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整還好？」

蕭長春又問馬之悅：「你還有什麼意見？」

馬之悅也有他自己的看法和想法。儘管蕭長春和韓百仲給他揭發的問題都是事實，他半點都不接受，也不正眼看一看；他不承認一切，而且覺著是理直氣壯的，完全應當的。他從蕭、韓二人對他的態度裡猜測出李世丹對他的態度，而且肯定了蕭、韓二人一時半刻還不會把這一切給他拿到群眾裡邊去公開，當然也不敢給他什麼處分了。於是，他覺著這就是他的一個不小的勝利。

「媽開婦女會去，在窗戶外邊聽得清清楚楚，他不光認錯，還把自己臭罵了一頓！」

站在遠處的韓百旺，也笑了。

拴柱說：「表哥，收麥子的時候我們不玩了，要幫助大人幹事情。我媽說，讓我們專門看雞。」

「多挨點他們的整好哇！」

「還喝酒哪！您不知道吧，彎彎繞這個沒骨頭的東西，一到會上就承認錯誤……」

蕭長春從人們的臉色上已經看出，剛才那個事情處理得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馬立本哭喪著臉說：「他一認錯，把我爸爸也給扯進去了。」

蕭長春舒了口氣，輕鬆地走回家裡。

蕭長春說：「您還在菜園裡，每天給大夥兒分一回菜，也夠忙的了。」

蕭長春心裡想：有關馬之悅的錯誤和罪惡，能夠擺的，利用這個會議全都擺出來了，揭開了黨內問題的蓋子，他們跟馬之悅的矛盾攤了牌，這就是個不小的勝利；至於馬之悅本人怎麼對待大夥兒的批評和揭發，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怎麼扯進去了？」

一群小孩子正在院子裡吵嚷著。這裡邊除了小石頭，還有韓百仲的兒子拴柱，韓百旺的小閨女蘭蘭，還有焦振叢和焦慶家的幾個孩子。

蕭老大哄著他說：「先讓你爸爸使，使完了再給你。」

蕭老大說：「明天收麥子了，我幹什麼呢？」

韓百旺說：「讓他拿回去了。」

馬之悅忽然笑了：「這傢伙，真是能繞哇！」

蕭長春摸著兒子的小腦袋，笑著問：「你會使鐮刀嗎？」

「武器是打敵人的，鐮刀能拿到戰場上用嗎？和圖書」

大廟裡的社員代表會也散了，這會兒非常安靜。韓百旺滿臉喜氣地清掃著大殿，收拾著凳子。焦振茂、韓百安和焦振叢、馬子懷四個人，站在柏樹下邊小聲地談論著剛發生的事情。

「刃子不太快吧？」

這兒的磨鐮刀的聲音，跟整個東山塢每一個小院子裡邊的同樣聲音，匯合在一起了。

馬立本試試探探地走進來了。

焦振茂說：「人家焦克禮說：認錯了，就不用罰了。好多人不同意，喜老頭說：讓他這一回，下次再犯，一定重罰。瞧瞧，人家辦事兒全是按著政策條文，又有鬥爭，又有團結；讓中農走哪條道兒，不讓中農走哪條道兒，全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的！」

蕭長春摸摸這個孩子的腦袋，又摸摸那個孩子的腦袋，笑著說，「是武器。你們長大了，就懂啦！」說著，舀了半盆子清亮亮的水，放在窗前那個像月牙兒似的磨石旁邊，把鐮刀在盆子裡邊蘸蘸，拉開一個騎馬蹲檔式，就「嚓嚓、嚓嚓」地磨開了。金色的銹水和黃色的石粉泡沫，在支部書記那靈巧有力的動作裡，和那優美、好聽的「嚓嚓」聲裡，流了下來，又好像攤煎餅似地攤在地上。

眾人都笑了。

韓百仲拍了拍韓百安的肩頭。笑著問：「真的嗎？」

這兒的幾個中農，都覺著支部書記這幾句話很能代表他們這會兒的心境，都不住地點頭。

焦振叢說：「我也是開半截兒才來的，怎麼不早給我們一個信兒呢？」

蕭老大一邊朝屋走一邊說：「我幫你修理了一把鐮刀。你看看行不行。」說著，走進屋裡，放下簸箕，拿出一把新鐮刀。蕭長春接過鐮刀，擺弄著看看說：「不賴。」

幾個小孩子全都圍上了蕭長春。

「把我嚇壞了。」

韓百仲問：「處理完了？」

「有什麼怕的呀？不過如此。自己找個杯子上炕喝酒。該喝得喝，該樂得樂，不讓損了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哇！」

