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勉,你知道嗎?你是唯一願意告訴我真相的人。」
辛離開了新加坡,晨勉不便再打聽他。情感上怕糾纏不清傷了辛;事業上,避免引起辛在金錢上負欠她的誤會。她要即刻進行的是,保住她的事業。當初那些是辛出面招的股。最大的股東是家建設集團老闆——印度人伊文都蘭。晨勉從來沒有看過都蘭,她這輩子連在美國大熔爐唸書時也沒看過幾個印度人,她印象當中的印度人總是黑的,到新加坡才弄清楚,也有白種印度人。
丹尼的手往上攀登魚梯似至手臂最高停住,將臉埋在晨勉腹間,喃聲說道:「晨勉,你終於來了。」他看到她,熟悉的身體裸|露她特有的氣息,恍惚中聽到潮水起伏,尤其他們在香港分手前的記憶太好。晨勉隱約聽到晨安在叫她,多麼好,他們三個在一起。晨勉問丹尼:「你聽到什麼?」
「我最近就可以決定了,我必須細算我能得到多少利益。晨安,我們什麼都沒有,只好斤斤計較這些了。」
晨勉搖頭嘆息:「你的運氣不會壞到一項都撈不到對不對?」
都蘭尤其愛飲烈酒,白闌地系列;喝了酒,他忘卻自己的拘謹。他是晨勉所遇最循規蹈矩的人,也是最壓抑的人,他的拘謹來自手上的產業全系家傳,他老實經營,唯一的貢獻是守成而已。印度人采多妻制,結了婚的女性不准外出上班,都蘭說這種傳統令人窒息,但他們跑到月球也改變不了傳統。都蘭已經有兩個太太,他說時機成熟,會步祖父之後,娶個中國人。兩個歷史悠久文化的結合。
丹尼:「我那天真的看到你?」
他回憶舞會夜裡他站在門口等人那天。
晨安那裡似乎也陷在膠著狀態,她和亞伯特的復合之路並不像先前所想像那麼有階段性有進展的空間。
晨安說的沒錯,晨勉是後來才終於瞭解丹尼對都蘭的意義,她如果擁有丹尼的愛,都蘭就在別處弄得她無路可走,毀掉她和丹尼的後盾。她十分小心走棋,否則都蘭會吃掉她。
小哈趴在電話架旁聽到丹尼的聲音,朝那方向豎直了耳朵,丹尼說完,它回電話二句低吠,音調迴繞,還記得丹尼。
辛徹底垮了,築得越高的地位,垮得越重。當著晨勉大家避而不談辛,同情她是受害者,晨勉知道她才是既得利益者。
丹尼問晨安好嗎?晨勉說:「你記得她把我托給你嗎?她死了。」把晨安死亡的訊息講出來,晨勉覺得心情好多了。她突然可以瞭解丹尼在母親過世後的沉默,他成為一座孤島。現在,晨勉自己也是一座孤島,必須自養。
「我不懂命,但是我相信人的作為,什麼樣的人就會碰到什麼樣的生活。」
晨勉沉穩到近似悲哀:「辛,我需要你的幫助,孩子生下來需要一個名義上的父親,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你是西方人,血統上吻合。」
丹尼走到她身邊,蹲下去用冰手去鎮她的腳板,一邊輕緩地順著腳尖撫摸每節趾紋。
事情處理妥當之後,晨勉打電話給丹尼,她要去看他,丹尼問她在哪裡,她說:「英國。」
「你不也沒跟丹尼一起。這是命。」晨安說。
「你要我來陪你嗎?」
「我很好,過一段日子就好了。」
在都蘭刻意庇護下,晨勉的花瓶形象通過追認成為事實。大家以輿論主張:她何必如此辛苦工作,玩票算了。一個沒有活力的圈子,是一個沒有是非的圈子。她徹底瞭解,她周圍的企業環境,靠的僅是利害。不會有人以友情伸出援手的,辛就是一個例子。
他說她是他的希望。
都蘭隨晨勉回她的屋子,坐她的車。他們穿過市區,可以看見一場情節發生而無交談的必要。在這個城市裡沒有意外。
晨勉忍俊不住:「你祖母中文教得真好。」
晨勉不作聲,她不願意說謊,但她和丹尼的事太複雜。心理的複雜,他人不該參與。
都蘭為了安撫她,刻意帶她出去旅行建立新關係,她說想去峇裡島。
丹尼為晨勉訂了飯店,不方便講晨勉住他家,晨勉暗示他們學校附近有間不錯的小旅店,丹尼正在趕論文,來去方便些。房間視野很好,在十二樓,窗外是個無聲缺乏變化的世界。晨勉將晨安的骨灰罈放在床頭櫃上,丹尼過來擁抱她:「很抱歉,我母親不在,你住在我家不方便。」
「你也不好過,如果你決定結束和都蘭的關係?你再來。」
晨勉記得非常清楚,她說:「我覺得完整。太大的空間對我沒有意義。」
辛略為驚訝:「你有意讓它發生的嗎?孩子的父親是誰?」
