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就單獨一個去。不過，我所要求你做的是去救黑澤的命。」

「黑澤沒有死。」小五說。

「是為那個老黑澤的，」那人說：「可以知道他埋在什麼地方，我們為他的緣故，替他豎起一個牌子。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呃！」

「是，但是你沒有見到黑澤，因為他沒有死。黑莓，你應該做我所要求你做的。」

「我不知道，」小五說：「如何——一塊牌子如何能說話呢？」

當小五爬過薊樹和蕁麻時，水氣迴旋在他的周圍。他現在再也看不到前頭那隻一顛一跛的兔子了。他感到孤單和恐懼，然而卻能理會出，那些熟悉的聲音和氣味——他出生於那些原野上的。夏天濃密的雜草已不見了。他坐在光禿禿的梣木樹枝，和花朵盛開的山楂樹下。他跋涉過小河，爬上通往小徑的斜坡，朝黑澤和他見到佈告牌的地方走去。那塊牌子仍然還在那裏嗎？他怯生生地朝斜坡上望著。視線被露水矇住了，但是，當他走近頂端時，他看到一個人正伏在一堆工具上忙碌——一把圓鍬，一條繩子和其他一些較小的工具，至於它們的用法，他就一無所知。佈告牌平躺在地上。牌子要比他所見時，釘在一根一端削尖了插在地上的長方形狀要小了一些。木牌的表面是白色的，就如他以前所看到時一樣，上面有一行行如棍子般的尖長線條。小五猶疑不決地爬上斜坡，靠近人hｔｔｐs://www.ｈetuｂｏｏｋ.coｍ.com旁停了下來。人類正站在那裏，俯視著腳邊一個深深、窄窄的洞。那個人以一種和藹的態度轉向小五，那種態度，只有食人的魔鬼也許會對一個犧牲者，偶爾會表示一下——因為彼此都知道，只要對方能適合他的胃口，他就會把他宰了吃掉。

「你要求得太過份了。」

小五在洞中熟睡，中午灼熱的空氣，使他懶洋洋地醒過來，當最後一點濕氣，從他身上邊的地面上蒸發掉時，他侷促猶疑地抓了一陣子。有一度，當乾成粉狀的泥土，從洞頂撒下來時，他睡眼惺忪地一骨碌跳起；在完全清醒之前，已跑到通道口上了；接著，他又走回到原來躺著的地方。每當他醒過來，想起失去的黑澤時，總是被晨光曦微中，在高原中所看到的那隻一顛一跛的兔子影子所刺戮。那隻兔子現在在哪裏呢？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在自己錯綜的思維中，追蹤著那個影子，跋涉在寒冷和佈滿露珠的崖沿，最後到達高原下的平野之中。

黑莓立到他身邊。「怎麼回事？小五。」

「嗯！那就是他所在的地方，瞧！」那個人說：「我要把他吊在這塊破木牌上。那便是說，不久，我就把它豎立起來。就如你把鳥，或一隻老鼬鼠吊起來一樣啊！把他吊起來！」

小五就在厚厚的一小堆粉狀泥土上打滾。耳朵邊迅即聽到叫喊的聲音：「安靜點！小五，安靜點！」他一骨碌坐了起來。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孔中塞滿了泥土。他嗅不到什麼氣味搖了搖身子說：「是誰？」

「啊！我正在做些什麼，呃？」那個人問。

「不！」小五喊著：「不，你不可以！」

「回到那裏去？噢！不，那是很長的一段路程，小五，而且有什麼用呢？這很危險，而且，這種可怕的熱氣，只會更使你感到難過罷了。」

「是的，」小五低聲地說。

小五爬上了那人的靴子，朝洞中窺視著。那是個圓形的土器皿，直直地理在地下。他叫著：「黑澤！黑澤！」洞中深處，有東西在蠕動，而他正準備再叫喊時，那人彎下身來，打了他一個耳光。

「是黑莓。我來看看你究竟怎麼了。那是很正常的！洞頂有一些塌陷，就是那樣子。今天整個兔場都下塌——因為熱氣的緣故。不過，把你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了，這是我所了解的全部情形。你正在亂踢亂打，一面叫著黑澤。可憐的小傢伙！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常的不幸。我們要盡量記住這件事。你知道，ｗww.ｈｅtubｏｏｋ•ｃom.ｃｏm我們大家總會有一天不再逃跑，據說弗里斯瞭解兔子，每一隻兔子。」

