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起來!起來!給你簡阿叔做個證!起來呀!伊娘,睡死到第十殿啦!」
「簡底拿米過來?」盯住飯食,萬發登時很不堪殍餓起來。
「你這個人這樣禮數不知。簡底一番好心,莫謝他,還要跳人!阿五晚夕起床放|尿,見著墳地有黑影,嚇哭起來,」萬發再睡臥底時候,阿好便不已絮聒著。嘴不情願離開他底耳地,愛著他底耳很深的樣子。「簡底抱他過來。事情就這麼樣簡單,幹——你往那裡去想啦!阿五你可是問他清楚了,還凶臉著,不肯相信……」幾句話翻來覆去,語勢一回堅硬一回,彷彿火大地。
從窗口外睨去,月亮仍復哈嘻得一臉胖圓。他霍然憶記有人念過「月娘笑我憨大呆」底曲歌。
果然他們聽見他掀翻東西。近靠門口處,一張蓆頭都脫落了底草蓆展舖在地裡。沒有上閂,門大敞開著讓進月光來。坐在席上,阿好浮亮在月色裡底臉,水中淹泡久了底樣子,蒼白得可懼。也坐直上來,簡姓底鹿港人面著聲音來底方向,頭額上有很細粒底汗光在那兒閃灼。
記起在城裡打工底兒子。阿好餓顫顫走四個鐘頭底沙石路往城裡去;來家的時候,只帶著一斤肥豬肉,一尾草魚,再也沒有什麼!城裡掙生也一樣不易呵!
「什麼啊!」阿好嚼細了聲音。「簡底講莫好看和*圖*書
,拔了去。」
哈呵著睡欠,萬發回房睡歇去。他底寬容若是也或許與阿好洋裝上鎖鏈式底裝飾有著深不能臆測的關係吧!
她無言以對了吧?!也或許自己聽不見回覆?一頭底倦昏,不問也罷!
「你不懽喜他去?」或許拖在句後的底問號勾得太過長,變成了驚歎號的形狀,不知不答好,還是答才好?
萬發一句很刃利底「你們在做什麼?」地走近上來,手作打拳狀地。新兵聽到口令底樣子,阿好和姓簡底在二分之一秒內同時挺站起來,搶著應話,誰都不謙讓一點點底,小學生比賽背書,看誰默念先完,哇啦哇啦,聽不真切一個字。鹿港人汗出得盛,背心溼貼著身肉,乳|頭明顯出來,結成顆粒狀了。見到他全身這麼樣地總動員著,也或許於心忍不下吧,阿好搡他到屋角落去,不要他再多一嘴。高聲地,咬文嚼字地,阿好自己一個人單獨講,眼睛不時瞟向姓簡底。似乎說著:「我們只是這樣這樣……而已。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口水趁張嘴要言語,趕著嘰咕嘰咕吞落下去,萬發狠眼著阿好,不可讓她看料出他底餓。「你怎麼啦!以後少去嚕囌人。莫老纏他麻煩,該有個分寸!」
「丟掉啦。」她張放嗓子。「伊娘,臭耳孔得這等樣!」。
「那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對簡底就不會不好意思?你這無囊的,也會吃醋,哼!」
「伊娘,你到底聽著了沒有?!講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半天。伊娘,你說話,怎一句不講?幹——難不成又患啞巴?!」
一陣子黯寂。外面傳來一聲兩聲底怪響。有人半夜哭墳來了嗎?鬼打架著吧?也或許。
剛要眠下,適才姓簡底比常刺鼻的腋味又浮飄到鼻前來,眼兒裡是給解了禁底阿好衣上底地方;阿好和簡底席上做一處坐底情狀,也或許他們誆欺了他,也或許他猜疑過量。這樣思想著,他通一夜不曾睡入熟深裡。
不能信賴她!二、三十年夫婦不底細她底脾性?一口大嘴裡容有兩根長舌頭,一根講乏了,另外還有一根替班。不知識什麼時間洋裝上底兩把鎖給撬掉了去,阿好滔聲不絕地說著辯著,手牢抓著衣服當胸底所在,彷彿防它脫落的樣子。充耳不聞她!繼續唱唸得口咧到耳邊,阿好底字句開始不斯文了,很穢底,心必然急慌著。
在外頭摧眉折腰怨氣受太多了些吧!萬發和阿好在家裡經常吵鬧著,嘴頂嘴地。給乞縮得這等形狀底生活壓得這麼地氣息奄奄,吵罵也是好底,至少日子過得還有一點生氣!打架倒莫曾發生。大家都瘦骸骸,拳過去,碰著儘是鐵硬硬骨頭,反疼了手,犯不著哪!
