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湖濱的活動異常頻繁,不斷地有船隻在水面穿梭來往,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些。在過去的時候頂多只有一些船在水面活動而已,這次不知怎麼回事,居然還有形狀詭異的船隻來到湖底,它在湖中緩緩地巡弋,有時候却深深地潛入。由水面其他的船上也不時有人携帶各種器具跳至水中,不過潛得並不深,只是在水中瞎摸一陣子而已,不久之後又浮回水面。
很明顯地這個生物的身子不太靈活,雖然龍叔並未掃中他,但多少也沾了點邊,受些傷是免不掉的。可是他還活着,龍女對這一點非常確定,因爲她一直能感受出這個生物緩慢的心跳,以及他身軀內部氣體與液體的流動,偶爾有一串小泡泡從他頭上浮出,一直往上升去。
另一個聲音大笑不已。「難怪他一直不肯讓你碰魚叉。沒關係,你儘管打好了,合約上說生死不論。來吧!我們進去先弄點東西吃。」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她潛在黑暗的湖水中又向前趨近一些。她把頭緩緩伸出水面六呎,好看淸楚船舷上頭的情況。船上不少形狀很古怪的東西,有大有小,她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麽。龍女又向前游近一些,離船不過二十多呎。此時有兩個人從船艙走出來,然後在甲板上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前面停住。
「可是我們又不能讓那個東西在蛋邊晃來晃去,」龍嬸接着道。「連挖好新洞再搬家的時間都沒有,我們拾起蛋就往這邊跑,到處找地方,好不容易在這兒落了脚。要是妳在就好了,在我挖洞的時候,可以幫我拿着蛋,可是偏偏你又不在。本來我們不敢拿着這些蛋游這遠的路,只好自己一邊捧着蛋一邊挖。」
「說老實話,這件事實在不大妙。他總歸會有一些親戚朋友,他們必然會追問在他失蹤之後,我們爲什麽沒停船找尋?何況船也是他的,設備也是他的,他們一定會質問我們有什麽資格霸佔他的船。」
忽然她的注意力又被另一個景象吸引住。頭頂上的烏雲已紛紛散去,夜晚的天空雖然寒冷,却十分晴朗。由於北極光的照耀,整個天空顯得異常明亮。這太美了,眞是太美了,她忍不住讚嘆起來。接着又想到,這片美麗景象龍族一定在很早以前就已見到,那時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北海邊徜徉,高興起來就在海邊的岩石上休息,身邊只有海鳥在呼嘯。她多麼渴望能見到廣大的天空和海洋,這個慾念已牢牢地在她心底生根。
船首略略向前伸出,上頭還架着一個東西,像是一根桿子伸出。這個東西俯視著水面,看來異常猙獰。龍女用頭碰碰這個東西,發現它可以向四周旋轉,而且可仰可俯,但是底座始終不動。
這下完了,禁忌竟然被打破,心中充滿惶恐和慌亂。她立刻轉身潛入水中,朝湖心直奔而去。據她所知,這個禁忌自古以來從未被打破過,她眞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忙想找到母親或龍嬸,把剛才的作爲向她們老老實實地懺悔,希望她們會安慰她情況沒那麼糟,龍族並不會因此毀滅。
一副恐怖的景象突然呈現在她眼前,龍嬸的這堆蛋一個也未孵出,上天爲了懲罰她,她以後連蛋都生不出來。無法生育這件事在龍族中幾乎沒聽說過,但傳說這種事偶爾也曾發生。她眼前又浮現起另一景象,當她母親過世,叔嬸都老弱之後,他們這一支脈就要靠她支撐,而她膝下竟然沒有一個子女陪伴……