蕭長春看看棚子外邊的陽光htｔｐs://ｍ.ｈetuｂook•ｃoｍ.ｃom越變越柔和，地邊上的樹影也長長地倒過來，料定時間不早了。他惦著那個批評彎彎繞的會，急於要看看那邊的情形，就說：「今天的黨支部會就開到這裡，讓老馬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改日再開。有必要的話，我們把工地上的同志找回來，大家坐在一塊兒，把問題徹底弄清楚。百仲同志你看怎麼樣？」

……

在東山塢的每一個院子裡，都有人議論著今天發生的幾件事情，都有人忙著做收割小麥的準備；這裡那裡，響起一片「嚓嚓嚓」地磨鐮刀的聲音。黨、團支委又開了個碰頭會，把這三天的工作簡單地總結了一下，把要開始的事情也作了具體的安排。

韓百仲又問馬子懷：「你呢，有點收穫沒有？」

韓百安不好意思地說：「同利辦事兒是有點不像話，照他那樣，誰也不用想過口子了。」

馬立本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馬之悅的臉：「馬主任。」

他這會兒想到了彎彎繞，不知道焦克禮這伙子人是怎麼處置他的；彎彎繞要是挨了整，又軟下來，對自己也不利呀！唉，真是難辦的事情！

三個人一走出那熱氣騰騰的小棚子，就各奔各的路了。蕭長春和韓百仲一邊猜測著處理彎彎繞那個會的種種可能，一邊趕緊往大廟走。

小石頭挺著小胸脯說：「會！」

馬立本把自己聽到的一些重要枝節說了遍。

馬子懷說：「我看他們往後再不敢一會兒鑼一會兒鼓地亂敲了。」

黨支部的批評鬥爭會一直開到日頭大平西還不能結束。煙霧和熱氣在這個菜園的小棚子裡瀰漫著。

「真的？」

磨吧，把武器磨得鋒利些，準備戰鬥啊！

「鐮刀是割麥子用的。又不能裝子彈，怎麼是武器呢？」

蕭長春說：「割麥子是大人的事兒，你們好好玩就行了。」

馬立本端過酒杯，一仰脖就喝了！

「對，對！彎彎繞認錯，那是緩兵之計，軟裡邊藏著硬哪！你爸爸讓他們整整，也會硬起來。」

「他都認什麼錯了？」

蘭蘭說：「誰都不撤雞了，還看什麼呀？」

這會兒，蕭老www.hetubook.com.com大端著一簸箕棒子面走進來了，問兒子：「你們的事兒全完了？」

東山塢的三天假日裡，數這一天最緊張，成績也最大。黨支部會開得有成果，社員代表會開得有收穫，婦女會開得也不錯；全社百分之九十的婦女都報名參加麥收了，一些有小孩子又想不出辦法找人帶的婦女，同意把孩子交給五嬸照顧，那個農忙托兒組就算成立起來了。

蕭長春說：「今天的事兒是完了。」

馬之悅說：「我們的目標不是出一口氣完事兒！天下什麼東西最好，什麼人最好？我算看透了，不是一口氣，也不是一個虛名兒！咱們也來個『化悲痛為力量』吧！喝！」

蕭長春說：「使一使也就光了。」

「哼，他們把我的仇整大了！」

馬之悅抬頭看他一眼，沒吭聲。

小石頭說：「不，我還玩哪！」

蕭長春說：「您把隊裡的菜園子搞個棒棒的，就是幫我們的忙了，也是幫農業社的忙了。」

馬子懷問：「沒處罰他呀？」

馬之悅離開菜園子，一邊往回走，心裡一邊打主意。蕭長春和韓百仲兩個人手裡竟然攥著他這麼多的東西，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想：這說明自己的處境完全到了最危險的關頭，怎麼辦呢？是馬上到鄉裡找找李世丹呢，還是看看風向再說呢？蕭長春整自己的計劃要是很大，接著還有別的手段，自己馬上去找李世丹就有好處，起碼起到「先下手為強」的作用。蕭長春整自己的計劃要是搞個黨內批評完事了，還是遲一遲再找李世丹為妥當；要不然，自己主動著到那兒去說，很可能引起李世丹的多心，縣委知道了，再派人來調查，事情的目標就轉移了，那就等於引火燒身，自投羅網。他想來想去，覺著不如悶一悶好。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口氣先壓在肚子裡，看看風向再轉舵吧！

「我不是好好的嗎？」

蕭長春插言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呀！要想不讓他們亂敲亂鬧，就得靠我們多數人都團結成一股勁兒。走正道的人多了，聽歪話的人少了，腳跟穩的人多了，搖搖擺擺的人少和圖書了，這就成了銅牆鐵壁。誰想碰我們，就好像雞蛋往石頭上碰，礙不著咱們一根毫毛，他自己得鬧個渾身稀巴爛。其實，只要這邊的人勁頭一大，他們那邊說話、辦事兒，就得多想想，也就不敢大鬧了。」

