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一次歐戰
什麼是文化

史懷哲雖然成了俘虜,但並不灰心。寧可說,他得了充裕的閒暇,反倒是很高興的。不用說渡非以後的忙碌生活,即在以前,他也絕少有一早起來就靜下心來坐在書桌前的機會。如今所有的工作都不必做了,可以從早到晚隨心所欲地看書寫作。
他痛切地感到,從根本來想問題的時候到了。好比文化究竟是什麼呢?如果說現代的人類文化是錯誤的,那麼原因何在?
當然,這也是一種生存競爭,而從生存競爭裡產生了很多的進步,卻也無由否認。
當然,身為俘虜,命運是操在別人手中的。辛辛苦苦寫下的文稿也可能被沒收。然而,他是個有良知的哲學家,無論如何這個當前人類的問題,他是不能棄置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顧的。
史懷哲苦苦思索,依然找不到使這兩個互為矛盾、互為對立的要求調和、結合而為一的觀念。
史懷哲心中的這一類懷疑,早已根深蒂固,總覺得歐洲文明正在朝錯誤的方向前進,或將蹈往昔羅馬帝國的覆轍而滅亡。這一次,大規模的戰爭爆發了,是否就是這種衰亡的前兆呢?
於是物質文明一日千里,進步不已,而思想卻無法亦步亦趨,形成人類受物質控制,而不能控制物質的局面。於是原本是為了人類的幸福而發展的物質文明,竟然受到握有權力的個人或國家所利用,結果使人類陷入不幸。這樣下去,人類豈不是只有自取滅亡嗎?
https://www•hetubook.com•com文明的進步,原本是為了使人類能過更幸福的生活而發展出來的。但所謂幸福,絕不是滿足物質要求就能達到。應該還有另一個要素,那就是道德——易言之,個人與社會能在道德方面向上,才能稱為進步。
這個時期的史懷哲,當然還不知原子彈為何物。今日我們已知道原子彈以及更可怕的氫彈,它們可以輕易地摧毀人類文明,使人類絕滅。而史懷哲早在六十年前就已預知人類有一天會走上這樣的絕路。
——我為什麼只知批判現代的文明呢?豈不是致力於新文化的創建才是最重要的嗎?他如夢初醒,這才把筆鋒轉到建設方面。可是破壞與批判總是容易的。而建設卻是難上加難的和_圖_書事。他觸礁了。
另一方面,人類又有一種道德要求,也是不必懷疑的,那就是活得更好,在愛與和平裡,讓每個人成為兄弟姊妹。
他努力執筆,過了一段期間,另一個意念忽然湧現,閃電般擊中了他的思維。
歐洲人在亞洲、非洲等地建立殖民地,巧取豪奪,藉此以過安逸的生活。他們自我滿足,只知享樂,醉生夢死,年輕而充滿活力的精神失落了,耶穌所教的愛,更是喪失殆盡。這樣的社會是好的嗎?
重建文化,把文化導向正確的方向發展,一定要讓生存的意志與人類的道德理念,在堅固的基礎上結合。可是現狀又是如何呢?人間從個人與個人,到國與國,都在你搶我奪。
他開始寫《文明的哲學》一書。起初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就站在上述的見解,以種種資料為本,闡釋現代文明是如何墮落,並指出歐戰正是因現代文明走入邪道而引起的。
人類有文化,並以此為無上的驕傲。也拜文化——或說文明——之賜,過高水準的生活,控制世界、領導世界。尤其白人,對這種情形更有無限的驕傲。
而當前的人類社會,物質文明的飛躍進步,眩惑了人類心智,人們但知追求物質的慾望,一般的人不用說,連詩人、思想家、哲學家——這些人類的良知,也都渾忘道德的價值。因此一種切合新時代所需要的新理想,便遲遲不能創建,只知抱殘守缺,拿上一個時代的思想為搪塞,自欺而欺人。
他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考察、思索一番長久以來就懸念m.hetubook.com•com的有關人類文化的問題。從被俘的次日起,他就展開了這項工作。
但是,史懷哲在渡非以前就對這人類的文化感到懷疑——不錯,歐洲在物質文明方面,有了輝煌的成就,確實也是可引以為傲的。由於種種發明與發現,產業勃興,創造了火車、輪船、飛機、電信電話,生活各方面都方便了,知識增加,文化水準日益提高。然而,正因為如此,所以貧富的懸殊越來越大,一方面有無所事事的富人,過著悠遊無為的日子,一方面則有貧苦大眾,過著困窘不幸的生活。
他拼命地涉獵過去聖賢、思想家的思想。結果是縱然得益良多,但都無法解決他的這個問題。他感到他是在茫茫漠漠的原野中徬徨,找不到出路。執筆中的《文明的哲學》,再也寫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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