龍叔正捲著長尾巴,身軀微微拱起,小心翼翼地趴在蛋堆上,身下的軟肉幾乎和潔淨的湖底合而爲一。他血液流動很快,熱量不斷地由腹下傳出,但他不敢移動分毫,生怕蛋堆的溫度降低。他憤怒地呼叫龍嬸,龍嬸一聽到自己的蛋有了危險,連忙三步併作兩步趕過來。龍女聽到呼聲也衝過來,想看個究竟。
m.hetubook•com.com「別開玩笑了,我們能把他找回就算夠走運了。我看明天一大早就用另外一個試試看吧!我說眞的,明天一大早!」
「什麼好啦,非好不可!明天一大早出發。」
這些事她實在早就應該想到,所以說她粗心和不負責任實在並不爲過。她母親已經年邁,所以她不能再把自己當作小孩子看待。龍族的延續她也有一份責任,這是她從未想過的。
天剛亮沒多久,船隻又開始湧向湖心,龍族只好潛得更深些,避開這些人的視線。儘管他們百般小心,沒多久還是惹上麻煩。快到中午的時候,龍叔正在湖底孵着一推蛋,蛋是在一個窪地中,這是龍嬸爲了孵蛋特地挖掘的。突然有個圓形沉重的東西正緩緩落下,上頭還有一根長索懸着,可巧正落在窪地的邊緣,濺起一陣泥沙,好在水中一片冰冷漆黑,發生不了什麼影響。不久之後長索又忽然綳緊,好像要把這個重物曳起。
船上的人一定還希望把這個同伴找回來。她又回到水中,發現那生物仍在漂動,離水面頂多三十呎,可是上升極爲緩慢。
龍女雖然很明白在此黑暗中,她絕不會被人發現,可是出於直覺,她立刻向下縮回一些,只把雙眼露在水面之外,這兩人高高地站在她頭頂上,好像在談着話。
他不該就這樣喪失生命,這太不值得。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她腦際,或許她可以干預……
「妳太年輕了,」龍嬸道。「下次妳就會聰明些。我們龍族有句老話,蛋絕不能輕易移動,要移動也必須在孵化之前小心從事。就是爲了這個緣故,難得有一兩個能孵出來。」
甲板上有一些圓環狀的東西,雖然看起來和其他物體一樣堅硬,可是龍女把頰邊貼在這些東西上之後,立刻感覺出這些東西的結構完全不同。船艙好像還有一些儀表之類的東西,上面都有玻璃覆蓋。儘管室內光線很充份,龍女對所見到的一切並不能感受出任何意義。
「他」自然不包括那些非自然的東西在內。可是就算能施着他走,她應該把他送到那裏去呢?送到那些正在尋找他的同類那裏嗎?
「算了吧!你看我們能不能把感應器撈回來?」
儘管他們沒有一個眞正見過海洋,但在傳說中的確言之鑿鑿。他告訴她說,他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但她發現龍叔的話很難令人信服。她偶爾也探出頭向水面四周望過,外界是如此的神秘和迷人,她可以想像得到海洋必然更勝於此。
「你這話倒提醒了我,看樣子我們非把他找到不可。只有拿這個當藉口,我們才能用他那些設備,不然叫我們怎麼辦?這小子從來沒把你我看在眼裏,他也不是眞要探什麽險,只是一心想出鋒頭,喜歡被人稱作大冒險家而已。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底下是什麼東西了,如果能把它活捉,那豈不是人人皆大歡喜嗎?按照合約,我們每人可以拿五萬塊錢;要是空手而回,那可是一毛也沒有。到時候你回你的工廠,我上我的捕鯨船,那種苦日子你不會那麼快就忘了吧?」
她由水波的震蕩中也能感受出龍叔憤怒與畏懼之情,他身形一仰,已與這個下沉的動物平齊,捲起長尾猛力向長索掃去。這個動物雖然遭到波及,但並未命中。在洶湧的波濤中,他像狂風中的落葉一般,直向水底墜落,但仍微弱地掙扎着。
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離開水面,然後找個地方避避寒,她或許可以把他送到岸邊上。她立刻又浮到水面,探頭向四周張望。
