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的醋話

民國十六年孔庸之先生任職財政部長,他到北平視察銀行業務,山西大德通票號東家任相杓請他在櫃上吃飯。大德通櫃上的大師傅是山西票號中數一數二的烹調高手,能做六十幾種麵食,而任老在山西幫裏是美食專家,日常用的醋、醬、酒都特別考究,所以庸之先生帶了我同去開眼。大約初秋時節,大家都穿的是軟夾袍,唱茶寬衣,等到入座時,每人都是高背椅,自己的衣服,已由小徒弟們摺的整整齊齊搭在椅子背上,大家認衣入座,免去了你推我讓的麻煩。每人面前除了匙箸菜碟之外,另外有一付連座小蓮蓬盅,一盅是醬,一盅是醋,金漿芳酎。從他們在席上談論,晉省人士,對於醋醬是特https://www•hetubook.com•com別重視的,從人家裏有多少年份的醬有幾缸,醋有幾罎,就能估計出人的家業如何了。
六一、一、一一 大千世界
照民間一般習俗來論,媳婦要進門,第一件事就是釀醋。用高粱、小米、麥芽糖作原料來醱醋,山西省雖然家家都會釀醋,可是以祁縣釀出來的醋最為濃郁芳烈。她們把蒸熟的麥麩子平舖在籮筐裏洒上涼水,放在熱坑上讓它發酵,等生了一層綠黴,拌上熟的高粱米放入罈子裏,每天不斷的攪拌,次數越多越勻越好,直到醋完全釀成,然後釀醋汁從罈子底下洞口慢慢讓和圖書它滴下來,放在陶製釉甕裏,任憑曝晒寒凍,愈陳愈好。豪富人家,存有百年以上的高醋,並不算稀罕事呢!先師閻蔭桐夫子是山西祁縣望族,他府上釀出來的醋,當然自成珍味,據告一缸高醋,最低限度也要經過三冬三夏的曝晒冰凍,把醋裏的水分,經過風吹日晒,凛冽霜雪全部蒸發掉了,此後不管冷到零下若干度,缸裏也不會結冰,因為剩下的祇是純粹酸醋了。我們當天在大德通,每人面前放的醋,據說就是百年以上陳醋,早經凝成醋膏,不是兌過水,把酸度冲淡,否則陳年醋膏入口,非把滿嘴牙齒酸掉不可。主人拿出這種陳年老醋待客,是至高無上敬意,比任何名貴酒席都來得尊貴隆https://m.hetubook.com.com重呢!我們託庸之先生的福,這種珍品,是不容易嘗得到的呢!
山西的土層特別深厚,而且鹼性太重,要挖下幾十丈深,才能有泉水出來,(當年閻百川先生創設太原造紙廠,所出紙張,潔白程度不夠,就是水質的關係。)因為鹼質關係,需要醋來中和體內鹼份,也就是山西同胞嗜食酸醋的遙故。
自從品嚐過山西省的高醋後,除了鎮江米醋,吃螃蟹時蘸著吃外,(山西醋酸度過高容易奪去螃蟹味,所以吃螃蟹不能用山西醋)其餘醋,吃起來似乎都不太對味兒了。初來臺灣的時候,臺灣僅有化學醋,也就是日本人所謂之「醋」,不是酸而不鮮,就是帶有辣醬油味道。最近雖然有所謂山西https://www.hetubook.com.com醋、鎮江醋、浙醋、獨流醋等之醋色問世,遍嘗之後都是似是而非的味道。近幾年餃子館在臺灣大為流行,吃餃子當然要醮醋,大家不約而同,全是化學醋對涼水,再好的餃子也蹧蹋啦。臺北市大概只有信義路鼎泰豐用的是米醋,而他賣的是小籠包餃,還不是水餃。我曾經把這個問題,請教了幾位美食專家,他們也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您說怪不?

北方人逢到臘八,總要泡點臘八醋,到除夕開罈蘸餃子吃,來應應年景。可是好醋難求,後來被我發現臺北新莊有一種五印醋,是用什麼原料製造的,雖然不得而知,可是色澤香味尚不失其正,(不過冒牌甚多,如買到假的,跟辣醬油味道一樣。)拿來泡臘八醋,可m.hetubook.com.com以慰情聊勝於無。當年在大陸的習俗,是泡臘八醋那天,一定要選在臘月初八泡,說是臘八泡的蒜才會發綠。可是臺灣大概是氣候以及空氣中濕度關係,不管那天泡,蒜是越泡越黑,絕無變綠可能。臺灣生產的大蒜,九、十月是旺季,到了農曆臘月蒜就漸次發芽,不能用了,不如早點泡起來,雖然沒有臘八蒜可吃,過年有臘八醋蘸餃子吃,不是也可以小慰鄉情,增加點春節氣氛了嗎?
北方人吃餃子,必定要蘸醋吃,油鹽店賣的醋,名為「高醋」,實際並不高明,筆者幼年在江蘇鎮江吃肴肉,覺得鎮江醋酸而且鮮,比起北平淡而無味的高醋,實在強多啦。早年招商局有一條專跑北洋客貨兩運的新銘輪,每年總要託他們帶幾打鎮江醋來吃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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