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們全出得去的,」黑澤盡量表現得很有信心地說。但是,他知道,要是他繼續待下去,就無法隱藏他那種掩飾的神情。巴克桑——僅有的一隻直言無隱的兔子——在明天中午時會在哪裏呢?還有他自己——用盡他各種狡詐詭計,能帶他們到哪裏去呢?他們會踏過鐵絲閃閃的公地,冒著大雷雨,穿過大河上的暗渠,死在翁德瓦特將軍的魔爪下嗎?那不是他們應得的死法;那不是他們逃亡路程的終站。但是有什麼辦法能阻止翁德瓦特呢?現在有什麼辦法能挽救得了他們呢?無計可施,他知道——除非從外面給這群依夫拉發的兔子一些兇猛的打擊!然而卻沒有機會那麼做。他從巴克桑處轉身走開了。
「醒醒!小五,醒醒!」
「看在弗里斯的份上,阻止他吧!」他喘息著說:「他們都要發瘋了!」
「你不在工作嗎?」他心不在焉地問。
「你是指那些挖掘嗎?」
感到應率先士卒,樹立一個好榜樣的格隆塞,就親自在堤岸上一條通道的鬆軟塌陷泥土上挖了一條路進去。爬在鬆軟的土地上,就像夏天奶油上的蒼蠅,把頭盡量舉得高高的,他突然間發現自己正和布蘭卡瓦面面相對,布蘭卡瓦一口就朝他的喉嚨咬了過去。不能自由地去發揮力量的格隆塞一聲尖叫,就使勁朝他回踢了一腿。布蘭卡瓦緊抓不放,而格隆塞——像依夫拉發的每一位官員一樣,是一隻粗壯的兔子——在掙脫掉布蘭卡瓦的糾咬之前,向前拉了他一小段距離。布蘭卡瓦吐出一撮軟毛就一躍身跳了開去,搓著前爪。但是格隆塞早就走出去了。他很幸運沒有受到嚴重傷害。
「黑澤,注意,」他說:「我們還尚未結束呢。用不著多久了。當洞頂突破時,他們就會走到杭尼康伯的這一端來。但是,我們可以把每一隻兔子帶回到後邊的睡洞中去;且堵塞住通到那裏去的通道。他們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在黑澤的頭腦中,意識到綠色的樹枝都在風中繃得緊緊的,上下左右擺動得很厲害。有一些東西——他在震動中瞥見了一些東西。是什麼呢?他嗅出是水;很可怕。接著他驀然間看到高原上一條溪流上的一小群兔子,正在傾聽樹林上邊的一聲嗥叫,和一隻鳥的斥責。
長毛猛衝過土堆,全身顫抖,氣喘吁吁。
「黑澤爵士,我也這麼想,」巴克桑回答。停了一會兒後,他說:「你還記得榖倉中的那群老鼠嗎?我們很安全地撤出來了,對嗎?但和*圖*書是我怕我們不能從這裏出得去。真可憐!不過,我們畢竟已經同心協力了。」
被迫防衛,冗長等待,越來越支持不下去了。日日夜夜,他們聽到地面上十字鎬沉重的敲擊聲,夢到岩穴崩塌和魔影重重的景象。他們是一群最極端的空想家。
巴克桑依然固守在通道邊的崗位上。小五的一聲嗥叫,沒有使他移動一下,但是他呼吸急促、脈搏的跳動加劇。他和其他三隻兔子一言不發地圍攏在黑澤身邊。
「到農場去,」黑澤說:「去咬斷另一根繩子。好吧,你們兩個,跟我走上通道:記住,直到山坡下邊,不要停下來。要是外邊有兔子,不要打架——儘管跑。」
「安靜一點,」希真萊說:「公兔子們沒有那樣談天,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我寧願過像現在這種生活,也不願繼續留在依夫拉發。」
那種口氣是很勇敢的,但是黑澤並不是唯一能瞭解她思想的一隻兔子。長毛記起在依夫拉發,當他以高原上的生活情況,和他們確實可以逃得出去的話來安撫她的那個晚上的情形。在黑暗中,他用鼻子碰了碰黑澤的眉頭,促使他走到大洞穴的另一邊去。
