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靜一靜

——唐・王維 春日上房卽事(王右丞集)
我又省察自己在友情的處理上,總是那麼草率不周,給朋友回信,不是太晚,就是太短。雖然我常把已復的信收進抽屜,未復的信壓在案頭,以便提醒自己,但是有的仍然久壓不復,竟爾忘記,只好用太忙來原諒自己。當我有了一段彷彿田園生活的和-圖-書悠閒歲月,才想到自己的去信也一樣被壓在許多忙碌朋友們的桌上,塵灰日積,正如自己一樣,不禁啞然失笑。而許多地位崇高、職務繁忙的朋友,反而是復信最快的,他們雖有祕書,仍用親筆草草,這才令我明白他們地位所以崇高的緣故,內心油然滋生了敬意!

當我有一段彷彿田園樂事的生涯,我想起許多事來:和-圖-書我省察自己在求知的路上奔跑,努力讀書,卻缺少專一功深的成績;努力寫作,也缺乏涵泳體會的工夫。始終處在匆邊趕路的狀態下,自然沒有到處逢源的樂趣;不能掃退聲譽聞達的引誘,如何出現鳶飛魚躍的境界?只知揮發用世,何曾凝斂自得?在治學的路上,留下不少錯誤的腳印。
柳色春山映,
梨花夕鳥藏。
北窗桃李下,
閑坐但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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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裏偶然靜一靜,不僅給我在治學爲人上有省察悔改的機會,更重要的是能暫脫外事的牽累,默察山水的幽趣,北窗前的桃李又開了,對著深巷閒門,忽然發現囂塵日遠,王維詩中那些「高柳早鶯啼,長廊春雨響」、「野花叢發好,谷鳥一和-圖-書聲幽」、「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隔牖風驚竹,開門雲滿山」……四時的佳興,像早被摒除於現代人境之外的,又一一重回到生活裏來,反覆捕捉一句句詩中的泉聲雲影,只覺得忸怩逐漸散去,精神日見泰定,白雲深深,把山居的柴門也團團圍住了。
人生需要偶然靜一靜,讓繃緊的生活的弦線,偶然鬆弛一下;讓激湍的生命的奔泉,偶然澄清片刻。使填得滿滿的日子裏www.hetubook.com.com,留出一點空白來,留一點通氣的空靈,生活的體驗才活絡起來,不至於麻木僵化。
在驕陽炎炎的長途跋涉間,最好到一株大樹的樹蔭下歇一歇,清涼一下快熱昏的頭腦;在雨雪雱雱的寒冷旅程裏,最好到一家野店的壁爐前坐一坐,調整一下快凍僵的步履。就算在風光明媚的春景中,柳色呈現嫩黄,棃花掩著棲息,你如果不懂得找一個桃李盛開的蹊徑旁靜一靜,那麼一季的爛漫也就枉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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