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十章

人們喊起來了。
馬老四一邊在人頭裡邊尋找著,一邊問:「咱們會場上還缺個人吧?」
把門虎已經到了門口:「能!」
彎彎繞看著就要下台階了,連忙回答:「不了,不了。從今以後,這種事兒我是一丁點兒都不沾了!」
這兒的會議強烈地吸引著每一個人,不論是什麼心思的,對這樣的會都覺得很不平常。
把門虎在窗戶外邊連忙搭腔:「來了。」
「我們旁聽一下還不行嗎?」
彎彎繞伸著耳朵聽著,心裡更加發緊,不知道這個丫頭又要給他端出什麼來。
焦克禮打斷他這連軸兒的話:「您的事兒不光是雞吃麥子,這是小事一件,好說好散。我們要批評您,是因為您總不跟大夥兒走正道兒,總恨農業社,這樣下去,對大伙有壞處,對您自己也沒有好處。同利大伯,您得挖挖您這壞思想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找找根子,好下狠心刨掉它!」
焦克禮問:「你能代表他嗎?」
「事實都擺在那兒,還賴!」
焦淑紅又說話了:「您家裡的糧食吃不了,用不完,往外倒動投機,又故意打孩子、罵幹部,鬧幹部會,吵著斷了頓,這是為什麼?」
彎彎繞不由得渾身冒涼汗,不知道又有什麼不妙的事兒落在自己的頭上。
彎彎繞使勁兒搖著頭。「沒有,沒有。還是我的老毛病,還是我的老毛病。」
新隊長焦克禮這會兒心裡邊倒是很安定,反正他跟那個彎彎繞是較量過了,沒什麼好怕的;拿到正式會上,旁邊有這麼多的人,他就更不怕了。對彎彎繞只能是往好處爭取,再往壞處準備,能把他批評得老實一點兒,更好,要是還胡攪蠻纏到底兒呢,也不要緊,目的是教育大夥兒,不光為了爭取他一個人——說一遭兒,焦克禮對這個頑固的富裕中農是不抱什麼希望的。
「開群眾會的時候,他也是含含糊糊的。」
焦克禮說:「咱們是自由討論,您就說吧。」
不知道哪個人帶頭鼓起巴掌,整個大殿「嘩嘩」地像是來了一場暴風雨。
焦淑紅說:「憑良心說話,上一次您往外邊倒動過小米子沒有?」
焦克禮問他:「再跟大夥兒說說,往後你還幹這種損害集體的事兒不?」
三個人剛剛開了個小會,會議的程序安排定了,會出現什麼局面,也都作了一些估計。這會兒,都在那兒莊嚴地坐著,等著幾個還沒有來到的人,耳朵卻在注意地聽著窗裡窗外人們的議論。
社員代表會的會場安排在廟裡的北大殿。
新隊長見彎彎繞來了這意外的一手,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他楞了一下,才問:「你說你辦錯了事兒,到底是辦錯了什麼事兒呢?說清楚點呀!」
「什麼,農業社搶——他的牲口?」
會場上又「嗡嗡」起來了。
焦克禮追問:「為什麼罵?」
把門虎連忙朝裡擠著說:「別找他啦,這些事兒全是我辦的,這些話全是我說的。」
彎彎繞只感到從背後冒上一股子涼氣:「我,我,昨天心裡邊沒想通。我自私,自私,總想多下幾個蛋,就糊塗了。真是不對,真是不對,往後一定不這麼辦了……」
正記錄的焦淑紅想起簫長春吩咐她的那件事兒,就合上了本子,說:「隊長,我提個建議,行不行?」
「你們專愛聽富農的挑撥,跟大夥兒唱對台戲!」
彎彎繞像個害羞的小姑娘,紅著臉,一隻手抱著柱子,一隻手摳著柱子上的裂縫兒,嘴裡好像含著一塊熱豆腐似的說,「我那雞不該跑出去……」人們「轟」地一m•hetubook.com•com聲笑起來了。