晨勉回頭注視丹尼曾經坐過的椅子,現在是空的,整條渡輪沒有幾個旅客,冬天的離島不適合度假:「等於我自己生命。」
丹尼若有所思凝視晨勉:「你來過這裡?」
晨勉:「來過。」
然而她低估了都蘭,都蘭長期主持一個大財團,他拿運作手腕的百分之一應付晨勉,足以稱成陷阱;晨勉將成為另一種附屬品,唯一的生活便是逛街、購物、聊天,附屬品最沒安全感,只好生小孩,抓住婚姻或男人。
印度菜的辛辣貫穿晨勉四肢、意識,有如配合節奏強烈的印度舞蹈,不斷由指尖及眼神中流露出故事;她思索別人對他們之間的反應同時,分明嗅聞到一股更強烈的情感瀰漫都蘭臉上,都蘭的表情毫不隱瞞,撲向晨勉,他絕不將眼光收回;這使晨勉明白,除非她答應作他第三個太太,她將在新加坡待不久,這終究是個男權社會。她只是不清楚都蘭預知到這種結果嗎?如果他知道,第三位太太?這是愛一個女人的方式嗎?如果不是,他怎麼排遣將看不到所愛的人這個事實。
都蘭委請房地產經紀人找房子,開出大坪數條件,以為晨勉喜歡。晨勉則選了間規規矩矩的二房二廳。現在她要克服空間障礙的背境消失了。她只維持每天晚上散步的習慣。
晨勉一直等到第二天丹尼都沒來找她。她帶著晨安,離開仍下著大雪的丹尼之城。她對丹尼的歉意將隨她的足跡一路https://m.hetubook.com.com追過來。冥冥之中,晨勉覺得她永遠擺脫不了丹尼。
丹尼母親給他一枚戒指,指引他的情愛將在東方:晨安留給她一張父母親、外婆及晨安的合照,預言她將不再孤獨。
丹尼在電話答錄中留話:「你的生日我永遠不在,今天去喝了一大杯啤酒為你慶祝。Happy好嗎?長大了吧?非常想念你們,你過生日去了嗎?」最後嘆了口氣。
晨勉微笑:「沒有,我相信沒有賣掉,它應該在等我。」
餐後,晨勉不願意留在他的屋子裡讓別人看著她留下,她有自己的空間:「請給我起碼的尊嚴。」
辛有些恍惚:「多重要?」
事實上晨勉已經越來越清楚,德國大雪唯一發生的事——她有孩子,孩子是丹尼的。她去德國會丹尼,就為了讓晨安有條出路重回她身邊。她沒有離開丹尼。她寧願相信生命是這樣發生的。丹尼不依賴生命,她依賴。現在,她確實知道自己在哪裡呼吸,不是抽象的性;不再與「那個晨勉」有關。
都蘭在性上越來越依賴她,她啟發了他,他覺得可以從她那裡得到力量,她不知道那也是一種控制,也許他不願意這麼想。在晨勉將支票匯到香港帳戶,完全結束中心後,晨勉對都蘭說:「你以後要跟我上床,必須付費。」
她與都蘭的關係越近,那些後期靠上來的集團、公司,開始借口以任何理由不再續約,意思到了——反正你們走一體。掛單企業成為其附設心理諮詢中心是晨勉後來發展出的業務,事實是以都蘭的人脈為籌碼。基本構想來自——員工是公司的主力;心理問題,最宜直接輔導,以免事端擴大;她也為每家企業設計了心理講座、規畫人生。這個案子,效果很好,連都蘭都誇有創意。她甚至開了文化沙龍,專注經營心理中心。
丹尼握住晨勉的手:「再多說一點。」
「放棄他也一樣,我不可能永遠在放棄。晨勉,我們事實上是無路可走。」
她恐懼的是,她一個人可去哪裡。她的悲劇是,她擺脫不了她自己。
小哈一直是條沉默、溫和的狗,從來沒聽它大聲吠過。但是那天她剛進屋,人才到玄關,小哈便站在客廳凝視她,對她狂吠不止,她嘗試走過去安慰它,小哈後退一步繼續狂吠,並沒有攻擊她的意思,反而像要保護她。
丹尼要她把事情經過講出來,晨勉不願意,她不必再殺晨安一次。
都蘭就是白種印度人。晨勉沒料到的是,都蘭的貴族氣質比英國貴族更勝一籌。他的貴族氣質使他不輕易見人,這足以解釋為什麼晨勉開始沒見到他。
晨勉冷靜下來以後,追憶起照片應當是外婆那次搬到台北,無意中翻出來又帶給晨安的結婚禮物之一,晨安必定以為她看過了,甚至也有一張,雖然那上面沒有她。
她不瞭解的是這個城市的企業倫理,那是這個國家最後才會垮的一環,建築得銅牆鐵壁。而且在以男權為主的社會裡,晨勉的工作能力是不存在的,就算起初有,他們也只把它視為選美一樣的東西,僅為了謀取歸宿。
第二步驟,她退了房子,搬進都蘭為她租的住處,傢俱她全部送給中心同事,只帶走小哈。
「不會了,一個母親是沒有亂搞的精力。我現在只要求一種最安全的生活。」