帶著一份莫名的嫉妒,黑澤看出長毛真的期待著和依夫拉發兔子要短兵相接了,他知道長毛可以打,並且就想大幹一番。他沒有作其他打算,至於勝算機會渺茫的念頭,在他的思想中沒有什麼分量。對那種越來越清晰的挖掘聲,只能使他想到以什麼方式使生命犧牲得最有意義。然而,除此以外,還有什麼事情還值得他們去做呢?至少長毛的這份剛毅堅決的決心,卻使其他的兔子忙碌起來,也許有所作為,還可以驅除籠罩著整座兔場的鴉雀無聲的恐懼感。
不久,在杭尼康伯下面,黑澤和他的兔子聽到在上面最初的一些挖掘聲。沒有多久,他們就發現挖掘正在兩端進行。一處在杭尼康伯北邊,樹根緊緊圍繞的洞穴上邊。這裏的洞頂上,有錯綜盤結的樹根,固若金湯。另一處就在杭尼康伯大洞廳中央上邊,但是比較靠近南邊,那裏洞廳在土柱間割裂成小彎和通道。在通道的盡頭,有好幾個洞穴。其中一個,地上鋪著從肚皮上撕下來的軟毛,正住著格蘿茀,和正在青草和樹葉堆中睡覺的那一窩小兔子。
「馬洛隊長,」甘必昂說:「當然,他已死了;但是我希望有一些曾和他一起去談判的兔子在這裏,我去找找看。」
「小五?」黑澤說:「和圖書小五?聽見我在叫嗎?」
「不,不是指挖掘聲。我正在設法聽出一些端倪來——一些其他的兔子無法聽到的聲音。只有我才能聽得到。但是,那聲音很細微,很細微,細微得像葉子在飛舞。我要走了,黑澤——要走了。」他的聲音很緩慢,像夢囈一般:「正在下墜,但是,很冷,很冷。」
當長毛開始把他的計劃向西勒弗和哈瑞說明時,黑澤就派斯畢威到杭尼康伯北邊去傾聽挖掘的動靜,並且要他把聽到的情形不斷地報告給他。就他所知,不管洞頂塌在這裏,還是在中央,都沒有多大區別,但是,至少他應該向其他的兔子表示,他是不斷地在運用他的機智。
但是小五卻不省人事地躺著。
「嗯,如果要那麼做,時間就會稍微拖長一些。」黑澤說:「但是,一旦他們進到這裏,他們很快就會突進睡洞。」
自從依夫拉發回來後,長毛的地位非常崇高。見他一片善意,其他的兔子就盡最大的能耐來壓住心頭的恐懼,照著他的吩咐去做,挖寬杭尼康伯極南端的洞穴,把鬆土堆在通道的進口處,直到本來的一排列柱變成一面堅固的牆時才停止。正當在工作中休息時,斯畢威來報告,北邊上面的挖掘已經停止。黑澤走了過去,蜷臥在他的身旁,傾聽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聽見。他走到巴克桑正坐守著的一條開闊通道口的底邊——該通道定名為基哈爾通道。
「但是,黑澤——」黑莓說。
「要是我記得不錯,」他說:「在那泰萊樹叢兔場的主要部分攻下來之後,戰鬥幾乎就近尾聲了,只有幾隻兔子會死守在一個難於接近的小洞穴中的。我說完和他們談判後,就帶著一干囚犯回到依夫拉發去了。如何談判的,和誰來談的,你知道嗎?」
「一旦我們走了,」黑澤轉向長毛說道:「你要馬上堵住這條通道,把大家弄到你所築起的土牆後邊去,要是他們衝進來,盡力阻擋,越久越好。不管犧牲有多大,都不要屈服。艾爾阿哈拉已經指示我該怎麼做了。」
「長毛,」黑澤說:「馬上照我所說的去做,那邊有一個好夥計。我們越來越危急了。去把蒲公英和黑莓帶到基哈爾通道邊來,我在那裏等候,快些。」
一陣很長的沉默。
——羅賓。愛登:《十字軍城堡》
「嗯,我們好像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似的,」黑澤說:「一切都為了安全。這樣會使他們的爪子和_圖_書磨損掉。我還認為,在他們挖成以前,一隻隻兔子都已精疲力竭了。黑莓,你有什麼想法呢?」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是正在上面挖掘的聲音,踱過漆黑的地面,黑澤發現自己正在另一隻兔子的旁邊,那隻兔子正默默地蜷臥在新堆起來的牆旁。他停下來,嗅了嗅。那是小五。
