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我也可以說不
天使何時走過

如果發言有技巧,有內容,多說幾分鐘當然受到歡迎,但是不要忘了,講話不比唱歌,無論講得多精采,也從來沒人喊「安哥」,還是不要越過約定的時間爲佳。如果越說越高興(自己高興),儼然「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計時員舉牌,牌上寫著時間已到,他已喪失視覺,主持人送過來一隻手錶,暗示時間已到,他也喪失記憶力,聽眾有人打瞌睡,有人「抽籤」出場,他也不能舉一反三,直到全場毫無理由的熱烈鼓掌,硬生生的切斷他的滔滔不絕,他還是微笑點頭,坦然接www.hetubook.com.com受大家的熱情,無法領會弦外之音。這時候,我十分懷念那種設備完善的場地,每人面前一隻麥克風,每一隻麥克風的電源可以單獨切斷,主持人授意把你的喇叭弄啞了,讓你英雄末路,侘傺失氣。繼而一想,如果在那種場地座談,某些人也根本上不了檯面。
最近讀到一句話:「講話講到十分鐘停下來,就會有一個天使走過」。這句話、要參加過許多座談會、忍受過許多疲勞轟炸的人才寫得出來。爲甚麼說天使走過?當聽演講成爲和_圖_書折磨時,停下來就是解救。爲甚麼說十分鐘?如以演講稿的字數而論,十分鐘可以講兩千字,等於報紙的一篇社論,可以承載豐富的內容。一號電視台一分鐘可以報一條新聞,電影導演聽編劇推銷自己的故事,限一分鐘講完。請恕直言,除了學術專題或總統咨文,你我在普通公眾活動中講話,實在沒有任何內容值得你超過十分鐘,數量不能決定質量,多不如少,少不如好。
容我接著演繹下去:講話講到十分鐘停下來,你家裡的玫瑰就會開花;講話講到十分鐘停下來,hetubook•com•com會場桌子上的假花就會冒出香氣;講話講到十分鐘停下來,我馬上出去買一張獎券,一定可以中獎。還有講話超過預定的時間太多,就會有魔鬼出現,聽眾坐在那裡,或苦眉愁臉、忍辱苟安,或怒火悶燒、七竅生煙,多少面孔變成一付魔相。如何選擇,真是「不待智者而後辨,不待卜者而後決」也!
我們嚮往簡潔的語言,倘若可能,加上雋永,倘若可能,再加上機智。至少要保持簡潔,文化修養的表現在乎簡潔,思路清晰的表現在乎簡潔,語言簡潔的人敬愛公眾,也得到公m.hetubook.com.com眾的敬愛。
發言者伸手抓過麥克風,越講越有癮,這是貪。對限制發言時間極爲反感,藏怒在心,悻悻然現於五官,這是瞋。自以爲所說的話人人愛聽,人人受用不盡,以爲我的雋詞妙語將流傳四方,這是痴。其實都不必,都多餘。
有一年,我在佛光道場參加座談會,開頭一句話我就說,我一拿起麥克風,心裡就充滿了貪瞋痴。聽眾大笑,有人鼓掌,可見我道破了演講人普遍的心態,這才發生了喜劇效果。
唉,上臺講幾句話算甚麼,想不到誘惑力大得出奇。有人不作科員作教員,有人不作廚師作牧和_圖_書師,只是爲了說個痛快淋漓,說個唯我獨尊,一旦出席公眾活動,決不會三言兩語就把手裡的棒子交出去,他要試試在座的各位有多大的耐性,他要看看主持人臉上的微笑能維持多久。公共集會發言盈庭的場合出現了反淘汰,越不會說話的人講話越多,這種集會彷彿是廢話收集站,如果有研究生以廢話作論文的題目,這裡倒是提供了方便。
現在有個名詞叫話語權,說話是一種權力,麥克風就是權杖。權力在手,戀戀不捨,於是話越說越多,時間越拉越長。這恐怕也是一個普遍現象,「下面我簡單講兩句」已入選當代十大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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