韓百仲說：「他彎彎繞猛古丁地給農業社來這麼一下子，農業社又猛古丁地給他來這麼一下子，都沒有開個籌備會……」

馬之悅又往嘴裡倒了一口酒：「立本，坐吧。」

焦振茂說：「社員代表會，列席的社員也不少。彎彎繞開台就認錯，真沒想到。連百安都服氣了。」

「笑話事兒多著哪，等著看吧。」

韓百仲心裡邊很痛快，又有點兒不過癮。他想：要是李世丹不插這麼一槓子，或者支持東山塢黨支部的這場鬥爭，跟縣委掛個電話，就可以讓馬之悅停職反省，就可以在群眾裡邊大揭發、大批判；那時候東山塢將會出現一個更好的新局面。可是眼下只能忍一忍了。

馬之悅這麼想著，甩了鞋子上了炕，拿下酒杯，拔下瓶子塞兒，倒了滿滿一杯，仰脖喝了一口；又夾了一筷子雞蛋嚼著，忍不住感嘆地自語：天下什麼東西最好呢？錢，天下什麼人最好呢？媳婦。

焦振茂說：「嘎巴乾脆，痛快的不得了！」

「你想想，我要是不挨整，不是還得像傻子似地給他們賣命嗎？你要是不挨整，你不是還得跟你爸爸『劃清界限』嗎？」

蕭長春說：「可以。散會！」

他又煩又躁，又窩囊又氣憤地走回家。一進那油漆大門，故意放重腳步，都到了屋門口，也沒有人應聲，心裡罵道：「狗日的，我在那兒讓人家欺負個八分死了，你在家裡跟沒事的人一樣！」撩開門簾子一看，馬鳳蘭不在，只見桌子在炕上放著，桌子上有一個大碗，裡邊還扣著盤子；揭開盤子一看，是一碗炒雞蛋。又見桌子下邊放著一瓶子酒，一個玻璃酒杯套在瓶子嘴上。他那難看的臉上，忍不住地露出一絲微笑。他想：馬鳳蘭可能是讓人家找去開會了，也許為了自己讓人家拉去鬥爭，她正又慌又急地四處打聽消息。

蕭老大說：「就是把兒新安的hetubｏｏk.cｏm•cｏｍ，不太光溜。」

「焦克禮那小子把我爸爸找到隊部去了，正整哪！」

蕭長春說：「我們多會兒也沒有安著心要整誰，都是讓他們逼的再沒路可走了，才這麼走的。」

馬之悅滿滿地斟了一杯酒：「這話好，有志氣。我得敬你一杯。」

韓百仲說：「我早給你個信兒，誰早給我一個信兒呀？」

小石頭跑過來，扯住了蕭長春的衣裳襟：「爸爸，他們找我來了。我們也要跟你們一塊兒割麥子。」

「您……」

韓百安忍不住讚歎地咂了咂嘴兒。

小石頭跑過來說：「爸爸，這鐮刀爺爺說是給我安的。」

韓百仲又問：「開什麼會處理的呀？」

蘭蘭說：「他敢！剛才開會，他說不敢了！」

小石頭說：「彎彎繞要是再撒呢？」

蕭老大說：「這麼好的麥子，我活一輩子沒有遇見過，熬到這一步上，可也真不容易。我想著到地裡拼拼我這老力氣，就是讓菜園子拴著手。唉，幫不上你們的忙呀！」

馬之悅說：「我沒有旁的可說，也不想再跟你們磨嘴皮子了。哼，我總算是認識了你們。想把我置於死地？不行！我不服，我要上告！」

蕭長春舉著鐮刀說：「這可不是玩物呀，這是武器！」

晚霞像是加重了色彩，塗紅了整個天空。

馬之悅自言自語：「看來，我沒有馬上到鄉裡去對了。」

「我再磨磨。」

馬子懷說：「百仲你別說了。我光顧割一擔草，把個重要會耽誤了。」

韓百仲說：「同意。會議開多大，開多長，又怎麼開，全讓馬之悅自己決定了。我陪著啦！」

韓百仲四處看看，問：「彎彎繞那一大群雞呢？」

馬立本氣憤地說：「把自己繞到裡邊了，把咱們的威風全給殺下去一了。」

「媽的，把使碾子、撤小雞子的事兒都說成是富農煽動的，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呀！」

在這個會議上，婦女們一致通過讓焦二菊代理婦女主任，商定過了麥收就正式改選，這個角色當然也是焦二菊的了。

馬立本一拍桌子說：「這口氣不出，死不罷休！」

焦振茂說：「誰也沒料到好好的日子，猛古丁地來了這麼一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