他帶了一隻名叫拉格吳德的粗壯遲鈍的哨兵一起走來。起初,他對將軍想要知道些什麽一點也弄不清楚。不過,最後他說,一年多以前,當他和馬洛隊長在一起時,隊長告訴他們挖一個直接通到地下去的洞。結果,身下的泥土塌陷了,他們就掉進一群兔子中,他們和這些兔子廝鬥一陣,結果擊敗了他們。
翁德瓦特開始明白,想攻下防備森嚴的通道,佔取這座兔場,即使可能也是非常困難。要是打開好幾條通道,然後同時實施進攻,成功的希望也許就要大一點,但是他懷疑自己的兔子,在看到這些情形以後,是否肯這麼做呢?在早些時,他沒有考慮到要是奇襲失敗了,必須要打進去時該採取什麼戰術,他沒有充分地去想過:他最好現在好好地去想一想。當月亮出來時,他叫進甘必昂和他討論了一番。
小五突然間發出一聲恐怖的聲音;在這陣聲音的震撼下,兔場中每一隻兔子,都驚恐萬狀地跳躍了起來;沒有一隻兔子曾聽到過這種聲音,也沒有一隻兔子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力量。聲音沉鬱,完全不是自然的聲音。正在土牆那一邊工作的兔子,都蹲下來發抖。有一隻雌兔子竟然尖叫起來。
黑闃闃的洞中,呼吸有些窒息。黑澤俯伏在小五身上,用鼻子推了推小五軟綿綿的身體。
「我有一個計劃,」黑澤說:「要是此計得逞,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翁德瓦特了。但是我沒有時間來說明。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蒲公英、黑莓,你們跟我走。你們從這條通道中一直走出去,穿過樹林走到高原上。然後朝北走,越過崖沿,走到原野中。不管什麼事都不要停下來。你們要走得比我快一點。在下面的鐵樹邊等我。」
「黑澤爵士,我怕前途不很樂觀,」黑莓回答:「他們在頂端自尋麻煩倒是真的。那上邊的泥土非常厚實,而樹根可阻隔他們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是,過了這一界限,他們就很容易了。他們很快就會掘透。然後,洞頂就會塌下來,我看不出我們能有什麽辦法阻止他們。」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等到中午了。我應該現在就走。事實上,我認為你該冒險試m.hetubook•com.com一試。有一隻大狗正在樹林中亂竄。有一隻大狗正在樹林中亂竄。」
「冷,」小五喃喃地說:「好——好,好——好冷啊!」
「長毛,我們不能推倒牆壁來阻斷通道,」哈瑞說:「你看,它們是用來支撐這一端的洞頂的。」
「但是,黑澤!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呢?」長毛問。
「沒有,」小五回答:「我正在傾聽。」
黑澤戰戰兢兢地抓著小五的側身。
甘必昂建議,他們應當採取使這座兔場飢餓的戰術。氣候溫暖,乾燥,他們很容易在此待上兩三天。翁德瓦特不耐煩地拒絕了這一建議。在他自己的頭腦中,他不能確定白鳥不會在白天飛回來襲擊他們。他們應該在黎明前進入地下。但是,除了他内心的焦急不安外,他感到他的名譽完全依賴著這一次的戰鬥勝利。他已率領了奧斯陸前來捕捉這群兔子,擊倒他們,打得他們頭破血流。包圍是一種虛張聲勢的戰略。並且,他也希望盡快回到依夫拉發去。就像大多數的軍閥一樣,他對暗地裏將發生些什麼從來就不曾有信心過。