辛像丹尼一般握緊晨勉的手,手掌大小、溫度、勁道幾乎相同,也許一種感覺上的相同,也許完全不感覺的相同。
晨勉因為長期壓抑,最明顯是造成生理週期失常,對自己言詞反應因而分外謹慎,她要把持自己不在沒價值的環境裡發瘋。
晨勉困獸猶門,都蘭面前,不動聲色。都蘭不會同情她的,只會輕視她不懂他們的默契。
「潮水的聲音。」一座倒懸的魚梯。
晨勉渾噩地回到新加坡。一下飛機就聽到辛釋出出版集團的消息。並且,辛是同性戀的事實,喧騰了當地高級商圈,這件事,怎麼被掀出來一直眾說紛紜,厭惡之情,則一致。
「你是說作|愛的代名詞還是真的兒子?」
晨勉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到了英國。在飛機上她藉由想像和丹尼作|愛,產生亢奮方式,淹沒她對晨安的思念。丹尼教的。
除了命運,晨勉都不敏感:「都蘭,我沒辦法進入你的家庭,我喜歡我的事業。」
「你們不是有性嗎?」
她要。
晨勉推開椅子站直身子:「的確不可原諒。我不想再繼續欺瞞你,所以決定告訴你。我瞭解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可能更憤怒。丹尼,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接近我生命的男人,謝謝你。」
「你想以前住的房子賣掉了嗎?」
「晨安,那就放棄他好不好?」
丹尼並不知道瓶子裡是晨安,雖然他研究亞洲民族行為;他也同樣不懂晨勉為什麼窺視他的生活。
都蘭帶晨勉走進一間設計成起居室的書房,寬敞明淨,熠熠暮光遊走,如時間緩緩流動,介乎虛實。
夜裡,晨勉想像這一刻晨安也許正在等她的電話,她現在納入晨安的時空裡,與晨安脈息相通,精神狀態較前穩定——她已經到了。她正在晨安的視線下注視自己,沒有一個可以交談的朋友,與那些和她作過愛、談過愛、同學、同事、異性戀者、雙性戀者,毫不相干。
晨安的骨灰事先報了關,通行順利。晨勉抱著骨灰罈,沒想到一個人燒成灰這麼輕。骨灰罈是在晨安家中擺設挑的一個白霧玻璃瓶,隱約可以看見晨安令晨勉心平。
晨安沒有說話,晨勉知道她想說:「我們活得那麼努力,就為了得到一點東西,我們要得到一點點東西為什麼那麼困難?」
都蘭即刻明白晨勉用性挾持他,也用性關係表示憤懣,她不再有顧忌,並且傳達得很清楚——我們彼此利用,你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必須付出代價。不一定是金錢。
辛直接問道:「你變脆弱了,以前那個勇敢的霍晨勉呢?你生病了嗎?」
她剛回台灣,毫無頭緒,租了套房安身,周圍環境非常差,白天她出和圖書去辦事小哈留在屋裡;晚上連小哈散步的地方都找不到,晨勉開始考慮未來的動向。她不能給孩子這麼一個環境。
如果必須選擇,晨勉寧願嫁給天生的同性戀者,不嫁後天合法的多妻者,環境之命運腐化了後者的性靈。都蘭是一個例子。
那一刻,晨勉的身體迅速熔解流失,不是她的心臟爆炸不再存在。是世界消失了。只留下她一個不完整的人。
她不再呼喚晨安,她對晨安的思念已經進入她身體,納入時序,她再問丹尼:「你聽到什麼?」
那天晚上,丹尼打了三通電話給晨勉,他不放心她,晨勉要他不用擔心亞伯特,亞伯特無法刁難她。丹尼說不是,他就是想聽到她聲音,晨勉明白了,丹尼怕她過不下去,她說:「我不會自殺,我從小就不斷看到死亡,瞭解死亡會帶給人們什麼,我也死了,晨安的後事誰辦?」
丹尼大雪中到機場接晨勉,一身冬天裝扮,大衣還是上次晨勉在他家門口看到那件,冬裝的厚拙感及顏色,越襯出丹尼的溫雅。除了上回來德國,晨勉曾遠遠看到丹尼著冬衣,他們一直在夏季或熱帶地區見面。大雪使得視界不遠,不也有冬天的島嗎?寒森的島嶼,人們都做什麼?傾聽狂風,爐火前喝啤酒、不散步。太漫長了。
但是現狀的確像把刀,砍除她周圍的花樹孤立她。都蘭的現實性格來自遺傳,遇到他要的東西,他會先眨低這東西的價值,然後肯定這東西的意義。非常周折,富豪無聊的樂此不疲的遊戲。
