛和西勒弗掉頭就跑。
沒有一隻兔hetubook.com.com子反對這一點。哈瑞顯然是被選中了;不過,挑選他的同伴卻並不是一件易事。大家都準備要去,但是,事情是這麼重要,他們都在腦筋中盤旋著,考慮誰最能耐得住這趟長途跋涉,在到達時仍然精神煥發,而走入陌生的兔場中仍能舉止優雅得體。在陌生的團體中可能引起雙方爭吵而被排擠的長毛,第一個感到悶悶不樂,不過當他想起可以繼續照顧基哈爾時也就釋懷了。哈瑞自己希望帶布魯貝一起去,但黑莓說,以兔子酋長為對象開個玩笑可能會使事情就砸鍋。最後,他們挑選西勒弗、巴克柔和斯屈貝三隻兔子。斯屈貝話不多,不過,顯然是喜形於色。斯屈貝為表示他不是懦夫,而忍受了很大的苦痛,現在,他知道自己對新朋友還有一些用處時,他是很滿足了。
「現在我為你們去飛翔。」
西勒弗想了一下說:「一隻貓吧?」
「牠說,」長毛兩眼直視著哈瑞說:「牠說,離此很遠,在地球的盡頭,過此就是一片渺渺茫茫。」
無能是殘酷的,
「還沒有走?」黑澤說:「你跟老鷹打架了?」
「我想是對的,」黑澤說:「我們派四隻兔子出去!他們可以說明我們何以弄到如此窘困的理由,懇求准許說服幾隻雌兔子跟他們一起回來。我看不出會有任何兔子酋長反對那樣做的。我在想我們中誰是最值得派遣出去呢?」
「我感到很抱歉。」
牠展開翅膀。兩呎長的翅膀弓起在長毛的頭頂上,當白色的羽毛在頭頂上,上下振動,作著告別式的的舉動時,長毛正靜靜地坐在那裏注視著。在巨扇般的翅膀搧動下低垂著兩耳的長毛,兩眼注視著基哈爾非常艱辛地升入空中。當牠飛翔時,牠那副在地上時看起來如此修長而優雅的身材,變成了一截厚厚、粗粗的圓筒般形狀,紅色的鳥嘴,凸出在那雙滾圓的黑眼珠之間。牠翱翔了一會兒工夫,身體隨著翅膀上下起伏。接著就開始爬高,側著身子滑過草叢,消失在懸崖北方的崖沿之下。長毛帶著基哈爾已出發的消息回到了岩上去。
「她沒有逃走。可憐的斯屈貝啊!」
「沒有,沒有,還遠得很呢。但是,那個方向一直去是河流,你們知道嗎?」
在坑穴中的動物,不是貓而是一隻鳥——一隻大鳥,幾乎有一呎長。他們倆在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子的一隻鳥。他們從草叢中瞥見的白色背部,事實上只是他的雙肩和頸子部分。以下的部分是淺灰色的,翅膀也是淺灰色,雙翼很長,尖端是黑色的,重疊在尾部。頭部是棕褐色的——幾乎近於黑色——使得這隻鳥脖子上那截如飾帶般的白色,更顯出非常強烈的對比。他們所看到的一隻深紫色的鳥腿的一端上,有一片網狀的腳掌,長著三根尖刺的爪子。微向下彎的鳥嘴非常尖銳。當他們注視著時,看到張開的鳥嘴,露出紅色的口腔和喉嚨。鳥兇猛地嘶吼著盡力在撲動掙扎;不過,他仍然沒有移動。
受驚的兔子一隻隻都在心裏嘀咕著,卻乖乖地去挖了。黑澤只是想試驗一下權威,不過,要在長毛支持下才能穩固。雖然長毛不瞭解究竟黑澤腦筋裏打的什麼主意,但是他卻已被這隻鳥的毅力和勇氣所迷惑住了,不想打破沙鍋問到底,找出理由,就欣然同意把鳥領進來的念頭。當黑澤盡力去向鳥解釋他們如何生活,他們防禦敵人的方式,和他們的隱蔽處所等時,長毛就率領著大家正拚命地在挖掘。兔子們所弄到的食物數量並不多,但是,鳥一旦進入樹林,顯然就感到安全多了,可以跛著腳走來走去,並且可以為自己掠奪一些可吃的東西。
「好吧,」他說,「我知道你們不願讓我去。何況我也不是適當之選——哈瑞很適合。他具有在曠野上行動的各種知識,而當他抵達那裏時,他的談吐可以恰到好處。」
「好極了,好極了。好朋友,多一些甲蟲。」
「水。」
「我相信,牠餓了,」黑澤說:「我們最好餵牠一些東西吃。長毛,去拿些蚯蚓或是什麼可吃的東西。這是一個好夥伴。」
「我們挖了整整一下午,黑澤——」
長毛、西勒弗跟著黑澤又回到原處。當這隻鳥以陰冷絕望的眼睛在他們三個身上看來看去時,他們都蹲在鳥身的旁邊。黑澤用樹籬間通用的方言跟牠說話。
從此再也不與藍天為伴、熬忍著
「路遠嗎?」
「是的。」
「要我挖蚯蚓嗎?」
中午以前,兔子們盡量設法弄到合乎海鷗口味的一大堆食物——結果牠一頓就吃光了所有的東西——然後在炎熱的氣候下飽睡一頓。不過,長毛仍然留在海鷗的身邊,毫不掩飾地表示出他的敬仰,談談聽聽消磨了好幾小時。黃昏時分,他和黑澤以及哈瑞來到布魯貝講述艾爾阿哈拉受審記的堤岸附近。
「是的,那是真的。我們不知該怎麼辦。到處都找不到母的兔子。」
「基哈爾,」他說:「我想要確定一下。且不去操心鐵路和河流,我們能不能到達兔場呢?」
「在奧斯陸時沒有教過麼——噢,好吧,我來挖。」黑澤說:「你和西勒弗等在這裏。」
「餓嗎?」
「那是河流,」基哈爾重複一遍:「那下邊有兔場。」
黑澤早已知道,他們不願讓他率領這個使節團。這有一點失望,不過,他仍然覺得他們是對的。其他的兔場,兔子酋長要親自處理事務是很少有的。此外,他的長相沒有特殊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擅長詞令。這是其他兔子的工作。
「這裏沒有貓。」
「怎麼啦,黑澤,你腦筋裏又有什麼主意啦?」
「和人住在一起?你是說『和人住在一起』?」
「牠會回來的。」小五毫不猶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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