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觸到電的樣子,姓簡底身子猛驚一抽,手捷迅地探入肢窩裡,毛髮給刮爪得響沙沙,癢入骨裡去吧!嘴牽成斜線一槓。這簡單底兩個字,萬發到底聽審出來,頭一遭不用阿好這部擴音器。
姓簡底生意似乎欣發得很,老感到缺個手腳。後來他就把心中盤劃底說與阿好明白。聆了這樣動她心的打算,她喜不勝地轉家來報告:
阿好屈腿坐到席上。「領到阿五底月給,我打算抓幾隻小豬養。幹——自己種有蕃薯菜,可省儉多少飼料。伊娘,豬肉行情一直看好,不怕不賺。」
後來萬發也常過去坐坐,為了答謝底吧?對姓簡底異味,萬發也已功夫練到嗅而無聞的化境。這實在很難得底。
「你生意好吧!」找出了一句話來。
驚睜開眼,姓簡底還沒有走!查審不出他有倦歸底意思,「你們聊吧!不必管我!」地講著,一面俯身下去拾起煙,早火熄了。點上煙,他徐徐噴著,煙霧裡有簡姓底衣販子和阿好語來言去,很投合得多麼底。
終於他和姓簡底晤面了,頗一見如故地。
月很圓亮,像初一、十五底晚夕。沒有椅子,他們不是蹲著,便坐在石塊上,似在賞著中秋月。煙裡霧裡,阿好和簡姓底鹿港人比手兼劃腳,嘴開復嘴合,不知情道什麼說什麼來?仿若睇聽一對鬼男女心毗鄰著心交談,用著另一天地底語法和詞彙,一個字也不懂,萬發走不進他們底世界!
他看到姓簡的趨前來,嘴巴一張一蓋地,像在嚼著東西,也或許是在說話著。姓簡底鶴躍到跟前,腳不必落地的樣子。嗯——狐臭得異常,掩鼻怕失禮,手又不住擓進肢窩深處,彷彿有癬租居他那裡,長年不付租,下手攆趕吧!實也忍無可忍。只聽他咿咿哦哦聲發著,大饅頭給塞住口裡,一個字也叫人耳猜不出。萬發把朴重底笑意很費力地在口角最和-圖-書當眼的地方高掛上,一久兩唇僵麻,合不攏的樣子啦!有時也回兩句話底,瞥見姓簡瘦臉上愣愣底形容,又所答非所問啦!幹——這耳朵,這耳朵!突然萬發對這位他耳熟能詳得多麼底鹿港人有了幾微底憎厭。
「這就是簡先生!他借針線來的。他說早應該過來和你話一番,只是生意忙不開,大黑早就得出門。」聲音高揚,向千百人講演一般。
「睡去吧!怎麼乏成這形樣來!」阿好差不多要吮乳著他底耳,話講上兩遍。
一個月多上貮百元底進項,生活只會寬鬆一些底,有什麼不當的呢?「就央煩簡先生提攜我們這阿五吧!」地說了,萬發復又躺下來,一種悄悄底懽悰閃在嘴角邊。
等到萬發聽清楚了,一個半月底工夫早溜了去。他雙耳底防禦工事做得也不簡單。消息攻進耳城來底當初,他惑慌得了不得,也難怪,以前就沒有機緣碰上這樣——這樣——底事!之後,心中有一種奇異的驚喜氾濫著,總謾嗟阿好醜得不便再醜底醜,垮陋了他一生底命;居然現在還有人與她暗暗偷偷地交好——而且是比她年少底,到底阿好還是醜得不簡單咧!復之後,微妙地恨憎著姓簡底來了,且也同時醒記上那股他得天獨厚底腋狐味:姓簡底太挫傷了他業已無力了底雄心啊!再之後,臉上騰閃殺氣來,拿賊見贓,捉姦成雙,簡底你等著吧!復再之後,錯聽了吧!也或許根本沒有這樣底一宗情事!也許真是聽錯了;阿好和姓簡底一些忌嫌都不避,談笑自若,在他跟前。也或許他們作假著確不知道有流言如是,驟然間兩地隔斷,停有關係,更會引人心疑到必定首尾莫有乾淨底。心內山起山落得此等,萬發對簡姓鹿港人並無什麼火暴的抗議,乃至革命發起。僅是再不臻往簡底宿寮內雜閒天、雅天著。