小哈顯然並不喜歡它的散步,跟與丹尼散過步的香港離島比較,這裡缺乏人文的活動,氣氛不對;這裡甚至沒有野狗,小哈無法和它們交談,它也聽不到別的家狗吠聲,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它一隻狗,它很寂寞,總是不積極地陪晨勉走一趟,彷彿認為需要散步的是晨勉。
都蘭被禁錮太久了,身體像硬鐵一般缺少彈性,他甚至沒有主動性。他是一個毫無創意的人,不懂得追尋抽象的力量。他只有男性的平面本能。
「你對我來講,非常神秘。」
抱著晨安,她決定先回新加坡整個作次結束。她的車子是公司的,房子是公司的,她的職務無涉公帳部分,向都蘭借的私人現金,對都蘭不算回事。真正重要是帶走小哈。
「沒有你想像那麼神秘,我只是正好長得像你喜歡的親人,你對我產生好感,我們開始交往,我進入你的生活,這都是非常自然的事。」
晨勉知道都蘭迷戀她,他需要她的活力;但都蘭的性格使他們相處變得毫無情感可言。她唯有用冷漠來眨低他,等待時機。至少在話頭上,她要扳回一分尊嚴。她要都蘭買回他的股,而不是用錢買她這個人。
「幫我生個兒子。」
晨勉彷彿彙集畢生功力為都蘭打通血脈大傷,結束後久久動彈不得;都蘭抱緊她:「累到你了,對不起。」
「你!」一個實在的晨勉。
晨勉突然覺得待在一個沒有季節只有時間刻度的地方真可怕,他們好像與世界隔絕了,只過一種真空生活。
死亡第一次使丹尼回頭找她;第二次,她再遇見丹尼將發生什麼事?他們像兩座島嶼彼此吸引。
更令晨勉緊張的是都蘭兩位太太都各生一個女兒,都蘭說他們家庭一向單傳,他祖父五十歲娶了中國祖母才傳下一子,照目前情勢上看來,未來是中國人的世紀,也許他已過世的祖母會賜給他一個中國兒子。印度人本來深信輪迴之說,都蘭言之成理,晨勉完全無法反駁。
晨勉已沒有哀矜的心,但深知處理不慎,性的不潔感便會毀了都蘭和她。都蘭是以眷戀祖母的蒙昧之情行愛,而她如果跟著沉淪欲|火,也許刺|激,但是任由行愛走火入魔,他們之間的情感將以精神亂|倫。她誘導都蘭在適當時機反應快|感、需要、語言,讓都蘭明白作|愛的階段,她要他直接被作|愛吸引。都蘭一次便意會到了。那天深夜,電話在都蘭正結束時響起,晨勉說:「沒關係。」她不要接電話,應該是丹尼。
他們一起進的晚餐,都蘭吃的很少,他們一餐飯用得似久別重逢的戀人。晨勉被丹尼訓練得會識別酒的年分,都蘭頗有點喝酒的興致,不擾人的晨勉是最好的酒伴。
丹尼不再要求她多說點,他半晌無話,菜上來了,他們各自用餐。丹尼舉杯敬晨勉:「我一直在等你來這裡,你來了,待那麼久一段時間,獨自視察我,你不覺得這很浪費嗎?我們相處時間最長也沒有二個月,而且用你暗中看到的事情迷惑我,多麼殘忍。」
都蘭:「我喜歡你直截了當。我祖母常說壞人的心眼有十八個洞,我喜歡正直的人。」
預產期設定在年底,漫長的八個月。晨勉不希望以等待來迎接孩子,那樣甚麼事都不做太不正常了。但是台灣的人事生態並不適合她找工作,她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作長期停留。和辛商量後,她打電話到香港以前的公司,即刻便獲得回應,副總裁喬治仍當權,準備賺殖民地時期結束前最後一筆,他們歡迎晨勉回去共度終程。香港的商業體質,有英國人的法治觀念,也有中國的利益前提。因此喬治並不計較晨勉曾經離職。
晨安竟有片刻的沉默:「他和別的女人也有,我和別的男人也有。那不是唯一的。」晨安放棄了她「亂搞」的哲學。
在往離島的渡輪上,人文所形成的地理環境如流動的空氣,靜中有動,海水的紋路漩在船身四周,激起浪花扑打晨勉的臉及記憶。冬天的海水沉到最深處累積出幽藍;她終於可以擺脫與丹尼的關係了,她整個人,沉到生命最深處,只惦記未出世的孩子。梭羅說,多數人都生活在絕對的寂靜中。
她一直沒回丹尼的電話、不寫信,她的新局面,丹尼將會收到訊息。
三天後,晨勉和辛公證結婚,她戴著丹尼送的蛇信戒指,她為辛準備了一隻刻有龍紋的銀戒指,依照生肖推靠,辛屬龍和_圖_書;蛇亦屬小龍。辛倒十分欣賞她這些說法,全盤接收,沒有追問晨勉的戒指意義,大概以為晨勉屬蛇吧?畢竟是西方人,下輩子如果投胎中國人,不必經過學習。
晨勉:「隨你處理。」她因此在英國又多待了幾天,睹物思人,一點一滴晨安佈置起來的家,晨安一直渴望的東西,晨安的性格害了她。