馬翠清說:「他在河邊上口口聲聲說:怕不著你們了,怕不著你們了!」
很多的人對新隊長心服口服,對於整一整彎彎繞覺得特別解氣。
喜老頭說:「我看你別趕他們了,越趕越多,一會兒連你待的地方也不保險了。」
彎彎繞說:「我不該放雞!」
彎彎繞嘟嘟囔囔地說:「反正,我沒有幹那種事兒,就是給我壓槓子、灌涼水,我也不能胡說。就是放雞吃麥子這一件事兒,我是錯了……」
焦克禮剛要往下點,忽然一個人把他的話打斷了:「我說,克禮大侄子,讓我先說一聲行不行?」
「得狠狠地整!」
焦克禮站起來,在人群裡掃了一眼:「我說同志們,不參加這個會的人,請到外邊去好不好?」
「全東山塢的人沒有一個不說你倒動了糧食,只有你自己不認賬!」
大殿內外,又「嗡嗡」地亂起來了。
焦克禮朝外喊:「馬連升來了沒有哇?」
焦克禮使勁兒擺著手:「同志們靜一靜,靜一靜呀!不讓你們旁聽,你們偏要聽;讓你們聽了,又吵!百仲大嬸子,快把你們的人叫出去開會吧!」等人們靜下來之後,又問彎彎繞:「您剛才說句什麼,我沒有聽見,您大點聲,再說一遍。」
於是,批評鬥爭會又掀起一個新的高潮,集中火力批判彎彎繞和馬大炮跟地富分子的關係問題了。對這一點,社員們是最生氣的,也是最痛恨的。
「又沒啥秘密的,攆我們幹什麼呀!」
「把自己繞到了裡邊,還想著繞哪!」
「你不認,這個賬也是你的了。」
焦淑紅說:「您要是真心認錯改錯,就應當從根子上挖;隊長這麼讓您挖,您總是躲躲閃閃的,這怎麼能說您是真心呢?」
「還是讓我們給他脫褲子吧!」
彎彎繞搶著說:「哎,哎,隊長,你讓我把話說完呀!全怪我,全怪我,我把門打開了,雞跑出去了,吃了幾顆麥子……」
這一回,人們又憤怒起來了:
焦淑紅說:「快開吧,要不連人家婦女會也開不成了。隊長,先點點名,看看重要角兒到了沒有。」
另一個人說:「在他身上這是小事一宗。」
旁邊有人又插了一句:「這一回還可以。」
彎彎繞連忙說:「全是真的,一點兒不假。不信你們看著,我再要往外撒雞,你們全給我沒收!」
「找去!」
行了吧?行了吧?口口聲聲「行了吧」,因為彎彎繞急不可待地要過關。
這下可把新隊長焦克禮提醒了,大聲地對彎彎繞說:「對啦,對啦!這回開你的批評會,不光是為了雞吃麥子,最要緊的是你總是跟農業社兩條心,總是跟大夥兒擰著勁兒。你得把你罵農業社那些壞話,全都檢討檢討!」
焦克禮高聲喊:「噢,說了半天過錯是在你那雞身上呀?」
彎彎繞說:「興許是別人弄的,焦振叢把人看錯了,偏巧揀著那條繩子,就安在我頭上了……」
喜老頭說:「馬同利,我看你這會兒可真到了認賬的時候了。不然,等我們把買主抓到了,那時候當面一對,可就更沒有台階下了。」
過了好大一陣兒,提意見的聲音和議論的聲音忽然停止了。
焦克禮坐在靠東頭的那張大八仙桌的正位,喜老頭坐在他的左邊,焦淑紅坐在他的右邊。
喜老頭想得最多的是怎麼幫助新隊長掌握火候。他把韓百仲跟焦克禮說的話又都仔細地想了想,又把蕭長春主張開這麼一個會議的用心仔細地揣摩了一番https://m•hetubook.com•com。他見幾個後到的代表找地方坐下了,就說:「克禮,差不多了吧?」
馬老四說:「還有邪的哪!出了碾棚,跟富農馬齋一嘀咕。攔住支書說我們貧農欺負中農,說我們把團結中農的政策當擦屁股紙撕了……」