「他吃飯呢hetubook•com.com?」他問的聲口滲有不少份量底關切。
「哦!」把小鍋內最後一匙底鯽魚湯倒入將空底湯碗裡,阿好肩一聳落。「現世哪!沒有吃過飯一樣啊你!哦!還要裝飯哇?哦——」
一定又一次盹著了。
「報給你一個好消息!」看到萬發躺睡在席上,她就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個好訊息告知你!簡底生意忙不過去,要我們阿五幫他,兩百塊底月給,還管吃呢!伊娘!這模樣快意事,哪裡去找?幹——你一個月掙的也不比這個多多少。你看怎麼樣?阿五,十一歲了。也該出去混混!」
彷彿不過很久底以後,村上底人開始交口傳流這則笑話啦!說王哥柳哥映畫裡便看不到這般好笑透頂底。姓簡底衣販子和阿好凹凸上了啦!就有人遠視著他們倆在塋地附近,在人家養豬底地方底後邊,很不大好看起來。下雨時,滿天底水,滿地底泥濘,據說他們倆照舊泥裡倒,泥裡起得很精湛哩!有句俗話,鬥氣的不顧命,貪愛的不顧病。
每天夜裡他都這般戒嚴著,除去那一晚——月很亮圓底那一晚。
鹿港人下半午近六點就收起生意,同老五在麵攤點叫吃底。轉家來,老五就在鹿港人底住所睡夜。晚間鹿港人習慣移蹲到萬發他們這兒舌卷入喉地咿咿哦哦開講,洋鬼子說話一般。藉著耳聵的便當,萬發不與鹿港人談開。記怨著什麼底模樣,讓簡底也醒眼醒眼他不至於傻到什麼都不知道。……身上這汗衣,這粗布工人褲,又記憶他好處著自己底種種。有時還問短著他,畏懼他道句「過河拆橋」那類底斥責話。再未曾讓阿好和簡底單獨一處,強熬到簡底打道回寮,才入室睡去,手很m.hetubook.com•com壓重地橫在阿好胸上,不是要愛,設防著呢!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底吧!下午他都早早地歸來,總少拉一趟牛車底。也或許他聽過潘金蓮底故事,學效武大少作買賣,多看住老婆!
旋過去向簡底道了一些話,很聲輕地,她手指到自己底耳朵,頻頻搖著頭,很誇張地。說明他底耳底失聽吧!必然是這般底!姓簡底臉上彰亮著像發現了什麼轟天驚地的情事時底神色;眼光又瞟過來審視,有如萬發臉上少了樣器官。要在過去,這一時刻——身分給釐定底當口,最是惎恨得牙顫骨慄,現在倒又很習常。
三不五時地,阿好也造訪姓簡底寮,同他短談長說,也幫他縫補洗滌底。姓簡底自己說自小就爹娘見背了,半生都在外頭流,向沒人像阿好關心他到這等。常時地,他很堅執地要阿好攜家了去那些沾染油漬,賣出頗有問題的衣服。萬發再不必憂忡晚上脫下洗底汗衫第二日可否乾一個完全了!