不過這個生物並不是在游泳,他只是在水中漂動掙扎,但略有上升之意。如果他繼續努力的話,或許有可能在湖中心浮起,不過那大概要不少時間,到時候也許天都黑了。
龍女聽到兩人逐漸遠去,大概已走下船來到岸上。最後兩人的聲音和-圖-書完全消失於黑暗之寂靜中。這時她又把頭緩緩伸出水面,逐漸檢查呈現在她面前的每一樣東西。附近有一隻大船,幾隻小船,這些船都停泊在碼頭邊。她沒感覺出有任何活生物在附近,於是游到剛才兩人所站之處,向裏頭張望。
老想這些事的確令人很不愉快,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就算這個生物能浮回水面,被他同伴找到的機會還是微乎其微。
她立刻朝那艘船停泊之處直奔而去。這船離遠處的村莊大約一哩,上面發出微弱的燈光。甲板上有突起的船艙、桅桿,燈光是由一個方形的窗內透出,這種光芒與路上的車燈不一樣。龍女雖然注意到兩者的差別,但她完全無法理解在來往車輛上的是一種電燈,而從此窗戸露出的光芒却發自煤油燈。接着她又聽到有聲音自船艙中傳出。
她還年輕,也很健康,當她肚子裝滿食物之後,她罪惡與羞恥的感覺已消失大半。她認爲自己已想通整個事情,她眞正的錯誤是在那些蛋有危險之後,沒留在旁邊照顧,至於被那個生物的脚觸及脖子,這只能算是意外,何況那個人已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不致於造成什麼損害。嚴格說起來,這個禁忌仍未被打破。以後她必須學習如何像成人一般負起守護的責任,既然如今已有災難將臨的跡象出現,她就必須隨時隨地都有準備。她鄭重地許下諾言,以後絕不會再忽略自己的責任。
她一想到這兒,立刻浮到水面觀望一番。不出她所料,附近一隻船也沒有,只有那個潛水人所乘的船拋錨在遠處,離那生物約有半哩。
當然這都是從古老的傳說中得知,龍族的記憶力極佳,他們一代傳一代,儘管內容愈來愈離奇,但並沒有人懷疑其中的眞實性。當他們的智慧愈來愈高之後,他們甚至有推理的能力。就某些觀點而言,他們和石器時代的人很相似,他們的行動受到繁複儀式和習俗的限制,個人自由只有一點點。他們對外在世界不是一無所知,就是充滿了誤解,所以禁忌就成爲最佳的擋箭牌。
不行,把他拖上岸太冒險了。她忽然記起以往曾嬉戲過的一處岩洞,整個洞口有一小部份露在水外,裏邊還有幾塊突起的岩石,洞頂樹林茂密,把他藏在那裏再恰當不過。
沒多久地已感覺出新住所的位置。地面已整理得相當光潔,碟形的窪地也已挖好,龍正專心地伏在蛋上,龍叔也感受出龍女的到來。
把這生物拖到那裏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龍女又有些躊躇。最後還是伸出頭去咬住那人的氧氣筒,朝着岩洞拖去。正如她所料,這個時候洞中絕不會見到人影。雖然洞中一片漆黑,但她兩頰仍能準確感受出洞中的一切情況。她把頭伸出水面數呎,使這個失去知覺的生物躺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無意中這人的一隻脚從她頸邊擦過,一陣冰冷的恐怖感猛襲過她全身。
她原來想把潛水人的事告訴他們,可是又把話嚥回去。由於她的粗心,使這些蛋可能受到傷害,而在此同時,她又犯了另一項禁忌,沒想到救的却是當初威脅到這些蛋的人。這個禍闖的實在太大,於是就噤口不語。
「我不是已經答應了嗎?」那個人遲疑一秒鐘才繼續說下去。「不過有句話我可先說在前頭。等我們找到那玩意兒,你馬上下去用麻醉槍給它來一下,我可不能多等。如果我看見它出來,我非用魚叉打它不可。」