「小哈,你在抗議是不是?」晨勉與它交談,假設小哈氣她遺棄它。
「晨勉,我不認為這是轉胎,我祖母過世時你已經成年了;中國人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比你更需要一種解釋。」
晨勉維持一種冷淡的態度,沉住氣等都蘭開口。她盤算過了,都蘭不買心理中心權利,沒有任何企業會買。而當初開幕時的裝潢、保證金尚未回收,都蘭出的價不會高。原來是他投資認的股,買權利,無非發點獎金給她。
辛在渡輪上問晨勉:「妳真的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都蘭自己擁有國際化開發公司,自宅興建、室內規劃當然在水準之上,一切也都在晨勉意料中。都蘭並不搜集西方藝術品,他的中國及印度收藏則有一件是一件,隋唐名家石刻、米芾的字、吳道子的人物。西方藝術品只有一件亨利摩爾的銅雕裸女,線條沉美,巴掌大小,看得出絕世精品,又充滿隨意。都蘭為晨勉挑的生日禮物。
都蘭微笑:「都有。」
晨勉比較辛以前的格局及背景故事,不免黯然,尤其涉及她。他們的交談進行緩慢,經歷的洗滌使他們不急於申述。
幾乎環繞過地球,晨勉回到台灣。對於身體不斷湧上來的疲倦感,這是以前所沒有的現象,因此晨勉將它歸為年齡——她不再適合作連續飛航旅行。這疲倦一波波無處可躲,足以將晨勉淹沒。更令晨勉沮喪的是她的體力,她毫無體力做任何事,而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事都集中在眼前待做,她要為晨安超渡,為全家人找一處大墓地,將家人骨灰遷出。光找墓地足夠她筋疲力竭。當一切就緒,晨勉去看醫生,醫生宣佈她懷孕了。就在那一刻,她再度聽到清晰的碎裂聲音,她周圍的世界,迅速整個崩塌,先是晨安;現在那個「真實的晨勉」應聲而倒。新的王國正在重生。
都蘭意識到晨勉的不快,有些意外;他以為女性都喜歡一些神秘的巧合,所以刻意在晨勉生日這天向她示愛,不想反而激怒了她,據說生日當天不快樂,這一年都不快樂,他不願如此。
「你只是不知道我會怎麼反應,你怕我,我像你祖母。任何人面對長得你最愛的人,都會失去個性。你比我想像的有活力。」晨勉平穩下來,她知道不宜在情緒上反應過度。都蘭不需要承擔她一生。
離島慢慢近了,碼頭等待客人的餐桌已經排列妥當,紅格子花布、蛋民、汽笛傳送訊號,維持著以往的離島。
晨勉已經決定由新加坡撤退,她在這個城市,事業及情感都毫無發展。她經常跟晨安通電話,讓她十分不安的是晨安越來越自閉的傾向。時間彷彿凍住了,過去得非常緩慢,沒有任何事發生。她正在一個關口,無法離開。
「不是買的,是交換來的。這件作品氣質像你。」都蘭握住晨勉的手:「再給你看樣東西。」
晨勉答應了。她的條件是,即期支票及公司配給宿舍。
都蘭在床上非常安靜,又不見得專心。男人的本能驅策他的衝動;不太強烈的本能分解了他的衝動。
她避開丹尼,並且瞭解他將不會追出來,不像在峇裡島。那次,他們對避孕的觀念有差距,造成她不知道要先說明的情況;這次,她整個欺騙了他。
丹尼有一次問道:「你為什麼喜歡島嶼?」
天亮後,她啟程去英國。她母親死,晨安和她都沒回去奔喪,那時外婆是她們的退路;現在晨安也自殺,晨安是真的無路可走了嗎?她也將無路可走。
從此,都蘭奉行的聖旨是:「嫁給我。」他富到在愛情這件事上不理會現實,行徑如兒童,缺乏世故,要一切他要的。
晚宴來賓衣飾排場隆重,晨勉看到了伊文都蘭的實力。幾乎以往和晨勉及辛有來往的朋友都請到了,並沒有點明是晨勉生日。都蘭宣稱和霍小姐合作愉快,會繼續支持,這是一個遲到的簽約酒會。
「都蘭,我沒有解釋。唯一的解釋是我和你祖母都是中國人。」晨勉努力保持鎮靜。她知道自己厭惡這種發生的動作會多大。
「情人。」她一點不怕激怒都蘭。以前她卻怕得罪辛。他們要的不一樣,同樣使她覺得是在設計一件事。
他帶晨勉去學校附近一間酒吧,他最喜歡靜靜喝兩杯的地方。
書房一角置了張大書桌,上面放了幾十幀相框,都蘭示意晨勉要看的便是這些,全部是都蘭祖母的照片,由年輕到垂暮,晨勉猛地就明白都蘭要她看什麼,心思頓時一片空白,命運向她當面展示神力。晨勉完全像都蘭祖母的翻版。