姓簡底插身過來,狐味激刺鼻,臉上有至極喜悅底容形,尋著生路一般。拍著阿好底肩,他指手到月亮照不到底屋內角落。有人蜷睏在那裡的樣子。眼珠霍然光亮起來、阿好向簡底不知吩咐了什麼,就一步兩步向那暗m.hetubook•com.com角落踅去,兩手搖醒著眠在那裡底人,推搖得很力。
一個月多二百元進入,也或許不至於讓肚皮餓叫得這麼慌人,簡直無時無準,有了故障底鬧鐘。不能底——不能讓她知悉也在欣跳簡底家來,萬萬不能夠給簡底有上與了人家好處底以為!萬發自己也奇怪著,怎麼忽然之間會計斤較兩得這般。人窮志不窮吧?看他緘耳無聞的樣子,阿好又將話再語一道,聲音起尖得怪異。
「啊?」這耳朵——這耳朵——這耳朵——應該聽進去,避不聽聞,臨陣脫逃的兵。
「簡底回來啦!」自自然然底模樣沒有裝妥底樣子,阿好底語勢打四結起來,口吃得非常一樣。「採辦了許——許——多多的貨色。人也——也——胖實多了——」不究詳為什麼話及此地,她要歇口一頓。
阿好什麼都不說,臨出門時轉頭謅他一句似是很辣烈底,便人影遠跑了。聽不出她謬謾著什麼!
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底月更圓胖些,有若月在開顏地暢笑。伸手搜到草蓆底一方,蕩空空,給百步蛇嚙到底情形,萬發駭驚得冷汗忘記出地跳高起來,火急中踢翻一隻木箱子,響聲抖震心,在這死寂底墳野裡。拍打著頭顱,萬發恨責自己做事不敏慧,一定他們聞著聲音了,還有什麼能做底?
身子貼挨過來,阿好逗耍著他,向無近他若是,自他雄凶再不起底後來。
他就是這樣一個憨大呆吧!
再無閒工夫推論這個是非了。幾日後底樣子,牛https://www.hetubook•com.com車主諭告他準備牛租出去犁田,要他歇一段時日。有意要給難處似地,在這緊要關裡,姓簡底突然宣布回趟鹿港,順著方便到台北採辦衣色來。前後耽遲要一整閱月的樣子。也許姓簡底從此遠走高飛——趁現在走吧!免去將來泥陷深。當然老五得往回吃自家。
實在厭聽極了——真希望能夠聾得無一點瑕疵。「誰說不相信?」
「他要阿五明早幫他擺攤去,看你意思怎麼樣?」她眼睛忽然一亮。「天!我還以為他不回來啦!」到底掩不住心中底激喜。
「去就去啦!我懽不懽喜什麼?!」疏冷多麼底回口,自己都意想不到!
「睡去吧!」阿好坐回石塊上,仍復和姓簡底話新話舊著,在門口底月亮地裡。
兩月另十日底後來,姓簡底鹿港人終究來歸了。
有人薦介她給一家林姓底醫院做燒飯清潔底工作,一月一百圓,管吃兼住宿。面試那日適巧家裡莫有米粒一顆剩著;往別人菜園偷挖了蕃薯,她用火灰烘熱便午飯下去了。這——這——這作祟底蕃薯!林醫師口試她有子女幾位底當時,五聲很大響底屁竟事前不通報她地搶在她話底先頭作答啦!
果然阿好又緘口不語啦!很為之氣底的樣子。
突然,「你衣服上的鏈子怎麼一回事?」聲音裝著很自然。
晚夕她準備嗄飯等萬發給人抬棺回來用。
提到姓簡底,阿好就必須「嗯」——「嗯」——地打通喉嚨,彷彿剛吃下多量底甜底。「嗯——嗯——先向簡底撥點應急。也好m.hetubook.com.com久沒吃著米飯。嗯——嗯——」
他指頭爪入髮心裡癢起癢落一片片底頭垢皮。「你要他去就叫他去吧!」很匝耐底聲口,縮緊人底心。
羞上來,阿好肚內的二氧化碳越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得不可收拾,詩興大發相似。工作自然也給屁丟了!
以後在萬發底耳根前,阿好一話點到簡姓底鹿港人,像說起神明底名一般,突然口氣萬萬分謹慎起來。鹿港人回轉後上萬發這邊問訪得鮮稀,想還醒記著那一夕底尷尬;也或許生意忙,排不出空檔。
起初挖賣地瓜勉力三分之二弱地飽了個時期。到地瓜掘空一了,翻山穿野尋採姑婆葉底時候,二分之一飽而已了。還給平日專採姑婆葉存私房底村姑村婆娘們作踐得人都成扁底,葉子都給萬聾子採光啦!今年他們要少縫一套新裝。什麼都採擷不著,咽喉深似海——俗話說是填不完的無底洞,該怎麼辦?怎麼辦?沒法可處,萬發便幫忙掘墓坑去,掙點零底。並非天天有工作,有時熬等三兩天就不見得有人仙逝。唉!這年頭人們死得沒有從前慷慨呀!人身不古呢!即或等著了,早有耳靈底人將工作搶去吃。等不是方法,日夜他都在村裡刺探那家有人重病著,便去應一個掘墳抑或是抬棺底職位,雖然病人尚未死得很圓滿完全。後來有病底人家瞥見他底瘦弱底影子現出,趕緊闔戶閉門起,他是拘人的鬼判一般。現在他們拖挨著長如年底日子,十分之一飽地。
「有五位嗎?」林醫師掬著嘴笑,想給空氣一點幽默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