不過這只能想想而已,四周都是重要的高山,龍族命中註定被困在這裏。既然這個偉大的夢想無法實現,她那冒險的慾望就轉向到比較實際的目標。她急於想去看看那個潜水人所乘的非自然物體。
「假如這些蛋一個也孵不出來,」龍叔道。他的口氣可不像龍嬸那麼寬容,儘管這些蛋並不是他生的。「罪過都在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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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龍嬸道。她又轉向龍叔輕聲說:「說話別那麼重,她還是個孩子啊!」
「我得先來上一杯壯壯膽。也不知道誰規定的,太陽下山之後就不准捕魚,你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天知道會不會有怪物冒出來。」
經由她雙頰側面的感覺細胞,她知道有個生物就在前方不到六呎之處移動,還拿着一根細長的東西。這個入侵者正順着長索急降而下。
對龍女的耳朶而言,這兩人的聲音奇異而低沉,但還不算刺耳。她平時聽慣的聲波都是藉水來傳送,這比空氣傳送的聲音快四倍,所以現在這種聲音聽起來特別透着古怪。無論如何,龍女總可以猜得到這兩人必然是藉着這些聲音彼此溝通。他們經常發出「湖」的聲音,多半是指龍族所居之處。
這些東西的確令她發生興趣,但也使她覺得很困惑,像魚叉和麻醉槍等雖然會爲她的生命帶來威脅,但却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能力之外。熱量追蹤儀器已很成功地使用過一次,並且查出龍叔在孵蛋時的位置。雖然龍叔的成員本身也是從熱波的感受來決定彼此的位置,但他們只把這個當作本能,絕不曾想到直立動物已能利用同樣原理造成儀器,並且用在他們身上。對龍女而言,她完全無意追問這些東西是什麼,她只是有些納悶爲什麼這些直立動物喜歡弄出奇奇怪怪的非自然東西。這忽然使她想起那個潛水人的事,一股好奇心油然而起,她急於想知道那人是否已復原,而且找到路上岸。
她所見到的使她更爲遲疑,在黑暗已逐漸籠罩的傍晚,湖濱大道上汽車來往仍然相當頻繁,遠處還泊着不少潛水人的船隻,燈光照耀如同白畫。
「好啦。」
龍女也注意到這生物的頭部有些隆起的硬物,正面也有口和眼。背上還負着兩個圓形的東西,十分堅硬,大約有這生物長度的三分之一。她雖然從來沒見過潛水衣、面罩,和氧氣筒,但曾聽到龍族中年長之輩提過好幾次。她母親在遠處曾看過水面生物穿戴這些裝備潛入水中,所以斷定這些生物一定是靠這些裝備才能進入水中,而且呼吸的方式跟他們在陸地上不一樣。
「是。」龍女哀怨地應道。
「我們不得不趕快搬家,」龍嬸的神情仍然十分激動。「眞嚇死人!」
很快地已經到了仲秋時分。有天晚上,第一片雪花已浮現在湖面的上空,美得令人窒息。龍女在黑暗的水面興奮地狂舞,伸出尖舌品嚐着冰冷雪花的甜味。不久雪片已止住,天空晴朗了約一個小時,清澈晶瑩的明月閃爍在湖畔,可是很快又被雲朶遮蓋住。湖濱四周倒不像湖上這樣冷,到早上太陽升起之後,殘餘的雪花早已消逝不見一絲痕跡,草地仍然現出一片翠綠。
所以看起來讓他就這樣漂浮而死是不對的。他雖然脆弱,竟敢單身來到湖底,這已充份證明他的勇氣。這種勇氣應該受到龍族的賞識。數萬年來龍族所以能團結在一起,不斷地掙扎生存,不就是靠着一片忠心和勇氣嗎?他們彼此忠誠,憑藉着勇氣在這有限的環境中求生存,目的就是期望有一天冰河來臨,陸地下沉,他們又能回到大海的懷抱。這時後代就能自由地繁殖,龍族將再度興盛起來,重新成爲地球上的霸主。任何人只要能忠心,而且具有勇氣,他就應該得到尊敬,儘管他不是龍族的一份子。