焦淑紅看著會議已經進入正軌,就擠出來對焦二菊說:「大嬸,咱們的婦女會開吧,要不然該天黑了。」
焦二菊這會兒才想到自己身上的重責,一拍手說:「瞧瞧,還有大事兒擱在那兒哪!開吧。」
彎彎繞連聲否認:「沒厲害,沒厲害;沒過節兒,沒過節兒,真的,真的……」
焦淑紅說:「瞧瞧。又是活動話兒,總留著反咬一口的地方,等著過後下嘴!」
「大伙的牲口都入社了,都是集體的,也有他一份,怎麼叫搶呢?」
焦克禮也氣憤極了:「這麼多的事兒加在一塊兒,真是把咱這農業社欺負苦了。這一回得算個總賬!」
「說呀!」
這一來,站在院子裡和窗外邊的人也擠進來了,焦克禮說:「我們開的是小會,是代表會。」
幾個社員代表不幹:
「我,我辦錯了事兒……」
馬老四說:「不是小事兒,我看不是小事兒。冷眼一看像是一件小事兒,細一琢磨,是大事兒。我讓他卸,他倒是痛快地卸了……」
「嗨,還要有往死裡使的自由,亂打牲口的自由呀!」
大伙聽了,氣的一齊叫起來:
原來,馬翠清把飼養員馬老四找來了。他說他有個意見要提。
韓百旺既是社員代表,又是這兒的主人,加上心裡邊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高興,顯得特別的活躍。你看他,腰上紮著圍裙,肩上搭著抹布,一會兒搬桌子,一會兒又扛板凳,出來進去,活像飯店裡的服務員。
焦克禮說:「您別總說雞、雞的,說說您罵農業社那些話!您到底罵沒罵呢?」
站在靠門口的韓德大又冒了一句:「百仲大嬸先別走吧!」
焦克禮說:「我找的是大哥,不是大嫂子。」
把門虎一邊朝門口擠,一邊說:「他肚子疼,請個假,有啥事兒跟我說吧。」
焦二菊說:「我不走那邊的會怎麼開?」
「找馬齋!」
隊長的確沒有聽見,因為他沒有一點兒這方面的準備,可是彎彎繞卻當成隊長有意讓自己再難堪一點兒。唉,有什麼辦法呢?彎彎繞把所有的辦法都想絕了,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是「光棍不吃眼前虧」,認個錯,敷衍過去,往後怎麼辦,看情形再說。
喜老頭開口了:「我說兩句。馬同利沒等大傢伙兒多費唇舌,開台就檢討,表現很好,咱們都歡迎。」又對彎彎繞說:「你就順著這條路子往前走就對了,再深一點兒檢討檢討吧!剛才,你檢討放雞吃麥子不對了,你也認罰了。不賴。我再給你提一個小問題兒,幫著你想想。咱們一隊的社員會是昨天早上開的吧?隊長在會上宣佈讓大夥兒把雞都圈好,你聽見了沒有呢?」
馬老四說:「還說我們農業社搶了他的牲口……」
彎彎繞覺著那件事兒已經挺到今天了,可不能鬆口,再挺一挺就興許過去了,連忙說:「真的,我根本沒有幹那種事兒,沒有,沒有。」
新隊長到底是沒經驗的。到了這一步,他覺著犯錯誤的人低頭了,大夥兒出氣了,可以說要「勝利結束」了。
焦淑紅說:「要我看,同利大伯今天檢討的不全是真心實意……」
每個人都被彎彎繞這種不高明的「繞」法兒鬧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氣憤地喊起來。這邊一和圖書片喊聲,那邊一片喊聲,亂亂哄哄:
喜老頭說:「老毛病則是老毛病。從打那回把你們倒動糧食的事兒一揭開,老毛病可就消下去一些了。怎麼忽一下子又犯了,反而犯得更厲害了呢?這裡邊總有一點什麼過節兒吧?別吐出半節兒,又吞著半節兒了,這對你去掉病根兒可沒好處!」