翁德瓦特要甘必昂佈置崗哨,並且派遣一個巡邏隊四出巡視;同時,命弗凡和格隆塞挖掘堵塞的洞穴。格隆塞就開始沿著堤岸工作,而弗凡則走進樹林中,那裏有洞口分佈在樹根之間。他不久就找到了開闊的通道。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但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弗凡(他善於周旋囚犯甚過與敵人打交道)就命令兩隻兔子朝通道走下去。這條闃靜無聲和空洞的通道,帶給他想突然衝進中央深處,和一下子攫住整座兔場的希望。受他指揮的兩隻倒楣的兔子,在通道開口處碰到了西勒弗和巴克桑,遭到一陣扭打和虐待,僅保住老命逃了出來。看到他們的遭遇,使弗凡的手下都畏懼不前,在月出前的那段黑漆漆的時光,只能不情願的挖掘。
「可恥的小野獸,」小五嗥叫著:「豈有——豈有此理?滾——出去!出去!出去!」
「我知道,」長毛回答:「我們要挖穿睡洞後邊的牆壁。如果我們準備一齊進到那裏去,洞就要挖得大一點。那麼,把鬆土踢到支柱間的空地上去。馬上停止其他的活動。」
沒有多說一句話,他就衝上通道,進入樹林中,蒲公英和黑莓緊跟著他。
「嗯,那是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法,」翁德瓦特對甘必昂說:「要是我們要大家那麼做,就彼此輪流著挖,在黎明前我們就可以挖出一條進到那裏的路了。你最好把你的哨兵都叫出來——至多兩三隻——那https://m.hetubook.com.com麼,我們馬上就動手。」
黑澤可以感覺得出他在說話時全身正在顫抖,當挖掘的聲音繼續不斷地傳過來時,他意識到恐懼瀰漫著整個洞穴。「他們要把我們帶回依夫拉發去,」維蘇莉爾低聲地對零葉說:「那些警察——」
在黑黝黝的杭尼康伯中,黑澤擠過三四隻蹬在樹根中的兔子,到達斯畢威正躺著傾聽上面聲音的隆起處。當黃昏的第一顆星閃現在天空時,依夫拉發的兔子已經到達懸崖上,並且立刻開始沿著堤岸和樹林中從事搜查工作,以便瞭解這座兔場有多大,和找出洞穴的位置。在那麼小的一個地區,發現如此多洞穴,很使他們驚訝不已。他們之中,除了極少數的兔子,大部分的兔子對依夫拉發以外的任何兔場都沒有見識過,在依夫拉發只有很少的幾個洞,供一大群兔子使用。起初,他們推想這裏一定有一大群兔子住在下面。開闊的山毛櫸林中的那分靜謐和空漠使他們疑懼不已;而自己完全暴露在外邊,又深恐遭到伏擊。翁德瓦特首先需要安定他們的情緒。他解釋說,他們的敵人是一群呆瓜,挖了比每一座有健全組織的兔場,所需要的通道還要多的通道。他們不久就會發現這一個錯誤,因為每一個洞都可以打開,以致使這個地方變得無法防禦。至於散在樹林中的那隻白鳥的排泄物,很明顯的是陳腐的。附近沒有一點白鳥的跡象。不管怎樣,負著不同任務的兔子,繼續小心地觀察這些洞。高原上驀然間一聲田鳧的啼聲,一兩隻兔子就飛腿躍走,而由官員把他們帶回來。在依夫拉發到處風聲鶴唳的那則傳說大鳥在暴風雨中協助長毛戰鬥的故事,並沒有在他們的記憶中消失。
「當他們進來時,就會在那裏碰到我,」長毛說:「另外還會有一兩隻兔子在場。要是他們決定不回家,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他說:「他們已發覺被圍困在那邊上面的山毛櫸樹根中了,所以他們放棄了那裏。他們現在就要加強另一端的工作了。」
「黑澤爵士,他們已停止挖掘了,」斯畢威說:「就我所知,洞中什麼也沒有了。」
「長毛,你很對,」他說:「我們一起來小心地安排一番,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西勒弗和其他的兔子,讓他們就開始,好嗎?」
風吹著,數不盡的樹葉在樹上簌簌震動。溪流消失不見了。他仍然在杭尼康伯,在黑沉沉的洞中,隔著靜止不動的小五軀體,和長毛面對面站著。上面的挖掘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