身邊袋著老五底兩百元月給,阿好一直沒去抓小豬仔養飼,忘記提過這件事樣地。深明她底忘性是很有意底,萬發也不去強迫她努力回憶有這麼樣這麼樣底事一宗。除扣午飯和香煙底掛欠,萬發往家裡帶底每月不過貳百肆拾餘幾個角子罷了。一個月三十天。早晚要吃頓可以底,不能說容易。水通通稀飯佐配蘿蔔乾——一年吃到頭。因此阿好拿著老五底薪資擺下幾餐嶄底。他便怡顏悅色了好些晝夜,也不忙稽查錢給怎樣地支用。那一晚阿好準備下米飯,鯽魚湯,炒白筍。萬發一連虎食五大碗飯菜。瞧他狼吞得這般,阿好愣嚇得「哦——哦——哦」喉裡響怪聲,彷彿在打飽嗝。
萬發吃得兩頰烘燒,像酒後底情形和*圖*書。真地飯飽能醉人底,不到七點半底時辰,他就暈醉欲睡得厲害。不能睡呀!簡底又過來啦!不能睡呵!簡底兩腿齊蹲著,彷彿在排泄底樣子。無聲地在一旁抽煙,萬發磕盹屢屢起來,有幾次香煙脫掉下去,也無覺感出。
「沒注意到這事,」阿好偏頭向姓簡底住著的草房眺過去。「也許自己煮。伊娘,又要做生意,又要煮吃,單身人一雙手,本領哪!」
「哦!」捧上手,萬發投給衣販子一味笑,自嘲底那類。「替人拉牛車。」
「算可以過啦!」阿好將姓簡底話轉誦給萬發,依字不依聲。「簡先生問你做什麼事?」
以後的幾星期裡,萬發仍復靡有訪問那鹿港人底意念。實在怕自己的耳病醜了生分人對自己底印象。不知識什麼原因,也不見這生分人過來混熟一下,例如到這邊借隻錘子,剛近移遷來,少不了釘釘錘錘底,晚間看他早早把門闔密死,是不是悚懼女鬼來粘纏他?雖然一面也莫識見過,萬發對這鹿港仔倒有達至入門階段那一類的稔熟。差不多天天阿好都有著關於這鹿港仔底情報供他研判。那新鄰居,三十五、六年歲——比他輕少十稔的樣子,單姓簡,成衣販子,行商到村裡租用這墓埔邊空寮,不知究看透出了什麼善益來?漸漸地,萬發竟自分和姓簡底已朋友得非常了,雖然仍舊一面都未謀面過地。
「不講假的,阿好至少比那衣販仔多上十根指頭的歲數,都可以做他的娘啦!要有個人模樣倒也罷了。偏——哼!阿好豬八嫂一位,瘦得沒四兩重,嘴巴有屎哈坑大呵!胸坎一塊洗衣板的,壓著不會嫌辛苦嗎?就不知那個鹿港憨中意她哪一地處?」村裡頭底人都這樣地狎論得紛紛。
阿好走出來,向那衣和_圖_書販子招招手。衣販子移近她,接去她手中的針線。阿好轉近著萬發:
阿好站起來。「睡去吧!」仍復講兩次,沿著慣例吧!阿好套了一件龐寬得異常底洋裝,奶黃色底,亮在月影裡,變鼠灰底顏色。外國質料的,這是她去年上一次教堂聽高鼻子藍海色眼睛底講道理底斬獲;為什麼會去,她也記不得。毫無更改過,只將衣服下擺太長的地方翻捲一道縫線過去。胸口有似鎖底裝飾品當中懸起,串在一條白鐵鏈上;小腹底部位也有這樣底裝飾,彷彿是要把秘密得何等底那些要地封鎖起來!
以後差不多天天晚上都有著這樣底團契,阿好坐在兩位男子底中間,擔當起萬發底助聽器來。姓簡底依舊腋味濃辣;手老伸入腋下扒癢,有癮一般。有時姓簡底單只與阿好談閒天;她總問詢城中底華盛,聲氣低低地,近乎呢喃。在這情形下,萬發便陪著老五先睡去,未審他們倆談到什麼時更才散?
「掙三頓稀飯喝喝罷了。自己要有一臺牛車,倒可以賺得實在一點。」阿好說姓簡底在問一部牛車多少錢?「頂台舊的,大概三、四千元的樣子。什麼?去頂一臺?呵!那裡找錢款去?再說我快上五十了,怎麼也掙不來這樣多的錢。你沒聽過四十不積財,終生窮磨死。」
次日阿五便上工了,幫忙姓簡底鹿港人推運一車底衣貨到村裡擺地攤賣。平常時阿好到村裡走動得很稀,現在倒是常跟著他們去,也照料一點生意底。有時她還採一大束底姑婆葉帶著,兜售給宰豬鴨底。泰半是這樣,她一賣獲了錢,就和人君仕相輸贏著,不過很保密防諜底,萬發就不知曉。姓簡底倒瞭如指掌她底行藏。阿好不避諱他。即使向萬發舉發,亦是徒然。萬發怎麼樣也永遠不清楚他在咿哦著什麼!何況他自己也有一點喜歡這道藝能著。後來便常有人看見姓簡底和阿好一起去車馬炮,玩十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