焦克禮又喊:「百安大伯來了嗎?」
焦克禮說:「就算開始了,您對同利大伯有什麼意見,提吧,多提是對他的幫助。」
焦克禮一邊在人群裡找著,一邊喊:「韓百安大伯來了沒有哇?」
「就是嘛,反正我們全都知道了,怕啥的!」
彎彎繞一跺腳:「只當我放屁了!」
老飼養員平日在人多的場面是不大講話的,大夥兒停住聲音,表示一點「優待」的意思。
「要檢討就把舌頭伸開!」
焦克禮問:「缺誰呀?」
馬翠清擠過來說:「我再提個意見,隊長!」
幾乎每個人都跟旁邊的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那聲音「嗡嗡」的,彎彎繞喊了兩聲還是沒人聽見。
彎彎繞放開了嗓門兒:「我說隊長大侄子,我認錯了行不行呀?」
焦克札一見說話的是彎彎繞,他怕彎彎繞在一開場的時候就大吵大鬧,影響了會議的程序和效果,就說:「您別急,一會兒給您充分的時間,讓您發言……」
彎彎繞說:「罵了,罵了。」
「隊長,我先來幾句兒!」
又是一片大笑。
焦克禮站起來喊:「同志們,全靜一靜,聽老飼養員發表意見。」
「連馬同利都跟他們嘀嘀咕咕的!」
大殿裡邊的人給彎彎繞提意見,這個一條,那個一條,提得非常熱烈。
「彎彎繞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也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在這兒。」
「這個富農這一陣子可壞啦!」
焦二菊說:「對,咱們到辦公室大院裡去。」又轉著身子朝眾人喊:「婦女同志們,不是社員代表的,全都跟我走,開咱們的會去呀!走哇,還沒聽過癮呀!」
彎彎繞打個冷戰。
「誰欺負你們了?是你們欺負集體,還是集體欺負你們?你當著大夥兒說清楚!」
韓德大說:「這個雞的事兒,跟您關係大呀!」
焦克禮不耐煩地擺著手說:「算了,算了。您還是先坐下聽聽大夥兒的批評吧。」
焦二菊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罵我兩句,我也少不了一塊肉,不算什麼;只要他彎彎繞能夠接受大夥兒的批評,往後回心轉意,別再跟著富農走,別再罵農業社,罵我那幾句,算我沒有聽見,完了。」
「你們看他多會編呀!」
這一層高大、寬敞的大殿,經過老保管帶著幾個會木匠活的、泥水活的社員三天修整和打掃,已經是面貌一新了。牆上刷了灰,雪一樣的白;大棺啦、柱子啦,都擦抹過,連一點兒塵土都沒有;窗戶上缺的、短的格子全都修理好了,還糊了新紙,亮堂堂的。
韓德大說:「他還說要跟農業社分手,想過什麼日子就過什麼日子!」
「我看這個檢討也是跟咱們繞哪!」
「要是再光團結不鬥爭鬥爭,準得反了天!」
社員代表們到的差不離兒了,各人找到自己合適的座位和可以說到一起的人,就閒談起來了。
靠西邊的窗戶那邊的焦振茂替他答腔了:「來了,在這兒。」
韓德大、馬長山這幾個小伙子,馬上就要行動。焦克禮跟喜老頭和焦淑紅低聲商量了幾句,大聲說:「同志們,這個會是我們家裡的會,是解決內部矛盾,不能讓富農來。處理他們的事兒,跟處理咱們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的事兒辦法、方式都不能一樣。一會兒我們去專門整他!」
