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我要……?
《控訴》
——抓住了男性社會的醜陋尾巴

也許我們無法期待一個「無強|暴」的社會,但我們可以期待一個「較少強|暴」與「較多正義」的社會。
認為「強|暴是男人的生物天性」的性荷爾蒙理論與社會生物學學說是我們常見的下台階;而認為「女人有被虐傾向」「女人在潛意識裡渴望被強|暴」的精神分析學說則是惑人的烟幕彈,它將「部分責任」抛給女人,而產生所謂「強|暴的疑義」。
影片裡的受害者莎拉,在一家酒吧裡被三名男士公然輪|暴。莎拉是個餐廳女侍,來自破碎的家庭,目前和一位男友同居。她抽煙、喝酒、吸食大麻,相信占星術;而且穿著暴露,在酒吧間裡和男人眉來眼去,放浪形骸。
榮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的《控訴》,是一部探討「性強|暴」的電影,它所要控訴的對象不只是「強|暴者」,還包括「旁觀的鼓噪者」,以及「社會」本身。
當莎拉在酒吧間被輪|暴時,有數名男士在旁不停地鼓噪叫好,而且慫恿其他人「上陣」。梅菲決定將矛頭指向這些人,她控訴這些男人犯了「唆使罪」,是「強|暴的幫凶」。如果社會要求被強|暴的女性必須「證明自己的美德」,那麼在旁鼓噪叫好的男人也必須「證明自己的美德」,否則就是有「罪」的。
被害者莎拉和檢察官梅菲面對的是一個以男人為主導的法院和社會。在法院裡,審判長、首席檢察官、法官、辯護律師都是男人,連陪審團也以男人居多數;在事件發生的酒吧裡,也都是張牙舞爪的男人。梅菲檢察官對整個「社會形勢」顯然和_圖_書比莎拉有更深刻的理解,否則她也不會礙於「形勢」而和被告律師們妥協。
代表「社會公意」的陪審團在「長考」之後,終於為「社會正義」下了一個公正的定義,判決鼓噪的男人有罪。這多少也承認了「社會」是一種「鼓噪力量」,它是讓男人強|暴女人的「幫凶」。
莎拉的這些「品行」是在強|暴事件發生後,以回溯的手法一點一滴透露給觀眾知道的。影片一開始,傷痕累累、衣不蔽體的她由酒吧間裡哭奔而出,任誰看了都會同情。但慢慢的,我們知道她原來是個「隨便的女人」於是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所謂「強|暴的疑義」,這顯然是編劇及導演所刻意營造的。

男性沙文主義者該覺醒了

莎拉的悲憤似乎激起了梅菲「同仇敵愾」的心理,特別是後來莎拉受到當天在酒吧現場「觀賞」、「鼓噪」的某位男士公然嘲弄,而怒不可遏地以車撞車,雙雙掛彩入院。
一般說來,在女人地位較高、男女關係和諧、競爭性不強的社會裡,較少有男人強|暴女人的事件發生(在女人地位頗高的托布倫島,反而有女人輪|暴男人的事情);只有在容許暴力、鼓勵男性勇猛、女性地位低落的社會裡,才會有高的強|暴率(在新幾內亞的安林族,新郎在新婚之夜即帶著他的親朋好友來輪|暴他的妻子)。
在影片裡,我們從莎蒂的穿著和言行舉止,可以看出她是個「端莊的好女人」這個「端莊的好女人」顯然有著「社會公意」的看法www•hetubook•com•com,也就是認為莎拉多少是該對自己的遭遇「負部份責任」的。肯恩似乎是整個影片中唯一同情莎拉的男人,但卻是個瘦小、文弱的大學生,不過他最後還是挺身而出,作了不利於施暴與鼓噪男人的證言。
這場指控的進行在開始時並不順利,梅菲好不容易找到最重要的證人肯恩,他曾在案發後打電話向警方報案,但因他的好友鮑伯也參與了輪|暴,而使他在事後甚感為難,對是否該「挺身作證」顯得猶疑。在酒吧當女侍的莎拉好友莎蒂,也是證人,她雖然很同情莎拉的遭遇,但卻也強調,在酒吧裡莎拉曾告訴她「如果能和那個英俊的大學生(鮑伯)作|愛,就會如何如何」。

隨便的女人活該被強|暴?

誰說女人渴望被男人支配?

