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勞干的「半犁」卡

阿勞干印地安人最初如何取得玉磬(之一半)我不得而知,但是半截玉磬的「不完整性」正是訂情之物的意義所在,依照塞吉歐的說法:這張阿勞干語呼爲「Panli」的卡片是阿勞干女子一出生就會從母親那裡取得的禮物。等到這女郎初潮過後,卡片便成爲她隨身攜帶且隨時準備送出的一個信物。我對塞吉歐說:「中國古代的石磬、玉磬最初的確都是仿照犁形而製成,那個倒『L』形正是農民耕田之器,發音如『li』,『Panli』就是『半犁』;這樣一來就都和*圖*書說得通了。」
我的智利朋友小說家塞吉歐.戈梅茲(Sergio G'omez)曾經耐著性子向我解釋阿勞干印地安人的體質特徵、風俗習慣、語言文化等等;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爲他想說服我:阿勞干印地安人源自中國,我們應該接受這目前一息尚存的六十萬人爲同胞。
「哈!」塞吉歐帶著三分驕矜和七分得意地把那半塊「國寶」在桌面敲了又敲,「我說得不錯吧?阿勞干人就是中國人。」他對我引用自于省吾《雙劍診古器圖錄》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古先磬」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祗是滔滔不絕地告訴我:智利的阿勞干女人如何將這種「卡片」視爲信物送給意中人的習俗。換言之:塞吉歐有一個和他訂情許約的阿勞干女友。
塞吉歐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神色略顯憤怒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皮夾,再從裡頭抽出一張卡片般的東西,往桌上一扔,高聲說道:「你要證據?這就是證據!」匆匆一瞥之下,我既驚且懼地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一塊玉磬!更正確地說,應該是「一塊和_圖_書玉磬的一部分」。磬是樂器,也是禮器;它的形狀雖然有個別的差異,但是總地說來,就像一個倒「L」形,長邊較窄,短邊較寬,寬與窄的比例爲三比二,長與短的比例亦然,而窄邊的三分之一又是磐的厚度。從塞吉歐皮夾子裡抽出來的這張近乎平行四邊形的卡片正是古代玉磬中最小的一種——而且祇是整個磬體的短邊。爲什麽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呢?因爲在磬身的長邊(長股)和短邊(短股)之間,也就是靠近倒「L」形的頂角處,通常會鑿一個圓孔,以利懸掛敲打;西周時代不論和_圖_書是掛一排的「編磬」或掛一個的「特磬」,都有這麼一個「磬眼」。我還依稀可以看出:這塊玉磬就是從「磬眼」處斷開,所以平形四邊形的一端還殘留著比半弧還稍大些的一個凹洞。我跟塞吉歐說:「這玩意兒在台灣要進故宮博物院的。」然後我抖著手、顫著聲、一面在紙上畫出「玉磬」的原形、一面向他解釋其來歷、作用和價值。
不錯的,阿勞干人屬蒙古人種。不錯的,阿勞干人膚色淺黃、頭髮直黑、顴骨高聳、鼻樑扁平。不錯的,阿勞干人通常將死者埋葬在離住家不遠的墓地,墳hetubook.com•com前供以飲食,免得死者飢渴於地下。不錯的,阿勞干人連搶婚這一套都與中國內陸一些少數民族如出一轍。此外就算是沒有這些強而有力的客觀證據,阿勞干族自十六世紀迄今一直保持其獨立民族地位,與殖民者鎮壓武力頑強戰鬥了三百多年,這種英勇剽悍的性格顯然也會令我主觀地傾慕神往。(有這種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遠親,很多台灣人應同感驕傲,不是嗎?)然而,我始終覺得有些忐忑,仍然對塞吉歐搖了搖頭。
「那你還能說阿勞干人不是中國人嗎?」塞吉歐的結論強而有力,聲如黃鐘大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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