馬老四說、「那你就進來吧。」說著,又看看大夥兒,「這會兒,我要插一槓子,提一點題外的話。隊長你說行不行呢?」
喜老頭厲聲質問:「不會這麼簡單吧?依我這個年邁人看,你這個變化是別有原因的!對不對呀?」
接著,一些不好意思進來的人也跟著進來了。
彎彎繞低下頭說:「反正我是沒辦什麼缺德的事兒,全錯了,還不行嗎?」
韓德大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喜老頭對一夥子年輕人說:「剛才的事兒我沒有在場,不能隨便說。你們不是都在跟前看著嗎?你們的同利大伯在麥子地裡到底怎麼說咱們農業社來著?」
焦克禮說:「同利大伯,您別以為喜爺爺是嚇唬您,買糧食的奸商早掌握在政府手裡了,紙包不住火,很快就要露出來了。」
彎彎繞順勢朝地下一坐,拍打著大腿,又喊又叫:「唉,唉,我怎麼這麼自私呀,我怎麼這麼自私呀!這些事兒辦得多對不住人呀!錯了,錯了,是我錯了!行了吧?克禮你怎麼罰我,怎麼處置我,我全認了,全認了……」
「彎彎繞這一下子可繞不出去了!」
彎彎繞想擠過來,不知道因為前邊坐著的、站著的人太多,不好行動呢,還是忽然想到擠到前邊太顯眼,還不如靠這個擋著陽光的柱子遮遮羞,反正他活動一下,又靠在柱子上了。
「轟」的一聲,整個大殿都給這一片大笑聲抬起來了。窗戶外邊的婦女們笑得最厲害,不知道多少人抱著肚子,流了眼淚。
焦淑紅跟焦克禮想的差不多,另外她還想到另一點:通過這樣一個會議,能給新隊長正式地揚揚威風、長長勇氣、立立威信。她不是行政幹部,也不是社員代表,這個會她不便多說話,可是又不能不參加,她找了個差事:記錄。
馬老四說:「我得給連升兩口子提點意見。」
他朝焦克禮喊:「隊長,隊長……」
馬老四說:「連升好像沒有來。」
彎彎繞說:「行,行。這一回我全遵照大伙的意見辦,行了吧?」
焦二菊也擠過來說:「他還說,農業社把人都圈住了,連小雞子都不給點自由;還說再老實下去就沒有活命了。說了好多農業社的壞話!」
「安的是『一二三,農業社解散』的心唄!」
喜老頭說:「不用問,我從你家門口過,也看見了。妙就妙在這兒:昨天上午你還挺服從領導,怎麼趕一趟集回來,你就變了呢?」
焦克禮無可奈何地笑笑,說,「我是真拿你們沒辦法,這種軟磨硬賴敢情更難對付!」
「來了。」
焦淑紅說:「我看在這個院子裡開不成了,還是搬搬家吧。」
要說這句話的時候,在肚子裡就使勁了,到嗓子眼勁兒減了一半兒,出了嘴,已經沒有多大力量了。
「按上手印兒!」
馬老四等到人們靜下來之後,接著說:「遠的咱們就不用這會兒一古腦全說了,說說晌午頭的一件事兒吧。他家使碾子,明明規定半晌午就得卸,可是晌午都偏了,他們還不卸,還亂打懷著駒子的馬!」
「話也是你說的,你倒會包辦代替!」
「別害臊了;快拉開臉兒說吧!」
社員們又喊起來:
「讓他寫個保證書!」
「贓證都擺在那兒了,還不承認!」
大殿外邊的人議論著,這個一句,那個一句,議論話,比會上說的可厲害多了。
馬老四走過來問:「我說隊長,咱們這個會算是開始了?」
「專心破壞團結的是你們!和_圖_書你們把自己辦的事兒全都擺出來見見天日!」