數秒鐘之後,她很困惑地在甲板上發現一樣東西,這與她記憶中那個圓形重物完全一樣,而且那個東西現在仍在龍叔舊居處旁邊。她又利用頰邊的細胞仔細地感覺,可是並未發現任何特殊之處。
龍女雖然仍感到畏懼,但對這個正在下墜的動物充滿了興趣。她怯怯地追在後面,伸出細長優美的頸子,不斷用頰側的感覺細胞探m.hetubook•com.com索。她現在離這個動物已不到兩呎,已能很清晰地辨認出這個水面生物獨特之處。他似乎包裹在一層非自然的皮膚中,這層皮膚中的水非常明顯地因爲吸收内部散發的熱量,溫度比四周還要高些,這跟他們龍族用腹部散發熱量很相像;這層非自然的皮膚似乎還有防止體內熱量逸散太快的功用。
「我跟在那個生物的後面,想看個究竟。」她答道。「我以爲你們兩位都在那兒,不會有問題,其實你們叫一聲我就會回來。」
在黑漆漆的水中,他們的視線頂多只有幾呎而已。好在龍族並不依賴他們的視覺,眼睛只有浮出水面才眞正能派上用場,但他們也很少這樣做,何況由於年歲的關係,龍叔的視力、已逐漸衰退,爲了安全起見,他寧可留在洞裏,水面已難得去一次。有次龍女曾經問他,老是待在水底會不會懷念陽光,雖然湖面經常是陰霾籠罩,但從濃霧中偶爾透出一絲的陽光,愈發使人興起對海洋的舊情。
她愈看情緒愈激動,因爲他看起來就是跟湖中的魚類不一樣。他不是那種冷冰冰專供龍享用的魚,他是熱的,就跟龍族一樣。如果傳說都是眞實的話,那麼在很早很早以前,龍族的祖先和這生物的祖先必然在廣大的海洋裏見過面。大家處於相同的地位,誰也不必怕誰,一齊享受新鮮的空氣和燦爛的陽光。
不行,這不但侮慢了禁忌,而且也非常危險。禁忌背後的實際意義就是要防止直立動物知道龍族的下落。如果就這樣把他拖回去,等於無端暴露了行蹤。她寧可死也絕不能這樣做,龍族能夠綿延幾萬年,就是因爲家族的每位成員對古來的傳說、禁忌,和他們的責任都具有無比的信心。
她正好趕上龍嬸代替龍叔趴在蛋上,腹下的熱量源源不絕地傳出。龍叔鬆一口氣,身形向上暴伸,有如六十呎長的火箭一般,朝着長索衝過去。龍女豈可放過看好戲的機會,緊緊跟在他後面。
龍母把她的所見所聞帶回洞中,少不得要要加油添醋一番,她推測大難就要來臨了。龍叔雖然也很擔心,但不像龍母那麼害怕,他認爲整個龍族已經在此地活了數萬年,絕不會突然在一年裏,甚至一天裏,平靜的生活就此消逝無蹤。事實上也確是如此,燠熱的夏日己一天天地度過,他們的生活並未眞正受到擾亂。
就龍族的標準而言,她的身材實在夠美,當然這是經過多少代演進的結果。她的遠祖來自海洋,後來又成爲陸地上的動物,身形愈來愈龐大,行動也愈來愈笨拙,後來又不知爲了什麼緣故,放棄了素食的本性,重新回到海洋嘗起葷腥。
「……那個渾小子,」一個聲音道。
這生物居然能帶着這麼多的空氣的確令她困惑。她自己身體中含有足夠的氧氣,可以支持六小時不必呼吸,可是只有一小部份是呈氣體狀態,在肺中循環,其他則蘊藏在她體內的特殊組織中。
在目前看來這生物的氧氧還相當充足,撐一段時間沒有問題。可是他就這樣漂到夜裏可不是辦法,何況他又受了傷。他應該找一個安全的所在過夜,不然很快就會凍餓而死。據龍女所知,直立動物並不善於游泳,而且十分脆弱。他沒法像龍族一樣,可以捕食湖中的魚類;一旦掉入水中,如果離岸稍遠些,不消多久就會淹死。
她一邊游着,惶恐之心已逐漸淡去,代之而起的却是一陣罪惡感。她如何向他們啓齒呢?沒多久以前,大家還誇讚她愈來愈成熟,可以算得上成人了,如今却做出這等荒唐的事,好像她還是三十年前剛出世的小龍一樣。
她追在這生物的後面,感到自己心跳突然加速,她的雙頰離他只有數吋而已。既然龍族有避免和人接觸的禁忌,或許她可以幫他一點忙,但不實際與他接觸。