「是的，人們把他帶走了。小五，我看到了血跡。」

「你在做什麼，」小五回答，因恐懼而瞪著眼睛，忸怩不安起來。

「我們必須爬上斜坡，我知道那裏的情形，但是你一定要指出溝渠的位置。」

榆樹靜靜地屹立著。樹葉間一點聲音也沒有。溝渠中長滿水牛吃的荷蘭芹、毒胡蘿蔔和長長的一簇簇，開著綠色花朵的毒胡蘆科蔓草。黑莓帶路，朝被踐踏過的蕁麻叢走過去，小五就靜靜地坐在裏邊，默默地在身體四週嗅著、張望著。黑莓很不舒服地注視著他。一陣微弱的清風，悠悠地吹過原野，一隻小鳥在榆樹某處開始婉囀地嬌啼。最後，小五開始沿著溝底往前走。昆蟲在他身邊嗡嗡地叫著，突然間，一群蒼蠅從一塊突出的石頭上，轟然一聲飛起。不，那不是石頭。那是光滑圓渾的——一個土器皿的圓口。一個棕色的排水溝出口，它的下緣有一條模模糊糊、乾涸而變成黑色的血跡；是兔子的血跡。

當黑莓最後勉強的同意時，他們就開始朝山坡下走去。小五速度之快，幾乎就好像他正在奔向隱蔽處所一般。他一而再地敦促黑莓快一點。在灼熱的陽光下，原野上是一片空空盪盪的。每一隻較青蛙稍大一點的動物，都遠離熱氣而隱藏在陰影中。當他們到達小徑邊的一些建築物時，黑莓就開和_圖_書始說明，他和長毛如何回來搜尋的情形：但是小五截斷了他的話頭。

在鉛灰色霧般薄暮中，小五凝視著牌子。正當他注視著時，看到白色表面上的黑棍子，在上面閃耀。它們仰起尖刺狀的細頭，像一窩小鼬鼠般在一起聊天。那些帶著嘲笑、殘酷的聲音，輕輕地響在他的耳畔上，好像從泥沙或袋子中穿過來的一般。「黑澤爵士之墓！黑澤爵士之墓！哈、哈、哈、哈……」

「啊！但是，可以的，瞧！」那人回答說：「那便是，我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了。那就是當我們下定決心時，我們要殺你的理由了。現在，你要仔細地看看那塊牌子，今後，你會看到更多如你目前所看到的這些牌子了。」

「只是我沒有把他弄到手，知道嗎？」那個人繼續說：「那就是我不能夠那麼做的理由，我不能夠把他吊起來，因為他滿身血淋淋的躲在那個洞中，那便是他去的地方。他滿身鮮血，躲在洞中；我只能夠擠進去，我卻不能擠出來。」

「黑澤在那個洞裏，」小五說：「他還活著。」

「你現在能和我一起去嗎？」

「那個血洞！」小五低聲地說：「那個血洞！」

「黑莓，」小五說：「你知道黑澤被射中的那個地方嗎？」

「不，還沒有到。但是，現在是午後最好的時刻。哈瑞和跟他一起去的兔子已經回來了，你知道嗎？斯屈貝病得很重，他們沒有弄到一隻雌兔子——一hｔtps://ｗｗｗ•hｅ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隻也沒有。一切都壞透了。哈瑞仍然在睡覺——他的體力已消耗殆盡。他說，他要在今天傍晚時，告訴我們所發生的種種經過。當我們告訴他，可憐的黑澤時，他說；小五，你沒有在聽。我希望你最好還是安靜一些。」

小五躺在洞中。洞外，高原依然籠罩在中午瀰漫的灼熱陽光中。露珠和飄忽在空中的蛛絲，在上午時就已經從青草上蒸發掉了，上午十點鐘光景，鷽鳥的啼聲已杳不可聞。沿著無邊無際的草皮上，空氣正來回地迴盪著。通過兔場的人行小徑上，亮晶晶串成一線的光珠——水珠，幻覺——閃爍在短而光潔的青草上。一段距離外，沿著山毛櫸懸崖邊的樹木中，佈滿濃密的影蔭；眩暈的視力，無法透過去。唯一可聽到的，是蚱蜢所發出的「吱、吱」聲；唯一可嗅到的，是溫暖的百里香氣味。

「我正在豎起這片破牌子，」那人說：「我想你一定想知道為什麼，呃？」

「黑澤？」小五說。

他朝黑漆漆的開口處望了進去。開口處被堵塞住了。被一隻兔子堵住了。氣味清晰可聞。一隻兔子微弱的轉動，在這個擁擠的入口處，可以看得很清楚。

「是的，長毛和我在離開之前，走到那條溝去看了看。但是，你不該——」

「已經黃昏了嗎？」小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