彎彎繞裝作為難地說:「硬問我為什麼變了,就是自私嘛,還有什麼呀?編瞎話總是不行呀!說話得憑良心!」
院子裡到處都是人了,因為婦女會要在柏樹下邊開,人還沒有齊全,都是成堆成伙地說笑著。好多人擠在西耳房的窗前,扒著窗縫兒觀看彎彎繞那一大群又肥又大的公雞和母雞。人們指指點點,說出許多逗趣的話。還有一夥人擠在豆片坊,參觀那一盤新修好的旱磨,從磨盤談到就要收割的小麥,就要磨成的白麵,就要吃到嘴的大烙餅和過水面。門口那邊一夥子人正在交談哪個人還沒有來到會場,又怎麼去動員。更多的人擠在大殿裡了:不論是不是這個會議的當然參加者,都來了,因為這邊要開始的事情是特別吸引人的。
彎彎繞大聲地喊:「聽我往下講,聽我往下講!」又像咬了一口苦瓜尾巴似的咧咧嘴,腦袋在胸前繞了半個圈子:「全說了吧!我是想,滿地的麥子都熟了,正是雞愛下蛋的時候,瞅個冷子,把雞放出去,吃個飽,也不一定就能讓人家看見。我心裡沒有集體,讓雞把集體的財產糟害了,全是我的錯,我認打認罰。各位瞧著怎麼處罰我合適,就怎麼處罰我,我全都接受,行了吧?」
「真是偏心人想偏心事兒!」
「彎彎繞,快檢討你們跟富農的勾搭!」
彎彎繞連忙說:「怪我那門不嚴實……」
焦克禮說:「當然行,你就提吧。」
焦克禮說:「你講吧。」
「誰保險他出了這個門口,不把他說的話一筆勾銷?」
焦克禮又喊:「馬子懷大叔呢?」
「對呀,這件事兒他還一直沒承認哪!」
馬翠清說:「彎彎繞為雞的事兒不光罵了農業社,還罵了檢舉他的人。他得跟人家賠情道歉!」
馬老四說:「就是呀!後邊還拖著一個尾巴——說農業社使牲口都沒有自由……」
「把馬齋找來!」
彎彎繞說:「聽了,聽了。回到家我就把門板子堵上了!不信問隊長,他還親自到我家檢查過哪!」
「不行,得把他找來說清楚!」
「是呀,我們光用耳朵不用嘴。」
「你的嘴長到他身上了!」
旁邊有人說:「這還不是常有的事兒。」
彎彎繞覺著自己這一回是越翻越深了,說不一定又要象上一回那樣,又要給馬之悅捅個大漏子。心想:集市上那事兒,說什麼也不能講出來,只要一吐口,他們一定會刨根問底兒,不光要連成一大串,自己幹的事兒也算是出了「圈兒」;任憑無數張嘴追問,他總是抱住那個「雞」字不放:「我錯了就是了。我不該自私,不該讓雞吃社裡的麥子,不該跟大夥兒發脾氣,我錯了,錯了,真該死,真該死!」
新隊長站起來,大聲地喊著,可是怎麼也不能把人們的吵嚷、議論的聲音壓住,只好等一等了。
「把人逼的再不能忍了!」
「打草還背小米子口袋呀?」
所有在大殿裡邊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剛剛停下來的「嗡嗡」聲,又響起來了。
焦克禮又跟喜老頭和焦淑紅低聲交換了意見,他們覺著,對彎彎繞鬥爭了,把他的錯處也抖落出來了,對大夥兒也教育了,這個會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想開一個會就能讓這個頑固的富裕中農真正低頭認錯也不可能;就決定這個會暫時結束,可是不封門兒,讓他回去好好檢討,等聽聽支部的意見再走下一步。
另一個人說:「心裡準得窩著火。」
彎彎繞說:「那繩子是我打草丟的嘛!」
「這麼檢討太簡單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