龍女聽見這話心裏更難過,她眞希望可怕的災難會落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她身上,當族裏的人知道她幹過什麼事之後,痛恨之心也許就轉爲可憐了。她幻想着這種事應該如何發生,也許她應該讓船上垂下的繩索纏住,那些人一定想把她拉上岸,當然她也會掙扎,結果好幾小時沒呼吸就淹死了。也許有人會潛入水中追逐她,最後把她殺死。
不過她又想到,無論如何她並沒有意思要眞正打破這個禁忌,她只想以兩全其美的方式盡一些心意,表示她對勇氣之崇敬。何況他把那個重物落在窪地邊上也只是出於無意,如果是落在別的地方,他可以沿着繩索上下多少次都沒問題,龍族頂多避開那個區域就是了。事情就有這般湊巧,可也不是這生物的錯。
「喂,你別亂罵好不好?他可是弄清楚了才下去的。你知道那個儀器上的讀數代表什麼意義嗎?假如儀器沒弄錯,底下的東西顯然比一條鯨魚還要大!他就是要出這個鋒頭,才一個人帶着麻醉槍下去。他一天到晚夢想的事,就是看見報上頭條新聞刋載着他獨自擒獲巨龍的事。」
這個動物所携帶的東西,以及斷裂的繩索也正緩緩落下,繩索的上半部在水中漫無目的盪漾。受到水波的衝擊,這個動物已離繩索愈來愈遠。龍叔對這一切的發展感到很滿意,他已經使所孵的蛋免除威脅,不過他決定待會兒還是把這些蛋換個地方,多防備些總沒錯。他懶洋洋地又朝龍嬸游去,準備重新再盡父職,讓龍嬸去進食。
她腦海中不斷地浮出各種恐怖景象,很機械化地追逐着魚羣果腹。她已經兩頓飯沒吃,眞有些餓得發慌。當她想起這件事,突然對獵食又認眞起來,不久之後肚中已裝備一條條的鮭魚,這時她才覺得好過些。她雖然體積龐大,但比湖裏的魚要靈活得多。寬濶像蒲扇般的四肢,使她能閃電般地轉身,由於頸長頭小,再加上流線型的身軀,使水的阻力減至最小。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她的尾部,它輕輕一擺就發出無比的動力,只要幾秒鐘她就能從湖底升到水面。
「我可不可以……天已經很黑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不可以去吃點東西?現在去沒關係吧?」
「管他的,來吧!」
「他們又放下一個東西,」龍叔道。「而且還來回拉着,好像在找第一次放下來的那個。我想再把它打斷就很不聰明,一根斷了也許是意外,要是兩根斷了,那些小動物一定會覺得古怪。」
「快退後,」龍叔急促地叫道。她突然感到一陣畏懼,立刻閃身躲在龍叔的背後。由水波的震顫,她已能感覺出這個入侵者必然是來自水面世界的直立動物,這些動物利用下肢行走,還造出一些非天然的工具。龍族自古就傳說這種直立動物是不祥之物,和他們接觸一向列爲禁忌。
「眞是對不起。」龍女道,她眞希望能一頭撞死。
她終於撑飽肚皮,一到夜晚湖面的船隻就消失無蹤,她浮出水面,離岸邊不過數百碼的距離。她靜靜地浮在那兒,觀看路上的車燈來來往往,在湖濱織出一幅美麗的圖案。
還沒來到洞口,她已發現這個住處早被放棄,她立刻又轉向湖心的南方。這一切都出於直覺,但她確信絕不會錯,她知道家人一定在南方找尋一個新住處。
雖然這生物一身裝備,如果他一直待在水裏,遲早還是會死。她想到這兒,忍不住有些憂傷。死亡一直籠罩著這個區域,不管是水上或水下。像他們龍族,平常五六堆蛋裏只有一個能孵育長大。雖然在傳說中,以往龍族在大海中生活的時候,情況可不是這樣。不過現在幾十個蛋能有一個活下來,這已經令他們十分興奮鼓舞了。龍女忽然想到剛孵出的小龍不就跟這生物一樣大嗎?當然形狀可不會那麼古怪可笑。這個生物就跟那些剛孵出的小龍一樣,命中註定非死不可。
他沒等龍女開口,劈頭就問道:「妳又跑到那兒去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