晨勉無意貶低辛,但是辛同性戀者的身份,使他不可能結婚,不結婚,辛沒有資格合法居留台灣,和同性結婚又不具法律效力。辛答應考慮三天,為免造成辛的心理障礙,晨勉有意地透露和丹尼已有半年未見,暗示孩子不是丹尼的。
晨勉懂得顯露適當尊嚴:「可是我們並沒有談什麼。而且,交朋友與生意夥伴是不一樣的選擇。」
亞伯特問起房子如何處理。他需要晨勉的證明及同意,以便合法取得所有權。
都蘭講的很清楚,他要的是位中國太太,名份沒有大小之分,事實上是個妾,這在晨勉經驗之外,令她緊張。
都蘭游視晨勉的臉有了勇氣:「在這之前我常覺得窒息,環境太光亮了,看到你的那一剎間,我才知道生命是有出路的,並不一定是你長得像我祖母,而是很多巧合的集中,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呼吸。我非常厭倦這種不需要努力的身份,使我缺乏個性。」
晨勉盡量不更消沉下去,那將使她內心加大恐懼;她的經驗是,任何一種創造力消弱,都會使人對未來充滿悲觀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想像,覺得自己沒有價值。
「你會嫁給他嗎?」都蘭問。
晨勉要了黑啤酒及這裡最出名的無污染生菜、香腸,丹尼照樣一份。
晨勉也才明白伊文都蘭為什麼會幫助她:「我來謝謝你,也許你要把資金抽回去。畢竟辛離開了此地。」
晨勉相信小哈的確是這想法,因為在離島,她每晚留下丹尼和它獨自出去散步。
晨勉對那天小哈的反應印象深刻。
小哈已經長成一條大狗,它同樣很寂寞;它似乎相信丹尼還會再來看它,有段時間都蘭每天隨晨勉回家,聽到開門,小哈比什麼都急於看個明白,都蘭出現後,小哈低吠兩聲無趣地走開,一直等電話鈴響,它才又興奮起來。丹尼的電話它絕不會猜錯,如果是錄音機,丹尼留完話,小哈必溫馨地輕吠幾聲,表示聽到了。等晨勉回家,向她報告丹尼電話是第一大事。它的報告方式就是跑到電話旁邊。
晨勉不解他為什麼用中文表示親近。都蘭立刻明白她的疑惑:「我祖母是中國人,我有中國人的血統。」他特別喜歡他的祖母,他說老人非常美麗、智能。他說講太多了。
不久晨勉生日,都蘭具名發出請柬在他家裡擺席,吃傳統印度菜。晨勉保持緘默,因為無由拒絕,都蘭是有分寸的人。
「我思考一下。」結束要有結束的代價。她近來對都蘭十分冷淡。並且特別想念辛,他是一名同性戀者,但那是他情感世界的缺角,他在商場征逐上無私地幫助她,代表了他性格上的良心,以敗德的程度說來,辛算有情操的。辛的悲劇在於他沒有辦法實現他自己。
晨勉悄悄回到新加坡住進飯店,第一步先找了律師,擬妥存證信函發都蘭公事公了,鑰匙她交由律師保管,負責還給公司。為什麼這麼做,理由很簡單,法制的事法制解決,新加坡的遊戲規則。感情的範圍大得多卻只有原則沒有法制,她和丹尼之間即是。
「我一直沒有避孕,但是從來沒懷過孕。我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最近生理週期非常亂,辛,你相不相信,但是我知道孩子是誰。」
她現在跟這隊伍不同的,是她自己賺錢,表象不同而已,錢從都蘭的帳戶匯入的她的帳戶,不直接交到手裡罷了。
晚上,晨勉無論多晚回家,一定帶小哈出去跑一圈,有時候和都蘭作完愛,都蘭下樓回家,她牽了小哈下樓溜狗。
亞伯特非常自責,他以為他們會有個好的再開始,但是沒有,晨安與他復合後澈悟:他也不是她的希望。但晨勉不想再聽他分析晨安自殺的原因,她知道晨安在死前多麼寂寞。
當他們回到新加坡,接到亞伯特電話。晨安自殺身亡。
散步時,晨勉會整理一天的頭緒,面對未來,竟無退路,心緒不由一次次失去彈性,她越來越不相信任何事。
辛半帶嘲弄:「都蘭把你搞那麼慘嗎?人都搞亂了。你不用告訴我細節,我相信你的說法,中國人太神秘了。」
小哈嗚咽兩聲回她話。晨勉認為她猜對了,正要靠近不料小哈再度朝她狂吠不已。見到鬼似的。
「你的地盤又到了。你會恢復多少以前的生活?」辛沒到過離島,但是他喜歡一切新鮮的事,這段時間,辛處處陪伴她,是位完美的朋友,充滿愛心、誠懇。這種品質,非常適合幼年的孩子。至於未來,她和辛會如何發展,她不知道。
