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我推推他,伸過手去摘下他的太陽眼鏡,刺眼的陽光喚醒了他。
您在家,這真是太好了,他們說。您的房子可真漂亮。您在這兒住很久了嗎?沒有?那您一定需要幾張真正的東方地毯了。好像今天我十分走運,他們剛從亞維依參加完一個重要的地毯展銷會回來,有幾張特選地毯,剛好沒賣掉。本是要運回巴黎去的,有品味的巴黎人一定搶著買。但這夫婦二人決定繞到鄉間小道逛逛,是命運帶領他們最終來到我的面前。為了紀念這偶然的緣份,他們願以「極動人的價格」,讓我挑選他們的精選商品。
幾天後,一陣汽車喇叭聲把我從屋中召出,我看見狗兒們圍著一輛嶄新的白色賓士車亂轉。駕車人顯然不敢輕易離開相對比較安全的座椅,但還是冒險地放下半和_圖_書邊車窗。我往車裡看去,裡面坐的是一對個頭矮小、皮膚棕黑的夫婦,神情緊張地衝我笑著。他們先是誇獎了一番我家狗兒的威猛,然後提出可否容許他們出來。兩人都是一身城裡人打扮,男的西裝筆挺,女的斗篷、帽子俱全,腳上穿著名牌皮鞋。
先是星期一,郵差先生上門來。他顯得很不高興,匆忙地握了握手之後,便單刀直入地問我,到底把信箱藏到哪裡去了。時間已近正午,他還有好些信要送,要是總跟信箱捉迷藏的話,這信可怎麼送得完呢?我說我並沒有把信箱藏起來,它不就在車道盡頭嗎,穩穩當當地掛在鋼柱子上嗎?「沒有,」郵差說:「被人拿走了。」
可是我看不出這兩個人像騙子,同時也覺得其中的一塊小地毯好像確實很和*圖*書不錯。我真不應該把這想法說了出來。聽了我的話,那女子飛快地瞟了她丈夫一眼,臉上馬上浮現出一種演練純熟的驚訝表情:「真了不起!」她叫起來:「先生的眼光真準。這塊也是我們倆人都最偏愛的。但為什麼不再買一塊大些的呢?」啊啊,我說,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但這一點小障礙馬上被他們排除到一邊去了。他們表示我可以開支票,不過,付現金另有折扣就是了。我又看了一眼地毯,我家的一條狗正不爭氣地躺在上面,微微打著鼾。那女子更加得意地說道:「您看,先生,您的愛犬已經為您挑選好了。」我屈服了,很不在行地討價還價了不到三分鐘,就以原價的五折成交。我回屋取出支票簿來填寫,那兩人也連忙湊過旁邊來仔細地參看,叮囑和*圖*書我不要填收票人的名銜。終於成交完畢,他們向我保證,明年還會再來拜訪。走的時候,他們的汽車小心翼翼地繞過我新買的地毯和在上面熟睡的狗。而那位夫人微笑著,坐在地毯堆中,像女王一般雍容華貴地向我揮著手。他們的訪問,耗去了我整個早晨的時間。
普羅旺斯人對於賣地毯的人沒有好感。形容一個人是「地毯商」,等於是罵他狡猾,甚至是無恥小人。也曾有人告訴我,流動的地毯商常是小偷的同夥,先來刺探一下你家中的虛實。他們手裡的地毯也可能是假貨,或是偷來的。
「所以你看,」我對巴黎來的那位朋友說:「新鮮事兒總是一樁接著一樁,永遠不會有無聊的時候。」
本週最後一樁插曲則不太愉快。一輛卡車來運送砂石,在倒車至他自己選定的
和*圖*書卸貨地點時,後輪忽然陷了下去。一陣噼啪聲過後,卡車向後傾斜,一股刺鼻但十分熟悉的氣味兒彌漫開來。司機下來查看損壞情況,不假思索地吐出一句在那當兒使用最恰當的字眼:「媽的!」原來,他的車撞到化糞池裡去了。
「啊?什麼?」他迷濛著雙眼,驚詫地問道。
我把他請回屋裡,勸他喝杯酒消消氣,也好談談裝個新信箱的事。他很樂意賣一個給我。我們談好,新信箱應該設在舊水井旁,高約七十公分,這樣,他坐在郵車裡就可以把信丟進信箱。這麼一說,去水井旁勘察一番,再量量尺寸什麼的就顯得順理成章了。等到一切進行完畢,已經到了午餐時間,而郵局的正常業務,通常要等到兩點鐘才會繼續進行。
光潔俐落的小個子向我述說大好消息的時候,他的妻子已經把www.hetubook.com.com地毯搬下車,在車道上極富藝術性地鋪展開來,同時嘴裡大聲讚歎著每一塊地毯:「啊,真是美!」「看看它在陽光下的色彩!」「這一塊——噢,我還真捨不得賣呢!」她快步走過來,加入我們談話的陣容,名牌皮鞋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該介紹的都說完了,她和丈夫滿懷期待地望著我。
沒辦法,我只好跟他一道走下去,又一起在道旁的樹叢裡搜尋了五分鐘,看是不是給撞掉到哪兒去了。還是沒有。若不是那根鋼柱還豎在地面,此處完全看不出曾經擺過信箱的痕跡。「你看吧,」郵差說:「我就說嘛。」會有人偷信箱嗎?簡直難以置信。還是郵差先生見多識廣。他說:「這是常有的事,這裡的人有點malfini。」「malfini是什麼意思?」我問道。「就是神經病。」他沒好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