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有什麼?」
「你有什麼話囑咐我吧!」
「往荷花淀裡搖!那裡水淺,大船過不去。」
手榴彈把敵人那隻大船擊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團煙硝火藥氣味。戰士們就在那裡大聲歡笑著,打撈戰利品。他們又開始了沉到水底撈出大魚來的拿手戲。他們爭著撈出敵人的槍枝、子彈帶,然後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麵粉和大米。水生拍打著水去追趕一個在水波上滾動的東西,是一包用精緻紙盒裝著的餅乾。
到了馬莊,她們不敢到街上去找,來到村頭一個親戚家裡。親戚說:你們來的不巧,昨天晚上他們還在這裡,半夜裡走了,誰也不知開到哪裡去。你們不用惦記他們,聽說水生一來就當了副排長,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的——
「沒有什麼話了,我走了,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
和*圖*書婦女們帶著渾身水,又坐到她們的小船上去了。
大船追的很緊。
她們奔著那不知道有幾畝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牆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淀的哨兵吧!
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淀長大的,她們搖的小船飛快。小船活像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裡去死吧!
「拴馬樁也不頂事了。」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著眼淚答應了他。
她們都抬起頭往遠處看了看。
「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拚命。」
「不行了,脫了韁了!」
「聽說他們還在這裡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https://m.hetubook•com.com。」
她們向荷花淀裡搖,最後,努力的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淀。幾隻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
後面大船來的飛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這幾個青年婦女咬緊牙制止住心跳,搖櫓的手並沒有慌,水在兩旁大聲嘩嘩,嘩嘩,嘩嘩嘩!
整個荷花淀全震盪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裡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裡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裡。荷花變成人了?那不是我們的水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
她們輕輕划著船,船兩邊的水嘩,嘩,嘩。順手從和圖書水裡撈上一棵菱角來,菱角還很嫩很小,乳白色。順手又丟到水裡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面上生長去了。
「一到軍隊裡,他一準得忘了家裡的人。」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小船拚命往前搖。她們心裡也許有些後悔,不該這麼冒冒失失走來;也許有些怨恨那些走遠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麼也別想了,快搖,大船緊緊追過來了。
但是那些隱蔽在大荷葉下面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後,他們投出了手榴彈,衝出了荷花淀。
水生的女人說:
「快搖!」
「可慌(高興的意思)哩,比什麼也慌,比過新年,娶新——也沒見他這麼慌過!」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麼看頭啊!」
「聽他說鬼子要在https://m.hetubook.com.com同口安據點——」
「那是真的,我們家裡住過一些年輕的隊伍,一天到晚仰著脖子出來唱,進去唱,我們一輩子也沒那麼樂過。等他們閒下來沒有事了,我就傻想:該低下頭了吧。你猜人家幹什麼?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畫上許多圓圈圈,一個一個蹲在院子裡,托著槍瞄那個,又唱起來了!」
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集在水生家裡來,大家商量:
「哪裡就碰得那麼巧,我們快去快回來。」
「什麼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後面!」
「現在你知道他們到了哪裡?」
第二天,女人給他打點好一個小小的包裹,裡面包了一身新單衣,一條新毛巾,一雙新鞋子。那幾家也是這些東西,交水生帶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門。父親一手拉著小華,對他說:
幾個女人有點失望,也有些傷心,各人在心裡罵著自己和*圖*書的狠心賊。可是青年人,永遠朝著愉快的事情想,女人們尤其容易忘記那些不痛快。不久,她們就又說笑起來了。
全莊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來,水生對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於是這幾個女人偷偷坐在一隻小船上,划到對面馬莊去了。
「水生,你幹的是光榮事情,我不攔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給你照顧,什麼也不要惦記。」
幾個女人羞紅著臉告辭出來,搖開靠在岸邊上的小船。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了,萬里無雲,可是因為在水上,還有些涼風。這風從南面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吹過來。水面沒有一隻船,水像無邊的跳蕩的水銀。
「你看說走就走了。」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
雞叫的時候,水生才回來。女人還是呆呆地坐在院子裡等他,她說:
「管他哩,也許跑到天邊上去了!」
「唉呀!那邊過來一隻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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