他用中文問晨勉:「需要我幫什麼忙?」
「我知道。」室內有暖氣,晨勉開始一件件大衣、外套、手套脫掉,還是熱,便脫了馬靴,光著一雙腳站在浴室的瓷磚地上:「奇怪,我怎麼一直由腳底熱起。」
辛改變不少,頭髮更短、微笑著、隱藏起對異性的退縮神情。乍然看見,晨勉以為是丹尼。
她這次無法帶小哈走,只好再回來。她向都蘭要了一筆現金,她要把晨安的骨灰運出來,運回台灣,這些都需要現金。他們相處以來第一次,晨勉誠心向都蘭說:「我永遠都會感激你。」
都蘭的示愛有一個好處,他使晨勉在當地營苟,通暢無阻。晨勉曾經自問:「你要不要?」看上去很困難的攀赴,她卻只開了個頭就到達。
都蘭也聽到了,問晨勉:「是男朋友?」
她終於知道小哈為什麼對著她狂吠,是晨安給了她這個孩子,也許這孩子就是晨安,種種跡象顯示,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她在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直接跟她有關係的人。
「換車了?」晨勉有意無意露出一句。
「我覺得抱歉,我只是想證明你是我要找的中國太太。」
晨安的銀行帳戶裡留下一筆錢,不算少,可以確定晨安這幾年日子過得相當省。晨勉猛然記起峇裡島服務生算的手相,她決定帶走這筆錢,她把她的決定告訴亞伯特,亞伯特不以為然,他當然有份。晨勉不客氣地說:「這是天命。按照你們國情我一點不讓,你又能如何?房子留給你,錢我用來厚葬晨安。」
「我不能要。」晨勉並非認為她不值得,是禮物太重,像契約一樣,形式上的重。
「不知道。那時候我的生活非常混亂你也清楚的。」
晨安孤獨時對她的思念在她身體延展最高潮,一種抽象的完成,純淨感動,令人畏懼,她終於明白,人體用什麼解釋抽象。
「很勉強。感情沒有動機就沒有熱情。」
都蘭在年底提出買回股權,那是他的時機,來年將重新有個面貌;他有年關觀念,沒有時序。條件是晨勉到他公司。
晨勉心疼晨安,血脈重重往下沉,無聲無息,死掉一般:「晨安,找個理由愛下去,活下去。」
辛陪晨勉一齊赴香港,晨勉仍希望住離島,辛則考慮待產不方便,晨勉答應預產期前會先住到醫院待產,如果要她住市區,她寧願留在台北,台北更不適合孕婦,辛又陪著晨勉到離島找房子。
伊文都蘭同時是個有尊嚴的人,晨勉一眼識破了他的害羞。
「晨安是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她對亞伯特說:「你曾經安慰過她嗎?」晨勉知道她過分苛責亞伯特,他們背景多麼難以和_圖_書
融和。
就在這時候,她重新遇見辛。她在報上看到辛的消息。辛在台灣創辦成功一本跨國女性雜誌中文版,他自己亦成為公眾鋒頭人物。更令晨勉驚訝的是辛的中國話,他完全克服了「外國」人生存在東方土地的精神挫折感,台灣的中國人對外國人友善的特質,激發出他的內在歸屬,以語言參與,光聽他講話,很難辨識出他外國人的身份。
都蘭對晨勉說:「我需要像你這樣的聊天朋友,我們也許保持現狀。」
一切都定案後,她回家帶小哈。之前,她托了打掃的清潔工每天來餵小哈、蹓狗。
以時序上算,應該已是深秋,但這個城市永遠夏季。毫無變換的季節讓晨勉不耐,她相信任何地方無視季節遞嬗的啟發,人們勢必喪失悲喜能力,她們不懂摧毀與秩序。
他們這樣交談到凌晨,丹尼說:「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可以見面。」
他們現在有著共同的故事、共同認識的人,晨勉開始覺得他是一個朋友。辛仍保持敏感與觀察,在對話不多的情況下,他很快發現晨勉的恍惚是因為體能狀態的改變,而且,晨勉擔心未來,這是以前的霍晨勉不屑為的事。
晨勉抬頭看見晨安的罈子,熱的感覺在身體中間彙集。她心底問晨安:「晨安,你在嗎」她覺得自己全身在等待什麼。像條等待潮汛的魚,準備溯源。
「你知道我跟丹尼的事了?」晨勉強行過去撫摸小哈的頭。
「嗯。我在你家對面租了間套房,學德文,觀察你的生活。」