承辦莎拉強|暴案的女檢察官梅菲,給人一種獨立自主、富正義感的時代女性感覺。但她在了解莎拉的「品行」後,也許認為莎拉無法在法庭上「證明自己的美德」,甚至可能「出乖賣醜」,所以並沒有讓她出庭,而私下和三名被告的辯護律師依「法」及「社會公意」討價還價。
沒有人認為性強|暴是對的,但很多人覺得「一個銅錢不會響」,受害者「多少也有部分責任」,她最大的責任是「不該引誘對方」。在法庭上,受害者常會被被告的辯護律師百般詰難:為什麼要穿得那麼暴露?為什麼要一個人到酒吧或走暗路?為什麼不大聲呼叫、激烈反抗?甚至還會旁敲側擊地暗示受害www.hetubook.com.com者最近在性方面沒有獲得滿足,或者她本來就有招蜂引蝶的習性等。因此,一個受害者若出庭,常必須「證明自己的美德」,否則就難脫「不自檢點,自取其辱」的嫌疑。
這個指控計畫讓梅菲的上司——男性的首席檢察官——覺得「荒唐」、「不可理喻」。在爭辯中,梅菲表示,她想指控的其實是整個「社會」,弦外之音似乎是社會對女人的看法才是「強|暴的幫凶」。
這種安排似乎有意暗示,社會有兩種群體及觀點:一是做為主控力量的男性及依賴它的女性,他們認為被強|暴者需「分擔責任」,而旁觀鼓噪者是「無辜」的;二是不滿於被|操控的女性及有「男性認同危機」的男人,他們認為「正義」不應該有性別的歧視。莎蒂和肯恩分屬於「異性陣營」,似乎也在告訴我們,這不全然是一場「女人與男人間的戰爭」,而是「觀念與觀念間的戰爭」。
一個人對「強|暴」的看法,反映的是他對「女人」的看法;一個社會對「強|暴」的看法,反映的是這個社會對「女人」的看法。

一場觀念與觀念的戰爭

該片在結束時,打出一行字幕:「在美國,每三分鐘即發生一件強|暴案」數字讓我們心驚,也讓我們頭痛。「性強|暴」並沒有因「性開放」而減少,晚近的學者多已認為,「性強|暴」不全然是一種「性行為」它更是一種「暴力行為」;近年來,更有人主張,「性強|暴」不只是一種「暴力行為」它還是一種「政治行動」(politicahttps://m.hetubook.com•coml act)。所謂「政治行動」意指的是一種「男性支配女性的社會性及政治性策略」,《控訴》一片似乎就是想將「性強|暴」的議題攤到桌面上來討論。
沒有人認為強|暴是對的,也沒有人敢說「鼓勵、唆使強|暴」是對的,那些在一旁鼓噪叫好、慫恿他人上陣的男人終於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美德」,而被判有罪。這些男人事實上只是「社會」此一龐然大物不意露出來的「醜陋尾巴」,梅菲檢察官抓住這個「尾巴」窮追猛打,讓大家措手不及。
性強|暴事實上是社會強勢團體對弱勢團體的一種剝削行為,也就是我們在文前所說的,是一種男性支配女性的社會性及政治性策略。但以男人為主導的社會卻一直在為這種剝削及策略尋找下台階和製造烟幕彈。
「社會公意」扭曲了「社會正義」。要被強|暴者在庭上「證明自己的美德」,不僅是被告辯護律師慣用的殺手鐧,它其實還反映了一種「社會公意」;而所謂「社會公意」,其實是「男性沙文主義者的觀點」。很多調查研究顯示,男人傾向於認為「攻擊與暴力是男人的本質」、「女人樂於在肉體上受男人支配」、「女人祕密地渴望被強|暴」、「強|暴是女人可以控制、可以避免的性行為」。一個越有男性沙文主義觀點的人,就越容易有這種看法。

要旁觀者也證明自己的美德

這種判決令莎拉感到自己不僅「被傷害」,而且「被侮辱」。她遷怒於檢察官梅菲,認為梅菲完全沒有考慮到她個人的感受,而和整個hetubook.com.com社會沆瀣一氣。
也許莎拉「思想幼稚」、「行為不檢」但她就應該「自取其辱」地被強|暴嗎?如果一個人在暗巷裡被搶劫,為什麼社會就不會責怪他「為什麼身上要帶錢?」、「為什麼要穿得那麼體面?」、「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外出?」莎拉的悲憤提醒我們,所謂「社會正義」在「性強|暴」這件事上存有某些我們習焉不察的疑點。
梅菲檢察官漂亮地將這個烟幕彈抛回去,指出男人不只「在潛意識裡渴望看到女人被強|暴」而且付諸行動,這顯然是一種「罪」,一種誰都無法否認的「罪」。
美國社會,以及我們的社會,多少認為男人強|暴女人是「一個生活事實」(a Life Fact),只要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就無可避免地會有性強|暴發生。但這是一種「文化偏見」,賓州大學人類學家山廸(R. R. Sandy)分析世界上一五六個原始民族的原始資料,發現約半數(四七%)的民族過的是「無強|暴」(rape-free)的生活,在他們的社會裡,對異性的性攻擊屬「沒有;或者稀少」。而一七%的民族則屬「強|暴癖」(rape-prone)的社會,這些社會裡的男人強|暴女人,不僅是為了取樂,而且還可能只是一種單純的威嚇及懲罰手段。
梅菲當然是希望嚴懲強|暴者,對被告科以較重的「強|暴罪」但辯護律師們認為那頂多只是「傷害罪」;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三名被告最後被判以介於「強|暴罪」和「傷害罪」之間的刑責。

一個可怕的文化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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