辛完全不提離開新加坡的事,台北出版界有人以前聽過他,因為不很清楚他的背景,以為他是顆棋子,轉移市場,造成神秘與話題。
她的懷孕和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一起發生。
晨勉留下來,等待清理晨安財物、辦房屋繼承,每天都漫長。調查小組有天開了晨安研究室讓她清點遺物,她從未進過晨安研究室,書桌上放了一張放大照片,她一進研究室就看到了,是她父親、母親抱著幼小的晨安,外婆遠遠站著,就是沒有她。黑白生活照,在空氣不再流動的研究室,像枚童年胎記,烙在時光的心板上,也像大霧落在生命中——晨勉想不下去,不忍心再製造愛和想像。晨安從未提起這張照片,也許以為她知道,也許——。晨勉拿了相框淡淡地說:「這是一個紀念品。」父親果然很白,比她印象中更白而不羈,母親更小。她有父親,這念頭成為一種意識狀態。
都蘭觀察時機差不多了,比晨勉所想更訝異的,是他向晨勉提出結束中心,到他集團擔任公關主任,他要臣服她。這完全是男人統治王國的一套。
她的員工是她親自訓練的,花了相當精力,中心的工作流程一定讓大家清楚。因此,她退出後,原班人馬有能力很快自組另一家事務所,規模小得多,但足以說明市場需要。都蘭則說前景黯淡,企業要打壓他們太容易了。晨勉心想,我那麼傻。別人未必要靠企業吃飯。這地方瘋子那麼多,瘋子最需要有人瞭解。
晨勉只有一件行李,新加坡穿不上冬衣,她身上看見的裝備都是晨安的,完全是晨安的風格。丹尼看她亦有些陌生,不止沒見過她這種冬季穿著,也因為晨安在風格上比較明朗,——鵝黃毛料大衣,沉藍手套,米灰薄羊毛洋裝,咖啡色平底馬靴,條頓民族氣息;晨勉自己總是深灰或黑色,東方民族的深沉。
晨勉的擅於傾聽,等於完全釋放了都蘭對中國女性長久期盼的緊張心結;相對晨勉則令她暫喘一口氣。後援財庫無慮,晨勉回復清淡的面貌,不再像剛到新加坡豎直了鮮艷的羽毛。
住在同樣一家旅館,同一間房間,她記得房號是三一七。對都蘭來講旅館嫌太寒傖;對晨勉來講她將毀滅記憶——和丹尼共同創造的記憶。她每天待在游泳池畔,不去任何地方。泳池邊吧台有名服務生常為她送酒,還記得她兩年前也喝可樂娜,還有丹尼。他有天為她看手相,說她近期會得到一筆財產。她當時以為指的是買股權的錢。
她不解其中蘊含什麼指示,光表象的巧合也足夠給一個名目。
小哈無力反抗,哀傷地用鼻尖嗅聞她全身,如告慰陣亡同袍,然後走開,離晨勉遠遠的,卻一直盯著她在的地方看。
丹尼看她一眼,有些疑惑。他很少談及生活中如此瑣碎的事。
「晨安,你為什麼不來跟我在一起?」晨勉問晨安。
晨勉一跟他聯絡,他立刻聽出是晨勉。
丹尼換了車,不是她看過的福斯國民車。
都蘭沉穩地說:「中國人不是說朋友有通財之義嗎?也許倒過來講也通。」
在都蘭面前,她越來越形成狡黠的傾聽性格,她要聽出他的真正想法。只有每天帶小哈在黑夜中散步,她恢復丹尼一直傾心的她的敘述能力,她跟都蘭不對,她一向知道,她不要跟他對。他們的關係在都蘭是一種洗滌,於她,根本缺乏探索的可能。
晨勉低頭:「我懷孕了。」她曾經恐懼辛會把愛滋病傳給她。
不完整到她必須忘了自己存在,她完全不能想晨安,那讓她發瘋。當天晚上都蘭留在她那兒,她對他說:「讓我們來作|愛。」作|愛使她放鬆,那天晚上,她一直叫:「晨安!晨安!」她聽到一道道碎裂聲音。
整晚,晨勉都聽到小哈嗚咽如與靈魂對話。
當地正大雪,晨勉住在大學附近,充滿人文氣息,晨勉一向書讀得很好,卻並不喜歡學生生活。每天傍晚晨勉散步到學校去,延續晨安的生活作息,那就是晨安的命脈,晨安沒有死,她能為晨安過多久就多久。
「辛,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那對我非常重要」
「我相信自己並不純然是善意,但是我並沒有偷窺你生活的意思,我很抱歉。」她喝了一大口黑啤酒:「我到這樣裡時你正好出城去了,我便先去了巴黎,決定不告訴你我來了,我不確定會看到什麼而且越來越不確定,後來我學德文認識了一個朋友——多友,她非常獨立;我看到你的學生生活作息、家人、舞會,其它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